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倩
(中國社會科學院金融研究所,北京 100006)
在經濟新常態發展時期,完成“要素驅動”向“創新驅動”經濟增長模式的轉變、實現產業結構的轉型升級是我國迫在眉睫的發展目標。“十四五”規劃將科技自立自強發展上升到國家發展的戰略支撐地位,從而迎接新一輪科技革命、推動產業結構升級變革的深入發展。產業結構升級需要一定的資本積累和資本優化配置,金融體系作為資源配置的核心、是服務實體經濟的血脈,基于銀行的間接融資和金融市場的直接融資是經濟主體外部融資的主要渠道。大量研究和歷史經驗表明:銀行和金融市場在服務實體經濟的功能發揮方面存在差異,所提供的資本規模、風險承擔能力和創新激勵作用等方面也是不同的[1]。銀行的間接融資更適合于技術較為成熟、技術創新風險小、具有規模收益及一定有形資產作為抵押品的企業[2];而金融市場的直接融資更適合于技術含量高、技術創新風險較大、經營帶有不確定性的企業。由此,學術界就金融結構以銀行主導型還是金融市場主導型為優這一話題,展開了大量的研究,盡管研究結論不盡相同,但基本形成一個共識:最優金融結構是內生于經濟發展階段和技術進步的,并不斷隨其動態演進。
與此同時,近幾年金融科技這一概念開始興起,并對金融服務實體經濟這一領域產生了深刻影響。顧名思義,金融科技是金融與科技的結合,將計算機技術應用于金融領域,從而實現優化金融服務功能、形成金融業務新模式、引發金融領域創新的目標[3]。例如,云計算、大數據、人工智能及區塊鏈技術在金融業務領域的應用,能有效緩解傳統金融業務的信息不對稱難題、優化金融部門的風險管控能力,最終達到提升金融資源配置效率的成效。從金融業的實踐情況看,國有四大銀行、部分股份商業銀行及中小銀行都緊抓金融科技發展機遇,在數字化轉型方面進行了積極探索,開發線上化普惠金融產品、形成數字化業務服務模式、建立智能高效的線上風險防控體系等[4],然而,金融科技在資本市場的應用卻落后于銀行部門[5]。那么基于學術視角出發,金融結構對產業結構升級的影響是如何變化的?在金融科技革新傳統金融業態的背景下,最優金融結構點是否發生了變化?這將是本文重點研究的問題。
經濟的發展規律表明產業結構逐步由勞動密集型、附加值較小、技術含量較低的傳統產業向第三產業、高附加值和資本技術密集型的新興產業演進,而推動產業結構升級的最根本力量是技術進步[6]。技術創新需要大量的資金投入,銀行的間接融資與金融市場的直接融資具有不同的功能、風險管控模式,這也就形成了一個國家選擇何種金融結構的研究議題。
“銀行主導論”認為銀行貸款在處理信息不對稱方面具有絕對優勢,銀行與各企業之間有著長期的信貸資金承諾信用關系,并存有企業信息庫,在信息搜尋成本方面具有天然優勢,從而能為技術創新項目提供更好的資金支持[7]。此外,FUENTE和JOSE(1996)指出:銀行可通過與貸款主體建立契約合同,規避技術創新活動中潛在的道德風險問題,從而提升技術創新效率[8]。而“市場主導論”認為金融市場在價格機制揭示信息、風險管控、事后監督等方面都優于銀行主導型的金融結構體系,從而更有利于一國的技術進步[9-10]。一方面,銀行在提供貸款的同時,傾向于榨取較大份額的企業信息租金及營業利潤,不利于提升技術創新長期從銀行獲得資金的激勵,而金融市場能滿足較長生命周期大項目的融資需求[11]。另一方面,銀行的信貸資金較為保守,盡管也會投資到一些技術創新項目,但由于其風險管控的高要求標準,使得風險較高的技術創新項目難以獲得貸款,金融市場則存在著多種風險管理工具,從而彌補銀行的這一缺陷[12]。
