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詞匯中的“情移”現象及其變異規律

王攸然

(浙江理工大學 史量才新聞與傳播學院，浙江 杭州 310000)

語言在傳遞信息的同時也總是承載著說話人的各種情感。特別對于語言的基本構成單位詞匯來說，其詞匯意義除了概念義之外往往還有所附著的色彩義。色彩義中最突出的就是表明了說話人或贊揚或貶抑或中立的感情色彩。詞匯的感情色彩也并非是一成不變的。包含了感情色彩轉移的詞義轉移正是詞義演變的三大途徑之一。

不同于常規詞義演變中的感情色彩轉移，不難發現例如“呵呵”等許多詞語僅在網絡使用中會呈現出不同于詞典義的感情色彩。我們將此種類型，即在互聯網網絡的互相交流中感情色彩發生了遷移的語言現象稱為“情移”現象[1]。網絡語言中的“情移”現象其實并不是僅僅限制在詞語，一些表情包、表情符號甚至標點符號在網絡熱傳中其表達的感情色彩也會發生變化。目前國內的已有研究多集中在對網絡詞匯、流行語等的分類描寫與傳播動因分析，少有集中分類分析“情移”現象的研究。本文將以網絡交際中的語言事實為基礎構建語料庫，系統性的分類描寫不同的網絡詞匯“情移”現象，并進一步探究其深層機制與規律。

一、語料文本庫建設

為了進一步對網絡交際語言中詞匯感情色彩的轉換、變異情況進行全面、客觀、可量化的觀測與分析，本文采用網絡中的詞匯及其語言事實作為基本的研究語料，構建了“網絡‘情移’詞匯語料文本庫”。

(一)篩選標準

對于詞匯而言，其詞義中一般除了包含對客觀現實的認知和理解，即“概念意義”(也即“指稱意義、理性意義、邏輯意義”)之外；同時也包含了一些附加意義(非理性意義)，例如主觀的評價、附加的情感態度、語體風格等。本文的研究主要聚焦在網絡詞匯附加意義中感情色彩的變化，因此篩選標準如下：

(1)屬于網絡詞匯；

(2)在網絡交際中，感情色彩與其在現代漢語詞典中或一般交際中的不同；

(3)在網絡交際中，感情色彩與在網絡上產生之初使用時的不同。

(二)對象限定

網絡中的詞匯本身是屬于網絡語言這一范疇的。其寬泛的定義是指在網絡或新媒體交際環境下互聯網用戶使用的全部詞匯。狹義的僅涵蓋由互聯網產生，只在互聯網交流中所使用的詞語，其最突出的判斷標準是并沒有廣泛的在日?，F實中使用。但需要注意的是，隨著互聯網日益深入人們的日常生活，在實際的語言實踐中較難將屬于網絡交際的詞匯與日常交際詞匯嚴格進行歸類區分。因此，本文所研究的對象并不嚴格局限在只在互聯網中交流才使用的詞匯，同時也囊括了已進入日常交際的網絡詞匯，部分在網絡熱傳的由社會發展和語言接觸所帶來的新詞新語[2]。但是直接使用這些詞匯會導致研究主體太過于寬泛。本文選擇在所收集的《網絡時尚詞典》(易文安，2000)、《網界辭典》(李敘，2001)、《中國網絡語言詞典》(于根元，2001)、《實用網絡用語手冊》(亢世勇，2003)、《誓說新語——網絡邊緣用語詞典》(李筱雪，2009)、《新華網絡語言詞典》(汪磊，2012)、《網絡新新詞典》(風君，2012)、《最新網絡交際用語詞典》(周建民，2014)、《網絡那些詞兒》(馬中紅，2014)九本網絡語言詞典的基礎之上，經過過濾和人工篩選，同時根據自建微博語料庫(2000萬例語料)增加只在網絡中出現或確定由網絡興起的新詞，一共構建出5183條網絡詞匯，作為本文的整體觀測對象。

此外，本文研究的重點是“情移”現象。結合前文的篩選準則，我們在所劃定的整體觀測對象中篩選出在網絡交流中感情色彩與現代漢語原本的色彩有較大不同的詞匯，以及在網絡交際中感情色彩發生轉變且是新詞新語的部分[3]。最終構成了文本的“網絡‘情移’詞匯語料文本庫”。

