黟縣宏村民居承志堂木雕裝飾的民俗內(nèi)涵

馮亭亭 安徽大學藝術學院

徽州“三雕”建筑裝飾工藝精湛，木雕是常見的雕刻裝飾之一。其中黟縣宏村承志堂的木雕裝飾精美，工藝技術高超，在徽州木雕裝飾中具有代表性。徽州是儒家文化發(fā)展的溫床，儒家文化極大地影響了承志堂木雕的形成。現(xiàn)嘗試通過對承志堂木雕裝飾的探討，進一步了解徽州建筑裝飾工藝背后所承載的深厚文化內(nèi)涵，以期為當下傳承和發(fā)展徽州木雕提供參考。

徽州建筑中歷史最悠久、最具代表性的民居建筑，當屬黟縣宏村承志堂。宏村具有獨特的“江南美”，把江南氣質(zhì)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有著“小橋流水”般如詩如畫的意境，如此獨特意境的產(chǎn)生是受宏村地理位置的影響，更重要的是受儒家思想文化的影響。在儒家思想文化的極大影響下，承志堂的木雕裝飾將無形的思想文化轉化為有形的藝術作品，雕刻精美，工藝技術高超，是黟縣宏村的重要組成部分。

儒家文化的滲透

在深厚的徽州文化支撐下，黟縣宏村民居承志堂的木雕擁有頑強的生命力，經(jīng)得起歷史的考驗。徽州文化是古老徽州物質(zhì)文明和精神文明的集合，其內(nèi)容廣博，涵蓋繪畫、建筑、工藝等眾多學科。徽州文化深受“新安理學”的影響，處處滲透著中國儒家思想文化，“崇儒”思想深入人心，以至于滲透到精神文化和物質(zhì)文化之中，繼而潛移默化地融入建筑設計的審美和創(chuàng)作中。

“新安理學”是承襲“程朱理學”的正宗流派，其奠基人是程顥、程頤，南宋時由朱熹創(chuàng)立。“新安理學”同時也是“朱熹理學”一個重要的地方性學派，理學與徽州地區(qū)的社會要求相適應，儒家文化的核心思想“仁”“義”“禮”“忠”“孝”等也被融入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朱熹從道德的高度確立了儒學倫理，并將其運用于日常的倫理之中，深刻影響了徽州人的思想道德和行為規(guī)范，影響了徽州地區(qū)政治、經(jīng)濟、文化、社會各方面，其中木雕的產(chǎn)生與社會因素有很大關系。

徽州商人歷來眾多，明清時期經(jīng)濟發(fā)達，形成眾多商幫，歷史上最有名的商幫有三大類，其中徽州的商人被稱為“徽幫”，后來徽商聞名遐邇，逐漸有了“無徽不成鎮(zhèn)”“徽商遍天下”的說法，古老的徽州便是徽商的孕育之地。徽商的文化背景和生活環(huán)境，使徽商由內(nèi)而外打著儒家思想的文化烙印。“新安理學”提出“為商不賤”的理論，讓商人的精神世界有了依靠，因此徽商對“新安理學”推動的儒學格外尊崇。元代受儒學影響非常重視教育，在徽州設立了眾多府學、縣學、書院及私學，形成了文風昌盛的局面。清朝，據(jù)康熙《徽州府志》記載，徽屬留縣，共創(chuàng)建54所書院。以祁門六都村為例，自宋至清，一村中共建4所書院，5所私塾，3所義學。隨著儒學逐漸興盛，徽商在經(jīng)商時常把儒家思想作為指導思想，因此被稱為“儒商”，這就是儒學與徽商的融合。徽州人民深受儒家文化的熏陶，“賈而好儒”成為徽商的特色。在儒學思想的影響下，商人們賺得錢財后紛紛返回故里修建住宅、祠堂，以此光宗耀祖，通過自己的努力建設富麗家園。