與此不同,眾多學者提出動態最優金融結構理論,認為不存在一個普適的最優金融結構點,最優點是隨經濟發展階段、產業結構特征、技術水平與世界前沿的距離、要素稟賦等方面的變化而動態變化的,當金融結構與一國的經濟發展需求相匹配時,則能有效推動技術進步和產業結構升級[1,13]。并認為:在低風險技術模仿改造階段,銀行的發展更利于產業結構升級,而在高風險技術自主創新階段,金融市場的作用更加凸顯,隨著技術進步方式由引進模仿轉變為自主技術創新,產業結構升級將對金融市場的需求越來越大,在未來的金融結構調整中,資本市場的發展將成為金融制度安排的重點[14]。
近幾年,金融科技快速發展起來,數字技術在金融業務領域的不斷應用,催生了新的金融業態、革新了傳統金融業務模式、提升了金融服務效率,對中國的金融機構和金融市場體系都產生了深遠影響。金融科技與傳統金融體系最大的區別在于其“技術化”特征,將大數據、云計算、區塊鏈等新技術應用于業務中,使金融服務緩解了交易成本過高、時空有所限制、信息不對稱等難題[15]。一方面,傳統金融體系下,儲蓄者具有“多、小、散”的特點,吸收這類存款需支出高昂的成本,金融科技在互聯網技術的應用下,能有效吸納各種社會資源并轉化為有效資本供給,從而更有利于投資資本的積累[16]。另一方面,金融科技能為企業提供更多元化的融資渠道,推動金融去中介化的發展,從而緩解中小企業融資難、融資貴的問題,實現金融普惠的目標[17]。此外,數字技術與金融服務業的整合應用,有利于解決傳統金融業務中的信息不對稱難題、提升風險管控能力:從信息角度看,相對于傳統金融模式而言,金融科技借助大數據、互聯網搜索及云計算等拓寬信息來源渠道,并可在合法合理范圍內形成金融領域的共享信息,形成更完備的借款人行為約束機制[18];從風險管理角度看,金融科技能夠通過借款人事后行為的信息集構建調整企業的信用評估模型,從而提升風險管控能力、降低風險管理成本[19]。很多研究者緊抓金融科技熱點,形成眾多金融科技影響經濟發展各方面的文獻。劉程(2021)認為,金融科技能通過緩解信息不對稱及促進銀行業之間競爭的作用機制,提升銀行尤其是中小銀行的信貸資金配置效率[20]。楊松令等(2021)的研究表明:金融科技可通過信息效應、補助效應及關注效應渠道,提升資本市場的信息傳遞效率,且這種邊際效應在資本市場欠發達的西部地區更高[21]。此外,在提升全要素生產率[22]、促進技術創新[23]、緩解中小企業融資等方面[24],金融科技都發揮著重要作用。
通過對以往文獻的梳理來看,無論是基于金融結構影響產業結構升級的視角,還是金融科技對傳統金融模式革新、對經濟各方面發展的影響視角,學術界都涌現了豐富的研究成果,這些文獻既從理論層面給出一些技術上的可行做法,又對相關問題進行了實證檢驗,但仍存在一些研究問題尚待補充:現有文獻多集中于單一視角,研究金融科技對經濟增長、資源配置效率及技術創新等方面的影響,鮮有文獻將金融科技、金融結構和產業結構升級納入同一框架進行探究。從金融業實踐情況來看,證券市場的科技化水平明顯偏低,金融科技在銀行部門的應用遠超于證券市場,金融科技的發展迫使眾多銀行進行數字化轉型,從而更好地迎接激烈的競爭時代。當把金融科技、金融結構和產業結構升級同時考慮時,在金融結構影響產業結構升級的過程中,是否存在最優金融結構點?金融科技的發展是否會改變最優金融結構點?這些問題還尚待補充。鑒于此,基于新結構經濟理論思想,從金融結構與產業結構升級相匹配這一原則出發,借助我國30個省市區(西藏、港澳臺地區除外)2011—2019年期間的數據樣本,研究考察金融科技、金融結構和產業結構升級之間的關系,探索金融結構在影響產業結構升級的過程中,金融科技的發展如何影響最優金融結構點的變化。
產業結構的轉型升級需要金融體系賦予大量的資金,基于銀行的間接融資和金融市場的直接融資在為經濟主體提供資金時所發揮的儲蓄動員、信息不對稱處理、風險管理及創新激勵等功能是有所差異的。一直以來,中國經濟增長奇跡與“銀行主導”型金融結構在學術界和業界備受關注,這給“市場主導論”帶來一個重大挑戰。
