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堂 薛 源
商周之世,中原王朝常使用“戎”“夷”“淮夷”等稱謂來表示外族建立的方國或族群,這些邊遠地區的外族又被泛稱為蠻夷戎狄,《尚書·堯典》曰:“惟時柔遠能邇,惇德允元,而難任人,蠻夷率服。”①葛蘭言指出這種稱謂都是非華夏的種屬泛指,并沒有精確意義。②學者多利用金文材料分析商周時華夏與蠻夷族群的交往及態度變化③,如王國維重點闡釋了早期北方外族的稱謂變化并對其進行分類。④近年來,學界開始從地域和文化角度,對早期“中國”“華夷”及“天下”觀念進行分析,普遍認為華夏對蠻夷的態度存在一個變化的過程。⑤郝時遠認為,“隨著國家組織的發展,血緣關系意義上的周氏宗族組織成為統治階級力量,同族的觀念也在國家形式的政治層面漸次擴大,中原‘諸夏’為同族,蠻夷戎狄為‘他族’”⑥。劉仲華通過分析春秋戰國時期民族區分的形式,認為諸夏與夷狄不是地域、血緣上的區別,而是文化生活的區別。⑦基于此,田昌五主張華夷是相互融合而成的“民族共同體”,二者之間既有區別也有聯系。⑧關于秦漢邊郡的蠻夷族群關系以及民族地方治理問題,學界雖多有涉及,但研究方向多為大概念下的政治史及制度史研究,較少涉及具體政策的施行方式及管理模式。⑨中國古代的“五服”制度系建立于五等爵制基礎上的朝貢范式,周代“朝貢體系”規定邊遠地帶的族群需向周王進獻貢賦, 《國語》“五服”稱其為“要服”“荒服”,傅斯年通過考察蠻夷戎狄首領的名號,認為其中可羈縻的蠻夷處于要服,否則為荒服。⑩這些地區的統治者為蠻、夷、戎、狄等外族,因此研究早期的服制制度,也有助于認識華夏對蠻夷族群態度的變化。?本文擬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結合出土文獻資料,從政治稱謂、基層治理及意識建構三個維度入手,通過考察中原政權對蠻夷族群上、下兩個層級統治策略以及早期“五服”體系的變化過程,以期探明先秦、秦漢時期華夏對蠻夷態度變化的影響因素,把握“華夷一體”理念的早期建構形式。
蠻夷族群的稱謂往往隨世異名,因地殊號,王國維《鬼方昆夷獫狁考》將早期北方外族的稱謂分為本名和丑名兩類:本名有鬼方、混夷、獯鬻、玬狁、胡、匈奴;丑名有戎、狄及鬼方之方、混夷之夷,為中國所加之名。?當族名稱謂中的戎、狄作為丑化性質的他稱出現時,其首領稱謂亦會受到影響,如甲骨卜辭中“庚午卜,爭,貞惟王饗戎”。?宋鎮豪、林小安皆認為“戎”泛指邊地的方國君長,或是指臣服于殷的方國部族。?早期華夏雖然與蠻夷族群時有摩擦,但已逐漸對臣服的外族采取接納的態勢,如商王對諸方國首領常許以爵位,楊樹達、尚志儒即認為商代卜辭中“犬侯”即犬方之君長。?陳夢家通過分析商代卜辭中族邦之人的稱謂,指出其中戈人、雀人、長人等外族首領是商王國的侯伯,曾參與武丁征伐多方的戰爭。?《禮記·曲禮下》 云:“庶方小侯,入天子之國曰‘某人’。”鄭玄注:“謂戎、狄子男君也。”孔穎達疏:“小侯,謂四夷之君。”?“某人”是對戎狄首領的稱謂,此外還有用“某生”“君某”的稱謂形式,如西周中期的“戎生編鐘”銘文:“惟十有一月乙亥,戎生曰:休臺皇祖憲公,桓桓翼翼,啟厥明心,廣經其猷,臧稱穆天子肅靈,用建于茲外土,聿司蠻戎,用榦不庭方。”?馬承源指出“戎生”即“西周戎的邦君”,因為金文中凡“生”字前所置一字,都為國名或采邑名,此乃西周小國或采邑之主取名的習俗。?顯而易見,“戎生”是臣服于周王室的戎地首領稱謂。西周中期“晉侯銅人”銘文記載:“惟五月,淮夷伐格,晉侯搏戎,獲厥君師,侯揚王于茲。”?銘文大意是南淮夷進攻“格”地,晉侯討伐淮夷(戎) 并俘獲其首領“師”。“獲厥君”中,“君”指邦國諸侯,又見于西周晚期盨銘文:“邦人、正人、師氏人,有辠有故……卑復虐逐厥君、厥師,廼作余一人咎。”?銘文主要描述了邦國內的國人、官員及軍人一起驅逐其邦君與官長出境的經過。“君”則指代邦國國君,西周晚期禹鼎銘文:“用天降大喪于下國,亦唯噩侯御方率南淮夷、東夷,廣伐南國、東國,至于歷內。王廼命西六師、殷八師曰:撲伐噩侯御方……敦伐噩,休獲厥君御方。”?其中的噩侯御方與“晉侯銅人”中的淮夷首領分別被稱為“君御方”“君師”,可知周王室對蠻夷首領的稱謂習慣與中原諸侯并無明顯差別。
周代對于叛亂的外族首領,仍會保留一定程度的尊稱,如西周害夫鐘(宗周鐘) 銘文:“王肇遹省文武勤疆土, 南國報 (服) 子敢陷處我土,王敦伐其至,撲伐厥都,報 (服) 子廼遣間來逆昭王,南夷、東夷俱見,廿又六邦。”?“南夷、東夷俱見”,南國“服子”應指南夷,為周王對南淮夷的特定稱謂。?“服子”又見于伯父簋銘文:“唯王九月初吉庚午,王出自成周,南征伐(服)(子):、桐、潏。”?周厲王征伐的南淮夷部族包括、桐、潏,“子”為周王室授予的爵位,“服子”指代的、桐、潏應是南淮夷中的部族代表。對于蠻夷首領來說,他們即使受到冊封,爵位通常也為低等的“子(男)”之爵,排在中原諸侯之下,如周成王封熊繹“子男之田,姓羋氏,居丹陽”。?《禮記·曲禮下》言:“其在東夷、北狄、西戎、南蠻,雖大曰‘子’。”?童書業以為古代蠻夷之君皆稱為“子”,如“楚子、吳子、越子、邾子、莒子”。?劉源通過考察《春秋》稱“子”的國君,認為其大多為受殷文化影響較深的國族君主及蠻夷戎狄之君,且多分布于東夷、淮夷和荊楚,這些國族君主之所以稱“子”,應與他們未受天子冊封,歸服王室較晚,或僅在名義上服從周王有關。?這種認知符合《禮記》對蠻夷戎狄“雖大曰‘子’”的表述,雖然蠻夷首領對這一稱謂并非全然接受,但在春秋時人的眼里,“子”已經成為外族部落首領或君王苗裔的指稱方式(見表1)。

表1 顧棟高《春秋大事表》中部分蠻夷封爵統計?
