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揚
“勞動” 自古以來就是人們對社會進行思考的核心議題之一, 勞動與人的關系一直被認為是不可分離的, 恩格斯就曾明確提出 “勞動創造了人本身”的科學論斷。 然而, 勞動 “謀生” 和 “自我實現” 的兩重性為勞動與人的疏離和對立帶來了可能性, 私有制進一步將這種可能性轉化為現實性。馬克思的異化勞動理論就是以此為獨特視角批判資本主義條件下勞動與人疏離與對立的有力理論武器。
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和應用無疑會提升生產效率、 縮短社會必要勞動時間、 增加社會財富, 為異化勞動最終消除提供堅實的物質基礎。 但同時, 人工智能技術的使用將極大地改變人們的勞動形態和社會的資源形態。 那么異化勞動是否會因人們勞動形態和社會資源形態的改變而得到消解? 消解的邊界又在何處? 這類問題應該得到深入探討。
異化勞動作為一種 “替他人服務的、 受他人支配的、 處于他人的強迫和壓制之下” “不自由的活動”受到了馬克思的強烈批判。 “分工” 或者更準確地說 “機械式分工”, 不僅是這種 “屬于工人之外的他人”勞動的表象, 也在某種程度上充當異化勞動得以實現的中介和現實力量。 機械式分工直接導致工人與自己的生產活動相異化; 還將勞動這一生命活動 “變成僅僅維持自己生存的手段”,帶來“人同……自己的類本質相異化”; 且不免生產出 “同勞動疏遠的、 站在勞動之外的人對這個勞動的關系”, 帶來“人同人相異化”以及與此相連的“工人同自己的勞動產品相異化”。
機械式分工一方面以 “專業” “科學” 為號召帶來了社會實踐水平的巨大提升、 社會經濟的持續快速增長, 另一方面又給勞動者帶來巨大的痛苦,這表現為人的具體的、 帶有自主性和創造性的勞動被機械式分工抹平為機器旁的 “同質性勞動”。 這種同質性勞動, 在技術標準上并不是依據人的需要來構建的, 而是依據機器的 “需求” 被分配的。 在機械式分工勞動中勞動者的自主性被剝奪, 同一生產環節中的不同勞動者之間的勞動完全 “同質”,成為了“自動機的勞動資料”。在具體的勞動過程中, 每一個勞動者在流水線生產中僅僅負責其中一個環節, 勞動者只能在機器所提供的有限范圍內操縱機器采取著機器所 “希望” 的行動, 根本無法自由地發揮自己的體力和智力。 在這種勞動過程中,人與機器的關系發生了顛倒, 不再是人操縱機器,而是機器操縱著人、 強迫著人; 勞動不再是人 “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 而變成在機器的指揮下的“無意識” 的活動; 勞動也不再是人 “按照美的規律來構造世界”, 而是在飛速運轉的機器的催促下使自身的肉體和精神反復遭受折磨, 以滿足勞動之外需要的手段。 工人 “在自己的勞動中不是肯定自己, 而是否定自己…… (這種——筆者注) 勞動,是一種自我犧牲、 自我折磨的勞動”。
同質性勞動給工人帶來的不僅僅是勞動過程中的痛苦與異化, 也使得工人變得越來越片面, 工人的勞動與生活也被外在力量所主宰。 同質性勞動不需要較高的勞動技能, 具有較高的可替代性, 同樣的勞動完全可以由經簡單的技能培訓的不同勞動者所完成。 因此, 由機械式分工帶來的同質化勞動加劇了工人之間對工作崗位的競爭, “使工人越來越片面化和越來越有依賴性”, “工人的工資下降到極其可憐的最低限度”, “工人的結局也必然是……淪為機器, 淪為資本的奴隸”, 工人的勞動、 工人的生活被資本所主宰。
