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莎莎 四川大學
舞蹈是音樂劇中一個重要的藝術表現形式,不同的音樂劇版本呈現出的舞蹈創作特點也不一樣。現通過研究同一音樂劇不同版本的舞蹈創作特點,揭示其創作思路的多元化并提出自己的思考,希望能夠對我國音樂劇及其舞蹈創編的相關理論研究貢獻微薄之力。
法國原創音樂劇《羅密歐與朱麗葉》首演后,迅速風靡世界,后在多個國家改編上演。這部音樂劇的成功除了敘事結構巧妙、人物形象豐滿以及音樂美妙動聽外,其精彩絕倫的舞蹈創編也是一個重要因素。許多國家在引進這部音樂劇時,都對其結構、音樂和舞蹈進行了相應的改編甚至再創作,以獲得觀眾廣泛的認可與贊譽。筆者以法國2001年版、意大利2013年版和日本2019年梅田藝術劇場版三個版本為研究對象,先橫向對比三個版本中同一經典舞段的不同演繹形式,然后縱向梳理每個版本的整體舞蹈創作風格,最后提出個人的總結性思考。希望本文能對我國相關的音樂劇及其舞蹈創作理論的研究起到一點參考作用。
開場舞表現的是意大利的維羅納城中,凱普萊特和蒙太古兩大家族由于累世的宿仇而械斗不休的場景。在法國2001年上演的音樂劇中,首先出現在舞臺上的是代表死神的獨舞演員。她著一身白色長裙,長長的薄紗袖隨著動作起舞飄蕩,預示著整個故事的悲劇色彩。隨著舞臺燈光亮起,舞臺上出現了紅藍兩個陣營的演員,他們身著代表自己派系顏色的服飾,站在象征維羅納城建筑的雙層閣樓式布景前,向對方怒目而視。隨著維羅納統治者演唱的《維羅納》一曲響起,雙方開始互相挑釁。這里的舞蹈語匯以造型為主,同時伴隨著大量的奔跑動作,強調了兩個家族之間不可消除的仇恨。歌曲終結后,兩個家族的演員開始打斗起來。編導將群舞的動作元素與雙、三人舞的小組動作相結合,展現給觀眾一幕混亂且瘋狂的斗毆場面。
在意大利2013年上演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版本中,死神的角色被取消了,兩大家族的械斗一開始就展現在觀眾面前。在展示著維羅納街景的三塊巨大屏幕前,分別身著紅、藍服裝的男演員由斗毆發展到拿起象征劍的棍子進行決斗。隨后《維羅納》音樂響起,三塊巨大的屏幕開始翻轉,亮出了坐在寶座上的維羅納城的親王和其隨從。親王左右手各提著一只穿著紅或藍色衣服的木偶,身著同色傳統服飾的演員做木偶狀從后方魚貫而入。隨著親王丟下手中的木偶,所有演員應聲倒地,象征著被仇恨控制的雙方如同木偶一般喪失了理智和自我掌控力。這種象征的含義從始至終貫穿在舞蹈編排中,而舞蹈的語匯主要以現代舞為主。一曲終結后,所有演員在無聲的環境中呈現出驚恐的表情并大口呼吸。在震怒的親王宣布懲戒措施的聲音中,人們一個一個跪倒在地,顯示出他們對械斗的嚴重后果的恐懼。
在日本梅田藝術劇場2019年上演的音樂劇版本中,死神以身著一身風衣并戴著禮帽的男性形象出現。同時音樂劇的時代背景設定從幾百年前的意大利變成了現代的都市街區。作品一開始,死神在舞臺中央獨自起舞,舞臺兩側搭著高高的三層腳手架,展現出破舊狹小的街道環境。在短暫的獨舞后死神將站在舞臺兩側的兩大家族一一“喚醒”,接著人們立刻進入了相互斗毆的狀態。編導將hip-hop、爵士與現代舞動作元素相結合,加上豐富的隊形變化、道具(兩面各自象征蒙、凱家族的旗幟),以及演員在腳手架上的空間調度和現代化的服飾,使整個舞蹈的結構顯得緊湊而頗具現代感。