基于這種稱謂上的不對等關系,周代犬戎、赤翟等北方民族首領都以“王”號自稱,如周穆王率師西征犬戎,言“獲其五王”。?又清華簡《系年》記載周惠王時,“赤翟阝 (翟) 王峁辶已 (起)(師) 伐(衛)。”?東周以后,這種現象更為普遍,周敬王時“義渠、大荔最強,筑城數十,皆自稱王”。?楚君熊渠曾言:“我蠻夷也,不與中國之號謚。”?面對這一局面,張晏認為“孔子作《春秋》,夷狄之國雖大,自稱王者皆貶為子。”?從周王給予蠻夷首領以“子(男)”爵與蠻夷首領自稱為“王”的違和行為中,體現出雙方的對抗狀態。《后漢書·西羌傳》所言:“戎本無君長,夏后氏末及商周之際,或從侯伯征伐有功,天子爵之,以為藩服。春秋時,陸渾、蠻氏戎稱子,戰國世,大荔、義渠稱王”。?這在某種程度上概括出了早期蠻夷首領稱謂的變化過程。
蠻夷部族首領的稱謂在早期較為復雜無序,隨著中原王朝勢力的變化,周邊蠻夷的自稱與他稱也在不斷變動。戰國晚期,這一狀況有所轉變,此時秦國開始用“君長”“君公”等稱謂來指稱臣服的蠻夷首領,睡虎地秦簡《法律答問》 中多次提到“臣邦君長”“臣邦真戎君長”“真臣邦君公”的名號。?《史記·秦始皇本紀》記嫪毐叛亂,“矯王御璽及太后璽以發縣卒及衛卒、官騎、戎翟君公、舍人,將欲攻蘄年宮為亂”。?戎翟君公與縣卒、衛卒、官騎等一同被作為嫪毐的征調對象。秦簡中“臣邦真戎君長”于“君長”前加“戎”,與嫪毐矯詔所發“戎翟君公”指代對象相似,“真戎”是秦律對“君長”“君公”等蠻夷首領的特殊規定:
可(何) 謂“真”?臣邦父母產子及產它邦而是謂“真”。·可(何) 謂“夏子”?·臣邦父、秦母謂殹(也)。?
簡文規定臣邦父母產子為“真”,秦母與臣邦父產子為“夏”,其中與“真”并提的“夏”,是古代漢民族的自稱,《尚書·堯典》云:“蠻夷猾夏,寇賊奸宄。”?《左傳·定公十年》謂“裔不謀夏,夷不亂華”。?據此,學界大多認為“臣邦君長”指外族首領。?“君長”“君公”,原為天子或諸侯國君的尊稱,《韓非子·忠孝》言:“湯、武自以為義而弒其君長。”?此處“君長”指夏、商兩王。《呂氏春秋·離謂》云:“齊有事人者,所事有難而弗死也……不死于其君長,大不義也,其辭猶不可服,辭之不足以斷事也明矣。”?此“君長”指齊國國君。《尚書·說命》曰:“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設都,樹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師長。”正義曰:“君公謂諸侯也。”?至西漢時期,蠻夷首領又被稱為“蠻夷長”,漢初南越王趙佗對漢廷自稱為“蠻夷大長”。?西漢胡家草場 《蠻夷 (諸) 律》 簡2621+2630 按照蠻夷邑的戶數,統計其首領“戎葬”所應繳納的禾粟數目:“蠻夷長死,欲入禾粟戎葬者,許之。”?可見“蠻夷長”是當時被外族認可并通行的一種稱謂方式。
漢廷對于臣服的蠻夷首領,會依據等級,將其稱為“蠻夷君”“公諸侯”,西漢胡家草場《蠻夷(諸) 律》 簡 2597 云:
《漢書·百官公卿表》:“爵:一級曰公士,二上造,三簪裊,四不更,五大夫,六官大夫,七公大夫,八公乘,九五大夫,十左庶長,十一右庶長,十二左更,十三中更,十四右更,十五少上造,十六大上造,十七駟車庶長,十八大庶長,十九關內侯,二十徹侯。皆秦制,以賞功勞。”?在二十等爵中,官大夫、大夫、不更的爵位等級并不高,張家山漢簡《戶律》簡305—306:“自五大夫以下,比地為伍……田典更挾里門籥(鑰),以時開;伏閉門,止行及作田者;其獻酒及乘置乘傳,以節使,救水火,追盜賊,皆得行。不從律,罰金二兩。”?五大夫位于爵位的第九等,公乘及以下的爵位所有者,其責任與普通吏民相似,故而李均明主張漢代五大夫以下當為民爵。[51]蠻夷首領按照等級,依次被授予官大夫、大夫、不更等民爵,可見其地位并不高,然而此時對其仍保留有“君長”“君公”“蠻夷長”“蠻夷君”“公諸侯”等諸侯含義的稱謂,說明秦漢統治者心目中的蠻夷首領在政治上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對此,呂亞虎考察發現,秦屬虎符銘文經過由杜虎符“右在君”到新郪虎符“右在王”再到陽陵虎符“右在皇帝”的變化,亦即“由君而王而帝的稱謂變換,正與秦由諸侯到大一統王朝的國勢發展相一致。”[52]楊振紅通過分析《里耶秦簡》“更名方”改“王室”“公室”為“縣官”這一文獻材料,指出“王室”最初僅用于周天子(也稱周王),“公室”則為諸侯國國君所通用,將新王朝和帝室取名為“縣官”,意為秦君從諸侯國君升格為天子,成為居住于縣內(王畿) 統治天下的官。[53]由此可見,秦王用諸侯的名號來稱蠻夷首領,目的是鞏固其“天下共主”的法理地位,并從名義上強化其統治基礎。不僅如此,以諸侯的名號來稱國境以外的蠻夷首領,還暗含有獲得蠻夷臣服并使其歸入統治范圍的期許。司馬遷追溯春秋時中原周邊外族情況時,將河西、洛之間的翟人,隴西、岐、梁山、涇、漆之北的戎人以及晉北、燕北的胡、戎首領都稱為“君長”。[54]雖然這只是司馬遷陳述前代之故實,但“君長”一詞顯然為漢時所習用。事實上,西漢時期的巴蜀西南夷和西域大宛、條枝、安息以及遼東真番、臨屯首領,皆已被稱為“君長”等表示諸侯含義的名號。[55]
《說文》將周制“郡縣”概述為:“天子地方千里,分為百縣,縣有四郡。”[56]李家浩以為那時所謂的“縣”,系“縣鄙”之“縣”,即王畿以內、國都以外的地區或城邑四周的地區,至春秋戰國,就演變為“郡縣”之“縣”,指隸屬于國都、大城或郡的一種邑。[57]此說有一定道理。戰國時,楚國在征服之地施行封君與縣公并行之制,此時縣公本身尚帶有封邑領主的特征,如楚稱縣令為“公尹”,趙彥衛《云麓漫鈔》 記載:“百里之長,周曰縣正;春秋時,魯衛謂之宰,楚謂之公尹。”[58]又稱為“縣公”,《左傳·宣公十一年》曰:“諸侯、縣公皆慶寡人。”杜預注:“楚縣大夫皆僭稱‘公’。”[59]秦國自春秋開始設“縣”,《史記·秦本紀》記秦武公十年“伐、冀戎,初縣之。十一年,初縣杜、鄭”。[60]“、冀、杜、鄭”都是秦早期設立的縣。對此,史黨社的理解是“縣”為戰國秦君的直屬地,設縣意味著中央對地方控制的加強。[61]除設縣外,秦國亦有設郡的舉措,《史記·六國年表》秦莊襄王元年“蒙驁取城皋、滎陽。初置三川郡”。秦莊襄王三年“王齒奇擊上黨。初置太原郡”。[62]到秦王政即位后,所設的郡縣名稱發生了變化,孫聞博以為:“秦始皇即位時已設郡與統一戰爭中所設新郡,大體可以劃分為前、后兩類。與早期設置的秦郡相對,始皇時代所立郡縣稱‘新地’,新占楚地稱‘荊新地’、‘故荊’,官吏稱‘新地吏’、‘新地守’,民眾稱‘新黔首’。”[63]概而言之,秦早期的郡縣與秦王政在新占地設置的“新地”都屬于秦國直接控制的地域。