二、網絡詞匯“情移”的實證現象

詞匯本身概念意義某種程度上的發展變化可能導致其附加意義中感情色彩的變化，而感情色彩的轉變反過來也有可能促進概念意義自身的改變。它們之間呈現出了一種相互聯系、相輔相成的發展變化特點。

(一)詞義變異促進“情移”

在實際的網絡交流中，因為自身概念意義的變異而導致感情色彩發生改變的詞匯有很多[4]。這些“情移”多種多樣，既有正向改變，也有負向改變。例如“可愛、天才、情圣、美分、黑木耳、粉紅、五毛”等詞語，其在日常交際活動中一般表現為褒義或中性，但是在實際的網絡交際中就變成了貶義稱謂。其中“美分、粉紅、五毛”都是指稱狹義愛國者與恨國者的貶義稱呼；而“情圣、天才、可愛”分別縮略自“情場上剩下的人、天生的蠢材、可憐沒人愛的人”等，其感情色彩都轉變成了貶義。下面以“圣母、黑木耳”為例詳細說明此類轉變的歷程。

“圣母”一般指圣母瑪利亞(Blessed Virgin Mary)，有時也指稱有一定地位的女性。在現代漢語的一般交際中，“圣母”代表善良、寬容，但是在網絡中，網民們傾向于用“圣母”稱呼那些過分善良，不顧客觀現實，在道德制高點上一味要求他人讓步、包容的人。進行道德綁架，強迫他人接受自己的道德觀是現代交際中讓人十分反感的事情，因而網絡中“圣母”的感情色彩也就在使用中逐漸走上了向負向發展的道路，現在更延伸出了罵詈語“圣母婊”。

與之類似的還有“黑木耳”。詞典中的“黑木耳”確實是一個名稱，指的是一種形似人耳，常見的黑色食用菌，似乎與指人不沾邊。中國是一個含蓄保守的國家，與性有關的詞語歷來都被認為是不雅的。在罵詈語中，與性有關的卻占了極大的比例，有些不方便說出的詞常常以借代或委婉曲折的方式表達出來。而且在網絡中一般罵詈語都會被屏蔽，所以網友們通過拼音、拆字、飛白等各種方式創造出了許多新的罵詈語，“黑木耳”就是其中一個。網絡詞匯中的“黑木耳”是個指人的罵詈語，指稱放蕩、私生活不檢點的女性，帶有極其強烈的惡意與極其負向的情感。

與此相對應的是，還有不少因為自身概念意義的改變而導致其感情色彩從貶義的變為中性或褒義的詞匯，例如“挖墳、盜墓、白骨精、偏頭疼、頭疼”等等。在網絡交際中“盜墓、挖墳”等不再指稱“摸金校尉”們的“違法犯罪活動”，而是被網民們用來表示重復回復或者引用“歷史久遠”的帖子。其感情色彩偏向于中性而不是原有的貶義。而“偏頭疼、頭疼”作為“網絡論壇副頭頭所偏愛的人”和“網絡論壇主編頭頭偏愛的人”的縮寫，在表示調侃的同時其包含的褒義情感躍然紙上。“白骨精”在網絡交際中搖身一變成了“白領、骨干、精英”的合稱，其所附帶的推崇欣賞的褒義情感也不言而喻。

此類“情移”詞匯中“有毒”比較特殊，雖然不是詞語，但在網絡使用中常常作為固定詞組出現，因而在本文中也歸入網絡詞匯范疇。在日常交際中“有毒”意味著死亡、受傷、毒害，貶義含義極深。但是在網絡交際中，讓人情不自禁喜愛、沉溺的視頻、音樂、圖片甚至人的行為也被稱之為“有毒”，具有一定的褒義情感。