而在當代, 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及其在生產領域的應用, 作為生產工具的機器越來越 “聰明”, 能夠越來越多地從事在有限范圍內做出 “選擇” 的 “勞動”。 對于工作內容程序化、 標準化程度較高、 重復性較強、 主體自主性被嚴格限定的工作而言, 無論在工作效率方面或是工作質量方面,經過人工智能改造后的機器皆遠勝于人。 這樣, 人不可避免地被智能化機器 “排擠” 到知識生產 (信息產業)、 意義生產 (服務業) 等創造性、 差異化的“自主勞動” 之中。
在知識生產領域或是高水平的意義生產領域,勞動者所從事的 “自主勞動” 很難被機器或市場抹平為機器旁的可以用 “機器時間” 來簡單衡量的同質性勞動。 例如, 學術研究作為典型的知識生產行業, 其所生產的 “知識” 的價值很難用時間來衡量。 原創哲學家迸發的一個思想火花或許比一般哲學學者窮盡一生的所思所慮要有價值的多; 同時,不同生活經歷也造就了不同的哲學家、 不同的哲學體系和哲學觀念。 同樣的道理也適用于餐飲服務業。 來自不同地域有著不同生活經歷的人們對美食的理解有著天壤之別。 美的創造也是如此, 作品之美與創作者付出的時間與努力在很多情境中并不成正比。 原因在于, 這類自主勞動是具有獨特創造性和巨大差異性的“異質性勞動”。
異質性勞動在勞動本身的特性上消解了機械式分工帶來的勞動異化。 異質性勞動需要勞動者進行自主建構。 勞動者需要形成帶有創造性、 差異性的獨特勞動目標, 需要對勞動對象有著自身獨特的認識與理解, 需要對勞動過程有著全面掌握。 在異質性勞動中, 勞動者必須 “在精神上使自己二重化,而且能動地、 現實地使自己二重化”。這種特性對勞動者的要求與機械式分工對勞動者需要熟練掌握勞動過程中某一階段特性、 形成某些勞動技巧和習慣的要求完全不同。 在勞動過程的每一環節, 勞動者進行的都不再是無意識的、 機械式活動, 而是有意識的創造活動。 在具體的勞動過程中, 人重新占據了人機關系的主動、 主導地位, 而機器則回歸至輔助角色, 聽命于勞動者、 服務于勞動者所從事的創造性勞動。
異質性勞動需要勞動者具有較高等級的勞動技能, 需要勞動者對勞動目標、 勞動對象、 勞動過程有著較為全面的認識和獨到的理解。 顯然這些都不是勞動者經簡單的技能培訓就能夠具有的, 從而不同勞動者之間的可替代性較低。 此外, 異質性勞動在某種意義上與勞動者是直接同一的, 不同勞動者因各自的生活背景、 知識背景、 工作背景對于勞動目標的理解、 對于勞動對象的認識不盡相同, 勞動過程、 勞動產品皆具有差異性。 不同勞動產品之間的差異性較強、 不同勞動者之間的可替代性較低,不僅有利于緩解勞動者之間對工作崗位的競爭, 也削弱了資本“對勞動及其產品的支配權力”。
與此緊密相連的是異質性勞動在勞動時間上相對自由。 同質性勞動帶有非常嚴格的機器節律特征, 整個勞動過程分解為功能上相互銜接、 空間順序上依次進行、 操作時間上具有同時性的若干子過程。 上一環節勞動的成品是本環節勞動的原料、 本環節勞動的成品將是下一環節勞動的原料, 由此構成完整的生產流水線, 任何環節的遲滯將導致勞動產品在上一環節的積壓與下一環節勞動對象的空置, 進而導致整個流水線生產癱瘓。 而異質性勞動盡管也不排除相應的勞動分工, 也需要一定的前期積淀、 甚至對勞動的前期積淀要求更高, 但是在具體的生產過程中卻并沒有如同流水線式的物質生產那樣的機器節律性。 追求創造性、 差異化的異質性勞動在分工方面只要求功能上的互補, 并不會在“勞動過程相互銜接” 方面有著嚴苛的要求。 每一個特定勞動者的勞動節奏在具體的勞動過程中并不對其他勞動者的勞動節奏造成直接影響, 勞動者在具體勞動過程中如何安排工作時間、 如何協調工作時間與生活時間等遠比機械式分工自由。
相較機械式分工而言, 生產資料的私有制是異化勞動更為根本的原因。 馬克思在《1844 年經濟學哲學手稿》 中談到私有制與異化勞動的關系時說:“社會從私有財產等等解放出來、 從奴役制解放出來, 是通過工人解放這種政治形式來表現的, 這并不是因為這里涉及的僅僅是工人的解放, 而是因為工人的解放還包含普遍的人的解放; 其所以如此,是因為整個的人類奴役制就包含在工人對生產的關系中, 而一切奴役關系只不過是這種關系的變形和后果罷了。”這段話清晰地表明, 只有通過系統性的社會變革、 推翻生產資料私有制, 才能夠真正實現異化勞動向自由勞動的回歸。