銀行作為提供間接融資的金融機構,由于其體量大、規模效益優勢明顯等特征,使得銀行能容易獲取企業信息,降低企業的融資成本。同時,貸款契約合同要求企業及時披露財務信息,并規定企業需提供一定的抵押品給銀行,這樣可以避免由信息不對稱而帶來的道德風險問題,從而將信貸資金配置到可能成功的技術創新項目上。然而,銀行在服務技術創新方面也存在一些局限。一方面,一些輕資產重知識產權的企業,可能由于缺少抵押品而難以獲得信貸資金。另一方面,銀行采用縱向風險分擔方式進行風險管控,無論經濟環境處于繁榮期還是蕭條期,無論貸款方的經營狀況如何變化,存款方都可以獲得固定收益,整個過程中,銀行將投資者的風險進行內部化,將企業投資風險全部轉化為自身所承擔的風險[25]。可見,這種縱向風險規避方法無法全面規避系統性風險,因此,銀行體系有利于支持“寄生”型、風險特征較小的技術創新類型。然而,金融市場能夠彌補銀行體系的這種局限性,缺少抵押品的新型創新企業可以通過金融市場進行外部融資。例如,股票市場的價格發現功能使其本身具備了產生信息的功能,從而挖掘出真正具有發展前景和高盈利潛力的創新項目[26]。此外,就風險管理功能而言,金融市場通過橫向風險分擔機制進行風險規避,存在多種多樣的金融產品、衍生金融工具產品,投資人可以通過將投資組合分散化的形式來對沖風險,這樣同個投資項目的風險可以分擔到不同的投資人身上,如資產證券化就是一種很好的有效辦法。由此,這種“風險共擔、利潤共享”的機制更有利于原創型、風險較高的技術創新。
綜上可知,銀行和金融市場在促進產業結構升級方面各具優勢,由此啟發林毅夫等為代表的新結構經濟論的學者,認為最優金融結構論或許可解釋中國金融結構-經濟增長奇跡的謎題,即最優金融結構內生于一國的資源稟賦,并且是動態演化的,當金融結構滿足技術發展水平時,才能帶動經濟增長,在發展中國家,并非必須一步到位學習發達國家證券市場的制度安排。中國自改革開放以來,經歷了勞動密集型向資本、技術密集型行業的產業結構轉型升級,技術進步也由大量引進、模仿、改造轉變為技術自主創新,在此期間,銀行體系對經濟的發展具有重要貢獻,在未來經濟由低級發展階段逐步邁向高級發展階段的過程中,金融市場對技術自主創新、產業結構升級的促進作用也會越來越重要,可見,銀行主導型金融結構的推動作用將會產生拐點。
鑒于此,本文提出假設1:從整個金融體系來看,以銀行為主導的金融結構與產業結構升級之間存在倒“U”型關系,即存在一個最優金融結構點,能最大程度地促進產業結構升級。
近些年,金融和科技的融合發展快速成為國內金融業的發展趨勢,并在逐步推動傳統金融服務模式轉型、改善金融資源的配置方式和配置效率,對金融中介機構和金融市場產生了深遠且重大的影響。金融科技源于金融與科技的結合,金融穩定委員會(FSB)將金融科技定義為“以信息技術為支撐的金融服務創新”,即借助大數據、云計算、機器語言、區塊鏈等科技,為金融業領域創造新的業務模式、業務流程及金融產品等,2019年中國人民銀行發布的《金融科技發展規劃(2019—2021年)》中,對“金融科技”內涵的界定也借用了此定義。中國經濟的增長模式正由投資驅動向技術創新驅動方向轉變,現階段70%的技術創新都來自于民營企業,在創新驅動新引擎下,進一步發揮民營企業的創新潛力和優勢變得尤為重要。然而,銀行作為中國傳統的金融中介機構,更容易滿足有政府擔保、有充足抵押品的國有企業和大型企業的貸款需求,這無疑對民營企業的信貸供給產生了“擠出效應”,其中的原因在于:很多新型企業具有重技術輕資產的特征,與銀行信貸需提供抵押物的授信方式相違背,此外,很多民營企業成立時間短,缺少可參考的財務報表信息,給銀行風險審批環節帶來難題,這些都不利于民營企業發揮自身的技術創新潛能。但隨著金融科技的跨越式發展,國內眾多銀行開始緊抓競爭契機進行數字化轉型,數字技術的應用提升了金融中介效率,使銀行更能有效地滿足中小民營企業的信貸需求,破解中小企業技術創新困境。
具體而言,金融科技的發展對銀行的改變表現為以下方面:
第一,金融科技的應用緩解了銀行與企業存在的信息不對稱難題。在眾多民營企業缺乏財務報表信息的情況下,銀行可利用大數據、云計算等數字技術獲取貸款企業的基礎信息,并對其信用信息和經營狀況的海量數據進行深層次挖掘,在此基礎上,對數據進行實時、智能化的計算、分析、決策和共享,這能夠最大程度地降低銀企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從而篩選出高效率企業為其提供信貸支持[27]。此外,在金融科技迅速發展的態勢下,國家也一直實行大數據戰略,鼓勵并加速推進數據資源整合、開放及功效,銀行與銀行之間、銀行與政府和企業之間,都可利用互聯網技術進行端口對接,通過云計算、大數據等技術建立企業信用信息數據庫,從而最大化地解決銀行面臨的信息不對稱問題。第二,金融科技的發展有利于彌補銀行在風險管控方面的局限性[28]。長期以來,傳統的銀行風險管控模式大都采用縱向風險分擔,且風控技術有限,主要依靠單一維度、有限的、可靠性不確定的線下數據及專家的主觀判斷,在為風險特征高、缺乏抵押品的技術型企業提供服務時,傳統風控模式的局限性較大,銀行往往表現出惜貸行為,不利于發揮企業技術創新的潛能。在金融科技發展背景下,銀行能夠利用大數據、人工智能、云計算等技術對內外部的線上數據進行深度挖掘、計算、分析,從而建立實時、精準、高效的全流程風險監控模型[29]。例如,微眾銀行建立的基于輿情的貸中風控系統平臺,依靠海量數據搭建信貸額度評估模型,綜合客戶畫像、企業流動性、違約風險等多種因素進行信貸利率定價,從而更好地改善銀行傳統的風險監測模式,工商銀行、建設銀行及招商銀行等基于引流和競爭等因素,紛紛與微商銀行簽訂合作協議,通過數字化轉型打破服務技術型中小企業的困境。此外,金融科技的發展有利于銀行降低運營成本、提升運營效率。一方面,傳統的吸收存款和發放貸款業務需基于物理網點、人工和前臺完成,并要進行大量重復性的工作,面臨高昂的運營成,在金融科技的應用下,銀行可打破地理空間限制,以人工智能替代人力勞動,從而能夠以更低的成本吸收小而散的存款資金、并將其轉化為貸款。另一方面,很多銀行將放貸業務由線下轉為線上,借助生物識別、電子簽章等技術,整個貸款的申請、審核、信貸資金發放、還款流程都在互聯網上完成,信貸審批時間從傳統模式的平均7天縮短到平均1分鐘。
可見,金融科技的發展改變了銀行業態,緩解了銀企信息不對稱困境,改善了銀行風控模式,降低了銀行運營成本??偨Y而言,金融科技有效提升了金融中介效率,打破了銀行在服務技術型中小企業方面的局限,更能推動銀行對企業技術創新潛能的正向影響。同樣,金融市場也進入嶄新的金融科技發展時代,將人工智能、大數據及云計算等技術應用于證券經紀業務、系統維護、經營決策中,形成了嶄新的商業模式和服務業態。但相比較而言,根據《中國證券業發展報告(2019,2020)》,金融市場在金融科技投入方面遠低于國內的銀行,在金融科技助力金融機構運營效率的提升中,金融市場與銀行相比仍存在明顯不足[5],在發揮企業技術創新潛力方面,金融科技對銀行服務功能的改善程度也明顯高于金融市場[30]。那么在金融結構影響技術創新的分析框架中,金融科技的在銀行體系和金融市場兩方面應用程度的差異,將會影響最優金融結構的動態變化。
鑒于此,本文提出假設2:在銀行主導型金融結構影響產業結構升級的過程中,金融科技將引起最優金融結構點的移動,金融科技發展水平越高,最優金融結構的銀行占比程度越高。進一步,這種變化的影響機制在于:金融科技應用于銀行體系提升了金融中介效率。
基于前文的理論分析,為驗證假設1,建立如下計量模型:
+λt+εt
(1)
借助模型(1)檢驗金融結構影響產業結構升級的非線性效應并計算最優金融結構點。其中,下標i、t分別表示樣本的地區和時間年份,Teci,t代表t年i地區的產業結構升級指標,Finstrui,t代表相應的金融結構指標,CVi,t代表一系列控制變量,λi和λt分別代表控制地區和時間的固定效應。根據理論假設,此模型是一個倒“U”型結構,其拐點即最優金融結構點的計算公式如下:
Point=-β1/2β2
(2)
進一步,為了驗證假設2,建立如下計量模型:
+γCVi,t+λi+λt+εt
(3)
+λ4(Finstrui,t×Fintechi,t×Fiei,t)+γCVi,t+λi
+λt+εt
(4)
借助模型(3)驗證在金融結構影響產業結構升級的過程中,金融科技的發展是否會改變最優金融結構點,其中,Fintechi,t代表金融科技指標,此時,新的最優金融結構點的計算公式為:
Point*=-γ1/2γ2
(5)
借助模型(4)驗證引起最優金融結構點移動的理論機制,其中,Fiei,t代表金融中介效率,Finstrui,t×Fintechi,t×Fiei,t表示金融結構、金融科技、金融中介效率三個變量的交乘項,其它變量定義與上述同理。
1.被解釋變量
本文的被解釋變量為產業結構升級(Tec),參照周昌林和魏建良(2007)[31]、周艷明等(2019)[32]文獻,將三次產業全部納入指標設定標準,以總產出、產業各部門產出、產業各部門勞動生產率等指標構建產業結構升級指標,P代表三次產業產值各自占GDP的比重,L代表三次產業部門的勞動生產率,以三次產業各自產值與各自就業勞動力之比衡量:
(6)
2.解釋變量
本文的解釋變量分別是金融結構指標和金融科技指標。其中,金融結構(Finstru)借鑒大部分文獻的做法,以各地區每年的銀行貸款余額與股票市場交易額表示,該值越大,說明地區金融結構越偏向于銀行主導類型。金融科技(Fintech)指標借鑒北京大學數字金融研究中心課題組公布的研究報告《北京大學數字普惠金融指數》,該報告包括了數字金融總指數及三個不同維度的分指標,分指標分別為數字金融的覆蓋廣度、使用深度及數字化程度。需要說明的是,黃益平和黃卓(2018)的研究指出:北大數字金融研究中心提出的“數字金融”與央行所提的“金融科技”在定義和內涵上基本是一致的,通常情況下,現有文獻都堅持對兩者秉持“同質論”觀點[33],因此,本文選取的金融科技指標是合理的。
3.中間機制變量
本文中間機制變量為金融中介效率(Fie),借鑒肖康康和強皓凡(2021)[34]的做法,以銀行業金融機構貸款余額與居民儲蓄余額的比值衡量,該值越大,說明銀行儲蓄向投資轉化的過程越高效,銀行服務實體經濟的能力也越強。
4.控制變量
固定資產投資率(invest),以各省每年固定資產投資額占GDP比重衡量;政府支出(gov),以各地政府財政支出占GDP的比重衡量;人力資本(edu),以各地人均受教育年限衡量;對外貿易發展(trade),以各地進出口總額GDP比重衡量。
5.研究樣本和數據來源
基于數據可得性以及西藏、港澳臺地區缺失較多數據的現實,本文選擇2011—2019年中國的30個省市區的面板數據作為研究樣本。金融科技(Fintech)指標來自北京大學數字金融研究中心課題組公布的研究報告《北京大學數字普惠金融指數》,其他相關指標數據來自于《中國統計年鑒》、《中國金融年鑒》、各省金融統計年鑒以及Wind數據庫整理所得,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如表1所示。
表2匯報了對最優金融結構點即模型(1)的檢驗估計結果。具體而言,第2列和第3列呈當加入金融科技變量后,拐點會右移動,同樣的計算公式可得拐點變為3.731 9,相比較于未加入金融科技變量,最優金融結構點右移了0.123,即最優金融結構更加偏向于銀行部門比例的增加。這一變化趨勢表明:金融科技的發展對銀行來說并不僅僅是“錦上添花”的作用,而是賦予銀行更多科技功能、顯著緩解了銀企信息不對稱問題、降低銀行服務成本、提升銀行服務效率,使得銀行部門服務實體經濟的能力更強了。然而,金融科技給金融市場帶來的紅利暫時弱于銀行部門,可能的原因在于:相比較于銀行部門,金融市場尤其證券行業受到監管合規的約束較強,使得證券市場的技術應用普遍處于技術落地探索階段,整體科技化程度較低。所以,在金融科技發展的契機下,最優金融結構中銀行部門發展的比值提高了,銀行通過數字化轉型,能彌補先前服務高風險技術特征企業的缺口,從而推動產業結構的轉型升級。