[2] 少年夢游記的后期剪輯真的有毒 配的樂打的字幕笑的人劈叉哈哈哈哈哈哈哈 彈幕里說和養豬綜藝是同個導演組 甚好 搞笑不是沒道理的！

[3] 王俊凱真的有毒 難得喜歡一個人這么長時間 而且真的每次都能帶來驚喜 其實最讓我覺得可貴的是 他對于作品的認真負責 精益求精

歌曲“有毒”，讓人“喜歡”且“無法自拔”；后期制作“有毒”，所以特別搞笑；人“有毒”，說明他魅力非凡讓人難以脫粉。在網絡交際中，“有毒”讓人喜歡令人沉醉，而不再是原來的毒害。在這樣的演進中，“有毒”不再有毒，而是魅力、吸引力的代名詞。除了單向的由褒到貶或由貶到褒，有些網絡詞語的“情移”情況是比較特殊的。比如“奇葩”隨著其意義的改變，其感情色彩也在不斷發生變化，經歷了一個比較特殊的從褒義到貶義再慢慢不那么貶義的“情移”過程?！捌孑狻痹臼侵钙嫣夭⑶沂制恋幕▋?，在實際生活中經常用來指代奇特出眾的事物，其原義呈現出正向的情感傾向性。雖然最初網絡交際中的“奇葩”同樣指稱奇特的、不常見的人或事物，但此時網絡中的“奇葩”一般帶有諷刺的意思，感情色彩也是貶義的，常常被用來吐槽、批評某人某事。由于“奇葩”們總是做出特立獨行的事，很多事又讓我們感到驚奇、好笑，所以現在“奇葩”又帶有表示此人有創意、很可愛的意味。此時這一詞的感情色彩也不再是以前那樣的負向了。特別隨著影視劇《失戀三十三天》、網絡節目《奇葩說》等的熱播，其中對于“奇葩”的定義也或多或少影響了“奇葩”一詞感情色彩的發展。

(二)“情移”促進詞義變異

以上介紹的都是因為詞匯概念意義變異而導致的所附加的感情色彩變化。同時我們還發現一部分網絡詞匯的“情移”在某種程度上促進了其原本概念意義的改變，有的甚至可以是因為“情移”而直接導致了概念意義的變異。在這之中一般由原來的貶義轉化為偏向中性或褒義的較多，比如“腐敗、基友、嚴重、吃貨、惡搞”等等。

例如“吃貨”，在《現代漢語詞典》中，專門用于指稱“光會吃不會做事的人”。不僅如此，詞典的后面還專門注明這是罵人的詞語[5]。但是在網絡使用中，“吃貨”卻往往和可愛聯系在一起。

[4] 我本來在為自己無法隨心所欲熱烈生活感到惋惜，并進行一些心理上的自我譴責，結果被佳佳一個烤串店的轉發分享整破防了，吃貨女孩兒真的很美好啊，只要有美食就可以開開心心，生活可愛又充滿期待～

[5] 熊貓寶寶吃飯時為啥要把食物舉高高？難道是這吃貨的儀式感熊貓寶寶好可愛

實際上網絡中的“吃貨”誕生之初是網友們用來自我調侃的“謙稱”,其感情色彩已沒有詞典中那么負向。此時“吃貨”變為喜愛美食且食量較大的人。隨著使用范圍變廣，使用頻率變高，“食量較大”這一屬性也慢慢磨蝕，完全成為了對熱愛美食、熱愛生活的人的稱呼。在網絡交際中大家不僅樂于標榜自己是“吃貨”，也樂意用來指稱可愛的動物?，F在的“吃貨”仍然可以“光會吃不會做事”，但已然由罵人變成了夸人。

“基友”原本是來自于男性同性戀的貶稱“基佬”，在互聯網交流中最初常用于調侃，指關系非常好,像是戀人一樣的同性朋友。隨著社會對同性戀的接受度提高，“基佬”不再負面滿滿,“基友”也就自然不再具有負向情感。現如今不僅是男性同性朋友，只要是關系親密的朋友都可以稱為“基友”，類似“哥們、姐們”。而像“惡搞”與“腐敗”，在原本的一般漢語交際中其含義是極度貶義的?！皭焊恪笔枪室庾脚?，但在網絡交際中廣泛的指除去了“惡意”的故意捉弄?！案瘮　痹诂F代漢語中一般意味著腐爛敗壞或貪污犯罪，但是在實際的網絡交際中大家將自己難得的大吃大喝、肆意購物、閑暇休息調侃為“腐敗”行為,其原本具有的貶義變成了如今讓生活放松的“放肆”。