秦代將蠻夷所處的縣稱為“道”,《漢書·百官公卿表》曰:“縣大率方百里,其民稠則減,稀則曠,鄉、亭亦如之,皆秦制也。列侯所食縣曰國……有蠻夷曰道。”[64]《史記·孝文本紀》云:“群臣請處王蜀嚴道。” 《正義》 引 《括地志》 云:“縣有蠻夷曰道,故曰嚴道。”[65]“道”是秦代為蠻夷部族專門設立的行政單位,其職能基本與“縣”等同。從地理位置來看,“道”處于中央政權控制力較弱的邊郡地帶,《漢官舊儀》謂“內郡為縣,三邊為道”。[66]其中仍保留有“障徼”,《史記·司馬相如列傳》 言:“除邊關,關益斥,西至沫、若水,南至皺柯為徼。” 《索隱》 曰:“徼,塞也。以木柵水為蠻夷界。”[67]王莽曾下書曰:“有障徼者曰邊郡。”[68]從地理概念上劃分蠻夷族群, 秦簡中有“徼中蠻夷”“故塞徼外蠻夷”“徼外蠻夷”三種類型,張韶光通過考察秦對不同區域罪犯的懲罰程度,認為“徼中蠻夷”指故塞徼內的蠻夷;“故塞徼外蠻夷”指位于故塞徼與新徼之間的蠻夷,即秦新占領地區的蠻夷;“徼外蠻夷”指新徼外的蠻夷。[69]吳宏岐、韓虎泰將“徼外”和“徼內”的人群分為三類:一為“徼”內漢人;二為內附后徼“內”夷人;三為“徼外”夷人。[70]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賊律》簡19:“軍吏、緣邊縣道,得和為毒,毒矢謹臧(藏)。莭(即) 追外蠻夷盜,以假之,事已輒收臧(藏)。”[71]西漢胡家草場《蠻夷(諸) 律》 簡 1272:
亡道外蠻夷及略來歸、自出,外蠻夷人歸羛(義) 者,皆得越邊塞徼入。[72]
可見邊郡“徼”的功能之一是對蠻夷與漢人生活區進行分界,處于邊郡“道”外的蠻夷歸義,需要越過邊塞的“徼”,也就是說“道”中夷民居住區位置在“徼”內而非“徼”外,即秦簡所謂的“徼中蠻夷”“故塞徼外蠻夷”。“道”地處邊郡,與縣相比,地理位置更加邊緣化,這一狀態具有一定持續性,正如蘇家寅所言:“終兩漢之世,道的數量雖有起伏,但從未于較短時期內發生過大規模的興廢事件”,這意味著“道與漢朝廷因現實需要而進行的政區規劃與調整行為之間實際上是相對隔絕的”。[73]
秦漢之世,邊郡“道”下的夷人普遍由本族首領控制,睡虎地秦簡《法律答問》簡176:“臣邦人不安其主長而欲去夏者,勿許。”[74]漢代列侯等有封地者可享受其封地人民的租稅, 《史記·貨殖列傳》曰:“封者食租稅,歲率戶二百。”[75]西漢胡家草場《蠻夷(諸) 律》簡2601:
蠻夷百戶以上為大邑,不盈百戶為中邑,(卌) 戶以下為小邑。[76]
漢代蠻夷部落首領的待遇與列侯相似,只是其下的戶口為本族夷民,漢廷只是按照其所領戶數的多少,來劃分其封邑大小。西漢胡家草場《蠻夷(諸) 律》簡2621+2630 按照蠻夷邑的戶數,統計其首領“戎葬”所應繳納的禾粟數目:
蠻夷長死,欲入禾粟戎葬者,許之。邑千戶以上,入四千石;不盈千戶,入二千石;不盈百戶,入千五百石;不盈五十戶及毋(無)邑人者,入千石。[77]
由此可知,蠻夷邑按照大小有三種類型,第一種為大邑,戶數在100 戶以上,其中又包括1000 戶以上的大型聚落;第二種為中邑,戶數在40 到100戶之間;第三種為小邑,戶數在40 戶以下。
除服從蠻夷首領統治外,“道”下的夷民還需按時進行戶口的上計,西漢胡家草場《蠻夷(諸)律》簡2616:
道常以七月數蠻夷戶,以其故籍閱、鐕钅之,有物故者定其籍,異子、異食者別以為戶。[78]
雖然“道”“縣”之間以蠻夷居住情況為劃分標準,但在具體管理上,二者仍有一定相似性,如里耶秦簡“受令簡”記載“安成里”的不更有“蠻□” (9—2654) “蠻孔” (9—3292)。[79]又里耶秦簡“都鄉”編戶人口統計中記載有外族人口的“濮人楊人臾人□”(9—2300)。[80]漢初武陵郡下的沅陵侯國境內亦有夷民存在,虎溪山漢簡《計簿》簡82 云:“□百九人蠻夷不□”。[81]針對這一情況,鄒水杰認為,“這些蠻夷民戶已經處于官府管理之下,成為統計于侯國戶籍之中的編戶”。[82]蘇家寅通過對秦漢縣、道進行綜合分析,指出其道制政區無論是在職官設置、行政層級劃分,抑或是在兵役、徭役、賦稅等項的攤派征發,還是在司法及教育事務等方面,均未表現出與一般的縣制政區有明顯區別。[83]由此可見,秦漢邊郡夷民生活的地點無論是“道”“縣”還是“侯國”,他們在接受蠻夷邑下部族首領管控的同時,已經具有了戶籍單位的編戶民身份。《漢書·高帝紀》云:“秦民爵公大夫以上,令丞與亢禮。”應劭曰:“言從公大夫以上,民與令丞抗禮。抗禮者,長揖不拜。”[84]西漢胡家草場《蠻夷(諸) 律》簡2597 中蠻夷首領的最高爵位為官大夫[85],等級低于公大夫。可知漢承秦制,漢代蠻夷邑長的級別要次于縣級行政機構的管理者,該政策可使處于邊郡的縣級長官更為便利地管理其統治區劃內的蠻夷聚落。
官府對夷民進行的編戶化管理,還體現在“受田”上,西漢胡家草場《蠻夷(諸) 律》簡2636:
蠻夷邑人各以戶數受田,平田,戶一頃半;山田,戶二頃半。阪險不可豤(墾) 者,勿以為數。[86]
土地的所有制性質與國家的社會形態關系密切,陸贄曾指出“夫以土地王者之所有,耕稼農夫之所為”。[87]馬克思《資本論》談到亞洲社會土地的形式時說道:“對于依附關系來說,無論從政治上或從經濟上說,除了面對這種國家的一切臣屬關系所共有的形式以外,不需要更嚴酷的形式。在這里,國家就是最高的地主。在這里,主權就是在全國范圍內集中的土地所有權。”[88]侯外廬因之作出總結,認為亞洲式的土地所有權形式中最高地主就是“皇族地主”,他賜給人民土地的使用權。[89]國家是土地的所有者,因此秦漢政權對蠻夷邑中的夷民進行“受田”,使他們接受土地并進行耕作,可進一步深化其對國家編戶民的身份認同。
漢代吏員需要按時上報“縣道”的墾田數目,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田律》簡243:“縣道已豤(墾) 田,上其數二千石官,以戶數嬰之,勿出五月望。”[90]雖然統計數目是為收取田租,但秦漢時期歸義的夷民并不需繳納田租,如秦昭襄王與巴郡閬中夷人刻石盟要,“復夷人頃田不租,十妻不筭,傷人者論,殺人者得以倓錢贖死”。[91]又長沙走馬樓西漢簡“都鄉七年墾田簿”記載:“出田十三頃四十五畝半,租百八十四石七斗,臨湘蠻夷歸義民田不出租。”[92]除了田租之外,夷民也可出“錢”來抵徭賦,張家山漢簡《奏讞書》案例一,時間為漢高祖十一年:“變(蠻) 夷男子歲出錢,以當繇(徭) 賦,非曰勿令為屯也。毋憂曰:有君長,歲出賨錢,以當繇(徭) 賦。”[93]擁有“君長”的夷民,只需交納“錢”,即可免除徭賦。西漢胡家草場《蠻夷(諸) 律》簡1582 的規定與之類似:
