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戲與好豆的幸福背后
——《社戲》再解讀

重慶 林建剛

《社戲》是魯迅的名篇，是《吶喊》中的最后一篇。初中語文教材中的《社戲》，刪掉了“我”在北京看戲時種種不適的片段，將重點放在了童年時代在外婆家看戲時的美好往事。《社戲》最后一段，作者寫道：“真的，一直到現(xiàn)在，我實在再沒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戲了。”①對魯迅的這一敘述，作為讀者的我們，禁不住去想童年的魯迅和他的小伙伴們看的戲真的有那么好看嗎？吃的豆兒真的有那么香嗎？其實，小說中“我”看到的戲，并不如預(yù)期，小說中“我”吃到的豆，也不盡如人意。既然如此，作者為何又在結(jié)尾以如此深情的筆調(diào)稱贊好戲和好豆呢？自相矛盾的敘述背后，其實隱藏著刻骨銘心的情感體驗。本文從好戲與好豆這兩個角度出發(fā)，重新解讀這篇小說，并由此來探究魯迅當(dāng)時的內(nèi)心情感。

看戲時的五個遺憾與一個驚喜

仔細閱讀《社戲》，我們會發(fā)現(xiàn)，童年的魯迅在看戲的時候，似乎留下了諸多遺憾。具體說來，主要有五個方面：

第一，看戲時距離戲臺有些遠。關(guān)于這一點，小說中寫道：“近臺沒有什么空了，我們遠遠的看罷。”②由此可見，看戲的時候，船距離戲臺比較遠，只能遠觀，不能近看，這是晚上看戲時的一個小小遺憾。

第二，看戲時，“我”未能看到最期待的場景。“我”的好友雙喜，在白天已經(jīng)看過這場戲了。雙喜看到了背上插著四張旗的一個人，也就是戲臺上的鐵頭老生，連翻了八十四個筋斗，作為孩子，“我”當(dāng)然也喜歡熱鬧，希望看到鐵頭老生再一次表演翻筋斗，然而，這位備受“我”期待的鐵頭老生，并沒有滿足“我”熱切的愿望。

第三，“我”的另外一個心愿也沒有達成。看戲時，“我”希望看蛇精與跳老虎。關(guān)于這一點，小說中寫道：“我最愿意看的是一個人蒙了白布，兩手在頭上捧著一支棒似的蛇頭的蛇精，其次是套了黃布衣跳老虎。”③最終，“我”看到了嗎？小說中寫道：“但是等了許多時都不見，小旦雖然進去了，立刻又出來了一個很老的小生。”④也就是說，“我”的愿望再一次落空了。

第四，沒有喝到期待已久的豆?jié){。白天的時候，當(dāng)“我”的小伙伴們都去看戲時，“我”沒能去成。對此，我非常沮喪。小說寫道：“總之，是完了。到下午，我的朋友都去了，戲已經(jīng)開場了，我似乎聽到鑼鼓的聲音，而且知道他們在戲臺下買豆?jié){喝。”⑤“我”暢想著小伙伴們一邊看著精彩絕倫的戲，一邊喝著香甜可口的豆?jié){，這是一幅相當(dāng)美好的景象。如今，到了晚上，小伙伴們再一次陪“我”來看戲。于是，暢想中的一邊看戲一邊喝豆?jié){應(yīng)該付諸行動了。結(jié)果呢？“我”喝到豆?jié){了嗎？對此，小說寫道：“我有些疲倦了，托桂生買豆?jié){去。他去了一刻，回來說，‘沒有。賣豆?jié){的聾子也回去了。日里倒有，我還喝了兩碗呢。現(xiàn)在去舀一瓢水來給你喝罷。’”⑥也就是說，渴望中的豆?jié){，也沒有喝成。

第五，關(guān)于最后一個遺憾，小說中寫道：“然而老旦終于出臺了。老旦本來是我所最怕的東西，尤其是怕他坐下了唱。”⑦“我”最怕老旦在那兒唧唧歪歪唱個不停，結(jié)果怕什么來什么，老旦偏偏就在那里坐下來，然后就在那里唱個沒完沒了。瞬間讓“我”和小伙伴們失去了耐心，“我”的好友雙喜還禁不住痛罵老旦。

