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丹 中共清鎮市委黨校
在歷史發展過程中,苗族創造的極具特色的物質文化、精神文化和制度文化,蘊含著苗族豐富的生態文化內涵。現從生態文明視角對貴州苗族生態文化進行剖析,從貴州苗族物質文化、精神文化、制度文化三個方面分析貴州苗族傳統文化中的生態思想,并取其精華服務于現代生態文明建設。重構貴州苗族生態文化觀,探討其所蘊含的生態文明思想,使貴州苗族生態文化得到更好的繼承與發展。
建設生態文明是中華民族永續發展的千年大計,必須樹立和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貴州苗族人民大多生活在原始林帶,得天獨厚的自然地理環境孕育了貴州苗族人民熱愛自然、保護自然的生態思想。在日常生產、生活實踐過程中,貴州苗族人民逐漸形成獨具貴州苗族特色的生態文化。這種生態文化反映出苗族人民樸素的可持續發展理念,該理念與當下號召的生態文明建設相輔相成。
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一文中指出:“人們用以生產自己必需的生活資料的方式,首先取決于他們得到的現成的和需要再生產的生活資料本身的特性。”從地形地貌上看,貴州主要為山地、丘陵,高達90%以上,自然環境嚴峻,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說。尤其是貴州的少數民族主要生活在喀斯特森林地帶,因地理環境不同,生活在不同地區的少數民族的農耕方式也有所區別。
苗族稻作文化中“稻—魚—鴨”復合生產方式是反映貴州少數民族生態智慧的典型,將山地耕作運用到極致,集中表現在貴州黔東南州、黔南州、黔西南州等地區的苗族生活區。生活在這些地區的苗族人民在修筑梯田時,將傳統的秧苗、魚苗、幼鴨三種生物放在同一塊水田中養殖,鴨子所產生的糞便又可以為稻子、魚提供養料。每年陽歷十月份左右,可以一同收獲稻谷、稻花魚、田螺、泥鰍、黃鱔和鴨子等。這種“稻—魚—鴨”的復合生產方式不施加化肥和農藥,既使稻田中的動植物形成了一條食物鏈,又實現了單位產量最大化和養魚效益最大化,有效地維護了稻田的生物多樣性,對生態平衡具有良好的保護作用,充分體現了貴州苗族人民順應自然的生態智慧。苗族人民在充分了解鄉土文化和地理環境的基礎上,因地制宜,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地形地貌優勢,在丘陵稻作的農耕生產方式中合理采用“稻—魚—鴨”復合生產方式,用實踐證明他們對生態平衡的高度重視,以及其與生俱來的生態思想。
貴州苗族人民主要生活在山區,擁有得天獨厚的自然環境優勢,森林覆蓋率高,林業資源豐富,生物多樣性特征明顯。在這樣的生活環境中,苗族人民巧妙利用生態,用心建設生態,在“五里不同俗,十里不同風”的文化多樣性中彰顯了苗族人民的生態智慧。苗族人民在長期刀耕火種的生活過程中深刻意識到森林對保護水源的重要性,其既可有效調節氣候,又可涵養水源。例如,在黔東南州黃平、施秉、鎮遠、臺江、劍河等縣,黔西南州貞豐、冊亨、興仁等縣,苗族人民會在固定的時間舉辦一系列祭祀活動。活動期間,首選年長且具有威信的長者主持祭祀,村民聚集在一起,并由主持者宣布相關規章制度,以此來提高人們的膜拜意識,實現“杜絕對山林樹木亂砍濫伐”的目的,從而更好地保護森林與水源的平衡。
此外,苗族注重制定村規民約,通過處罰強化人們對森林的保護意識。在黔東南黃平、施秉、臺江、從江等縣的部分苗族村寨,嚴格制定了村規民約,禁止亂砍古樹和明確封山育林的森林地帶。若有不遵循者,除罰款外,還可罰酒、豬頭、大米等。當地通過制定村規民約實現森林與水源的生態平衡,可見,苗族人民擁有獨特的生態智慧。