表1 描述性統計
現了金融結構調整與產業結構升級之間的關系,第2列不包括控制變量,第3列加入全部控制變量;第4列和第5列將金融科技變量加入回歸方程,估計結果呈現了金融科技對最優金融結構點的影響,第4列不包括控制變量,第5列加入全部控制變量??梢钥闯觯y行主導型金融結構與產業結構升級之間并非簡單的線性關系,而是一個開口向下的倒“U”型關系,通過第3列核心變量的系數,并借助公式(2)可計算拐點處的最優金融結構點為3.608 9,即當銀行部門發展與股票市場發展的比值處于該點時,能最大限度的促進產業結構的轉型升級。這一數值也表示:當銀行主導金融結構點在低于該值時,此時產業結構升級更加依賴技術吸收、模仿等低風險特征的技術進步,銀行部門比例的增加更利于推動產業結構升級;當銀行主導金融結構點在大于該值時,此時產業結構升級更加依賴自主創新的高風險類型的技術進步,銀行部門比例的增加將不再利于產業結構的轉型升級,此時金融結構的調整需要增加金融市場直接融資的比例,才能更有效地推動產業結構的持續轉型升級。

表2 全樣本基準回歸結果
考慮到經濟發展水平和金融資源分布的區域不平衡性,本部分進一步對以上問題進行區域異質性檢驗,回歸結果見表3,第2列與第3列為東部與中西部地區銀行主導型金融結構與產業結構升級的關系檢驗結果,第4列與第5列為加入金融科技變量后,對東部地區與中西部地區最優金融結構點改變的回歸結果。具體而言,由回歸結果與相關系數的計算結果可知,無論東部地區還是中西部地區,銀行主導型金融結構與產業結構升級都存在倒“U”型關系,相比較于中西部地區,東部地區金融結構的拐點值較低,即最優金融結構點處,東部地區對銀行的需求低于中西部地區。不難理解,中西部地區產業規模和產業結構轉型升級都落后于東部地區,傳統產業部門的技術創新也較大程度依賴于技術獲取改造,銀行的發展從而能較好地滿足中西部經濟的發展需求及產業結構的轉型升級。當加入金融科技變量時,由回歸結果與相關系數的計算結果可知,東部地區和中西部地區的金融結構拐點都發生了右移,分別偏離原模型0.276 4和0.076 5??梢姡瑬|部和中西部地區的金融科技發展,都引致了最優金融結構中的銀行占比提升,然而,相比較于中西部地區,東部地區金融科技對最優金融結構的影響程度更大。可能的原因在于:一方面,東部地區產業發展的技術進步逐步轉變為高風險自主創新模式,而銀行在服務技術創新時面臨較大的局限性;另一方面,東部地區經濟發展迅速,金融科技水平也遠遠高于中西部地區,其銀行的數字化轉型也擁有良好的外部條件,例如,金融科技發展領先的地區主要有北京、上海、廣東、浙江等省市都屬于東部地區。因此,東部地區在銀行數字化轉型方面也領先于中西部地區,從而能更大程度地打破銀行服務技術創新的局限性,更好地提升銀行服務實體經濟的能力。

表3 區域異質性回歸結果
由前文理論研究假設可知,在分析金融科技影響最優金融結構時,一個重要的設定在于銀行對金融科技的應用,使銀行系統在服務技術風險偏高的企業時,能夠有效克服信息不對稱難題、優化風險管控模式,金融科技通過提升銀行這一金融中介服務實體經濟的效率,使得最優金融結構點的銀行占比提升。表4的第2列匯報了對模型(4)影響機制檢驗的回歸結果,通過核心變量和交乘項的回歸系數及顯著度可以看出,模型(4)得以驗證,金融科技通過提升金融中介效率這一機制,改變了在產業結構升級過程中最優金融結構點的位置,使得最優金融結構中的銀行占比提升。

表4 機制檢驗及穩健性檢驗回歸結果