這些夷民作為編戶同樣需服兵役,呂祖謙《大事記》簡述秦的兵制,稱其“縣卒一也,衛卒二也,官騎三也,戎翟四也,舍人五也”。[95]西漢胡家草場《章令》篇的令目中,亦有單獨的“蠻夷卒令”。[96]由此可知,秦漢政權對于邊郡的夷民采取了兩種統治策略,一方面令蠻夷首領部族自治,按照其戶口的多少來劃分其封邑的大小;另一方面將這些大小不一的蠻夷部族安置在邊郡,對其中的夷民進行受田、納、征兵等編戶化的行為。正如吳永章所言:“秦在民族地區雖設置郡、縣,委派守令,但‘蠻夷邑君侯王’并未廢除,可謂實行與漢區不同的郡、縣守令與臣邦君長并存的雙軌制。”[97]鄒水杰據此予以概括,認為秦國通過立法來管控“秦化”的蠻夷君長和君公的權利,再通過他們來治理少數民族,使非秦人向郡縣編戶民過渡。[98]這種對邊郡夷民的管理方式是后世“羈縻”制度的前身,錢大昕以為“閩中與南海三郡皆置于王翦定百越之時,但其初雖有郡名,仍令其君長治之,如后世羈縻州之類”。[99]這一政策的施行無疑受到前代政治思想觀念的影響:周初周王分封諸國時,要求康叔對殷遺民“啟以商政,疆以周索”,唐叔對夏遺民“啟以夏政,疆以戎索”[100],即按照當地傳統來施行對應的政策。《禮記·王制》針對各地人民異俗的情況,提出“修教齊政”的策略,民生其間者異俗,“修其教,不易其俗;齊其政,不易其宜”。[101]對此,馬大正分析指出,“蠻夷戎狄只要承認周天子的最高宗主權,按規定的時間納貢和朝見周天子,其政治制度、風俗習慣等一切均可照舊,其酋長亦擁有對本民族內部事務的處理權”。[102]秦漢政權正是依靠這種蠻夷首領封邑制與夷民編戶制并行的管理策略,使得邊緣地帶的蠻夷族群形成對中央王權的認可,并使夷民們由蠻夷部族的身份逐步轉變為國家的編戶民。
《禮記·王制》簡要描述了中國四方少數民族的基本特征:“中國戎夷,五方之民,皆有其性也,不可推移。東方曰夷,被發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蠻,雕題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被發衣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中國、夷、蠻、戎、狄,皆有安居、和味、宜服、利用、備器。”[103]中原王朝很早就建立起了朝貢體系,“夫王者成其德,而遠人以其方賄歸之”。[104]葛志毅將其稱為“憑借自身的威德,使遠人稱臣納貢而來歸附所結成的一種政治統屬關系”。[105]周代朝貢體系包括外服的方國,孔子曾言:“昔武王克商,通道于九夷百蠻,使各以其方賄來貢,使無忘職業……分異姓以遠方之職貢,使無忘服也。”[106]其中的“服”,即指外服諸方國繳納貢賦的服制。劉源認為周代外服區域包含有歸服于王室的殷代之侯以及邊境地區方國、部族之君長[107],其說可從。《兮甲盤》銘文記載了南淮夷向周王室進納貢賦的情況:
陳夢家指出“帛晦人”是出帛出積之人,即貢賦之臣。[109]陳秉新、李立芳認為“進人”即進獻人役,指力役之征。[110]外族“進人”情況又見于《尚書》,武王于牧野聯合“庸、蜀、羌、髳、微、盧、彭、濮人”攻商,孔安國云:“八國皆蠻夷戎狄屬文王者國名。羌在西蜀叟,髳、微在巴蜀,盧、彭在西北,庸、濮在江漢之南。”[111]
南仲邦父命駒父皂殳南諸侯,率高父見南淮夷厥取厥服,堇夷俗 (遂) 不敢不茍(敬)畏王命,逆見我厥獻厥服。我乃至于淮,小大邦亡敢不敥具逆王命。[112]
“南淮夷”需要對周王“獻氒(厥) 服”。劉翔以為“南淮夷”是由淮水兩岸散居雜處的“大小邦”組成的部落集團,包括淮北的嬴姓徐、奄等邦國和淮南的偃姓桐、群舒等小邦,而嬴姓與偃姓都以少昊氏為始祖。[113]由此看來,南淮夷為古少昊氏族的遺裔,其族源應屬東夷集團。南方楚國也需向周王室進貢,春秋時齊國曾以楚國疏于貢賦為由而發難于楚:“爾貢包茅不入,王祭不共,無以縮酒,寡人是征。”[114]《國語·周語上》簡要勾畫了這套進貢體系:邦內甸服,邦外侯服,侯衛賓服,蠻夷要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賓服者享,要服者貢,荒服者王。[115]《尚書·酒誥》記載了商代內外服制,學界多主張此為西周五服制的前身:“越在外服,侯、甸、男、衛邦伯;越在內服,百僚、庶尹、惟亞、惟服、宗工,越百姓里居;罔敢湎于酒。”[116]按照《國語》所追述的“先王之制”,再結合《尚書》的內外服制,可知“五服”體系的建構涵蓋了受周王管制的諸侯地區,包括侯、賓、要、荒四外服,而內服則為王畿所在,對應“五服”中的邦內甸服。韋昭將《國語》甸服、侯服、賓服的地理范圍理解為《孝經》 所指的“四海之內”。[117]《詩經·商頌》云:“四海來假,來假祁祁。”[118]《爾雅》曰:“九夷、八狄、七戎、六蠻謂之四海。”[119]顯然,“五服”建構中的要、荒兩服處于邦外侯服、賓服之外的四海之間。
周人正是通過“朝貢”的服制制度來實現對外圍地區的控制,五服中“要服”地區族屬非常復雜,既有東夷族屬的“南淮夷”,又有羋姓楚國等遷移至邊遠地區的中原舊族,他們與華夏諸國、姬姓封國及“荒服”的少數部族雜處并居。王明珂指出,華夏族群的“起源”認同是可以讓華夏產生同胞手足之情的“根基歷史”,即共同的“族源記憶”。[120]早期先民建構該理論體系時,試圖將華夏周邊的外族都納入其中,如《山海經》中“北狄”族位于“大荒西經”,系黃帝之孫“始均”的后裔,而處于“大荒北經”的“犬戎”亦為黃帝之后。[121]這些處于華夏邊緣地帶的民族,在早期大多被視為黃帝等始祖神的孑遺。
“五服”體系的圈層規劃在現實中具有動態發展的趨勢,沈長云通過分析《史密簋》中杞夷、舟夷等少數部族的地理位置,指出東夷、南蠻、北狄、西戎的地理方位,只是相對洛邑這個“天下之中”而言的,與后世所謂“四裔”是不同的概念。[122]杜正勝考察周秦民族文化的“戎狄性”時,認為“周族以及關中的西土之人本亦屬于戎狄,故傳統以周京作中心,按里程解釋五服,荒服最遙遠,是不正確的,五服當即五種臣服方式,除甸服外,荒服距離周畿最近”。[123]可以說,早期“五服”的劃分“不過由于待遇上的差異,并不由于道路的遠近。”[124]蘇秉琦提出了“滿天星斗”理論,他認為“夏王朝時期,‘執玉帛者萬國’,先商、先周也各有國家,實際上是夏、商、周并立的局面;更確切地說,是眾多早期國家并立,齊、魯、燕、晉以及若干小國,在西周分封前都各有早期國家,南方的楚、蜀亦然。”[125]“五服”體系的建構除了受朝貢模式的主導外,還受到早期方國發展歷程的影響,蘇秉琦主張國家發展分為三個階段,即古國—方國—帝國。[126]與此對應,“五服”體系的圈層規劃由外至內分別是:蠻夷—諸侯—天子。對此,朱繼平通過分析金文中關于淮夷諸族的信息,指出雖然淮夷諸族的政治地位無法與周室的外服諸侯相提并論,但宣王時期的淮夷諸族至少已由早先的異域蠻夷,轉而被納入以周天子為共主體制下的外服方國。[127]“要服”地區通過納貢、服役等行為以示臣服于周王,這與邦外侯服、賓服諸侯的義務基本一致,隨著“要服”“荒服”地區族群的崛起,其地位極有可能得到進一步提升,故而雖然“要服”地區對中原王朝的服從并不穩定,但其本身已具有周天子屬下方國諸侯的潛在身份。可見,“五服”圈層中各國的政治地理位置是一個不斷變化的概念,早期被視為蠻夷的方國部落,隨著地位的逐漸提高,在后期成為諸方國之長或占據中原稱王時,可能由“五服”最外圍的要服、荒服逐漸內移,變為邦外侯服、賓服的諸侯。正如郝時遠所言:“中華文明延續不斷的動力在很大程度上來源于蠻夷戎狄從邊緣走向中心的發展動能。”[128]
