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絡實質研究的理論還原與現狀重構*

王欣欣，王曉彤，劉東寧，于驕洋

1 遼寧中醫藥大學附屬醫院 遼寧沈陽 110032

2 遼寧中醫藥大學 遼寧沈陽 110032

中醫學，國之精粹。之所以能夠幾千年來生生不息的傳承下來，臨床有效是最關鍵的因素。能做到這一點，除了中醫具有科學的“整體觀”之外，無論藥物還是外治療法，中醫所有的治療手段都通過一種科學的體系在發生作用，這個體系，就是我們熟知又陌生的“經絡”。想要做好中醫，必先了解“經絡”，它作為中醫效應的承載，在整個治療過程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雖然現在醫學界對于經絡實質的研究并沒有取得公認確切的結果，但如果將經絡理論進行整理與重構，并結合現代分析方法了解其作用機理，會是開展其他中醫治療效應研究的重要途徑和關鍵所在，對于臨床實踐及后續科研具有重大的指導意義。

經絡理論源流整理

在古代著作中，關于經絡的最早描述是“脈”[1]，比如《靈樞·五味論》中就有：“血脈者，中焦之道也，故咸入而走血矣”的描述，這里單獨提及的“脈”指的是血脈，主要體現的是容納和運行血液的通道，這非常符合現代“脈管”的功能概念。

隨著理論體系的不斷發展，在這之后逐漸出現了“經”“絡”的名詞描述，當單獨提及“經”時，一般指的是運行經氣的相對獨立的通路；而當出現“經脈”的描述時，則既指的既是運行氣血的通路，有運行氣血的作用功能，又指其是病邪傳注的途徑，可以以此作為診斷疾病辨證歸經的依據，又是循經取穴，治療疾病的基礎[2-3]。

而且自《內經》始，就將“脈”分化出“經脈”“絡脈”等內容，“經脈為裹，支而橫者為絡，絡之別者為孫”，即“經脈”是其主干在較深部，分支橫出的稱為“絡脈”，由“絡脈”再分出的絡稱“孫絡”，也正是后來經絡學說系統化的理論依據；在含義方面也逐漸擴展到循行感傳的走行路線上[4]，這不僅是對“脈”的功能進一步分析，更在綜合意義上對身體的作用系統進行了總結和概括， “血﹑氣”是“脈”的內容，“經﹑絡”則是“脈”的類別，這已經非常符合現代經絡功能的描述，并逐漸形成了現今“經絡”的簡稱或合稱。

經絡是什么，經絡就是血脈嗎？

經絡，是人體內一張看不見的立體的網，主宰了全身的所有生理活動，人們對于經絡系統實質的認識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在中醫最早的典籍之一《靈樞·經脈》篇中，就初步論述了十二經脈和十五絡脈的內容，描述了經絡在體內的分布和循行路線，表達了經絡系統外可至皮毛，內可入筋骨的一個綜合概念。這既是經絡理論的經典，也是后世中醫臨床的基礎，無論理法方藥還是辨證論治都脫離不了這一中心。

在經絡理論中，經絡指的是聯系之脈。它是聯絡臟腑肢節﹑運行全身氣血﹑溝通上下內外的通路，也是人體功能的調控系統。經脈是主干，絡脈是分支，十二脈及相應的十二絡皆出于四末，循行方向自下而上，以身體四末五輸為本。

而血脈主要強調的是血液運行的通道，《靈樞·本藏》中亦有“經脈者，所以行血氣而營陰陽，濡筋骨，利關節者也”的描述，這里面的“經脈”指的就是分化出來的血脈功能，并不構成人體內外﹑臟腑形體之間的協調統一關系，故只有“十二經絡”而無“十二血脈”之說[5-6]。

綜上，“經絡”和“血脈”是人體中兩個相互聯系而又互不相同的系統，“經絡”以“絡”窮其變，是人體內氣的傳輸通道，因為氣無形，所以經絡無形能感知，不受'視而可見，捫而可得' 的限制，不受陰陽法則的支配，具有間接的﹑不確定的﹑臨時關聯；“血脈”以“脈”為常道，是人體內血液等營養物質的通道，因為血液有形能觸及，受陰陽法則的支配，具有直接的﹑確定的﹑常規的聯系。所以“經絡”在功能意義上更廣泛的涵蓋了“血脈”的作用含義，其二者有著本質的差別[7-10]。

