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雅妮 張 倩 .寶雞文理學院;.蘭州大學文學院
我國幾千年光輝燦爛的傳統文化和文學遺產是中華民族的寶貴財富,也是我們堅定文化自信的基石。2014年,習近平總書記在《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以下稱《講話》)中強調弘揚傳統節日文化,增強民族文化自信。八年來,老中青幾代陜西作家在文本實踐中貫徹《講話》精神,堅定文化自信,與人民同心,與時代同行,擁抱現實生活,反映時代風貌,致力于文學對國家發展與時代進步的貢獻。
習近平總書記于2014年10月15日在北京主持召開文藝工作座談會并發表講話?!吨v話》在新的歷史背景下誕生,是繼1942年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之后又一部光輝的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指導性、綱領性文獻。《講話》中強調堅定文化自信,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精神命脈,是涵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重要源泉,也是我們在世界文化激蕩中站穩腳跟的堅實根基。增強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是堅定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的題中應有之義”?!吨v話》發表以來,以賈平凹、紅柯、陳彥、方英文、葉廣芩、弋舟、吳克敬、莫伸、周瑄璞為代表的陜西作家在守正創新中與時俱進,他們堅定文化自信,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以自己的創作實踐推動陜西文藝事業不斷發展。
《講話》強調文化自信與文化自覺。八年來,在文化自信視域下,陜西作家以自己的創作實踐,在中國傳統文化的土壤中進行文化尋根,通過創作展現中華民族的優秀傳統文化,展示豐富多元的區域文化形態與民間文化形態。紅柯的長篇小說《太陽深處的火焰》與賈平凹的新作《秦嶺記》在傳承與弘揚民族傳統文化方面表現出色。
作家紅柯在他的最后一部長篇小說《太陽深處的火焰》中進行了深層次的文化尋根,并對中華民族的不同文化形態進行了展示。小說中的男主人公徐濟云與女主人公吳麗梅分別代表天山草原文化與關中農耕文化兩種不同的文化形態。在紅柯看來,兩種文化形態的異質性表現在“大地”與“土地”的不同?!昂枚嗄暌院?,當我回到關中故鄉,大漠的一切越來越清晰。我才意識到,鄉村平原與草原大漠的不同,我才意識到土地與大地的不同。”長期以來,農耕文明形成了以地緣為中心,血緣為紐帶的強大而盤根錯節的宗法家族、人情社會和“熟人社會”。相對于土地上的“熟人社會”,大地上行走著的大多是陌生的生命。小說中吳麗梅以“大地”與“土地”的不同來說明兩種文化形態的差異。從大地到土地,是動態的天山草原文明到靜態的中原農耕文明的轉變。而吳麗梅與徐濟云的分手結局,也隱含著兩種文化在內在精神氣質上存在異質性。
作家也談到了兩種文化的互通性與互源性?!短柹钐幍幕鹧妗吩谒枷胛幕线B通“天山”與“關中”。小說以吳麗梅的學術研究為基點,分別在第三十章、第三十一章對生活在同一時代(公元11世紀初)不同地域(西域與關中)的這二位思想領袖作了大面積的敘述,意在說明千年之前的西域文化與中原文化在思想上是可以通約的,并且表現出令人訝異的高度一致性。
2022年5月,賈平凹在他70歲時推出了長篇筆記小說《秦嶺記》。賈平凹對秦嶺有著獨特的感情,他的故鄉,他的“血地”——丹鳳棣花,就坐落于秦嶺東段南麓?!皺M亙國之中,秦嶺深似?!?,賈平凹說秦嶺是中國最偉大的山,是“最中國”的山。“一條龍脈,橫亙在那里,提攜了黃河長江,統領著北方南方。”秦嶺在賈平凹的小說中不僅僅是一個地理名詞,更成為他文學背景的代名詞,成為一個地理意象。事實上,賈平凹關于秦嶺的書寫早在其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商州系列作品《太白山記》《商州》《臘月·正月》《商州初錄》《雞窩洼人家》中就有涉及。作家的創作靈感與取材大都來源于故鄉經驗與童年記憶,賈平凹對“生于斯長于斯”的秦嶺十分熟悉,他曾自稱是秦嶺溝溝岔岔里的一只螻蟻,因此,他的作品取材與生活經驗大都來源于此。