“五服”施行的主要效果取決于中原王朝對周邊方國掌控的力度,強大的軍事實力可以使其獲得方國的認同與臣屬,反之亦然。 《左傳·昭公二十三年》云:“古者,天子守在四夷;天子卑,守在諸侯。”[129]周王室常通過諸侯來控制尚未臣服的邊緣之地,“凡諸侯有四夷之功,則獻于王,王以警于夷。”[130]《左傳·文公十八年》謂舜利用“四兇”來抵御并同化“魑魅”,“舜臣堯,賓于四門,流四兇族,混沌、窮奇、梼杌、饕餮,投諸四裔,以御魑魅。”孔穎達將四兇之族理解為“王朝之臣”。[131]作為周天子屬下的諸侯需聽從命令討伐叛亂的蠻夷族群,“蠻夷戎狄,不式王命,淫湎毀常,王命伐之,則有獻捷。”[132]周召康公曾命齊始封君:“五侯九伯,女實征之,以夾輔周室!”[133]周宣王時“以秦仲為大夫,誅西戎。”[134]秦孝公曾威服羌戎,“使太子駟率戎狄九十二國朝周顯王。”[135]又如西周《史密簋》銘文:
王暉通過分析銘文,認為其中記述了萊人、僰人等方國部族與齊國一同參與周王朝對外戰爭的經過。[137]沈長云稱這些參加戰斗的少數部族是“在周王室各大封國卵翼下的所謂附庸”。[138]劉翔指出周夷王時,鄂國作為周王的聯盟對象,起到防御南淮夷的作用。[139]朱繼平通過分析淮夷諸族與東國諸侯的關系,認為“地方諸侯與淮夷諸族直接存在明確的監管與被監管關系,因而當時周人對淮夷的統治呈現出周天子—地方諸侯—外服方國的統治模式”。[140]從“五服”體系圈層來看,處于邦外侯服與賓服的諸侯大致處于“五服”的中間地帶,向內靠近周天子的甸服,向外與要服、荒服接觸,故而起到了為周王控制邊緣地帶的作用。
若地方諸侯的勢力強過中央王朝,形勢就會發生變化,《大雅·蝹》云:“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后,予曰有奔奏,予曰有御侮。”[141]杜正勝指出疏附、先后、奔奏、御侮都是在商代歸順于周的不同族群。[142]東周時,周天子權力衰減,原本向周王室進獻貢賦的“要服”地區,開始轉而臣服于與其地理位置更接近的諸侯國,如春秋時淮夷族群就需向魯國進獻貢品,《詩經·魯頌》即云:“憬彼淮夷,來獻其琛。元龜象齒,大賂南金。”[143]高士奇《左傳紀事本末》 “小國交魯”篇記載春秋時期的杞、邾、牟、葛等夷族小邦曾作為附庸國,多次向魯國朝覲。[144]春秋時晉國周邊的諸戎已成為其附庸,“晉郤成子求成于眾狄。眾狄疾赤狄之役,遂服于晉。秋,會于函,眾狄服也”。[145]戎人需向晉國服兵役,“昔文公與秦伐鄭……自是以來,晉之百役,與我諸戎相繼于時,以從執政,猶殽志也”。[146]秦特殊的地理位置導致其與戎狄的關系非常緊密,《戰國策·魏策》記朱己謂魏王“秦與戎、翟同俗”。[147]《漢書·地理志》 謂秦地“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皆迫近戎狄”。[148]秦穆公時,“西戎八國服于秦,故自隴以西有蝹諸、緄戎、翟、豲之戎,岐、梁山、涇、漆之北有義渠、大荔、烏氏、朐衍之戎”。[149]渡邊英幸通過對秦公鐘、秦公簋以及秦景公大墓出土的殘磬所見“蠻夏”銘文涵義的分析,認為秦至遲在春秋中晚期已將自己置于君臨“蠻夏”的地位。[150]
自秦國統一后,施行“海內為郡縣”的政策,李斯等人就此作過分析與評議:“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今陛下興義兵,誅殘賊,平定天下,海內為郡縣,法令由一統。”[151]“海內”指代原本諸侯的土地,具有重要的象征意義,至漢時,仍用此來形容秦始皇的功績:“昔秦皇帝任戰勝之威,蠶食天下,并吞戰國,海內為一,功齊三代。”[152]正如閻步克所理解的那樣,“君主專制、中央集權和官僚政治就是中國政治的‘常態’,這個‘常態’是秦漢帝國所奠定的”。[153]何休提出“內其國而外諸夏”的社會形態隨著國家興起后與諸夏的融合,逐漸變為“內諸夏而外夷狄”的社會形態。[154]這一說法與“五服”體系的發展有較為密切的關聯性,郡縣制的施行導致“五服”中的中央甸服區域開始向外擴張,逐漸與原本諸侯地區的侯、賓兩服融合,這一趨勢促使華夏族群完成了內部的統一,并使其與處于“四海”之間的蠻夷族群產生了更加密切的接觸。
秦漢郡縣制施行后,“五服”理論依然具有生命力, 《漢書·地理志》 評議《尚書》 “協和萬國”:“堯遭洪水,懷山襄陵,天下分絕,為十二州,使禹治之。水土既平,更制九州,列五服,任土作貢。”[155]又《前漢紀·孝宣皇帝紀》記荀悅曰:“九州之外謂之(藩) 〔蕃〕國,蠻夷之君列于五服。詩云:‘(自) 彼氐、羌,莫敢不來王。’故要荒之(地) 〔君〕必奉王貢,若不供職,則有辭讓號令加焉,非敵國之謂也。”[156]《漢書·何武王嘉師丹傳》云:“宣帝時,天下和平,四夷賓服。”[157]以上諸書所記都沿襲了“五服”的觀念,并且經過不斷轉述與引用,流傳益廣,浸潤愈深。隨著秦漢版圖的不斷擴大,“五服”中要服、荒服的范圍逐漸向外延伸。對此,文獻多有所載,如西漢《說苑·修文》 記載禹定九州:“南撫交趾、大發,西析支、渠搜、氐、羌,北至山戎、肅慎,東至長夷、島夷。四海之內,皆戴帝舜之功。”[158]《論衡·宣漢》亦載:“周時僅治五千里內,漢氏廓土,收荒服之外。牛馬珍于白雉,近屬不若遠物。古之戎狄,今為中國;古之躶人,今被朝服;古之露首,今冠章甫;古之跣跗,今履商舄。”[159]漢代人對“中國”范圍的理解逐步擴大,漢代疆域逐步達到原本的荒服之地,如《史記·大宛傳》傳達了漢代人對昆侖地望與范圍的認知:“禹本紀言‘昆侖其高二千五百余里,日月所相避隱為光明也。其上有醴泉、瑤池。’今自張騫使大夏之后也,窮河源,惡睹本紀所謂昆侖者乎?”[160]而更早的《山海經·海內西經》云:“海內昆侖之虛,在西北,帝之下都。”[161]漢代人認為昆侖的位置或許在西域的大宛,說明邊疆觀念已逐漸向外延伸至西域地帶。兩漢時期,因為受到郡縣制的影響,其人中言及“五服”時,常以蠻夷所處的“要服”“荒服”為主要對象,如北大漢簡《倉頡篇》簡2469—2396:“漢兼天下,海內并廁,胡無噍類,菹醢離異,戎翟給,百越貢織。”[162]兼并海內諸侯后,戎翟與百越成為向天子進獻貢賦的主要對象,顯然“五服”中蠻夷族群的政治地理位置已被逐漸固定下來。