[7] 住宿的日子太腐敗了，幾乎天天逛吃逛吃...購物購物...這個點才逛完回到宿舍，喝著冰飲感覺人生沒有追求

[8] 這幾天的日子太腐敗了，天天晚上點一堆，兩個人吃啊喝啊看著電視到凌晨一兩點，然后一覺睡到下午…上班？不存在的

“嚴重”一詞的情況相較于其他詞語而言比較特殊?！皣乐亍痹诂F代漢語使用中無論是表示影響很大、程度較深，還是表示勢態或者情況十分緊急，都常常與負面的、消極的意義聯系在一起。就算是中性詞“情況、結果”等，一旦用“嚴重”修飾也會變成非常不好的情況和結果。然而，在網絡使用中“嚴重”是一種新興的極性表達，可以用來表達極度的好。

[11] 嚴重感謝親們的支持！ ！! 【投票】想演紅玉：三水姐 O網頁鏈接 我在新作品里的“三水姐” 。大家記得每天來投票呦...我們一起努力！??！

這里出現的“嚴重”被用來修飾限定“同意、贊同、感謝”，意思是“非常同意、特別贊同、十分感謝”。實際上從具體含義來看，“嚴重”本身具有的影響大、程度深的含義并不發生改變。發生的主要變化是能在表征積極的上下文環境中進行修飾限定的用法。某種意義上可以認為是其出現在積極向上的語境中，并發生了感情色彩向褒義的變化，然后才引申出了詞語整體的變化。

還有一種詞，在實際的交際中，語義基本不變，感情色彩卻發生了從褒到貶的轉變，例如“呵呵”?！昂呛恰焙汀肮?、噗嗤”等一樣通常是對笑聲的擬音。相較于仿擬哭聲的“嗚嗚”來說“呵呵”在現代漢語交際中所附帶的感情色彩往往都是開心的、積極的。但從網絡中的實際交際使用情況來看，雖然仍然是對笑聲的仿擬，但“呵呵”所附帶的感情色彩已更多的呈現為冷笑、反諷、吐槽或自嘲。

[12] 推了以后，說讓明天早上提前一個小時過去搬東西，呵呵，這不還是變相加班，鬼才提前去，你想得美，垃圾老板，我明天正常時間過去。

[13] 有時候真的有點討厭我的朋友們 今天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穿了裙子 結果又被嘲笑了平時讓我自信點的是她們 嘲笑我的也是她們 呵呵我無語 我真的很想交一個會支持我的朋友。

[14] 移動的寬帶業務是真坑，200兆的網速看個視頻經常卡頓，上門了兩個工程師都沒得到解決，資費只升不降，處處霸王條款。投訴也沒用。我只能呵呵噠了

從以上語言事實可以看出與“呵呵”相聯系的不再是令人開心的事物，反而是對老板、對加班、對朋友的不滿、埋怨。不僅如此，網絡交際中還進一步發展出了“呵呵噠”用于固定表達貶義的“呵呵”。同時，“呵呵”的貶義化也開始影響日常交際。但需要注意的是，“情移”后的“呵呵”其使用人群或者范圍還是具有一定的限定性。就算進入日常交際也更多的存在于年輕群體，熟悉的朋友之間非正式的聊天。而對于正式場合或年紀較大的人群來說，“呵呵”仍然可以是表示褒義的笑聲。

與前文“奇葩”類似，在由“情移”促進詞義變化的詞語中也有一部分是不斷波動的，有的甚至還發展出新的書寫形式。其中非常特殊的是“專家、教授”以及由它們引申出的網絡詞語“磚家、叫獸”?！皩＜摇⒔淌凇辈徽撛凇冬F代漢語詞典》中還是在日常生活交際中都是褒義且包含敬意的稱謂語。而網絡中一些專家違反常識的“雷人”話語使得人們對于這些所謂的專家有了負面情感，反映在語言層面就是通過諧音、隱喻等手段創造出了“磚家、精蠅、知識混子”等稱呼，其中流傳最廣，影響最大的當屬“磚家”。同樣在網絡上流傳的一些學術、品性不端的事件，使得大家開始對這類“教授”深惡痛絕，并用“叫獸”來指稱他們。“專家、教授”在網絡中的感情色彩格外受到社會熱點事件影響，突出表現在一旦有與之相關負面熱點事件發生，它們的感情色彩迅速轉化為貶義。但隨著輿情的漸漸平息，其感情色彩又會慢慢回復至原本的褒義。與此相應，它們都分別引申出了新的書寫形式“磚家、叫獸”將其貶化后的感情色彩固定下來。