貴州苗族創造了多姿多彩的飲食、服飾、建筑等文化,歷史學家錢穆先生說:“各地域各民族文化精神之差異,究其根源,最先還是由于自然環境之分別,這種自然環境的差異直接影響著人們的生活方式,并由其生活方式而影響著民族的文化精神。”由此觀之,貴州苗族因所處的自然地理條件不同,產生了各具特色的精神文化。在貴州苗族的建筑文化中,房屋基本是純天然的木制結構,采用榫卯連接的方式,并且房屋大多坐落于半山腰,是一種依山勢而建的吊腳樓,屬于干欄式建筑。這種建筑文化特點反映出貴州苗族五個方面的生態選擇:一是吊腳樓可有效規避山地崎嶇不平,不利于建造房屋的弊端,最大程度地節省建筑物占用的耕地面積;二是吊腳樓可有效避免貴州陰冷潮濕的山地環境所導致的身體疾病;三是房屋建于半山腰可防止滑坡或泥石流導致的巨大生命財產損失;四是半山腰的房屋被山頂茂密的森林遮蓋,可作為苗族先祖戰敗后西遷的庇護傘;五是木式建筑冬暖夏涼,人們生活得舒適。
恩格斯在著作《反杜林論》中提到:“一切宗教都不過是支配著人們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在人們頭腦中的幻想的反映,在這種反映中,人間的力量采取了超人間的力量的形式。”由于原始社會生產力和生產水平低下,貴州苗族在生產實踐中遭受自然災害,加之當地科技水平有限,苗族人民寄希望于某種自然神奇的力量,并期望通過這種神力改變人與自然的關系,從而產生對自然物的崇拜,形成苗族的宗教信仰。
在貴州少數民族地區,黔東南苗族對楓樹的崇拜最盛。正如《苗族古歌》所唱的:“還有楓樹干,還有楓樹心,樹干生妹榜,樹心生妹留。”苗族人民認為楓樹生了蝴蝶媽媽,蝴蝶媽媽又孕育了人類,因此楓樹成了黔東南苗族崇拜的神樹。許多苗族村寨都種植楓樹,據寨老們描述,楓樹是他們的“護寨樹”,也是他們的“圖騰樹”。不僅村寨自然環境中有苗族楓樹崇拜的印記,苗族服飾上也有楓樹形狀的圖案。此外,苗族服飾、銀飾上還會有蝴蝶的圖案,這些圖案都是苗族圖騰崇拜的體現。黔東南苗族的楓樹崇拜一方面保護了少數民族地區的生態環境,另一方面也培育了少數民族人民保護自然的生態思想。
不同的地理環境創造了少數民族豐富多彩的節日文化。概括來說,節日按其功能大致可以分為:宗教、農事、紀念、商貿、文體娛樂、慶賀、生活社交七類。以臺江姊妹節為例,姊妹節屬于生活社交類節日,苗語稱為“nongx gad liangl”,主要有苗族盛裝游行、下田捉魚、踩鼓和吃姊妹飯等習俗。姊妹飯是姊妹節最主要的活動之一,同時也是男女青年游方時含蓄表達愛意的承載物。姊妹飯起初主要是黃、紫、白三色糯米飯,隨著時代變遷演變成如今的黃、紫、白、紅、綠五彩糯米飯。顏色各異的糯米飯象征的含義也有所不同,黃色象征五谷豐登,紫色象征吉祥如意,白色象征純潔愛情,紅色象征興旺發達,綠色象征美麗的家鄉。姊妹節之際,苗族女性會上山采摘南燭木的葉子和馬醉木的花,將其碾碎成汁液并加水進行蒸煮,待到植物顏色被稀釋后再把糯米浸泡其中蒸煮即可,黃色糯米飯和紫色糯米飯就是用這種“姊妹花”染制而成。苗族用純天然的染料進行染色,保留食物最原始的味道,沒有任何添加劑,反映出他們追求綠色健康的生態理念。
禮俗文化作為中華民族五千年的文化習俗,是一種制度性文化,主要對人的行為舉止起規范作用。岜沙的禮俗文化中有一種樹葬文化,它很好地詮釋了當地苗族人民熱愛自然、保護自然的生態精神。在岜沙,只要有嬰兒呱呱墜地,父母就會為其種下一棵樹,據當地的老人說,種樹后會在樹上掛一個刻有主人名字的牌子,這棵樹則被稱為該小孩的“生命樹”,體現其所有權。這棵“生命樹”會伴隨孩子一生的成長,途中不允許任何人砍伐,直至主人死亡。屆時,生命樹便會被砍下制作成棺木。棺木的制作不像其他地區會將樹木表皮拋光,刷上油漆等現代化工顏料。岜沙苗族會將整棵生命樹的中間部分砍下,用樹皮制作成棺木,并且死者下葬后沒有墳頭,也不立碑,旨在讓逝者的靈魂通過生命樹依附在古樹林中。同時,在逝者埋葬之處種下另外一棵樹,表示這個人的生命以樹為載體,這種以樹為葬的形式使生命得以生生不息。岜沙人說:“生是一棵樹,死也一棵樹。”因此,岜沙苗族清明時節是祭拜古樹。岜沙的森林覆蓋率達80%以上,這和當地苗族人民愛護樹木、保護樹木的禮俗文化息息相關,村寨隨處可見枝繁葉茂的古樹林和郁郁蔥蔥的竹林。岜沙的樹葬文化反映出當地人崇尚“天人合一”的生態精神,也體現了苗族人民尊重自然、保護自然的生態思想。