賈平凹2018年出版的長篇小說《山本》中曾出現過《秦嶺志草木部》與《秦嶺志禽獸部》的文字表述。《秦嶺記》可以被視為《秦嶺志草木部》《秦嶺志禽獸部》與《秦嶺志人物部》的集合體。
《秦嶺記》最先在《人民文學》雜志2022年第二期上發表,單行本于2022年5月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小說通過57則秦嶺故事完成了賈平凹“想象中國的方法”?!肚貛X記》蘊藏強大的傳統文化基因,借鑒中國古典筆記小說經驗,吸收《山海經》《聊齋志異》的文化因子,為讀者講述秦嶺故事,也講述中國故事?!坝猩接兴袠淞钟蝎F的地方,易于產生幻想,我從小就聽見過和經歷過相當多的奇人異事。”《秦嶺記》中的第一則故事講述秦嶺一條自西向東流的“倒流河”(賈平凹另一部小說《老生》中也有關于“倒流河”的書寫),之后的故事都是圍繞“倒流河”展開的,故事中人物和尚與黑順的人生故事就是在“倒流河”的見證下發生的,其最終的結局也如“倒流河”一樣充滿奇譎詭異的色彩。《秦嶺記》中記載的57則秦嶺故事各自獨立,賈平凹運用神話傳說和民間故事的形式全方位、多角度地展現了民間文化的豐富形態。
具有符號特征、形象表現的中國文化意象在中華傳統文化與中國文學中具有特殊的意蘊與功能。它們來自最古樸的民間社會與普通大眾的生存記憶。在近年的陜西文學實踐中,文化意象越來越多地在作品中被當作表達作家文化訴求的工具和手段,這些意象在作品中與人物的命運發生關聯,為小說主題與人物形象的塑造服務。
火焰代表著光明與正義,自由與和平,希望與夢想,生命與激情。火焰是摧毀舊事物再造新事物,焚毀舊形體重塑新自我強大力量的象征。小說《太陽深處的火焰》中,火焰山成了太陽下凡的證據,絲綢之路完全是太陽噴射出來的“火焰”,戈壁瀚海的胡楊紅柳也是太陽深處的“火焰”,最能夠融化人心黑暗的也是太陽深處的“火焰”。紅柯反復渲染太陽深處的“火焰”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他對原始強力的極端崇拜。紅柯認為萬物生靈都是太陽的影子,太陽深處的“火焰”具有強大的生命力,是宇宙間萬物的本源和始基,太陽深處的“火焰”能夠使靈魂不死,生命不息。
皮影是人對自己的想象?!短柹钐幍幕鹧妗吩镀び啊?,作家選擇“皮影”這一古老的民間藝術作為小說的敘事主體和主要線索,意在為古老的皮影注入太陽的力量,以太陽的光芒照亮皮影上的靈魂,收集生命的影子,以曠野的地火與蒼天之上的烈日來燒毀一切邪惡和污穢。據作家的創作手記《絢爛與寧靜》所述,《生命樹》的靈感來自陜北剪紙藝人郭佩珍的一個夢以及哈薩克的創世神話,《太陽深處的火焰》的靈感則是來源于陜西關中皮影藝術與西部高地上空的太陽,是源自生命深處的靈魂的呼喚。小說中民間藝人的生存現實、高校知識分子的學術生態、吳麗梅與徐濟云之間的愛情,這些線索都是以“皮影”來結構的。
“太陽墓地”距今約3800余年,最先于1929年被西方探險家斯文·赫定、斯坦因和貝格曼發現。1979年中國學者侯燦、王炳華等人進入太陽墓地,進行更深入系統的發掘考察?!斑@些沙漠臺地的墓地周圍布滿胡楊木刻成的陽具形狀的木樁子,一圈一圈結構頗似光芒四射的太陽鑲嵌在西部高地上,被稱為‘太陽墓地’,這些墓地埋葬的皆為男性,一律頭朝太陽升起的方向?!薄疤柲沟亍痹诩t柯心中是原始生命強力的象征。小說第三十一章敘述老子出關西行入流沙,最后一項偉大的工程就是在塔里木盆地的牝門羅布泊發掘整理太陽墓地。老子《道德經》言“死而不亡者壽”,即形體肉身沒了,精神依然存在,就等于長壽。人與自然相處并不執著于有限的生命,尤其是人的精神,是可以浩氣長存,與天地同壽,與日月齊光的。紅柯賦予“太陽墓地”最具現實性的象征意蘊:原始生命強力、生命之火,人的靈魂會與太陽一樣光芒萬丈,生生不息。
紅柯堅信萬物有靈,萬物生而有翼。人與自然萬物能夠進行平等的精神交流,一切自然生命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鹧?,皮影,太陽墓地,還有天上的云彩,地上的羊群,地下的熔巖,它們都具有靈性與神性,都可以成為小說敘述的主體。
在俄羅斯姑娘伊娃的眼中,整個西京城被濃重的霧霾籠罩著?!稌鹤分嘘P于“霧霾”的描寫貫穿整本小說,帶有明顯的象征色彩。越來越嚴重的“霧霾”象征著不太理想的社會狀況,折射出當下的社會癥候。西京城的“霧霾”與這座城徹底融合到一起時,它就不只是一種惡劣的天氣狀況了,而像是“毒瘤”,進到每個人身體里,被感染的細胞不斷增殖、擴大,慢慢融進血液里,身體發生了異化,心靈也被腐蝕,所以,“霧霾”也是心霾。