據(jù)資料記載，承志堂建造于清末宣統(tǒng)年間，清末政權更替，承志堂建立于此過渡時期，朝廷無暇顧及各地的禮制統(tǒng)治。承志堂的前后廳軒蓬頂部運用的貼金裝飾是對等級制度的挑戰(zhàn)，如果不是處在這一時期，其定會受到朝廷管束，甚至不復存在。在禮制嚴格的舊社會，建筑構造并不是由金錢決定的，而是按照等級制度進行嚴格的約束，在長期重農(nóng)抑商制度的影響下，商人的政治地位較低，因此建造宏偉的府邸便受到了限制。但在清末相對寬松的環(huán)境下，加上徽州雕刻工匠精湛的雕刻技藝，以木雕裝飾為主的承志堂，其雕刻工藝得到世人的廣泛贊許，其被稱為“民間故宮”。

徽州建筑的雕刻裝飾中展示了徽州人尊禮崇儒的生活情趣、精神價值和理想追求。徽州雕刻類型豐富，由磚雕、石雕、木雕組成的“三雕”是徽州獨特、精致的藝術形式，承志堂的雕刻藝術最為完善。宏村木雕裝飾藝術是徽州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其精神文化更顯珍貴，本土文化與儒家文化的結合，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徽州文化的精神，其是民族精神的一部分。

承志堂的建筑風格、裝飾和屋內(nèi)陳設都反映了儒家思想，其木雕中記載了讀書人的各種場景，如具有文人氣息的園中對詩、月下?lián)崆佟O樵耕讀等，此外還有極具生活氣息的燒茶、理發(fā)的情景，由此看出文人的生活情趣是商賈所向往的。承志堂的裝飾不僅有濃厚的徽商氣息，還具有市井鄉(xiāng)俗氣息。文以載道是中華民族的文化特征，作為民間文化的徽州木雕，其裝飾造型不僅是單純意義上的視覺審美圖形，還是徽州人民思想情感和文化品性的媒介載體。

“雖為賈者，咸近士風”表明儒學深深地影響著徽州人的思想，徽州木雕不僅有關于讀書意境的雕刻裝飾，而且有展現(xiàn)儒學倫理道德和表現(xiàn)宏村吉祥寓意的雕刻，是儒學與徽州民間文化滲透的結果，正是民間的題材培養(yǎng)了國人厚德載物的品格。徽州的木雕，不僅起著裝飾點綴的作用，更蘊含著豐富的內(nèi)涵和象征意義，而這些內(nèi)涵和象征意義，主要是通過雕刻各種圖案花紋，用隱喻手法表現(xiàn)出來的，這也最能反映人們偏愛含蓄、不喜直露的習慣。

忠孝文化的傳承

在封建社會，忠孝是非常重要的，在這種文化傳統(tǒng)的影響下，儒家倡導“禮治”“德治”“人治”的思想觀念備受推崇和尊奉，例如，“忠孝節(jié)義”就是儒家提倡的重要道德準則。朱熹尤其重視對儒家倫理教化的貫徹落實和弘揚，他將儒家文化規(guī)范化，推動儒家文化于平民百姓中迅速發(fā)展，并長期處于較高的地位。徽州是朱熹的故鄉(xiāng)，徽州人祖祖輩輩都深受儒家文化及道德規(guī)范的影響，達到“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傳播效果。孔子曰：“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說明古人用道德教育約束行為，倫理道德借物宣揚，希望通過“雕刻故事”教導子孫堅守“忠孝節(jié)義”。

