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海油：爭氣！在海底1500米

■本刊記者 曲藝

“把裝備制造牢牢抓在自己手里，努力用我們自己的裝備開發油氣資源，提高能源自給率，保障國家能源安全。”4 月10 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海南考察期間連線“深海一號”作業平臺時強調。

2012年，黨的十八大報告首次提出“建設海洋強國”，為我國海洋事業發展確定了戰略目標。海洋強國，能源報國，雙重使命在肩，中國海洋石油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國海油”）時不我待。

唯有馳騁海疆，劈波斬浪，在藍色國土之上深耕細作。

我國海洋油氣70%藏于深海。因此，這“深”不但在于加倍的努力與勤勉，更在于“深”度，即向著更為瑰麗但兇險、隱秘卻富饒的深海探尋。

2012年，我國首座自主設計、建造的第六代超深水半潛式鉆井平臺——“海洋石油981”在南海正式開鉆，標志著中國海洋石油工業挺進深海邁出了實質性步伐。

十年來，耕耘不斷，收獲頗豐。“自己的裝備”——“深海一號”能源站便是這其中的集大成之作。當然，還有以國家科學技術進步一等獎——南海高溫高壓鉆完井關鍵技術及工業化應用為代表的“自己的技術”，以李中、劉和興、侯靜等為代表的“自己的人才”……

它們共同為保障國家能源安全貢獻海油力量，也為世界深水能源開發打上中國烙印。

一腔孤勇向深海

在我國海洋石油工業挺進深水的過程中，國際歐亞科學院院士、中海油研究總院有限責任公司總工程師李中是親歷者，也是見證人。

8月21日，李中登上北京衛視《科普中國·改變世界的30分鐘》，講述乘風破浪、深海拓荒的故事。

今年50 歲的李中，從事鉆完井工作已有28年。據他介紹，中國南海與墨西哥灣、西歐北海并稱全球三大高溫高壓海區。

其中，南海鶯瓊盆地中深層的油氣資源十分豐富。但要在動輒近250攝氏度高溫和1000多個大氣壓的井下，開采極易燃易爆的天然氣，難于登天。

“20 世紀末至21 世紀初，中外雙方兩次合作勘探瓊東南盆地，鉆了近10 口井，都失敗了。”李中回憶稱，“事實上，那些年的對外合作中，外國石油公司對我們‘嚴防死守’，他們只是來要資源的。關鍵的技術會議和環節，都不允許我們參加。所有的技術決策，也都是他們單獨決定。”

“他們對技術資料和數據嚴密封鎖，任何人在司鉆房的時間都不能超過4 小時。特別是發生突發狀況的時候，也不讓我們拷貝數據，我們就靠腦子記，回到房間后趕緊把數據錄入電腦。”

“深海一號”能源站。 資料圖

技術薄弱，便無底氣。

國外石油公司在勘探無果后，2012 年退出瓊東南盆地深水區，合作勘探之路退出歷史舞臺。資源就擺在那兒，自營勘探，憑本事爭氣才是硬道理。

去嗎？南海雖被視為第二個“波斯灣”，但超高溫高壓區被稱為“海上油氣勘探開發禁區”，可不是浪得虛名。

配嗎？連具有豐富經驗的國外石油巨頭都折戟沉沙，毫無招架之力。

戰嗎？“烴源巖埋藏過深”“儲層發育不充分”“不具備商業開采價值”……多家外國石油公司給這片深水海域下的“診斷”都不樂觀。

戰啊！“‘氣老虎’一定有可以降伏的辦法。我們自己的資源，再難也要拿下！”素來儒雅的李中多了一份狠厲與決絕。更多的挑戰，反倒激起了他的斗志。

按照李中的行事風格，每次“大戰”他都會聽音樂放松。《青藏高原》《祝酒歌》等都存在于他的歌單中。

再回首，想必這曲風格迥異卻剛毅勵志的《孤勇者》，應該能映照出當時的境遇吧。

他們孤身走暗巷。

在研究外國公司留下的鉆井資料時，李中團隊發現，外國公司將最終失利的原因大都歸結為“油氣運移不利”，由此得出了油氣構造發育不良的結論。

“油氣運移不利，究竟是因為地層中缺油少氣，還是由于沒有鉆到目的層就草草收兵？”李中認為，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幾家外國公司的鉆井作業過程不完整，所以他們的判斷并不充分。

更為形象的理解是，通過一張像素不夠、曝光失常的“照片”，固然無法識得“廬山真面目”。

歷經無數個深海博弈的日與夜，李中團隊不但用翔實的數據推翻了“南海溫度、壓力太高無法游離成藏天然氣”的結論，確定鶯瓊盆地蘊藏豐富天然氣，而且在鉆完井技術方面也大膽探索、創新，并于2013 年決定在瓊東南盆地的陵水凹陷，部署第一口自營深水探井。