綜上所述，可以說，《社戲》中，“我”和小伙伴們晚上興致勃勃去看戲，結(jié)果卻留下了五個遺憾。當(dāng)然，遺憾之外，在看戲的過程中，也有一個驚喜。對此，作者寫道：“忽而一個紅衫的小丑被綁在臺柱子上，給一個花白胡子的用馬鞭打起來了，大家才又振作精神的笑著看。在這一夜里，我以為這實在要算是最好的一折。”⑧也就是說，“我”還看到了花白胡子用馬鞭打小丑的戲。這是出乎意料的驚喜。

五個遺憾加一個驚喜，構(gòu)成了作者看戲的整個過程。可以說，遺憾要遠遠多于驚喜。然而作者為什么最后說再也沒看過那夜似的好戲了呢？在筆者看來，他看戲看得并不是那么好，但他的心情是心滿意足的，充滿了溫馨與歡樂。甚至可以說，在那個夜晚，童年魯迅的每一個細胞都洋溢著幸福的味道。為何如此呢？在筆者看來，主要有兩大原因：一是成人世界所給予魯迅的愛，一是兒童世界所給予魯迅的情。愛與情，相互作用，構(gòu)成了那個夜晚童年魯迅幸福快樂的巔峰體驗。

成人世界的四種愛

在《社戲》所呈現(xiàn)的成人世界里，魯迅到底得到了哪些愛呢？在筆者看來，成人世界里的四種愛，使童年的魯迅覺得他當(dāng)年看到的那出戲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出戲。

首先是母親之愛。《社戲》中的母愛，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個方面是關(guān)愛。當(dāng)“我”想去看戲時，母親非常擔(dān)心“我”的安全問題。坐船去看戲，萬一路上有危險怎么辦？故而母親一開始是遲疑的。這種遲疑與擔(dān)心，不正是關(guān)愛的最好體現(xiàn)嗎？除此之外，最能體現(xiàn)關(guān)愛的片段是小說中的一段話：“我向船頭一望，前面已經(jīng)是平橋。橋腳上站著一個人，卻是我的母親，雙喜便是對伊說著話。我走出前艙去，船也就進了平橋了，停了船，我們紛紛都上岸。母親頗有些生氣，說是過了三更了，怎么回來得這樣遲，但也就高興了，笑著邀大家去吃炒米。”⑨由此可見，當(dāng)“我”去看戲之后，母親還是有點擔(dān)心“我”。于是，在家待了一會兒之后，她就回到橋腳上站著，等待“我”和小伙伴們歸來。由于遲遲看不到兒子歸來，母親等待的心情明顯是焦躁不安的。這種焦躁不安到了最后，甚至上升為了怒火。然而，一旦看到兒子平安歸來，怒火也就很快被喜悅所淹沒。從中，我們可以看到深深的母愛。童年的魯迅，當(dāng)然感受到了母愛，故而在內(nèi)心深處，有一種被母愛包圍的幸福感。

另一方面是尊重，也就是母親對“我”的尊重，母親如何尊重“我”的呢？小說中寫道：“母親又說是若叫大人一同去，他們白天全有工作，要他熬夜，是不合情理的。在這遲疑之中，雙喜可又看出底細來了，便又大聲的說道，‘我寫包票！船又大；迅哥兒向來不亂跑；我們又都是識水性的！’”⑩當(dāng)“我”和小朋友們一塊兒去看戲時，母親擔(dān)心“我”，于是想讓成年人陪著去，但成年人白天勞作已經(jīng)很辛苦了，她不忍心讓成年人到了晚上再辛苦。就在母親猶豫不決的時候，雙喜來打包票了，他說了三個有利條件：船大、迅哥不亂跑，大家都識水性。這樣，就打消了母親和外祖母的顧慮。仔細體會這段話，可以發(fā)現(xiàn)，這里面有母親對“我”和小伙伴兒們的尊重。試想一下，如果母親出于關(guān)愛，執(zhí)意不放手，不讓“我”和小伙伴兒一起去，或者母親不放心，一起跟我們?nèi)ィ诳瓷鐟虻臅r候，母親也在那里，那“我”的幸福感就要減少很多，并且也就不會有“我”和小伙伴們一起去偷羅漢豆的頑皮往事了。因此，這里體現(xiàn)了母親對我的信任與尊重。