“飛天”意象多次出現在《暫坐》中,在海若暫坐茶館的二樓墻壁上繪有腳踩浮云的飛天圖案?!帮w天”是我國古代壁畫中經常出現的一種圖案,在佛教傳入之后,尤其是在魏晉南北朝時期,敦煌莫高窟的壁畫中常有空中飛舞的飛天圖案?!稌鹤分械摹帮w天”意象與西京十塊玉的理想與信念相合,與小說中女性的命運發生重疊。這群以海若為代表的城市女性,她們向往自由、獨立,她們有對處于愛情婚姻中女性獨立的覺醒意識。她們在仍以男權為中心的社會中艱難生存,內心也希望如“飛天”般自由灑脫,飄逸靈動地在天空自由翱翔,可以主宰自己的命運。
“再生人”的意象首次出現在小說的第三章,陸以可在西京城見到一位酷似她三十年前去世的父親的鞋匠,相似的人在第二十四章再一次出現。陸以可滿腦子都是關于父親的回憶,遇到了像父親的人使她堅定地留在了西京城。小說中“再生人”的意象還出現在第三十二章,“西京十塊玉”之一的馮迎因馬航飛機失事罹難,但卻在空難發生后鬼使神差地出現在西京城,她與章懷見面讓其轉達羿光給夏自花還錢的事宜。賈平凹在小說中多次提到“再生人”的意象,一方面與人物的情感經歷相關,另一方面也使作品帶有神秘詭譎的色彩。陸以可的“再生人”父親是她的依靠,是她孤身一人在西京城打拼的精神支柱。“再生人”的意象看似帶有“超現實主義”的色彩,但在日常生活中的確有類似的現象,人們過度思念已故親人的時候身邊到處都會是那個人的影子,從這個角度來說,陸以可、章懷遇見的“再生人”不過是他們有意識地給這個“再生人”套上以往腦海中堅固的親友形象罷了。
在小說《暫坐》中,賈平凹通過“霧霾”“飛天”與“再生人”等意象傳達出他對都市女性生存狀態與精神狀態的關注,同時也反映了創作主體對日常生活、文化傳承的深刻思考。
“從基層上看去,中國社會是鄉土性的。”中國百年新文學發展的歷史長河中,鄉土文學創作一直占主流。從傳統文化來看,中華民族以農耕文明為主導。在一些鄉土小說家眼里,譬如師陀,他認為北京是“最高貴”的鄉土城。新文學史上雖有茅盾、“新感覺派”、張愛玲、王安憶等以寫都市為主的作家隊伍,但整體上看,與規模龐大的鄉土文學創作隊伍及創作實績相比,都市文學所占的比重還是非常小的。陜西當代文學的文化空間更多以鄉土文學為主,從柳青、趙樹理、王汶石到路遙、陳忠實、賈平凹、紅柯,當代陜西作家一向偏好農村題材,賈平凹的《山本》《秦嶺記》,紅柯的《太陽深處的火焰》,葉廣芩的《狀元媒》《去年天氣舊亭臺》,方英文的《群山絕響》,高建群的《我的黑走馬》,王海的《天堂》,吳克敬的《初婚》,周瑄璞的《日近長安遠》等作品所展現的大多是鄉土文化空間。
盡管鄉土文化空間在陜西當代文學創作中居于中心與主導地位,但近年來陜西文學創作中展現都市文化空間的作品也有不少。如賈平凹的《廢都》《暫坐》,弋舟的“天干地支紀年系列”小說(《丙申故事集》《丁酉故事集》《庚子故事集》《辛丑故事集》),吳文莉的“西安城”系列小說(《葉落長安》《葉落大地》《黃金城》),鶴坪的《民樂園》都是這方面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具有一定的文學史價值與意義。以《暫坐》為例,它是賈平凹第二部描寫城市的長篇小說,重在對都市日常生活、都市女性的精神與生存境況的描繪。在文化空間布局方面主要圍繞西安城展開,結構內部嵌有海若的暫坐茶莊、司一楠的紅木家具店、陸以可的廣告公司、虞本溫的火鍋店等,再加上主人公經?;顒拥目Х鹊?、大型商場、住宅區等。西安是賈平凹生活了半輩子的一座城市,其作品創作必然無法繞過這座城市。
在新的歷史語境下,我們強調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繼承和發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堅持和弘揚中國精神。陜西當代文學界應繼續在《講話》精神的指引下,堅持為人民服務的根本宗旨,堅定文化自信,提高文化自覺,在創作中堅持現實主義的創作理念與方法,體現積極向上的社會精神風貌和時代本質。在文本實踐中繼續傳承《講話》精神,賡續優良傳統,傳揚文化樹自信,關注底層訴民生,同時也應保持自己的創作風格與獨特性,為實現陜西文學的進一步繁榮貢獻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