在現代信息技術得到廣泛發展和應用以前, 生產資料一般指稱資本、 廠房、 機器、 土地、 能源等物質類資源; 而在以人工智能為代表的信息技術日益滲透人們的生產生活以后, 科學、 技術、 管理、 創意等信息類資源在社會生產中的地位越來越高, 甚至成為了經濟增長、 產能重組的動力源泉。最重要的社會資源開始逐步從物質類資源轉向信息類資源, 這種轉向雖然沒有從社會制度層面否定生產資料私有制, 但卻在一定程度上使生產資料私有制的資源基礎產生動搖。
首先, 信息類資源的 “可共享性” 特征一定程度上使排他地獨占生產資料更為困難。 信息類資源的 “可共享性” 與物質類資源的 “獨占性” 形成了強烈對比。 人對物質類資源的 “獨占” 固然來源于人對資源 “收益權” 的貪婪, 但也與物質類資源的自然或社會 “稀缺” 性相關。 比如: 土地、 能源等資源在自然中都是 “稀缺” 的, 而一旦這類稀缺資源的 “獨占” 與 “收益權” 結合, 就造成了其在社會屬性上的 “稀缺性”。 在哲學史上, 休謨就曾以“物質類資源的稀缺本性” 闡述正義之類的德性的來源。 他認為諸如正義之類的德性 “乃是由于應付人類的環境和需要所采用的人為措施或設計”,而這種 “人為措施或設計” 源于 “人類的有限的慈善和貧困的狀況”。 休謨在此所說的 “有限慈善”和“貧困” 完全可以被理解為物質類資源在社會屬性上“稀缺性”。
而信息類資源與物質類資源在自然本性上具有不同的特征。 首先, 一個人對特定信息和知識的“占有” 并不排除其他人對此信息和知識的占有,且這種 “占有” 對所有人來說都可以是完全的占有而非部分的占有, 即信息類資源可以被 “同享” 和“共享”。 例如, 休謨對于諸如正義之類的德性來源的解釋和說明, 通過出版、 發行公之于眾, 眾人對此信息和知識的占有并沒有妨礙休謨本人對此信息和知識的占有。 眾人接受了休謨的觀念, 并沒有損害休謨本人腦海中對此信息的占有。 與休謨同期或晚于休謨的人完全可以實現在不同時空范圍內對休謨所提供的信息和知識的完全占有。 信息類資源的這種 “可共享性” 特征使得對生產資料 “排他的獨占” 更為困難, 從而為異化勞動向自由勞動的回歸在資源的自然特性上提供了條件。
其次, 信息類資源的 “主體依附性” “可共享性” 特征在一定程度上排斥了資源集聚。 生產資料私有制不同于私有財產。 當且僅當社會一部分人控制私有財產并在滿足自身生活需求后, 進而控制社會另一部分人的生產生活, 并形成被社會 (法律)認可的制度, 生產資料私有制才算確立起來。 資源集聚顯然在生產資料私有制的產生和持續過程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而信息類資源則可能會給資源集聚帶來不小的“麻煩”。
第一, 信息類資源 “主體依附性” 使得資源的“代際傳遞” 較為困難, 限制了資源集聚得以實現的主要途徑。 個體很難在有限的生命長度中實現大規模的資源集聚, “代際傳遞” 因此成為資源集聚的主要途徑之一。 以 “保護個人勞動積極性、 調動社會活力” 為宗旨的資源所有權和收益權的代際繼承得到了現實社會制度的強化, 但是, 這種資源的代際傳遞嚴重地損害了社會公平公正。 不論其資質如何, 國王的兒子天生具有統治其他人的權力; 給未成年人提供毒品同樣不能妨礙帕麗斯·希爾頓繼承祖父的巨額遺產; 高官巨賈的子女在物質與社會資源等影響個人成長諸因素方面先天地具有巨大優勢。 然而, 信息類資源的代際可傳遞性明顯較弱。雖然知識、 信息等信息類資源可以借助自身的物質載體而具有代際可傳遞性, 但是, 作為 “主體在實踐和認識關系中對于事物的能動知覺與反映” 的“信息”, 歸根到底只能夠依附于主體而存在; 而且不同主體所擁有、 理解的 “信息” 經常具有差異性。 所謂 “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表達的就是信息的主體依附性。 人工智能時代這種具有主體依附性的信息資源在個體生存與發展中的地位得到凸顯, 從而逐步弱化甚至破壞了傳統物質資源代際傳遞對人才競爭的直接影響。