此外，我們還在《社戲》中看到了外祖母對“我”的寵愛。在這篇小說中，作者通過兩個細節(jié)，敘述了外祖母對“我”的寵愛。第一個細節(jié)，作者寫道：“就在我十一二歲時候的這一年，這日期也看看等到了。不料這一年真可惜，在早上就叫不到船。平橋村只有一只早出晚歸的航船是大船，決沒有留用的道理。其余的都是小船，不合用；央人到鄰村去問，也沒有，早都給別人定下了。外祖母很氣惱，怪家里的人不早定，絮叨起來。”?這里，外祖母對“我”的寵愛，體現(xiàn)得非常明顯。自己的外孫要去看社戲，結(jié)果卻沒有船，外祖母就怪家里的人沒有早定。由此，我們可以看到外祖母對“我”的寵愛。而“我”作為一個孩子，沒能看到社戲，當(dāng)然很失望很生氣。這種失望與生氣，主要體現(xiàn)在玩耍與吃飯上：“我不釣蝦了，東西也少吃。”?小說的第二個細節(jié)由此出現(xiàn)：“到晚飯時候，外祖母也終于覺察了，并且說我應(yīng)當(dāng)不高興，他們太怠慢，是待客的禮數(shù)里從來所沒有的。”?也就是說，當(dāng)我生氣的時候，外祖母不僅沒有批評“我”，反而覺得“我”生氣生得理所當(dāng)然，生得理直氣壯，這樣就讓“我”體會到了外祖母對“我”的寵愛。所以在有了母親的關(guān)愛之后，又有了外祖母的寵愛，“我”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除了血緣關(guān)系的親屬之愛，還有六一公公對“我”的喜愛。小說寫到“我”和小伙伴們在回家的路上，偷了六一公公的羅漢豆，大家一起煮了吃了，吃得很開心。第二天，“我”和小伙伴們擔(dān)心被發(fā)現(xiàn)后，六一公公會很生氣。結(jié)果，這種擔(dān)心是多余的。對此，小說中寫到了六一公公與雙喜的一段對話：“雙喜，你們這班小鬼，昨天偷了我的豆了罷?又不肯好好的摘，踏壞了不少。”?“是的。我們請客。我們當(dāng)初還不要你的呢。你看，你把我的蝦嚇跑了!”?雙喜說。六一公公看見“我”，便停了楫，笑道：“請客?這是應(yīng)該的。”?從中，我們可以看到六一公公對我和小伙伴偷豆的行為，不僅沒有責(zé)怪，反而覺得是應(yīng)該的。這是讓“我”開心的第一點，更讓“我”驚喜的還有第二點。六一公公問我豆可中吃，“我”又點一點頭，說道：“很好。”不料六一公公竟非常感激起來，將大拇指一翹，得意地說道：“這真是大市鎮(zhèn)里出來的讀過書的人才識貨！我的豆種是粒粒挑選過的，鄉(xiāng)下人不識好歹，還說我的豆比不上別人的呢。我今天也要送些給我們的姑奶奶嘗嘗去……”?他于是打著楫子過去了。在聽到“我”夸贊六一公公的豆兒非常好吃之后，六一公公竟然感激“我”，而且還把他的豆兒送給了“我”的母親。六一公公在給“我”母親送豆的時候，又順口夸獎了“我”一下：“小小年紀(jì)便有見識，將來一定要中狀元。姑奶奶，你的福氣是可以寫包票的了。”?也就是說，六一公公不僅送了豆兒，還跟“我”的媽媽預(yù)言“我”前程似錦，前途無量。這樣的吉祥話，既讓母親高興，也讓我高興。因此，六一公公對“我”的喜愛，也是“我”幸福感滿滿的一個原因。