經絡系統的研究現狀

關于經絡，其功能存在已經是不容置疑的，但經絡究竟是什么樣子，通過什么發生作用，作用機制和起效的關鍵點是什么，目前仍是中醫界最關鍵﹑最亟待解決的核心內容。

人們對于經絡實質的探究從未停止過，已經借助現代科技手段從多學科﹑多領域的角度探明其機理，并努力為經絡實質的研究找到突破點，比如從內分泌﹑免疫﹑微循環等角度入手，提出了“神經-內分泌-免疫”“細胞-血管-神經”網絡結構等假說[11-14]，并以血管﹑神經遞質﹑淋巴細胞﹑微觀炎性因子﹑蛋白等作為研究靶點[15-18]，目前已經形成了幾類主要的研究成果，并在經絡基礎及臨床研究中發揮了重大的臨床指導意義。

1 經絡是解剖結構-生理功能的概念結合體

迄今為止，國內外學者尚未發現真正的經絡解剖結構，這也是導致經絡是否真正存在爭議的關鍵點。其實，早在中醫典籍《靈樞》中就有這樣的描述：“經脈者，所以能決死生，處百病，調虛實，不可不通”；“夫十二經脈者，內屬于腑臟，外絡于肢節”；“經脈者，所以行血氣而營陰陽，濡筋骨，利關節者也”等描述，已經明確指出經絡是指人體精微運行的通道，是實現身體所有功能協調運行的完整系統。

《靈樞·經脈》曰：“經脈十二者，伏行分肉之間，深而不見”，這里的“分肉”泛指人體各種組織器官，包括皮脈肉筋骨之間﹑臟腑分葉之間﹑以及其他各種組織間膜之間的縫隙等，正是這些縫隙連結溝通了身體的表里內外，將氣血津液運行到全身，完成了所有臟腑﹑器官﹑九竅﹑組織的營養代謝﹑成長衰退的全部過程[19-20]。因此，經絡是控制﹑運行﹑調節氣血津液，幫助身體進行物質能量轉化的重要執行者，它并不是單指一個解剖結構，而是整個生理功能的概況和總結。

2 經絡是臟腑功能的投射與體現

近年來，經絡-臟腑相關性的研究開展的比較多，比如付奧杰等發現對冠心病患者敏感化的經絡腧穴進行刺激，可有效改善患者心功能﹑減輕心臟不適癥狀[21]；蔡濤等從中醫臟腑經絡學說入手，以臟腑經絡互為表里，能夠互相影響﹑互相傳變的理論依據來調節腸道菌群病變[22]；袁紅豆等從干細胞調控的角度來闡述中醫先天之精 （元氣﹑經絡）的微觀形式[23]；宋亞剛等也從“神經-內分泌-免疫網絡”的角度進行了中藥外治機制的探討[24]。通過總結這些研究我們可以得出，經絡和臟腑之間的關系就好比道路與樞紐，臟腑是產生身體物質的作用中樞，而經絡則承擔了為其調節﹑傳輸﹑轉運的功能。經絡-臟腑之間可能包含了多個層次的聯系，雖然經絡尚未找到明確的物質基礎，但在細胞和分子水平，應該具有與臟腑之間細胞內信號傳導的網絡功能作用，即“針刺-中樞電興奮-自主神經系統-內臟功能”的調節反應，在這個過程中還能激發神經組織內肽類物質的釋放，和內分泌﹑免疫系統的功能活動，從而達到從單個到整體，從臟腑到全身的動態調節模式。

也就是說，臟腑缺少了經絡的調節功能則成為孤單的器官；經絡缺少了臟腑的運化功能則會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只有經絡-臟腑系統協調一致，才能保持身體系統的正常運行，并按照生長﹑盛壯﹑衰老的規律完成一個完整的生命歷程，它們之間是互生互助﹑相互依存的共生關系。

3 經絡是人體內客觀存在的功能通道

隨著科學水平的發展，多學科的技術交融將經絡實質研究逐漸推向高科技﹑高水準的尖峰。人們已經從器官﹑系統到細胞﹑受體﹑基因﹑蛋白質分子等不同層次上，從糾正病理紊亂﹑緩解和治愈疾病，到揭示人體調節自身生命活動的本質上，針對性的對經絡實質展開了豐富的研究，也取得了較大的進展[25-27]。

歸納這些研究可以發現，經脈走向分布的物質幾乎全都是致密的結締組織，其基本成分就是膠原纖維。這些研究采用的方法和角度也多種多樣，比如同位素示蹤顯像方法﹑皮膚電生理的觀察法﹑二氧化碳測定儀﹑觀察鋪片及血管灌注法﹑液晶薄膜法﹑紅外熱像方法﹑“良導點”﹑ “良導絡”﹑循經感傳等[28-31]。縱觀這些研究就會發現，無論其入手點是感覺的﹑運動的，還是離子的﹑體液的，無論作用傳導方式是信號的﹑能量的，還是可感知的視覺﹑聽覺﹑觸覺﹑本體感覺等，研究的形態千差萬別，作用的形式也各不相同，但都證實了一點：經絡確實是人體內客觀存在的功能通道，是產生和輸運物質﹑能量﹑信息的交匯場所和重要樞紐，是一種運載著信息﹑能量﹑物質的科學系統[32-33]。

