劉 中 興 楊 峰
近些年來,明清時期的藝術品消費成為藝術史研究關注的熱點,具有“商品”與“禮物”屬性的藝術品,逐漸成為藝術社會史研究領域的重要論題。如有學者從分析書畫家應對書畫請托的方式入手,進而探討應酬對于藝術品形制、樣式乃至藝術品風格的影響。在中文發表的學術著作中,白謙慎先生的《傅山的交往和應酬——藝術社會史的一項個案研究》是最早從“應酬”角度討論藝術家創作、作品周轉及使用的論著。此后,柯律格、何炎泉、吳國豪、柳揚、薛龍春等眾多學者都從不同角度討論了中國古代書畫創作的應酬現象。“應酬”作為中國古代書畫創作過程中一個普遍而又獨特的現象,逐漸引起學界的關注。
明代中期之后,社會風尚的變遷、商品經濟的發展和政治生態的變化,促使社會各階層對書畫的需求激增,書畫家的應酬漸至頻繁。董其昌擅畫山水,倡導“南北宗”論,為“華亭畫派”杰出代表,其畫作在明末清初畫壇頗具影響,由此其書畫應酬也隨之劇增。晚年的董其昌曾感嘆:“余自十七歲學書,今七十二人矣,未知一生紙費幾何、筆退幾何!”面對應酬之繁,董其昌如何應對,交往與應酬等社會性因素是否會影響其藝術創作的形式與內容,是本文嘗試探求的問題。
明代中期,伴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社會風氣逐漸發生轉變,“兼之嘉、隆以來,豪門貴室,導奢導淫,博帶儒冠,長奸長傲,日有奇聞疊出,歲多新事百端”。及至晚明,商業氛圍濃郁,經商者日眾,社會風氣普遍崇尚奢華。晚明社會商業的繁榮和階層等級界限的模糊,促使社會結構逐步發生轉型。“古者右儒而左賈,吳郡或右賈而左儒,蓋詘者力不足于賈,去而為儒;贏者才不足于儒,則反而歸賈。”“士農工商”這一傳統等級階層觀念受到巨大沖擊,棄農從商、棄儒從商、商有儒行、士商相混成為一大時代特色。
晚明社會重商、經商漸成風氣,商人的社會地位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提高,但在傳統價值觀念的長期束縛下,商人重利的形象依然根深蒂固,即使在物質生活方面接近甚至超越士人階層,但商人缺乏文化內涵的特性依舊被時人所輕視。由于文人士子的社會地位備受推崇,與名士結交、仿效名士生活,成為提高商人社會認可度最直接的方法。同時科舉之途壅滯,文人求生之途慘淡,使得文人名士不得不直面生存的壓力,商人的雄厚財勢可為文人維持生活、提高聲望提供強有力的支持,兩者間彼此互動頻繁,漸至士商相融。“文人名高,商人多金。名士以商人為經濟后盾,可以照樣風雅,照樣賦詩度曲;商人由名士捧場,奸貪說成義廉,俗物諛為雅士,生意越做越大,與民眾的矛盾也得以緩和。一文一商,相得益彰。”
士商之間彼此依賴互利,商賈通過消費具有精神文化屬性的書畫,模仿士大夫的生活方式,以縮小與士人階層的身份差距,填補自身所缺乏的文化屬性,由此出現了商賈廣泛搜求書畫的現象,“時四方貨玩者聞風奔至,行商于外者搜尋而歸,因此所得甚多”。然而,商人群體整體上欠缺鑒賞書畫藝術品的能力,亦不能真正品鑒書畫藝術所蘊含的精神意境,其動機主要在于通過消費書畫以彰顯其財勢和品位,“世人家多資力,加以好事,聞好古之家,亦曾蓄畫,遂買數十幅于家。客至,懸之中堂,夸以為美”。書畫作品成為士商交往的重要媒介,而在商人夸耀性消費的促動下,書畫消費日漸興盛。
文人士大夫以其“四民”之首的地位,成為書畫消費的引領者,商賈加以推動,促使書畫消費蔚然成風,消費群體亦隨之擴散到社會各個階層。據張岱《陶庵夢憶》記載:“士女閑都,不勝其村妝野婦之喬畫;芳蘭薌澤,不勝其合香芫荽之薰蒸;絲竹管弦,不勝其搖鼓頜笙之聒帳;鼎彝光怪,不勝其泥人竹馬之行情;宋元名畫,不勝其湖景佛圖之紙貴。”面對多元化的市場需求,部分書畫家主動“進入”書畫市場,直接創作符合市場審美需求的世俗化作品以迎合消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