這三重愛之外，還有一個愛，就是“我”擺脫了父親的虐愛。這一點，可以從小說第一段的最后看出來。小說中，作者寫道：“但在我是樂土：因為我在這里不但得到優(yōu)待，又可以免念‘秩秩斯干幽幽南山’了。”?這里的重點，就是免念“秩秩斯干幽幽南山”這句話。這是《詩經(jīng)》里的一句詩，借指小孩子在家里被迫背誦《詩經(jīng)》。“我”在母親的帶領(lǐng)下來到了外祖母家，就免去了背誦的苦痛。這些苦痛是誰給“我”帶來的呢？當(dāng)然是“我”的父親。“我”的父親要求“我”背這些東西，結(jié)果讓“我”痛苦不堪，這是父親打著為“我”好的名義對“我”進行的虐愛。這是這篇小說中所隱藏的部分內(nèi)容。這種虐愛體現(xiàn)在哪里呢？體現(xiàn)在魯迅的散文名篇《五猖會》里。《五猖會》里，魯迅回憶了他六七歲時發(fā)生的一件事。當(dāng)時，家里人還有保姆們計劃帶他去城里的東關(guān)去看五猖會。五猖會類似于社戲，是比鄉(xiāng)鎮(zhèn)的社戲更加盛大熱鬧的去處。對于孩子們，當(dāng)然充滿了巨大的誘惑與吸引力。結(jié)果，正當(dāng)“我”滿懷期待準(zhǔn)備出發(fā)時，“我”的父親來了一個大煞風(fēng)景的行為。在《五猖會》中，魯迅回憶說：“‘去拿你的書來。’他慢慢的說，這所謂書，是指我開蒙的時候所讀的《鑒略》，因為我再沒有第二本了。我們那里上學(xué)的歲數(shù)是多揀單數(shù)的，所以這使我記住，我其時是七歲。我忐忑著，拿了書來了，他使我同坐在堂中央的桌子前，教我一句一句地讀下去，我擔(dān)著心，一句一句地讀下去。兩行一句，大約讀了二三十行罷，他說：‘給我讀熟，背不出就不準(zhǔn)去看會。’他說完便站起來走進房里去了，我似乎從頭澆了一盆冷水，但是，有什么法子呢？自然是讀著，讀著，強記著，——而且要背出來。”?之后“我”背出來了嗎？最后“我”通過努力背出來了，父親跟“我”說：“不錯，去罷。”?結(jié)果在這篇散文最后，作者寫道：“大家同時活動起來，臉上都露出笑容，向河埠走去。工人將我高高地抱起，仿佛在祝賀我的成功一般，快步走在最前頭。”?面對這種情況，“我”是什么樣的感受呢？“我卻并沒有他們那么高興。開船以后，水路中的風(fēng)景，盒子里的點心，以及到了東關(guān)的五猖會的熱鬧，對于我似乎都沒有什么大意思。直到現(xiàn)在，別的完全忘卻，不留一點痕跡了，只有背誦《鑒略》這一段，卻還分明如昨日事。”?可以說，散文名篇《五猖會》和小說《社戲》形成了一種鮮明的對比，“我”興高采烈地去看五猖會的時候，卻突然要求背書，結(jié)果“我”努力背熟了書可以去看的時候，興致卻完全喪失殆盡了。《社戲》恰恰與之相反，本來都沒有希望去看社戲了，正當(dāng)“我”為之沮喪的時候，卻在小伙伴們的幫忙下，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驚喜，讓“我”興高采烈地不用背任何書，不用任何目的，就可以跟小伙伴們自由自在地去看戲。這種沒有任何負擔(dān)、沒有任何壓力的閑適的心境，體現(xiàn)在《社戲》的景色描寫之中。這段景色描寫，優(yōu)美自然，將自然與人的心境有機結(jié)合了起來。當(dāng)“我”興高采烈去看戲時，“我”看到的自然也是生機盎然的。在《社戲》里，那些山巒，那些水草，那條河流，那條船，都是那么快樂，其實不是它們快樂，而是“我”快樂。“我”之所以快樂，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就是避開了父親對我的虐愛。

總而言之，《社戲》所體現(xiàn)的愛，既有母親對“我”的關(guān)愛，又有外祖母對“我”的寵愛，還有六一公公對“我”的喜愛，最后又避開了父親對“我”的精神虐愛。于是，“我”可以坦然而又欣然地去看一場戲了，而一起去的又是自己的好伙伴們。因此，作者才會寫道：“我再也沒有看過那么好的戲了。”?

兒童世界的三種情

如果說童年魯迅感受的四種愛屬于成人世界，那么他感受的情，則源于兒童世界。童年魯迅感受到了三種情。

首先是朋友之情。小說的第三段寫道：“我們每天的事情大概是掘蚯蚓，掘來穿在銅絲做的小鉤上，伏在河沿上去釣蝦。蝦是水世界里的呆子，決不憚用了自己的兩個鉗捧著鉤尖送到嘴里去的，所以不半天便可以釣到一大碗。這蝦照例是歸我吃的。”?小伙伴們和“我”一起去釣蝦，釣完之后，伙伴們都把蝦送給我吃，這是小伙伴們對“我”的友情。當(dāng)然，有時候小伙伴們也會拿“我”開玩笑，同樣在這一段，作者寫道：“但或者因為高等動物了的緣故罷，黃牛、水牛都欺生，敢于欺侮我，因此我也總不敢走近身，只好遠遠地跟著，站著。這時候，小朋友們便不再原諒我會讀‘秩秩斯干’，卻全都嘲笑起來了。”?也就是說，小伙伴們還可以嘲笑“我”，不過，這個嘲笑卻是善意的，從中，童年的魯迅體會到了深厚的友情。

