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行寬從五臟論治風眩經驗*

盧豆豆，王子焱，趙吉銳，黨毓起，劉建和

1 寧夏醫科大學 寧夏銀川 750004

2 湖南中醫藥大學 湖南長沙 410007

3 湖南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 湖南長沙 410007

4 寧夏回族自治區銀川市中醫院 寧夏銀川 750004

王行寬（1939-），男，湖南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主任醫師，博士研究生導師，首屆全國名中醫，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名老中醫藥專家傳承工作室指導老師，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王行寬教授臨證60春秋，學識淵博，德藝雙馨，集各家學說之長，融會貫通，具有豐富的臨床經驗，擅長診治多種疑難雜癥，在高血壓病方面，倡導從五臟論治，提出“肝失疏泄”貫穿疾病發生發展的整個過程。

高血壓病是一種以體循環的血壓持續升高為特點的心血管綜合征，越來越高的發病率已成為我國重大公共衛生問題[1]，中醫藥在該方面逐漸發揮出獨特的優勢。王老提出應將高血壓病歸屬于“風?！狈懂牐浒l病乃先天稟賦不足，后天飲食﹑勞倦﹑七情等因素，長期累積作用于機體而形成[2-3]，與五臟皆相關，以“肝失疏泄”為核心貫穿整個過程。筆者擬對王老從五臟論治風眩的經驗介紹如下。

病名的認識

王老提出應按《中醫臨床診療術語》[5]的標準結合高血壓指南[4]，將其與“風眩”相對應，并把具體的血壓數值納入診斷標準之內，此舉命名，規范統一，符合臨床，更具有指導意義。

病因病機的認識

風眩的發病是先天稟賦不足或年老致精血虧損，加之長期飲食不節﹑勞倦傷體﹑七情內生等因素而成。病機屬精血不足，營氣虧虛，又有痰瘀膠結，致脈道狹隘，一則致陽氣代償亢盛欲推血行，二則肝失疏泄致陽亢于上[6]，最終發為風眩。病位責之血脈，與五臟皆相關，與肝的關系最密切。

1 稟賦不足，年齡漸增，營精虧虛

高血壓病具有家族聚集性，且發病率與年齡成正相關[4]。“子之羸弱，皆父母精血之弱也”，提示父母精氣的盛衰影響子代體質的強弱。人之始生，以母為基，以父為楯，二精相合，轉為子代先天之精，藏于腎內，此精為基，可生髓液﹑精血，充養五臟血脈﹑頭面清竅。年齡漸增致臟腑衰減，腎乃貯先天之精，肝為藏生命之血，故以肝腎功能的衰減最為重要，致營血虛少，脈道空虛，水不涵木，致肝陽易亢，氣血易涌，清竅易擾，為風眩的發生埋下病基。

2 飲食不節，嗜好煙酒，血運澀滯

飲酒﹑吸煙及嗜咸是促進高血壓病發生發展的重要危險因素[4]。血脈的運行與脾胃運化水飲密切相關。高粱﹑酒漿性屬濕溫，貪食無度，直損中焦，致脾胃失健，虛不化飲，阻滯血脈，痰瘀互結，滲透血脈，彌漫周身，脈管瘀狹，致陽氣代償性偏亢，欲推血行，則脈壓增大，發為風眩。鈉鹽屬咸﹑苦﹑澀之品，易損腎精，化燥傷陰，致營脈空虛。煙草乃有毒之品，耗傷營血，又直損肺臟，致其百脈不調，發為風?！，F代研究也提出煙草可損傷血管內皮而致血壓升高[7-8]。

3 情志火爆，火熱上炎，血脈被灼

心主宰神機，調控血運；肝主疏泄，調暢氣機，此二臟與情志的調節最為相關。風眩患者性情多急躁易怒，此因疏泄太過而最易傷肝，陰血被損致陽不得潛，偏亢升發故上擾腦竅；又有火性炎上，擾動心神，神機不安則血運無主，最終發為風眩。且現代加快的生活節奏致人體長期處于應激狀態，中樞系統持續興奮，致血管持續收縮而發為高血壓病[9-10]。

4 勞倦傷體，化精不足，血脈失充

心藏神機，脾主思慮，“心勞則血必漸耗”，心脾兩虛，氣血不足，又生痰濁，阻滯血行。房勞無制，元精暗耗，腎虛則無力主臟腑氣化。綜上所述，過勞則致氣血不足，生痰滯瘀于脈管，脈道失其充養，肝陽不潛反亢于上，最終發為風眩。