第二, 信息類資源的 “可共享性” 使得單次競爭中各競爭主體信息類資源攜帶量大體相當, 限制了資源集聚在競爭中的優勢。 在信息網絡技術、 信息數據庫技術飛速發展的當下, 一方面基礎性知識大都存貯在各個數據庫中, 人們完全可以免費或廉價地獲取, 這就基本保障了個體在每一次競爭中信息知識資源攜帶量大體相當, 限制了資源集聚在競爭中的優勢, 另一方面不同主體則可以基于共享的基礎性知識而產生具有主體依附性的創意及靈感,從而產生具有競爭意義的創新性知識。 由此, 既突破了對特定信息類資源的私人占有及以此實現的對他人勞動與生活的控制, 也為異化勞動向自由勞動的回歸提供了契機和條件。
如上所論, 人工智能等現代信息技術作為社會生產力的一部分, 確實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具體的勞動方式、 勞動協作關系, 甚至帶來社會資源的轉型, 但是它并不能直接地、 完全地消解異化勞動,自發地實現異化勞動向自由勞動的回歸。 只要資本還擁有“那種不可抗拒的購買的權力”, 只要“隨著資本的積累, 工人日益完全依賴于勞動”的狀況沒有改變, 使用新技術帶來的任何轉變對異化勞動的消解都只能是有限的。 比如, 信息類資源的可共享性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排斥了資源集聚, 但是這種積極意義僅涉及信息類資源的自然屬性, 并沒有涉及到其社會屬性, 更沒有指明其是否在事實上被“共享”。 資源總是主體的資源, 與主體的收益密切相關, 當 “可共享” 的資源能夠為主體帶來巨額的收益時, 很少有人將其在事實上與他人 “共享”。當今社會對于知識產權的保護就生動地說明了信息類資源 “可共享” 的自然屬性與資源本身 “稀缺”的社會屬性的分離。 而這種分離恰恰表明人工智能等現代信息技術在消解異化勞動方面的不徹底性。
此外, 人工智能在生產領域的應用還可能會加深原有的 “勞動異化”, 甚至出現 “勞動異化” 的新形態。 對于勞動技能有限的 “數字窮人” 來說,人工智能的廣泛應用可能會使他們面臨著 “不被需要” 的社會排斥。 在人工智能等現代信息技術的推動下, 重復性、 程序性的工作崗位逐漸被智能化機器占據, “技術性失業” 在一定時期內幾乎不可避免。 而由智能技術帶來的 “技術性失業” 不同以往, 智能系統不再只是增強 “人力”, 而是要成為取代人的 “非人生產者”, 新增的就業機會或許將無法彌補人們失去的就業崗位數量。 與此同時,技術精英和資本所有者在這一社會資源形態變遷中占據了 “先發優勢”, “最富有的人會變得更加富有、 更有影響力, 而缺乏技能的人則會變得更窮、更加邊緣化”。被邊緣化的“數字窮人” 或許不再為 “生存在奴役制之中” 而苦惱, 甚至于在未來,建立在社會財富越來越豐富基礎上的社會保障體系完全能夠滿足這類人的基本生活需要。 但是, 恰恰是這種被社會發展的邏輯所拋棄而被迫成為 “不被社會需要” 的生存狀態比馬克思所揭露的 “奴役制” 中的 “人同人相異化” 的生存狀態更不人道。因為它不只是在把勞動這一“人的能動的類生活”“變成維持個人生活的手段”意義上使人同“自己的類本質相異化”, 而更是直接讓社會中的一部分人喪失了參加勞動的機會, 使 “人的能動的類生活” 與人完全分離。