友情之外，還有義氣。當(dāng)童年魯迅不能白天坐船去看社戲時，很失落，因為小伙伴兒們白天都去看社戲了，就他沒去成。因此，晚飯之后很郁悶。這個時候，白天看完戲回到村子里的小伙伴，看到魯迅沒有看上戲，既同情，又嘆息。為了幫助他實現(xiàn)愿望，雙喜還想出了主意：八叔的航船不是回來嗎？于是大家都愿意陪“我”坐著八叔的航船一起去看戲。其實，小伙伴們白天明明看過戲了，但是，他們?yōu)榱唆斞冈敢庠偃ヒ淮巍＿@便是義氣。當(dāng)大家一起坐上船去看戲時，有了那段精彩絕倫的景色描寫：“兩岸的豆麥和河底的水草所發(fā)散出來的清香，夾雜在水氣中撲面的吹來；月色便朦朧在這水氣里。”?從這段景物描寫中，我們可以想象魯迅那歡呼雀躍的神情，感受魯迅那如癡如醉的喜悅。可以說，正是有了小伙伴們的義氣，他才會有如此瘋狂的快樂。

在朋友之情與義氣之外，還有個一起偷羅漢豆的童年趣事。大家在乘船回來的路上一起偷羅漢豆，想出這個主意的，是桂生。“說是羅漢豆正旺相，柴火又現(xiàn)成，我們可以偷一點來煮吃的。大家都贊成，立刻近岸停了船；岸上的田里，烏油油的便都是結(jié)實的羅漢豆。”?于是一群孩子一起去偷了羅漢豆，一起剝豆，一起生火，一起煮豆，然后高高興興地吃豆，并把那些剝掉的豆莢豆殼拋到河水里。這種無傷大雅的偷豆行為，從兒童心理學(xué)的角度出發(fā)，有一種一起干壞事的愉悅感。當(dāng)然，這里所說的壞事，并非真正的壞事，而是鄉(xiāng)下淳樸的風(fēng)土民情。在這篇小說中，我們可以看到，小伙伴們對童年魯迅的關(guān)愛。因此，魯迅在這篇小說最后寫道：“我實在再沒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了。”?其實，不僅僅是豆好吃，更重要的是小朋友之間的情誼令他終生難忘。

這篇小說名叫《社戲》，除了“戲”這個關(guān)鍵字，還有“豆”這個關(guān)鍵字。到底是什么豆呢？答案是羅漢豆。如果說，魯迅在《孔乙己》中向全中國的孩子們推薦了他家鄉(xiāng)的美食茴香豆的話，那么在《社戲》中，魯迅向孩子們推薦了他家鄉(xiāng)的另一種美食——羅漢豆。茴香豆的背后，容易讓人想起孔乙己的悲劇；羅漢豆的背后，則讓人追憶魯迅的童年狂歡。成年后的魯迅，再回憶這段美好往事的時候，字里行間充滿了溫情與懷舊。這種對童年的回味，恰恰也是鄉(xiāng)愁的一種，就像魯迅在《朝花夕拾》小引中所寫：“我有一時，曾經(jīng)屢次憶起兒時在故鄉(xiāng)所吃的蔬果：菱角，羅漢豆，茭白，香瓜。凡這些都是極其鮮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想思鄉(xiāng)的蠱惑。后來我在久別之后嘗到了，也不過如此；惟獨在記憶上，還有舊來的意味留存。他們也許要哄騙我一生，使我時時反顧。”?在這里，羅漢豆再一次閃亮登場。

正是有了這樣美好的童年記憶，才有了這樣充滿了深情的小說。其實，與其說這是一篇小說，不如說這是一篇經(jīng)典的散文，可謂一篇散文化的小說。或許，我們可以這樣說，《社戲》典型地體現(xiàn)了魯迅散文化小說的創(chuàng)作實踐。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 魯迅：《魯迅全集》第01 卷，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 年版，第597 頁，第593 頁，第593 頁，第593—594 頁，第591 頁，第594 頁，第594 頁，第594 頁，第596 頁，第591 頁，第591 頁，第591 頁，第591 頁，第596 頁，第596 頁，第596 頁，第597 頁，第597 頁，第590 頁，第597 頁，第590 頁，第590 頁，第592 頁，第595 頁，第597 頁。

????? 魯迅：《魯迅全集》第02 卷，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 年版，第236 頁，第271 頁，第272 頁，第272 頁，第272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