華夏對蠻夷的關系認同經歷了一個長期的變化過程,早期蠻夷首領的稱謂并不固定,商周王室冊予臣服于己的部落首領子、男等爵位,此外亦有“某人”“某生”“君某”的稱謂習慣。與此同時,部分強大的蠻夷方國首領開始自稱為“王”,這一名號顯然并未得到中原王朝的認可。戰國晚期,秦國開始使用原本尊稱諸侯的“君長”“君公”等稱謂,來指代周邊的蠻夷首領。漢在秦制基礎上,將外族首領按等分類,用“蠻夷君”“公諸侯”等稱謂加以區別,并授予其相應的民爵。蠻夷首領名稱的尊稱化顯示出其身份的特殊性,因為從爵制等級以及律令規定來看,秦漢時期位于“臣邦”等臣服地的蠻夷首領,其本身地位并不高,之所以仍使用原本指代諸侯的稱謂,主要是為了強化中央政權的統治基礎,借以鞏固其法理地位。從西漢的律令條文中,不難看出其對蠻夷族群上、下兩種層級的統治策略。一方面,漢廷按照蠻夷君長們掌握夷民戶數的多少,對他們予以封邑,并免除徭賦所需出的“錢”,這些蠻夷長對其下的夷民具有管理權,他們可以像漢代的列侯一樣享受封邑中的租稅并保留“戎葬”的習俗;另一方面在對蠻夷上層采取“懷柔”措施的同時,漢廷又對普通夷民使用另外一種管理方式,即將他們納入地方邊郡之中,使其必須要在蠻夷封邑中按照要求進行墾田活動,并以戶為單位,按時上交一定量的“錢”以充抵徭役,通過這些措施,夷民將逐漸過渡成為漢代政權之下的編戶民。
黨建工作可以提升職工對熱力公司企業精神內涵的理解,具體表現為以下幾個方面:第一,黨建工作具有政治優勢,是熱力公司形成具有我國特色的企業精神的基石。第二,黨建工作可以促使優秀企業文化的形成,使得職工產生歸屬感,進而使得熱力公司健康發展。第三,在熱力公司的健康發展以及深化改革中,基層黨組織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例如宣傳企業文化、弘揚工匠精神和培訓管理人才等。
從周代“五服”體系的構架中,也可以看到華夷之間的關系變化及圈層之間融合的態勢,“五服”中天子統率外邦四服,其中蠻夷戎狄處于“五服”最外圍的“四海”之間,這種圈層架構的內外層,會隨其所處部族的力量強弱而產生變化,外層的蠻夷族群逐漸向內部圈層轉移,而內層的華夏族群也會加強對外圍地區的控制,如“五服”中侯、賓兩服的諸侯有責任代替周王管控要服與荒服地區。戰國之世,隨著周王室與諸侯國之間力量的變化,處于邊緣地區的蠻夷部族,轉而臣服于與其地理位置更接近的各大諸侯國。與此同時,各諸侯國漸次施行以郡縣制代替分封制的舉措,使原本封君的領地成為郡縣,天子畿內甸服的王官則成為新的土地管理者。反映在“五服”體系中,就是邦內甸服向外擴張,吞并了侯服與賓服地區。華夏族群內部的統一進程,也逐漸使“五服”體系向外擴展,漢代“五服”已開始將古時的戎狄之地容納于華夏的“天下”范圍之中,至此“五服”中蠻夷族群的政治地理位置開始固定下來,華夏也趨向將蠻夷族群包容進大中華文化圈中,“華夷一體”的形態得以初步奠定。
注釋:
①?[116] 孫星衍: 《尚書今古文注疏》,中華書局2004 年版,第60—61、64、379—380 頁。
② 葛蘭言: 《中國文明》,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 年版,第 80 頁。
③ 王國維:《鬼方昆夷玬狁考》,《觀堂集林》,中華書局1959 年版;劉翔:《周夷王經營南淮夷及其與鄂之關系》,《江漢考古》1983 年第3 期;蘇秉琦:《關于重建中國史前史的思考》,《考古》1991 年第12 期;杜正勝:《周秦民族文化“戎狄性”的考察——兼論關中出土的“北方式”青銅器》,《周秦文化研究》,陜西人民出版社1998 年版;陳秉新、李立芳: 《出土夷族史料輯考》,安徽大學出版社2005 年版;朱鳳瀚:《由伯父簋銘再論周厲王征淮夷》,《古文字研究》第27 輯,中華書局2008 年版;朱繼平:《從淮夷族群到編戶齊民——周代淮水流域族群沖突的地理學觀察》,人民出版社2011 年版等。
④? 王國維:《鬼方昆夷玬狁考》, 《觀堂集林》,中華書局1959 年版,第584—585、584—585 頁。
⑤ 田昌五:《古代社會形態研究》,天津人民出版社1980 年版;劉仲華:《春秋戰國時期民族識別的實質》,《西北民族學院學報》 (哲學社會科學版) 1997 年第3期;郝時遠: 《先秦文獻中的“族”與“族類”觀》,《民族研究》2004 年第2 期等。
⑥[128] 郝時遠: 《先秦文獻中的“族”與“族類”觀》,《民族研究》2004 年第2 期等。
⑦ 劉仲華:《春秋戰國時期民族識別的實質》,《西北民族學院學報》 (哲學社會科學版) 1997 年第3 期。
⑧ 參見田昌五:《古代社會形態研究》,天津人民出版社1980 年版,第118—119 頁。
⑨ 吳永章:《從云夢秦簡看秦的民族政策》,《江漢考古》1983 年第2 期;吳宏岐、韓虎泰:《漢代西南之“徼”與“徼外”地理概念考論》,《四川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3 年第4 期;孫聞博:《秦漢帝國“新地”與徙、戍的推行——兼論秦漢時期的內外觀念與內外政策特征》, 《古代文明》 2015 年第2 期;渡邊英幸:《秦律的“夏”與“臣邦”》,楊一凡、寺田浩明主編:《日本學者中國法制史論著選·先秦秦漢卷》,中華書局2016 年版;鄒水杰:《秦代屬邦與民族地區的郡縣化》,《歷史研究》2020 年第2 期;蘇家寅:《漢代道制政區的起源》,《史學月刊》2021 年第5 期。
⑩ 傅斯年:《論所謂五等爵》, 《民族與古代中國史》,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年版,第104、92 頁。
? 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外二種)》,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 年版;王暉: 《西周蠻夷“要服”新證——兼論“要服”與“荒服”、“侯服”之別》,《民族研究》2003 年第1 期;劉源:《“五等爵”制與殷周貴族政治體系》,《歷史研究》2014 年第1 期;邵蓓:《〈封許之命〉 與西周外服體系》, 《歷史研究》 2019 年第2期。