更有甚者, 即使對于擁有一定勞動技能的人來說, 人工智能的廣泛應用也可能會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他們的社會性。 職業作為社會分工和勞動協作關系的表現形式, 是人們維系、 擴展社會關系的重要載體。 隨著人工智能的廣泛應用, 越來越多的勞動者轉向以信息類資源為主要勞動對象的知識生產。知識生產對信息網絡等通訊手段依賴程度遠遠超越對廠房、 機器等大型不可移動的物質性生產資料的依賴。 例如, 利用別稱為 “Office Anywhere” 的辦公自動化系統 (Office Automation System) 從事知識生產的勞動者可以在任何地點工作。 這說明職業出現了一種由 “生產方式” 向 “生活方式” 回歸的傾向。 然而這種回歸并不代表在勞動領域中 “熟人場域” 的擴大或 “熟人社會” 的回歸, 并不代表職業作為社會關系重要載體的作用得到了維護或加強。 相反, 基于信息網絡的 “價值鏈的去居間化(disintermediate)”要以人際關系的 “居間化 (intermediate)” 為前提, 職業的新形態可能導致其越來越不足以承擔維系人的社會關系的使命。
人工智能作為一種溢出帶動性很強的戰略性技術, 日益成為對社會生活各個方面進行“再結構”的力量, 推動人類社會從 “工業時代” 邁入 “信息時代” “智能時代”。 然而, 盡管這種顯而易見的社會生產力的提升從根本上為最終消解異化勞動提供了條件, 但是異化勞動并不會因此而自發地完全消解。 在社會歷史發展的關鍵節點, 我們不僅要以人工智能等高新科技的發展推動社會生產力的進步、 增加社會財富, 為最終消解異化勞動奠定堅實的物質基礎, 更要以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為最終指向、 以共產主義原理為指導, 以探索建立 “信息資源公有制”、 推動建立更為合理的社會分工體系為關鍵路徑, 通過系統的社會變革促進異化勞動向自由勞動的回歸。
首先, 根據信息類資源的特點探索建立 “新公有制” 是最終消解異化勞動的根本路徑。 隨著信息類資源愈益成為社會關鍵性資源, 生產資料私有制的資源基礎遭遇了挑戰。 在這一新的形勢下, 如何根據信息類資源的特點, 審慎地處理信息類資源的所有權問題, 探索建立 “信息資源公有制” 成為最終消解異化勞動的根本路徑。 一方面, 這種 “信息資源公有制” 要充分利用信息類資源共享程度越高、 價值就越大的 “共享增益”的價值特點, 對信息類資源的所有權和受益權進行合理的限制, 有效防止對信息類資源的惡意壟斷和利用信息類資源奴役人、 剝削人, 建立起符合 “共產主義并不剝奪任何人占有社會產品的權力, 它只剝奪利用這種占有去奴役他人勞動的權力”的信息類資源 “公有制” “共享制”。 另一方面, 這種 “信息資源公有制” 還要切實保護勞動者進行創造性、 差異化勞動的積極性, 激發全社會的創新、 創造意識, 不斷地以創造性勞動推動社會財富增長, 不斷地以差異化勞動滿足人們個性化、 差異化需要, 從而讓信息類資源不僅能夠為全體人民所 “公有” “共享”, 而且能滿足人們不斷增長的對于美好生活的需要。
其次, 在機器日趨智能化的社會背景下, 推動建立更為合理的 “人—機” “人—人” 分工體系,是最終消解異化勞動的關鍵所在。 由智能化機器推動實現的生產的智能化, 不僅能大幅提高社會生產力、 增加社會物質財富, 而且使人得以逃離機械式分工帶來的各種 “痛苦” 和 “異化”。 但這種利好需要建立在對人工智能可能突破 “圖靈奇點” 的有效應對上。 一方面, 必須建立能夠規制 “人—機”關系的分工體系, 前瞻性地確立人工智能研發、 智能化機器應用的價值原則, 確保 “人” 始終具有相對于 “智能化機器” 的優先性。 另一方面, 必須建立起合理的 “人—人” 分工體系, 以確保在 “人—機” 新的分工體系下實現的人的自由時間的增加能夠真正為人的解放、 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奠定基礎。