為使本文核心研究假設的結論更加穩健,考慮從替換核心變量方面對此進行穩健性檢驗,具體而言,《北京大學數字普惠金融指數》報告包括了數字金融總指數及三個不同維度的分指標,分指標分別為數字金融的覆蓋廣度、使用深度及數字化程度。其中,數字化程度分指標刻畫了金融科技服務方面的移動化、實惠化、信用化和便利化等方面的內容,對于克服銀行服務高風險技術創新企業的短板方面更加具有針對性。因此,采用數字化程度分指標對核心假說進行穩健性檢驗是非常合理的。表4的第3和4列是穩健性回歸結果,替換核心解釋變量金融科技后再次對假設1和假設2進行檢驗,第3列未加入金融科技變量,第4列是加入金融科技變量的回歸結果。可以看出:替換金融科技這一核心解釋變量后,通過計算兩個最優金融結構點的結果比較,假設1和假設2再次得以驗證。
金融與科技的快速融合革新了傳統金融業態,并對國內傳統金融機構的業務發展模式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在金融科技的快速發展下,如何更好地布局調整金融結構,對推動國內產業結構轉型升級、經濟高質量增長具有重要意義。本文在內在邏輯梳理的基礎上,旨在考察金融結構對技術創新的非線性影響過程中,金融科技的發展對最優金融結構點變化的影響作用。研究結果表明:
第一,從整個金融體系結構來看,銀行主導的金融結構與產業結構升級之間存在著倒“U”型關系,即在產業結構轉型升級的過程中,存在一個最優金融結構點,即最優的銀行和金融市場發展比重,能最大程度地推動產業結構升級。第二,金融科技的發展快速帶動了銀行部門的數字化轉型,使得銀行體系傳統的服務模式得以優化,在研究框架中納入金融科技變量時,最優金融結構點產生向右移動的改變,具體而言,金融科技的發展水平越高,最優金融結構點處的銀行占比程度越高,且中間影響機制在于金融中介效率的提升。第三,進一步考慮到區域發展異質性時,相比較于東部地區,中西部地區最優金融結構更偏向于銀行部門的發展;當加入金融科技變量時,東部地區與中西部地區的最優金融結構點都發生向右移動的改變,而相比較于中西部地區,金融科技對東部地區最優金融結構點的改變程度更大。
基于研究結論,本文有如下政策啟示:
第一,在金融結構調整的過程中,應意識到銀行與金融市場是互補關系,應從供給側入手建立“雙輪驅動”的金融結構體系,使之與當前國內產業結構升級、技術進步的需求相匹配。從國內發展現實來看,區域不平衡特征意味著各地區產業結構升級的技術進步機制存在差異性,東部地區的經濟增長走在國內前列,現階段的產業結構升級多依賴高新技術產業及高端制造業的發展,因此應加快東部地區金融結構的市場化改革,完善金融市場直接融資服務,從而支撐未來產業結構的持續轉型升級。而中西部地區發展相對較慢,其經濟增長仍以粗放型、傳統產業部門作為支撐,因此在中西部地區不能忽略銀行部門所起到的作用,在金融結構市場化推進的同時,更要注重中西部地區銀行部門的多元化發展,從而構建一個適宜國內產業結構需求的金融結構體系。
第二,傳統金融機構應緊抓金融科技時代的發展契機,使金融結構的優化調整與金融科技形成合力。一方面,相關部門可合理引導各個區域金融科技的發展。例如,加強數字設施建設,保證在偏遠地區金融體系的數字技術應用不受限制;加快發展監管科技,在金融科技監管領域推行“以技術攻克技術”的方案,從而為金融科技的發展提供一個安全可靠的土壤。另一方面,傳統金融機構應加快自身的數字化轉型,本文研究表明,金融科技的發展使得最優金融結構點中的銀行部門發展比重提升,可見,金融科技很好地彌補了傳統銀行業務無法滿足技術風險偏高的企業融資的短板。因此,隨著國內技術進步逐漸轉變為自主創新的模式,除要注重多層次金融市場的建設,在銀行推動產業結構的轉型升級迎來拐點之際,同時也應順勢推進銀行的數字化轉型,從而使金融結構的調整與金融科技的發展形成合力,更好地推動未來產業結構的轉型升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