? 取宋鎮豪先生釋文。宋鎮豪: 《夏商社會生活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4 年版,第320—321 頁。
? 宋鎮豪:《夏商社會生活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4 年版,第320—321 頁;林小安:《殷武丁臣屬征伐與行祭考》,《甲骨文與殷商史》第2 輯,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年版。
? 楊樹達: 《積微居甲文說》,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年版,第62 頁;尚志儒:《早期嬴秦西遷史跡的考察》,《秦文化論叢》第1 集,西北大學出版社1993 年版。
? 參見陳夢家:《殷墟卜辭綜述》,中華書局1988年版,第606 頁。
??[101][103] 孫希旦: 《禮記集解》,中華書局 1989 年版,第 137、136、358、359 頁。
? 李學勤:《戎生編鐘論釋》,《文物》1999 年第9期。
? 馬承源:《中國青銅器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年版,第 337—338 頁。
? 蘇芳淑、李零:《介紹一件有銘的“晉侯銅人”》,《晉侯墓地出土青銅器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上海書畫出版社2002 年版,第411 頁。
?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釋文》第3 卷,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2001 年版,第531 頁。
?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釋文》第2 卷,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2001 年版,第404 頁。
?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釋文》第1 卷,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2001 年版,第 226—227 頁。
????[54][55][60][62][65][67][75][134][149][151][160] 《史記》,中華書局 1982 年版,第 1691—1692、1692、227、2970、2883、2991,3163,2986、182、749—750、426、3047—3048、3272、178、2883、3179 頁。
? 童書業: 《春秋左傳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 年版,第 164 頁。
?[107] 劉源:《“五等爵”制與殷周貴族政治體系》,《歷史研究》2014 年第1 期。
? 顧棟高輯、吳樹平、李解民點校: 《春秋大事表》,中華書局1993 年版,第563—608 頁。
???[91][135] 《后漢書》,中書華局 1956 年版,第2871、2873、2875、2842、2876 頁。
? 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二)》,中西書局2011 年版,第144 頁。
?? [64][68][84][148][152] [155] [156] [157] 《漢 書》, 中 華 書 局 1962 年版 , 第 3832、 739—740、742、 4136、 54—55、 1644、1523、2799、1523 頁。
??[74] 陳偉主編:《秦簡牘合集(一)》,武漢大學出版社2014 年版,第224,241,267、267、267 頁。
?[59][100][114][129][130][131][132]?[145][146] 楊伯峻: 《春秋左傳注》,中華書局 2009 年版,第 1578、714、1538—1539、290、1448、249、641、809、289、713、1006 頁。
? 陳偉主編:《秦簡牘合集(一)》,武漢大學出版社2014 年版,第225 頁;羅新:《“真吏”新解》,《中國文化論叢》2009 年第1 期。
? 王先慎: 《韓非子集解》,中華書局1998 年版,第466 頁。
? 許維遹:《呂氏春秋集釋》,中華書局2009 年版,第 488—489 頁。
?[111] 李學勤主編:《十三經注疏·尚書正義》,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 年版,第295—296、336 頁。
??[72][76][77][85][86][87][94][96]荊州博物館、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荊州胡家草場西漢簡牘選粹》,文物出版社2021 年版,第 197、196、196、196、197、196、197、196,197、196、197 頁。
?[71][90][93] 彭浩、陳偉、工藤元男編:《二年律令與奏讞書——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出土法律文獻釋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年版,第215、97、188、332 頁。
[51] 李均明: 《張家山漢簡所反映的二十等爵制》,《中國史研究》2002 年第2 期。
[52] 呂亞虎:《出土秦律中的俗禁問題》, 《江漢論壇》 2020 年第 9 期。
[53] 楊振紅:《“縣官”之由來與戰國秦漢時期的“天下”觀》,《中國史研究》2019 年第1 期。
[56] 許慎: 《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3 年版,第127 頁。
[57] 李家浩:《先秦文字中的“縣”》,《文史》第28輯,中華書局1987 年版,第49 頁。
[58] 趙彥衛: 《云麓漫鈔》 卷3,中華書局1996 年版,第44 頁。
[61] 史黨社:《秦“徙治櫟陽”及年代新辨》,《中國史研究》2020 年第1 期。