《恨》這首歌和它的舞蹈是音樂劇《羅密歐與朱麗葉》的一大亮點。此曲由蒙太古夫人和凱普萊特夫人共同演唱,表達的是對兩大家族之間仇恨的怨憤之情。在法國2001年的版本中,兩位夫人站在舞臺布景的二樓懸空甲板上,俯視下方的演員并宣泄著她們內心真實的情感。此時舞臺上出現的是一個個由聚光燈照射而成的獨立的小方格空間。每個空間里都有一位或一組舞者以片段式的舞蹈動作表現著仇恨和其帶來的痛苦。這些獨立的空間和舞蹈片段同時出現在舞臺上,帶來了一種蒙太奇式的鏡頭拼貼感。這里主要采用的是現代舞和雙人舞語匯,使情感的表達既真實又自然。
在意大利2013年的版本中,這段歌曲最令人震撼的是一群白衣女舞者的演繹。一開始在略微陰暗的燈光下,蒙太古夫人和凱普萊特夫人各自站在家族的徽章前抒發著對仇恨的恐懼和憤恨,一群身著古典白紗裙的美麗少女帶著哀傷的表情分別站在舞臺的兩側靜靜聆聽她們的傾訴,并慢慢向對方靠近。當觀眾以為她們會彼此擁抱和依靠時,她們突然瘋狂地沖向對方,然后身體定格在傾斜45度角對著對方的造型上。這時伴隨著音樂的高潮,舞臺燈光被點亮,觀眾才發現她們的身后都拴著一根繩子,將其牢牢地束縛在原地不能再向前一步。雖然腳步被限定了,但這些女孩的手都向著對面家族的人在空中徒勞卻又瘋狂地抓扯揮舞著。這一瞬間白裙少女們仿佛變成了魔鬼,恨不得將對方撕成碎片。她們身上所展現出來的巨大反差將仇恨的力量刻畫得淋漓盡致,同時她們身上的繩子也代表了家族對她們的控制。雖然這段舞蹈中也有男性舞者的參與,但遠不如女性舞者所展現的對比感強烈,令人印象深刻。
在日本2019年梅田藝術劇場版本里,舞臺的左右兩側分別上演著蒙太古夫人和凱普萊特夫人對族里的年青人進行規勸的場景。一襲黑衣的死神站在舞臺中央,用手臂的舞姿將兩個分割的空間交叉、聯系起來。這樣的設定讓觀眾意識到,無論是蒙太古家族還是凱普萊特家族,仇恨的陰影伴隨著死亡的威脅已經滲入到每一個角落。因此雖然這里的舞蹈動作十分簡單,但整體的時空結構設計還是頗具匠心的。
在音樂劇《羅密歐和朱麗葉》中,《沒有她》和《毒藥》兩首歌和其舞蹈非常考驗編創者的結構能力。《沒有她》表現的是羅密歐由于殺死了朱麗葉的表哥提伯爾特被親王流放至曼多亞。雖然身處兩地,羅密歐與朱麗葉還是心系彼此,念念不忘。《毒藥》一段講述了朱麗葉不愿聽從父母的安排改嫁帕里斯伯爵,決心喝下神父給她的毒藥佯裝死去,然后在墳墓里等待與羅密歐相會并一起出逃。這兩段在音樂劇中的演繹順序是緊密相連的。由于音樂劇要展現的時空的復雜性,編導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利用舞臺表演形式的特點來重新架構時空,使觀眾能夠更深刻直觀地體會到這種跨越時空的愛情的不易與可貴。