論治特色

1 多臟調燮，肝為根本

以肝為重，緩中治損，辛以散之 “肝失疏泄”貫穿風眩發生發展的整個過程。肝具少陽之氣，五行屬性為青木，以升發調達為喜，抑郁不舒為惡，故又有“青陽”之譽；生理以“體陰用陽”為特點，陰血的濡養是功能發揮的物質基礎。故肝體得濡則疏泄在職，氣血運行有序則病無從由生；肝疏泄有度又可助他臟功能的正常發揮，二者相輔相成?！澳静环蠛?，則心血不生，脾不能為胃行其津液，膽不能化相火……腎無以藏精……”多種病因致陰血不足，水不涵木，陰不潛陽而上亢，氣血紊亂而加速，脈壓增大發為風眩。故提出“調肝”的重要性，而調肝之要在疏肝，疏肝之重在養肝，應以濡養肝陰平潛亢陽為基本治法 王老十分推崇費伯雄老先生所創立的滋生青陽湯，主治“頭目眩暈，肢節搖顫，如登云霧，如坐舟中”。重用酸苦之白芍為君，滋肝柔體﹑清泄濁邪。石斛﹑生地﹑麥冬，助君藥以加強滋養肝陰之功，肝陰得養，則亢陽自潛，三者共為臣藥。王老遵從費氏之意，“壯水制火，究竟苦寒太過，徒傷胃氣，水亦無以滋生，不如用介類潛陽生精益髓”，取天麻﹑鉤藤﹑白蒺藜之屬，配合石決明，擬“平肝煎”之名，奏潛伏肝陽﹑清泄肝熱之功。風眩者性格多火躁，肝火上炎致目眩﹑甚則目睛疼痛，故選桑葉﹑菊花﹑夏枯草之屬，清泄肝熱，明目止眩，共為佐藥。“肝欲散，急食辛以散之”，肝最喜疏惡抑，故佐少佐薄荷﹑柴胡之品，辛散調達，輕宣清陽，解郁疏肝，共為使藥。縱觀全方，陰陽相濟﹑補瀉同用﹑升降相宜，肝體得養，疏泄之功漸復，上亢之陽漸潛，氣血運行漸暢，則風眩之病漸消?，F代研究[11-12]也表明，滋生青陽湯可改善血管阻力﹑減輕心臟損害﹑降低血清中縮血管物質水平，對高血壓病有確切的療效。

2 補腎養肝，滋水涵木，從根治眩

精血不足，龍不潛水，浮越于上，發為風眩。治療雖以潛降亢陽為基本，但下焦水淺則龍難以潛之，故應肝腎同調，滋補腎精。腎之精者多虛證而少實證，故培補本源為主，方選錢乙的六味地黃湯。取茯苓﹑澤瀉﹑丹參三味，“三泄”濕濁降其相火，又可活血利水；再以熟地﹑山藥﹑山萸肉，“三陰”并補治其本，滋養肝腎。腎精得補，精血充盛，肝陰得滋而亢陽自潛。現代研究[13-14]也提出，該方藥具有擴張血管﹑降低血清炎癥因子水平﹑減輕血管損害，從而降低血壓的作用。

3 佐金平木，瀉火疏肝，調其兼證

王老提出臨證可見風眩患者多伴有胃脘脹痛﹑噯腐吞酸﹑納食不馨等脾胃失調表現，深究其因，仍以肝功失調為根本原因。五行制化之中，以肝為源論之，肺金為其所不勝，脾土為其所勝，心火屬其之子，肝與三者緊密聯系。若肺金自強，木被制約，升發有度，脾土不得其乘，位居中焦，發揮受納腐熟﹑升清降濁之功。若煙草損傷肺金，致肺金本虛，或暴怒傷肝致金不勝木，肝木升發太過無所被制，橫犯脾土，運化失司，升降失調，故可見胃痛﹑納呆﹑噯氣等不適。

王老根據五行相生制化理論及多年臨證經驗，自擬經驗方柴百連蘇飲[15]，具有佐金﹑制木﹑暢中之效，用于伴有胃系病癥的風?；颊?，療效確切。此方由柴胡﹑百合﹑川連﹑蘇葉﹑吳茱萸等組成。柴胡直入肝經，舒展肝氣，復其疏泄；百合養陰生津，以助肺金而制約肝木；川連清心火助泄肝熱，蘇葉入肺胃以調氣，二者寓“連蘇飲”之意；黃連﹑吳茱萸相配，取“左金丸”之意，肝火得泄則脾土得疏。諸藥相伍，佐助肺金起制木之力，清泄心火助透肝之熱，肝得制約，胃病自復。臨床研究[16-17]表明，柴百連蘇飲有明顯改善胃系癥狀的作用。