他們對峙過絕望。

2014年1月，陵水17-2-1井正式開鉆。承鉆這口井的鉆井平臺，正是威名赫赫的“海洋石油981”。

開鉆后，大家如履薄冰。現場負責鉆完井工作的技術人員劉和興，向現場人員反復交底。作業關鍵點是什么、風險控制點有哪些，具體要做什么、誰來做，現場的每一個人，都在腦子里像放電影一樣，過了好多遍。在陸地坐鎮的李中，每天通過衛星電話、郵件與劉和興保持聯系。

由于準備充分，一切按計劃推進，但突發情況還是無法避免。

一天深夜，鉆井總監突然發現EKD 監測流量降低，系統發出紅色警報，顯示鉆井作業發生了井漏！現場與后方緊急聯合制定堵漏措施，堵漏“戰斗”隨即打響。

然而，第一次、第二次堵漏均以失敗告終。但所有人不松懈，不氣餒，繼續進行堵漏作業，連續奮戰70個小時，進行5次堵漏，終于成功。

那些黑夜中的嗚咽與怒吼不足為懼，與風浪交手，本就是海油人的日常。來了，就迎難而上將其踏平。

重器護航傳捷報

探井、測試，經過幾個月的鏖戰，2014 年8 月18 日，一束巨大的橘黃色火焰從鉆井平臺的燃燒臂中噴薄而出，瞬間照亮了夜幕下的中國南海。“測試成功獲得高產油氣流，日產天然氣159 萬立方米，相當于9400桶油當量。”

該口井的測試成功，標志著我國深水油氣勘探開發取得歷史性突破，創下了三項“第一”：中國海油深水自營勘探獲得了第一個高產大氣田；“海洋石油981”鉆井平臺第一次進行深水測試獲圓滿成功；自主研發的深水模塊化測試裝置第一次成功運用。

這口井，就是“深海一號”大氣田。而就在同一年的早些時候，同在南海的中國首個超千米水深氣田荔灣3-1 建成投產，標志著中國海洋石油工業開發深水的能力邁入新的發展時期。開發荔灣3-1 氣田過程中的探索和積累，使得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深水油氣田開發管理模式和工程技術體系日趨形成，“荔灣模式”成為我國拓展深水油氣資源開發一個可借鑒的范本。

此后，以瓊東南中央峽谷為軸，中國海油不斷拓展深水勘探。

在盆地中央峽谷西區，水深近千米的樂東凹陷，早期合作勘探無果，2014年湛江分公司在凹陷內的陵水25-1構造部署探井，獲可觀油氣流，2015年測試成功，一個中型以上深水氣田“浮出水面”。

一項項勘探突破，海油人離建成南海大氣區的夢想越來越近……

尤為值得一提的是，為進一步挖掘南海深水寶藏，中國海油全方位籌備，組建以鉆井平臺“海洋石油981”為旗艦的“深海艦隊”。深水物探船“海洋石油720”、深水鋪管船“海洋石油201”、深水工程船“海洋石油708”等海上重器頻頻現身南海，以滿足各種深水作業需求，南海深海區域漸漸成為校驗和展示大國重器的主戰場。

同時，中國海油還未雨綢繆，依托深水工程重點實驗室進行關鍵技術攻關和加快張力腿平臺等前沿深水開發設備等技術儲備，提前籌建大型深海裝備和水下生產設備等相關生產能力，提前研究深水鉆井泥漿、固井水泥漿等鉆完井關鍵技術，為深海油氣田自主開發做足準備。

2019年12月13日，我國首個深水自營大氣田陵水17-2開鉆，這標志著歷經20余年的科研攻關，我國已基本掌握深水油氣田勘探開發全套技術，具備了自主開發1500米級深水油氣田核心技術能力。

“在國際上，像陵水17-2 這樣規模超千億立方米的深水氣田，從勘探到開發通常需要8 年時間，而我們僅用5 年的時間就完成了。”此時的劉和興，已成為中國海油南海西部石油管理局深水鉆井項目經理。

那是記者第一次登上鉆井平臺。那一張張滿臉油漬、滿身泥漿卻依然聚精會神工作的面孔，以及那份不動聲色卻直抵人心的堅毅，狠狠戳中內心。

誰說污泥滿身的不算英雄？誰說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當晚回到陸地，記者再次約采了劉和興。“為了將陵水17-2氣田的儲量盡快轉化為產量，5年來項目團隊快馬加鞭，攻克了1500 米開發井深水水合物防治、30年長周期高產等技術難題，完成了可行性研究、施工設計等技術方案審查。”劉和興說，這只是技術層面，還不包括商務談判、招投標，以及購買鉆具、套管、泥漿、固井材料等一系列程序。

由于采訪數度被來自平臺的電話打斷，記者不忍再占用劉和興過多時間。當問及有沒有其他渠道可以挖掘更多細節時，劉和興的同事在一旁提醒道：“可以關注下湖南衛視的《兒行千里》。”