在法國2001年版本的《沒有她》中,編導將舞臺分為前后兩部分,代表兩個時空。隨著風沙的聲音,一群疲憊不堪的旅人出現在舞臺前方的表演區域中。失魂落魄的羅密歐也是其中之一。他們在風沙中掙扎前行,盡顯旅途的艱辛。這里采用的舞蹈語匯幾乎都是流暢自然的現代舞動作。這時舞臺后方的表演區燈光亮起,出現的是朱麗葉在教堂懇求神父幫助自己的場景。兩個原本相隔遙遠的空間由于舞美和音樂的作用同時展現在觀眾面前,在表現其相愛不易外,也凸顯了他們對情感的堅貞不屈。同時死神也出現在羅密歐面前,將逆風而行的他一步步吹回原點,象征了命運對人的捉弄。神父告知朱麗葉他將派人通知羅密歐的語音剛落,《毒藥》的音樂隨之響起。一位全身籠罩著灰色服飾的人邁著幽靈一般的步伐從舞臺的右側走來,他手持一封信向羅密歐的方向邊舞邊追趕,然而卻被向他走來的死神一把搶走。這個象征性的動作寓意朱、羅二人的命運已被死神攥在手里。此時舞臺后上方準備喝藥的朱麗葉還在期待她和羅密歐的重逢。這種絕望和希望的強烈對比讓人對故事的悲劇結局更加唏噓感慨。
在意大利2013年版本中,當朱麗葉求得神父的幫助后,她手持毒藥瓶跪下向上帝祈禱。此時背景屏開始旋轉,并將舞臺分割成了左右兩個區域。右側舞臺的前方是朱麗葉,而她的身后出現的是一群同樣向上帝祈求憐憫的女舞者,她們可以說是朱麗葉情感的共鳴者,不斷用右手捶打自己的胸口,顯得痛苦而哀傷。而舞臺的左側是已經流放至曼多亞的羅密歐,他同樣雙膝跪地,在悲切至誠地祈禱。兩個現實時空和一個虛擬時空共同構成了這幕場景的時空層次,體現出了身處異地的戀人們同樣的心情與愿望。雖然這段歌舞的音樂和表現形式與法國的原版設計相差甚遠,卻具備獨特的藝術感染力。在這之后,朱麗葉拿著毒藥回到了自己的閨房。在一段表明心聲的獨唱后,她坐在床上,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準備喝下毒藥。這時空中飄來一陣輕柔的女聲合唱,只見一群穿著打扮與她相似的白裙少女分別站在舞臺左右兩側的二樓,如同在夢中一般以極其緩慢的速度起舞。這幕景象仿佛是上天給予朱麗葉的安慰,也像是她自己心中的幻影。朱麗葉逐漸平靜下來,然后堅定地將毒藥一飲而盡。這一段舞蹈的設定頗具想象力,營造出了一種夢幻卻略帶哀傷的氛圍。
在日本2019年梅田藝術劇場版本中,流浪的羅密歐與向神父求助的朱麗葉分別進入觀眾的眼簾并隔空合唱。真正的高潮是在朱麗葉拿到毒藥后,羅密歐所屬的蒙太古家族與朱麗葉所屬的凱普萊特家族之間出現了復仇和械斗的舞蹈場面,這時在舞臺正中的朱麗葉卻坐在床上手持藥瓶深情地表達著對羅密歐的愛。同樣是兩大家族的族人,卻對彼此有完全不同的情感。這樣的時空安排和對比讓人不由得感慨萬千。
通過以上對音樂劇《羅密歐與朱麗葉》經典舞段的不同版本進行對比分析后,我們可以看出不同編導所展現的獨特的思維模式與創造力。他們采用的表現形式雖然大相徑庭卻各具魅力,賦予了這部作品千變萬化的色彩和光芒。
法國2001年版本舞蹈創作的特點是詩意和浪漫。這首先體現在其結構方式上。這個版本中的大多數舞段都有死神出現,而此角色的設定是頗具寓意的。這個角色的出場意味著舞蹈不是單純地對現實時空的模仿和表現。除此之外,所有舞段幾乎都在表現情感或烘托氛圍。因此觀眾觀看的是一個集情感與寓意于一體的多元化時空結構。其次舞蹈的空間調度很開闊,大量運用了遠距離調度和托舉技巧。舞蹈的動作語匯以強有力且大開大合的現代舞動作搭配生活化動作為主,這就使得舞蹈形式具備了一種松而不散、疏而不亂的特質。此外,為了讓觀眾輕易地區分出兩個不同的家族,舞蹈的服飾分別以紅色和藍色為基調。其中女演員的服裝款式大多為紗裙或紗袖,舞動起來十分飄逸。在表演要求上,演員需要以比較奔放熱烈的表情和動作進行演繹。以上幾點融合在一起就構成了此版《羅密歐與朱麗葉》音樂劇中舞蹈詩意浪漫的創作特點。