三、“情移”的特點與規律

(一)“情移”現象的特點

綜合所觀察到的網絡詞匯“情移”現象，不難發現其有如下幾個特點。

1.從發生了典型的“情移”情況的網絡詞語類型來看，“專家、吃貨、基友”等稱謂語占大多數。這里的稱謂語并不嚴格區分“稱謂”與“稱呼”。這些指人詞語既可以稱人又可以自稱，比起表示一定的社會身份，更多的是表達具有某些特點的某一類人，天然帶有對于它們的各種評價，是網絡交際中的“標簽”。也正因為如此，比之其他類型的網絡詞語，這些網絡稱謂語更容易隨著人們“評價”的改變而發生“情移”。此外，“情移”詞匯中還有部分是表修飾限定的形容詞比如“腐敗、奇葩”等，也有少量是副詞，如“嚴重”。它們常常用來修飾、限定別的詞語以表達一定情感態度，因此也較容易發生“情移”。

2.從感情色彩轉移方向來看，除了單向的由褒到貶和由貶到褒的“情移”外，還有褒貶之間來回變動的“情移”。由褒到貶的網絡詞匯如“圣母、天朝”等多源自網絡交際中反諷、諷刺性的表達；而另一部分“可愛、天才”等則是由創新性的縮略構成，其所指與本義完全不同。由貶到褒的“吃貨、基友”等多產生于調侃、自謙性的稱呼；“有毒、腐敗、嚴重”等則是源于網絡交際中對于極致、創新表達的追求。這些“情移”現象的背后都離不開網絡交際所要求的網絡語言求新、求異、求極的特點。感情色彩來回變動的“奇葩、專家、教授”等其每一次變動都離不開當時的網絡熱點事件或輿情。特別是“專家、教授”變化大、時效短、受熱點事件影響大。

3.從“情移”程度來看，大部分詞匯轉變程度深，但其使用語境范圍及生命周期有限。結合前文對具體“情移”詞匯的分析，可以發現其中許多的感情色彩都是褒義與貶義這樣極與極的轉移。同時，它們大部分也比較區分在網絡交際中使用或是在日常交際中使用。往往發生了“情移”后的意義與用法多見于或僅見于網絡交際，在日常交際中還是會回歸原本的詞典意義與用法。不僅如此，其中有些詞匯如“白骨精、天才、可愛”等雖曾經在網絡中熱傳，風靡一時，但如今已鮮有使用。“情移”后的它們在網絡交際中使用的生命周期也較短暫。

總之，相當一部分的網絡詞匯其感情色彩的轉變僅限于網絡交際，一般不會影響它們在日常生活交際使用中的感情色彩。但也有一些“情移”后的網絡詞匯其使用范圍由網絡擴散至日常交際或一般交際，如“霸氣、吃貨”等。同時如“吃貨、腐敗、嚴重”這類詞語，如果在網絡中多用作調侃的話，一般在積極地、正面的語句中出現較多，它們的感情色彩也會受到一定的影響。那么語境(網絡交際與日常交際)這一因素會對詞語的感情色彩產生什么樣的影響呢？它們的影響會有多大呢？此類“情移”現象到底有什么規律可循呢？

(二)網絡詞匯“情移”規律

對于詞語感情色彩轉變的研究中，“小姐”的褒貶變化歷程是非常典型的一個例子。在對“小姐”進行研究的時候，學者們大都從歷時角度出發，指出它的感情色彩經歷了從指代“妓女、樂戶”的貶義，到清代的時候用來指代“未出嫁的女子”的褒義的轉變。而到了后面更是作為一種社會地位的尊稱，褒義情感到達巔峰。但是現在“三陪小姐、公關小姐”等稱呼則把“小姐”一詞再次打入貶義行列。于全有[6]通過“劣幣逐良幣”這一經濟學定律來解釋在語言發展、演變過程中的出現的貶化現象，并提出“葛氏定律”。語言的交際和使用中，人們通常不愿意在一般場合使用可能附帶有負向、消極色彩的詞語，同時這些詞語自身具有的貶損意義也很難被消除。這一定律一定程度上解釋了“小姐”由褒義到貶義的變化，也能解釋在驅逐進貶義隊列之后，其自身適用范圍縮小的內部動因與歷程。但需要注意的是，近些年針對稱謂語“小姐”的社會調研表明，在某些地區和場合中，“小姐”仍然作為尊稱具有很高的接受程度[7]，這與“葛氏定律”似乎有相矛盾的地方。