“忠孝節(jié)義”體現(xiàn)的是道德的四個方面。朱熹的“三綱五常”深刻影響著徽州人，徽州人非常注重“孝”的思想，同時孝悌思想也是徽州建筑裝飾的一個重要主題。在木雕中表現(xiàn)“忠孝”主題大多選用人物題材，人物故事出自民間傳說，也有的出自文學作品。徽州木雕對三國故事尤其偏愛，有的將其刻在梁枋上，有的將其刻在窗欄板上或者隔窗裙板上，數(shù)百年盛傳不衰。承志堂木雕裝飾中表現(xiàn)“忠”的主要是《三英戰(zhàn)呂布》，其表達了朋友之間的忠義，面對困難不會置兄弟于不顧，共同奔赴戰(zhàn)場，忠義精神可歌可泣，可見徽商很看重朋友之間的忠義。“孝道”是儒家倫理道德的關鍵，歷代帝王把“孝道”作為安身立命之本，晚輩遵守“孝道”也會受到贊揚。承志堂的后廳是古人晚年修身養(yǎng)性的相對私密的空間，梁枋上雕有“郭子儀上壽圖”，畫面正中坐著郭子儀夫婦，神采奕奕，前面兒子、兒媳跪地給老人拜壽，左右兩側站著等待祝壽的文官武將以及趕來的送禮者，兒孫滿堂對于古徽州人來說是“孝”的表現(xiàn)。對朋友忠心，對長輩有孝心，這與儒家思想相符合，因此承志堂木雕匠通過這些故事勉勵自身，也寄希望于后代，期望后代子孫以此為榜樣。

“節(jié)義”在這里主要是指君臣之間或不同階層的人之間的一種道德責任。如《論語》中提到的“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jié)而不可奪也”表達的是一種將生死置之度外，不折不撓的氣節(jié)。在木雕中多選用植物紋樣表現(xiàn)氣節(jié)，這與中國哲學精神中“泛愛”的儒學人性論相關，是人們對自然、生活熱愛的表現(xiàn)，用梅、蘭、竹、菊的植物紋樣來承載人們所追求的傲骨、清幽、正直、淡泊等君子應具有的品格，被歷代文人墨客所推崇。“義”是儒家所崇尚的理想人格和高尚品質(zhì)，所以在表達“節(jié)義”時用梅、蘭、竹、菊借喻非常貼切。例如，承志堂房間的門有“魚戲蓮葉間”的雕刻，蓮的雕刻版面較大，刻在木門的下半部分，荷葉旁還有一些小動物作為陪襯，如蝴蝶、青蛙、小魚，整體刻畫生動，不禁讓人聯(lián)想到君子淡雅的品質(zhì)。竹的雕刻多運用在木窗的裝飾中，竹子中間的空心象征君子虛懷若谷的品格、堅韌不拔的精神和崇高的品質(zhì)。

承志堂的木雕雕刻技法嫻熟，集深淺浮雕、圓雕、透雕等多種雕刻手法于一身，“忠孝節(jié)義”題材多用人物表現(xiàn)，其中人物神采奕奕，畫面生動，結構豐富嚴謹；表現(xiàn)“節(jié)義”的題材多用植物圖案表現(xiàn)，并且以象征、暗喻的手法進行展現(xiàn)。用木雕講述生動的故事，一方面能起到裝飾作用，另一方面能讓“忠孝”的高尚品德世世代代流傳，起到教化的作用。

對于以“禮”為規(guī)范準則的儒家文化來說，“忠孝節(jié)義”的品德符合儒家文化的思想精髓，其影響較大。建筑中木雕的精致程度體現(xiàn)著身份的尊貴，雖然商賈的社會地位低，但他們懷有遠大志向。從承志堂的雕刻中可以看出，儒家文化與地域文化結合，門窗、橫梁各處都裝飾有具有儒學氣息的木雕，為的是教化子孫以及體現(xiàn)個人的高潔品質(zhì)。

佑生延壽的延續(xù)

生子和壽誕是人生中的重要時刻，分別是對新婚夫婦和長者的祝福，是對生命的尊重。生殖崇拜，是原始社會普遍流行的一種風習。兒孫滿堂、延年益壽的思想觀念不知不覺扎根于人們心中，建筑裝飾中關于“佑生延壽”題材的木雕作品屢見不鮮。承志堂關于“佑生延壽”題材的木雕作品豐富，有人物類、動物類、植物類等，這些紋樣組合的圖案被人們賦予了民俗寓意。