[63] 孫文博: 《秦漢帝國“新地”與徙、戍的推行——兼論秦漢時期的內外觀念與內外政策特征》,《古代文明》2015 年第2 期。
[66] 衛宏:《漢官舊儀》,《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646 冊,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 年版,第14 頁。
[69] 張韶光:《試論簡牘所見秦對邊緣地區的管轄》,《史學月刊》2020 年第8 期。
[70] 吳宏岐、韓虎泰:《漢代西南之“徼”與“徼外”地理概念考論》,《四川師范大學學報》 (社會科學版)2013 年第 4 期。
[73][83] 蘇家寅:《漢代道制政區的起源》, 《史學月刊》 2021 年第 5 期。
[78] 2019 年11 月30 日荊州博物館蔣魯敬先生在中國人民大學考古發現與古代文明研究論壇上發表《荊州胡家草場M12 考古發現與出土簡牘整理》講演中公布。
[79][80] 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里耶秦簡(貳)》,文物出版社2017 年版,第99,116、88 頁。
[81] 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沅陵虎溪山一號漢墓》,文物出版社2020 年版,第120 頁。
[82] 鄒水杰:《從虎溪山漢簡〈計簿〉看漢初縣屬嗇夫的分化》,《史學月刊》2022 年第1 期。
[88] 馬克思:《資本論》第3 卷,人民出版社2004 年版,第894 頁。
[89] 侯外廬: 《中國封建社會土地所有制形式的問題——中國封建社會發展規律商兌之一》, 《歷史研究》1954 年第 1 期。
[92] 馬代忠:《長沙走馬樓西漢簡〈都鄉七年墾田租簿〉初步考察》,《出土文獻研究》第12 輯,中西書局2013 年版,第 213 頁。
[95] 呂祖謙:《呂祖謙全集》第8 冊,浙江古籍出版社2008 年版,第457 頁。
[97] 吳永章:《從云夢秦簡看秦的民族政策》,《江漢考古》1983 年第2 期。
[98] 鄒水杰:《秦代屬邦與民族地區的郡縣化》,《歷史研究》2020 年第2 期。
[99] 顧炎武著、黃汝成集釋:《日知錄集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年版,第1245 頁。
[102] 馬大正:《中國邊疆經略史》,武漢大學出版社2013 年版,第 50 頁。
[104][106][115][117] 徐元誥: 《國語集解》 (修訂本),中華書局 2002 年版,第 390、204、6—8、7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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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110] 陳秉新、李立芳:《出土夷族史料輯考》,安徽大學出版社2005 年版,第375、377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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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141][143] 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1106、841、1076 頁。
[119] 李學勤主編:《十三經注疏·爾雅注疏》,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年版,第199 頁。
[120] 王明珂: 《英雄祖先與弟兄民族》,中華書局2009 年版,第 43 頁。
[121][161] 袁珂:《山海經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294,434、294 頁。
[122][138] 沈長云:《由史密簋銘文論及西周時期的華夷之辨》, 《河北師院學報》 (社會科學版) 1994 年第3期。
[123][142] 杜正勝: 《周秦民族文化“戎狄性”的考察——兼論關中出土的“北方式”青銅器》,《周秦文化研究》,陜西人民出版社1998 年版,第524、518 頁。
[124] 徐旭生:《中國古史的傳說時代》,文物出版社1985 年版,第 39 頁。
[125][126] 蘇秉琦:《關于重建中國史前史的思考》,《考古》 1991 年第 12 期。
[127][140]朱繼平:《從淮夷族群到編戶齊民——周代淮水流域族群沖突的地理學觀察》,人民出版社2011 年版,第 143、146 頁。
[136] 李啟良:《陜西安康市出土西周史密簋》,《考古與文物》1989 年第3 期;陳秉新、李立芳:《出土夷族史料輯考》,安徽大學出版社2005 年版,第194—195 頁。
[137]王暉:《西周蠻夷“要服”新證——兼論“要服”與“荒服”、“侯服”之別》,《民族研究》 2003 年第1期。
[144] 高士奇: 《左傳紀事本末》 卷12“小國交魯”,中華書局1979 年版,第151 頁。
[147] 《戰國策》卷24《魏三》。
[150] 渡邊英幸:《秦律的“夏”與“臣邦”》,楊一凡、寺田浩明主編:《日本學者中國法制史論著選·先秦秦漢卷》,中華書局2016 年版,第267 頁。
[153]閻步克:《波峰與波谷——秦漢魏晉南北朝的政治文明》,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 年版,第244—245 頁。
[154] 王闿運:《春秋公羊傳箋》,岳麓書社2009 年版,第149 頁。
[158] 劉向撰、向宗魯校證: 《說苑校證》,中華書局1987 年版,第 490 頁。
[159] 黃暉: 《論衡校釋》,中華書局1990 年版,第823 頁。
[162] 北京大學出土文獻研究所編:《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一)》,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年版,第77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