施春宏在研究擴散過程中通用稱謂的貶化現象的時候，提到了稱謂系統所具有的動態調節特點，并通過語用伸縮律這一原理對“小姐”一詞感情色彩及使用范圍的動態變化進行了分析[8]。“小姐”一詞在開始和性工作者產生聯系后感情色彩逐漸貶義化，使得該稱謂語的使用價值下跌，漸漸退出了一般日常交際的范疇。但恰好是這樣的退出，使“小姐”這一稱謂語在一定程度上處于被“保護”的狀態。相對而言，經過一段時間的隔離，“小姐”一詞又可以回歸一般交際場合。相較于“葛氏定律”，伸縮律更好的解釋了“小姐”的“情移”現象，也更適用于本文的“情移”現象。但對于“圣母”等“情移”類詞匯而言，在實際的網絡交際中感情色彩變為負向之后，并沒有重回褒義行列的趨勢，同時其在一般日常交際中也并沒有因此退出通稱的范疇。而這正是語用伸縮律暫時無法概括的。

結合前文所述的“情移”事實及特點，本文在語用伸縮律基礎上進一步延伸。本文認為，一個新的詞語產生并進入一般日常交際后，常常會確定一個相對而言較為穩固的概念意義。而后，其在網絡交際中被使用時，根據其常常所處的上下文，其自身的概念意義及附加意義會發生某種程度的變化。而這樣的演變一般而言有兩種路徑。其一是繼續“伸”，延伸出僅存在于網絡交際環境中的新義，比如“惡搞、吃貨、呵呵、基友、圣母”等。這些詞匯無一不產生了新的獨立意義，在網絡使用中穩定下來。甚至會存在一些詞匯能夠突破網絡交際環境的限制，進入一般日常交際且具備一定程度的影響，個別最終在一般交際中確立新的意義。

發展演變的另外一種路徑是“縮”，類似于商品的價格一直在實際價值附近不斷的浮動這種現象一樣，詞語的感情色彩也可能根據不同的語言環境，在本義周邊不斷進行“褒貶互相轉化”。如果不是詞義發生變化之后導致感情色彩的徹底改變，其感情色彩在一定程度、一定范圍、一定時間的改變后，還是會縮回到其原本概念意義所附帶的感情色彩。例如前文介紹的“專家、教授”等詞，受熱點事件影響一段時間內其在交際中是帶有負面感情色彩的。但是“專家、教授”在網絡中延伸出了新的表達形式 “磚家、叫獸”。這種新形式將負面感情色彩進行固定之后，使得原形式的含義又回歸到原本的詞典義上，感情色彩還是趨向于積極。而“可愛、情圣、天才”等，雖然在網絡交際中發展出調侃性說法，一定時間一定程度上發生了“情移”現象，但其適用范圍有限，最終新義磨蝕，還是退回到原本的感情色彩。

綜上所述，通過對語用伸縮律的擴充，不僅能說明傳統稱謂語研究中“小姐”等的褒貶義轉化，也正符合網絡詞匯“情移”現象時效性強，依賴語境等特點。能夠統一解釋包含網絡詞匯“情移”現象在內的各類詞匯感情色彩的遷移。

四、結語

本文的研究聚焦于網絡交際中感情色彩發生了轉移的詞匯，以已出版的中國網絡語言詞典為研究基礎，構建了“網絡‘情移’詞匯語料文本庫”。依據充分的語言事實與豐富語料，詳細考察了不同類別的網絡“情移”詞匯及其具體“情移”狀況，系統性分析、總結了此類“情移”現象的突出特點與“情移”規律。但實際網絡中不僅詞匯中有“情移”現象，標點符號、表情符號等也都能觀察到“情移”現象。此外，本文多為同一語境共時層面的分析，還缺乏歷時角度的觀察和多語境的對比分析。這些都是日后進一步研究的方向，希望能夠全面地了解“情移”現象的作用范圍，動因與傳播機制，對語言及社會的影響，以及其背后所蘊含的社會、文化、心理因素等等，并以此為窗口探索人類語言的發展變化規律，從而更好的指導語言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