雖然這些研究采集到的數據都是來自于整個經絡系統的，雖然單一指標的信息只能反映經絡系統外在表現的某一方面，并不能說明其本質，但也都客觀證實了經絡的部分作用機理，目前缺乏的只是將這些分散證據整合到一起的關鍵點，這也是今后開展經絡研究需要為之著力的方向。

4 經絡實質研究的重點方向

關于經絡實質是什么，已經有很多項目作出了大量的研究和總結，但至今仍未明確找到能夠闡明經絡本質的任何特異性組織，也并未取得醫學界廣泛認可的突破性結論。通過對經絡文獻的總結與概括，我們可以獲得如下對于經絡實質的探索信息，希望能夠對今后的相關科研提供一些思路和切入點：

4.1 經絡是一種聯系系統，既是生理聯系，又是病理聯系，它是機體在體表的一種反應，是對疾病的一種表達。目前大多數的研究思路是以經絡是一種以實際存在的人體物質形態為前提，所以這些研究大多從現代細胞分子學角度入手，并借助各種臨床實驗的方法來尋找作用點，但無論研究目標是人還是動物，這樣收集到的指標信息具有單一性，往往只能反映經絡系統外在表現的某一方面的特性，并不能代表系統的真實本質。

但要知道的是，中醫是將人看作一個整體，其理論是在整體觀指導下的科學學說，經絡系統本身就是一個復合的組織結構，這樣就會與現有的實驗醫學在基本事實的認定方面出現分析層次的不同，因而實驗所揭示的經絡極有可能與實際存在的現實狀態相去甚遠。因此在今后的研究中，我們是否可以試著采用逆向思維，以中醫整體觀入手尋找與現代醫學研究的結合點，從中醫的角度研究中醫學問題，可能會有新的思路和突破。

4.2 經絡是一種存在于現有解剖組織外的功能系統。經絡是身體一種獨特的信息傳導通路，這一點從功能上已經得到廣泛的認知。所以從信息論的角度看經絡，可以認為人體細胞內存在著各種信息通道和環路，細胞間﹑組織間和器官間都需要建立相應的信息環路，這也是保持生命運轉的基本單位[34]。

目前的研究已經初步證實，這個信息傳導系統很可能是一種獨立于現有神經傳導系統之外的特殊作用體系，它由細胞和大量的細胞外基質構成，廣泛分布于體內的各種器官﹑組織和細胞之間，最大的可能是一種尚未被現有技術所證實的特殊結締組織[35]。所以如果能跳出目前的研究出發點，不將經絡依附于已知的解剖系統，而是將現有的階段性成果作為證據體，來尋找一種從未被證實過的﹑具有關聯性的生理解剖結構，或許可以找到新的研究切入點。

4.3 經絡真實存在的可能性。大量的臨床研究結果呈現出來，經絡的傳導功能大多是人們感知神經元之間的興奮傳遞[36]，而我們所尋找的“經絡實質”也許只是組織器官功能活動的綜合表現，是人體各種生理病理活動的綜合通道，其體現為功能傳輸的表象，而不是一種具體的物質形態。

縱觀經絡活動宏觀性﹑可見性﹑規律性的活動特點，也許以目前的技術手段尚無法將其具體化及可視化，所以不妨試著以經絡是一種功能集合的角度入手，不將其具象化，而是從作用效果的角度，先尋結果后找原因，也許會有不一樣的發現。

4.4 經絡是中國古代醫者在認識人體生理﹑病理﹑診斷﹑治療實踐過程中的理論總結，是對人類醫學的重大貢獻，對于經絡系統到底是什么﹑存在于哪里﹑通過何種機制發生作用的，一直以來都是國內外醫學界想要弄清楚的研究重點。更重要的是，探明經絡的實質將會對中醫學理論到臨床的體系發展，產生巨大的推動性結果，這個研究意義是非常重大的。任何理論都是從抽象到具體，從不完善到完善的過程，雖然過程艱難，但不忽視任何一點，不放棄任何可能，一點點不起眼的進步都可能會為今后的科學研究產生巨大的推動意義，這就是我們繼續堅持對于經絡實質探究的意義所在，也是一直以來不斷為之努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