意大利2013年版本舞蹈編創的最大特點是豐富的寓意和象征性表現手法。不同于法國版用一個象征性角色貫穿始終,意大利的編導幾乎在百分之八十的舞段中運用了不同的道具或角色設定來表達不同的象征含義。如在開場舞中親王手里的木偶人道具象征人們淪為了仇恨的傀儡;《恨》中被繩索所縛的白紗裙少女的巨大轉變象征了仇恨的可怕力量;《求婚》里一群男演員反串的白臉胖奶媽寓意了因利益而結合的婚姻中女人的命運;諸如此類的例子不勝枚舉。由于寓意和其表現手法的豐富性,此版的舞蹈語匯呈現出多樣化的特點。如向朱麗葉求婚的帕里斯伯爵一角運用的是純古典芭蕾語匯;《舞會》一幕中群舞的編排大量使用了爵士舞語匯;開場的《維羅納》采用的是現代舞語匯。同時由于場景變換和人物設定極其豐富,人物造型也十分多變,因此無論是普通市民、木偶傀儡、反串丑角、舞會嘉賓還是幻想中的貴婦、象征權力的侍者以及象征死神的少女等,其服飾的設計都十分符合人物的個性,具有鮮明的形象特點。在豐富的藝術表現形式面前,演員的演繹方式注定是多元化的。比如男演員在《世界之王》中采用的是一種真實自然的情緒表達方式,而在《求婚》中卻是一種夸張詼諧和略帶諷刺意味的表演模式。縱觀以上特點,意大利版《羅密歐與朱麗葉》音樂劇中舞蹈創作的象征寓意無疑是十分明顯的。
日本2019年梅田藝術劇場版的舞蹈創編特色為高度的現實生活化,并頗具日本現代社會氣息。首先劇中的故事發生地設定在現代都市街區,大多數舞段呈現的都是現實時空場景。雖然此劇也有死神一角的設定,但是死神大多時候只是作為一個安靜的旁觀者。其次在舞蹈動作的編排上,編導為了讓兩大家族更具辨識度和時代的特征,在現代舞技術的基礎上分別融入了hip-hop以及爵士的舞蹈語匯,并在一些歡快的舞段里加入了日本當時流行的“扮可愛”的造型和動作,使其家族特性、時代特性及本土文化特點更加一目了然。同時在舞蹈空間調度的設計上本劇也呈現出層次豐富、清晰有序的特征。大量對立和交錯的調度方法明確地體現出了兩大家族的敵對狀態。在造型上創作者力求貼合人物特點與時代背景。如蒙太古家族的服飾以寬松的牛仔服為主,具有較明顯的街頭青年特征。凱普萊特家族成員則是吊帶裙裝與緊身衣褲,具有一定的現代上流社會特征。同時編導在道具的選擇上也巧妙地貼合了故事與人物的背景。如舞蹈中毛絨玩具、洗衣籃等生活物品的出現使舞蹈散發出強烈的現代生活氣息。在表演模式上演員采取的更多是真實化、生活化的演繹方式。因此筆者認為日本梅田劇場版的《羅密歐與朱麗葉》中的舞蹈創作呈現出一種高度的生活化、本土化特點。
音樂劇《羅密歐與朱麗葉》不同版本的舞蹈創作既向人們展示了舞蹈藝術創作思路的多元化與可能性,也引導人們進行深入的思考。希望對此案例的初步研究能為我國音樂劇及其舞蹈創作的發展起到一點拋磚引玉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