承志堂布置婚房用具有美好寓意的木雕裝飾木床的外觀，目的是祝福新婚夫妻恩愛幸福、早生貴子；窗欄板、隔扇門窗上有“石榴”圖案，象征“榴生百籽”，籽非常豐富且相互緊靠，寓意多子多孫，所以人們多用石榴裝飾新房祝福新人；“麒麟送子”是借用美好的傳說故事來祈愿子孫賢德，所以民間“拜麒麟可得子”的民俗活動也一直延續(xù)至今；后廳橫梁上雕刻了“郭子儀上壽圖”，不僅表達了長壽的美好祝愿，也有多子多福的寓意。

壽誕是老人年過六十所舉辦的敬老習俗，親友們紛紛送上祝福，場面熱鬧非凡，是人生中重要的禮儀，因此祝壽成為不可或缺的儀式，承載了人們對壽星家族興旺、子嗣綿延的美好祝愿。在裝飾方面通過象征、諧音等方式來表達晚輩對壽星的祝福之情。承志堂長輩房間的門窗上會雕刻“桃”的圖案，桃在傳統(tǒng)文化中被賦予特殊的象征意義，被認為是仙人吃的水果，后被稱為仙桃，吃后能長生不老；“暗八仙”是八位神仙所持的法器，以法器指代仙人，是道家對長生不老的一種美好遐想，寓意長壽；竹子與仙鶴結合諧音為“祝賀”，松樹和鶴組合為“松鶴”，這些諧音組合傳達的都是期望長輩能健康長壽、吉祥幸福，表達了晚輩的尊敬和尊崇。在承志堂后廳橫枋上刻有唐朝“張公芝九世同堂”的故事。

徽州承志堂木雕既展現(xiàn)出動植物靈動的一面，又體現(xiàn)了成熟的雕刻技法與儒家思想文化的完美融合，與自然元素相交融，最大程度地展現(xiàn)出自然美感。生子的祈盼和對長者的祝福都是一種美好的祝愿，以承志堂為縮影，能大致了解到整個徽州的區(qū)域文化。徽州木雕中傳達佑生和延壽涵義的表現(xiàn)方式有諧音、象征等，這些圖案被賦予民俗寓意，從側面反映出民眾的心理訴求和積極樂觀的人生態(tài)度，承載了人生不同時期的愿望，體現(xiàn)出對生命的熱愛和尊重。

佑生延壽傳達的是一種吉祥幸福之意，吉祥幸福是裝飾圖案的主要民俗寓意。遠古時期人們對自然的認知有限，對那時候的人們來說，大自然充滿神秘、恐怖的氣息，人們認為只有順應上天的安排才會平安。因此，徽州居民希望通過雕刻具有吉祥寓意的裝飾門窗來祈求上天保佑，擁有幸福的生活。承志堂的木雕不僅有徽州地區(qū)獨特的藝術風格，還具有很強的民俗藝術性，因受儒家文化的影響，木雕裝飾還具有濃厚的儒雅氣質(zhì)。

徽州承志堂木雕以小見大，是中華民族民間藝術中極具代表性的工藝，其文化氣息樸實而厚重，精巧的工藝，傾注了工藝人的情感，從側面反映出徽州人的思想情感和美好愿望。承志堂建筑的木雕深受儒學思想的影響，且持續(xù)影響著后代，承志堂的建筑是宏村的重要代表，同時也是徽州商賈世家的代表，其將歷史故事、民間傳說、民俗文化等在建筑裝飾中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不論是反映“忠孝節(jié)義”主題，還是反映“佑生延壽”主題的木雕裝飾，都體現(xiàn)了徽州文化被儒學影響，同時融入了民間吉祥寓意的“福祿壽喜財”的生活憧憬。這也為徽州古建筑的木雕增添了色彩，成為徽州文化獨特的風格，彰顯出東方文化的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