苗族禁忌是一種文化現象,它是人們在社會生活中對一些事物出于某種考慮或原因而采取的一種禁止或回避的方式,以語言、祭祀活動等形式表現出來,為人們所自覺遵循與傳承。許慎在《說文解字》中道:“禁,吉兇之忌也。”《禮記·曲禮上》:“入境而問禁,入國而問俗,入門而問諱。”可見,禁忌內容廣泛且形式多樣,涉及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苗族禁忌文化源遠流長,其禁忌習俗、方式、內容等在時代變遷中不斷發生深刻變化,某些舊的禁忌從禁忌內容習俗中解禁,某些新的內容與方式則被納入禁忌范疇。但無論如何演變,苗族禁忌文化始終活躍于勞動人民的日常生活中。
貴州苗族多分布在山區地帶,對自然山林有著特殊的親切感,當地人民積極倡導人與自然和諧共生,苗族禁忌文化是苗族生態文化中生態理念的體現。在長期的社會勞動實踐中,苗族先祖為更好地保護自然資源,以對自然頂禮膜拜,舉辦祭祀活動,制定村規民約,加大處罰力度等方式來約束人們亂砍濫伐的行為。通過人為約束,貴州苗族大部分地區保持了較好的生態平衡,實現了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美好愿望。
苗族的傳統制度文化,包含保護自然、生態的內容,主要體現在村規民約、山林公示牌、刻石碑等。“為了糧入倉,為了酒滿缸,封山才有樹,封河才有魚。地方才和睦,村社才興旺。”這條村規制度,深刻體現了苗族的自然生態理念,以封山實現養樹,以封河實現養魚,為保護良好的社會生態提供了有效保障。在黔東南黃平、施秉等縣的苗族村寨中,有明確保護古樹、土地資源、村寨衛生環境等條款規定,尤其對亂砍濫伐、故意掏鳥窩、破壞古樹等行為予以重罰。同時,在碑刻、山林警示牌中,都有明確保護自然生態的條款,這些條款對保護山林樹木、土地資源有著重要作用。例如,立于黔西南州貞豐縣境內的《長貢護林碑》、清代立于黎平縣境內的《公議禁止碑》及清代立于貞豐縣的《禁砍樹木碑》,這些碑文都明確規定了保護自然環境的具體條款,以及不遵守條款所應接受的處罰。貴州苗族地區出現的環保碑刻文字、祭祀活動、山林警示、村規民約等,都是為了更好地保護自然生態,強化人們自覺保護生態環境的意識,也是苗族增強保護自然的生態理念的重要體現。
歷史上,苗族因各種因素而被迫多次遷徙,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其歷經磨難,但苗族人民頑強的斗爭精神使其在漫長的發展歷程中不斷豐富自己的精神文化,喪葬禮制便是其中一種重要的文化。喪葬禮制是苗族在歷史發展過程中思想觀念與意識形態的反映,植樹于墳是貴州苗族喪葬禮制的重要習俗,基于四個原因:其一,植樹于墳寄托生者對死者的深切懷念,希望死者能有樹得以乘涼,為其遮風擋雨;其二,植樹于墳可以有效確保死者墳土堅固,避免被雨水沖刷,有效保持墳的完整;其三,植樹于墳是苗族生態理念的再現,可以有效涵養水源;其四,植樹于墳也是苗族生態倫理的重要體現,表達苗族對山林樹木的敬仰。
隨著時代的變遷,貴州苗族喪葬禮制也發生著深刻的變化,但苗族尊重自然、愛護自然環境的生態理念一直延續至今。貴州苗族喪葬禮制中植樹于墳的生態理念從宏觀上反映了苗族人民敬仰自然、愛護自然之思想,使人們在生產生活中自覺形成對自然山林的保護意識。
在長期的勞動實踐過程中,貴州苗族形成了獨具特色的物質文化、精神文化和制度文化。這些文化體現了貴州苗族尊重自然、保護自然,希望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的生態思想。苗族人民強烈的生態保護意識蘊含著苗族人民對自然的敬重與愛護,是其生態倫理的體現。這種強烈的生態環境保護意識對保護苗族地區的生態平衡,繼承與發展苗族生態文化具有重要意義。貴州苗族生態文化與當今社會提倡的生態文明建設一脈相承,其文化中所體現的生態思想與現代生態文明思想基本一致,進一步將貴州苗族生態文化與生態文明建設進行轉換,實現傳統文化與現代文明的有機融合,可為當下社會發展中人們正確處理人與自然的關系提供一種新的思維視角,加快生態文明建設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