綜上所述, 人工智能所帶來的勞動形態改變、資源形態轉變固然為異化勞動的消解提供了契機和條件, 但是這種消解是有局限的, 甚至可能會加深原有的 “勞動異化”、 帶來 “勞動異化” 的新形態。實現異化勞動的完全消解、 最終實現共產主義, 不僅需要推動人工智能等高新科技的應用、 推進社會生產力的進一步發展, 而且需要逐步進行系統的社會變革、 推進生產關系發生根本性變革。
注釋:
①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 第3 卷, 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 第988 頁。
②③④⑤⑥⑦⑧⑩???????????? 馬克思: 《1844 年經濟學哲學手稿》, 人民出版社2014 年版,第56、 55、 53、 54、 57、 54、 編者引言2、 53、 50、 10、10、 10、 54、 19、 58、 19、 9、 54、 52、 54 頁。
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43 卷, 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 第442 頁。
?在德文中, “私有財產” 和 “私有制” 皆為 “Privateigenthum”。 有學者主張包括前一引文在內的 《1844 年經濟學哲學手稿》 “Privateigenthum” 有些似翻譯為 “私有制” 更為妥帖, 筆者較為贊同此說法。
?資本之所以能夠成為生產資料, 不在于其自然本性, 而是在于其能夠購買各種資源。 因此, 在自然資源起到重要作用的生產方式中, 在某種程度上可以將資本視為自然資源。
??[英] 休謨: 《人性論》, 關文運譯, 商務印書館1980 年版, 第517、 536 頁。
?韓東屏: 《綢繆AI 時代的失業潮——哲學之維的觀照》, 《江漢論壇》 2021 年第1 期。
?[美] 約翰·喬丹: 《機器人與人》, 劉宇馳譯,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8 年版, 第157 頁。
?姜奇平: 《新文明概論》 上卷, 商務印書館2012年版, 第188 頁。
?[美] 華萊士: 《工作場所中的互聯網——新技術如何改變工作》, 王思睿、 印童譯, 商務印書館2010 年版, 第20 頁。
?《習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九次集體學習時強調加強領導做好規劃明確任務夯實基礎 推動我國新一代人工智能健康發展》, 《人民日報》 2018 年11 月1 日。
?[西] 曼紐爾·卡斯特: 《網絡社會的崛起》, 夏鑄九等譯,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 年版, 第16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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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 馬克思、 恩格斯: 《共產黨宣言》, 人民出版社2018 年版, 第45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