《兒行千里》播放于2017年9月，節目上，劉和興的一段表白讓記者記憶猶新。

“成為一名海洋石油工人，是我人生中最自豪的一件事情，我絲毫沒有后悔當初的決定。目前，南海深水事業才剛剛起步，還有大片廣闊的海域等著我們去開拓、去涉足。我相信，在不遠的將來，來自我們深水的油氣會輸送到千家萬戶，請大家等待我們的好消息。”

汪洋之上造“城邦”

2021年6月25日，好消息來了！

是日，我國自主研發建造的全球首座10 萬噸級深水半潛式生產儲油平臺“深海一號”正式投產，用于開發“深海一號”大氣田，標志著我國海洋石油勘探開發能力全面進入“超深水時代”。

猶如一座鋼鐵之城，“深海一號”能源站搭載近200套關鍵油氣處理設備，在建造階段實現3項世界級創新。即在全球首創半潛平臺立柱儲油，最大儲油量近2 萬立方米，采用世界上跨度最大的半潛平臺桁架式組塊，首次在陸地上采用船塢內濕式半坐墩大合龍技術，同時運用13項國內首創技術，突破12 項關鍵核心技術，實現了凝析油生產、存儲和外輸一體化功能，具有較好的經濟效益和技術優勢。

“鼎”立南海，怎少得了巾幗力量？侯靜，便是不讓須眉的代表。

她是中海油研究總院有限責任公司工程研究設計院海管結構首席工程師，也是“深海一號”大氣田開發工程項目組深水管纜部經理。

前期，侯靜在中海油研究總院“深海一號”設計團隊，充分利用中國海油自有資源，確保系泊系統、深水鋼懸鏈立管、海底管道、水下管匯系統安裝方案設計扎實可靠，并從技術、進度、安全等各個環節把控深水管纜施工作業；后期，她肩負“深海一號”整個項目海上施工作業的總協調之職。

2021 年6 月24 日，在央視新聞特寫《深海巾幗》中，她的步幅大且堅定，手持對講機時不時地發出指令，儼然一位運籌帷幄的女將。

參加工作20 多年來，從渤海的渤中油田到南海的流花、荔灣、“深海一號”大氣田，侯靜一路南下，一路攻堅，水深也從5 米、30 米、300 米直至1500米。

“深海一號”施工期間，困難和壓力堆疊，如何消解？

“有侯姐在，就覺得安心！”侯靜的處變不驚令大家信服。“深海一姐”由此得名。

今年6月25日，中國海油宣布，我國首個自營超深水大氣田“深海一號”投產一周年，累計生產天然氣突破20億立方米，累計外輸凝析油超過20萬立方米，成為我國“由海向陸”保供粵港澳大灣區和海南自貿港的主力氣田，對保障國家能源安全具有重大戰略意義。

侯靜在朋友圈有感而發：“心心念念的‘胖妞’一周歲了！愛你一萬年！”

20 世紀80 年代，國務院原副總理、石油工業部部長康世恩對中國海油作出批示，要求在南海尋找萬億大氣區。

2014 年9 月15 日，中國海油對外進一步公開陵水17-2 全貌時表示：“進軍南海深水區是中國海洋石油人多年的夢想。陵水17-2 的勘探突破，打開了一扇通往南海深水油氣‘寶藏’的大門。”

如今，“深海一號”能源站巍然屹立，幾代人的夢想終于照進現實。

在此過程中，看得到創新——海油人精心鍛造深海利器，傾注全力輸出高溫高壓氣田開發的中國方案。從技術、裝備，到人才，穩扎穩打。

也窺得見傳承——一種較真的、實干的、不服輸的、純粹的“我為祖國獻石油”的精神。

侯靜告訴記者，自2014年加入“深海一號”設計團隊，她把最好的7年都給了“胖妞”。“還能有幾個7年呢，能不能與‘深海二號’再續前緣？”她期待。

當得知2030 年海南將全面禁售燃油車，劉和興說：“我覺得自己很幸運，國內深水的各項紀錄都是我們創造的。希望這兩年海上再發現幾個大氣田，將來建成大氣區，你說，那時候是不是天會更藍、空氣會更好？”他翹首以盼。

“請問，我國的深水高溫高壓鉆探技術是全球最先進的么？”《科普中國·改變世界的30 分鐘》現場，有人提及。

“這個問題，我給你算三筆賬。第一，全球頂尖的石油公司在我國南海海域鎩羽而歸，最終是我們自己將地下的油氣藏開發出來；第二，西歐北海的壓力和溫度水平，相較南海低了很多，對我們而言也不是問題；第三，前年咱們在墨西哥灣完成了兩口探井作業，所花費的時間和成本，都是當地平均水平的一半左右。”今非昔比，讓見慣了南海風云的李中，更添篤定和自信。

三大高溫高壓區，我們自主研發的技術都不“怯場”。究竟處于何種水平，高下立判。

待明日，奔向另一方平臺，征服下一片深海。能源報國的初心不改，海油人的求索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