4 善用平性，以和為貴

風眩的發病屬本虛標實，肝腎精血不足，此為本虛；肝陽上亢﹑痰瘀滲透，此為標實；本虛致標更甚，標實又可加重本虛。而“和”法可調和五臟，平衡二者權重[18]。王老十分推崇“和”之大法。針對風眩的發病，重以滋養肝腎為本，同時不忘形于外之標證，或潛降之，或瀉熱之，或疏解之，均以達到陰陽平衡﹑氣血調和的狀態為目標。

5 肝心共奏，調節情志

情緒可通過中樞-內分泌-激素系統促進高血壓病的進展[19-20]。此類患者常表現心生恐懼，憂心忡忡，王老總以耐心傾聽，言語疏導，表達理解與支持，幫助患者正確看待此疾病，樹立信心戰勝此病。建議患者學習中醫的傳統武術運動，如太極拳﹑八段錦﹑五禽戲等運動，疏通氣機，調暢一身氣血運行。或采用移情易性法，培養下棋﹑書法﹑畫畫﹑垂釣等愛好，轉移注意，陶冶情志，放松心情?；驀诟榔涿咳諟厮菽_時可用手指按壓行間﹑太沖等穴位，助肝氣的疏泄。

病案舉隅

患者，女，64歲，北方人，2019年1月10日初診。頭脹痛、目睛疼痛3年余，平素性格火爆易激怒，接診時患者頭脹、頭暈，面紅，目睛疼痛，無耳鳴，頸不脹，腰不痛，夜寐謐，口干苦，納食不馨，胃脹痛，手足不麻，尿不多，大便成形，舌紅，苔黃，脈弦細數。血壓：164/80mmHg，平素有吸煙史，飲食偏咸。中醫診斷：風眩，胃痛；西醫診斷：高血壓病，慢性胃炎。病機屬于肝腎虧虛，肝陽偏亢，肝火上炎，上擾清竅；治宜擬補益肝腎，平潛肝陽，清泄肝火。予滋生青陽飲合六味地黃湯、柴百連蘇飲加減：天麻10g，雙鉤15 g，白蒺藜15 g，石決明20 g，白芍15g，石斛15 g，柴胡10 g，黃芩10g，夏枯草15 g，桑葉10 g，熟地15 g，山萸肉10 g，丹參10 g，茯神15 g，澤瀉10 g，百合10g，黃連5g，14劑，水煎服，1劑/d。

二診：2019年2月22日，藥后相安，頭脹痛、目睛疼痛已不著，近日有站不穩之象，舌淡紅，苔薄，脈弦細。上方治療有效，繼續加強平肝潛陽之力，上方加生牡蠣20g，14劑，水煎服，1劑/d。

后隨訪血壓恢復至正常范圍，諸癥狀已不顯，自行以上方服用14劑善后。

按：本患者為老年女性，正值精血耗損﹑肝腎虧虛的生理衰老狀態，性格火暴易怒，心肝陰血不足，且素有嗜食咸味及吸煙史，有陰血不足之嫌，這是該患者基本的生理狀態。肝腎素虛，咸傷陰血，水不涵木，加之暴怒傷心肝，灼傷血脈，故見血壓升高﹑頭脹痛﹑面紅﹑目睛疼痛等；肺金被損，五行失衡，無力克制肝木，肝疏泄太過，加重上述癥狀。肝木過盛，橫犯脾土，脾失健運，生成痰瘀，阻滯血行，故見頭暈﹑納食不馨﹑胃脹痛﹑口苦。故選用滋生青陽飲配合六味地黃湯﹑柴百連蘇飲，平肝潛陽定眩，滋補肝腎止暈，清泄肝火明目，佐金平木復胃?？v觀全方，多法合用，疏肝為主，藥性溫和，劑量適中，以和為貴。并囑患者低鹽飲食，戒除吸煙，從根本上減少風眩發生的危險因素。藥物治療之外，不忘情志的調理，告知其不良情緒與疾病的關系，囑咐每日飯后適當散步﹑運動，可行養花﹑音樂等活動，舒暢情志，調暢氣機。二診時患者頭脹痛﹑目睛疼痛已不著，示肝腎精血漸復，肝火漸泄，肝陽漸潛，但添站立不穩，恐平肝潛陽之力不足，故加生牡蠣，加強潛陽之功。藥后諸癥均明顯改善，以原方善后，防已潛之陽復亢。

結 語

王行寬教授據多年臨床經驗結合理論基礎，提出五臟與風眩發生發展的相關性，處方以滋生青陽飲合六味地黃湯﹑柴百連蘇飲為基礎隨證加減，在臨床中治療此類疾病療效確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