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立海,孫春惠
歷史學研究
《大公報》與1948年“反美扶日”運動
秦立海,孫春惠
(天津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天津 300350)
抗戰(zhàn)勝利后,針對美國對日政策由限制和改造轉(zhuǎn)為大力扶植日本戰(zhàn)后復興,《大公報》在第一時間作出了靈敏反應,并始終站在維護國家和民族利益的立場,堅決反對美國的扶日政策和行動,積極參與和支持“反美扶日”運動,充分展現(xiàn)出強烈的愛國主義精神。在此過程中,《大公報》對“反美扶日”相關(guān)問題所做的深入分析,以及來自國共兩黨的不同評價,進一步彰顯了其對“反美扶日”問題的高度關(guān)注和在“反美扶日”運動中所發(fā)揮的重要作用。
《大公報》;“反美扶日”;戰(zhàn)后日本問題;中美關(guān)系
戰(zhàn)后初期,美國為從根本上消除日本的軍事威脅,曾對日本實行了一系列比較嚴厲的限制和改造措施。但是,隨著美蘇冷戰(zhàn)和中國內(nèi)戰(zhàn)的爆發(fā),美國為使日本取代中國成為其在遠東反蘇防共的堡壘,迅速改變了對日限制和改造政策,轉(zhuǎn)為大力扶植日本戰(zhàn)后復興。這引起了中國社會各界愛國人士的強烈不滿和憤慨,并引發(fā)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全國性“反美扶日”愛國運動。在此過程中,《大公報》作為一家在政治立場上介于國共兩黨之間的民間輿論媒體,始終站在維護國家和民族利益的立場,堅決反對美國的扶日政策和行動,積極參與和支持“反美扶日”運動,充分展現(xiàn)出強烈的愛國主義精神。目前,國內(nèi)學術(shù)界關(guān)于《大公報》與“反美扶日”運動的研究還十分薄弱,僅有一篇簡短的紀念性文章[1]。鑒于此,本文嘗試對《大公報》與“反美扶日”運動做進一步的專題探討,以求更加全面系統(tǒng)地呈現(xiàn)《大公報》在“反美扶日”運動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
早在1946年下半年,以長期關(guān)注日本問題而著稱的《大公報》就已敏銳地覺察到美國的對日政策正在發(fā)生重大變化,并為此發(fā)出了日本侵略可能要“卷土重來”的嚴重警告。7月8日,《大公報》發(fā)表題為《日本往何處去?》的“社評”,一針見血地指出:“麥帥管制日本已造成了一種誤會,已由管制進入保護階段。”“現(xiàn)在日本政治所走的路顯然是保守的、反動的,即利用美國及聯(lián)合國的矛盾重建其軍國主義。”因為軍國主義的經(jīng)濟基礎并沒有被摧毀,“最主要的是財產(chǎn)制度沒有變更,財閥仍操縱工業(yè),地主仍操縱土地,財閥地主都受到了不應受到的優(yōu)待。這是保守政權(quán)的基礎。”“看日本保守勢力那樣根深蒂固,我們憂慮著侵略會不會卷土重來。”[2]顯然,日本財閥地主所受到的優(yōu)待,與美國對日政策由“管制”到“保護”的轉(zhuǎn)變是分不開的。這引起了《大公報》的高度警覺,并在第一時間作出了準確判斷和靈敏反應。
3個月后,面對美國日趨明顯的扶日政策,《大公報》又于1946年10月7日公開發(fā)表題為《懷疑美國的對日政策》的“社評”,開門見山地指出:“美國在保護日本,且是扶植日本腐朽的反動勢力,這已是公開的秘密,用不著加以證實,而且是越來越露骨了。”“一年來,管制日本所舉的實績,不但不能令人滿意,而且令人對管制日本的目的發(fā)生疑問?”本來,美國管制日本應該“消滅其侵略性,使其成為和平、民主的國家,不再成為戰(zhàn)爭的分子,不再為遠東和平的威脅”。但現(xiàn)實卻是,“美國為她的一種世界政策,不惜培養(yǎng)日本的反動勢力”,“日本軍國主義,正以美國政策為溫床,在滋生潛長”,“近一世紀來,中國受了七十多年的日本侵略。這次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我們以為歷史已經(jīng)清算了;現(xiàn)在看來,實令人不勝杞憂”。因此,“我們懷疑美國的對日政策與其對華政策互相矛盾,中國人民對日本軍閥丑惡的記憶太深,現(xiàn)已感覺美國在幫助我們的敵人,甚至在培養(yǎng)其重行侵略的可能,這是中國人民認為萬萬不可的”[3]。從“社評”的行文內(nèi)容來看,《大公報》所謂“懷疑美國的對日政策”,其實就是反對美國的扶日政策。《大公報》也由此成為國內(nèi)最早對美國扶日政策明確表示反對的輿論媒體。
此后,《大公報》繼續(xù)高度關(guān)注美國的扶日動向,不斷發(fā)表有關(guān)美國扶植日本的新聞報道和“社評”,對美國越來越露骨的扶日政策和行動及時進行了跟蹤報道,并通過一系列“社評”明確表達了反對立場(詳見表1)。

表1 1946年7月至1948年4月《大公報》(天津)針對美國扶植日本問題發(fā)表的代表性新聞報道和“社評”
通過表1所列標題不難看出,《大公報》對美國扶日政策的認知越來越清晰,態(tài)度越來越明確:從《懷疑美國的對日政策》到《美助日復興益趨積極》,從《美國傾向日本》到《美決力促日本復興》,從《麥帥要復興日本 澳人民表示反對》到《美國銳意扶植日本 東方國家一致抗議》,從《日本往何處去?》到《日本往悲劇的路前進》,從《看戰(zhàn)后日本怎么樣?》到《戰(zhàn)敗可成天堂》,從《正視今天的日本》到《日本又要爬起來了》等等,單從這些標題的變化,就明顯反映出《大公報》反對美國扶植日本戰(zhàn)后復興的堅定立場和態(tài)度。
從《大公報》相關(guān)新聞報道和“社評”的具體內(nèi)容來看,其“反美扶日”的立場和態(tài)度就更為明顯和突出。例如,1947年5月5日,《大公報》針對日本施行新憲法指出:“新憲法,舊人民,我們都不能遂認為滿意。管制應加嚴,整肅應徹底,工業(yè)不可多為保留。”[4]6月30日,《大公報》針對麥克阿瑟為日本辯護的言論指出:“麥帥之所以不顧遠東各國利益,一味寵護日本,人人皆知,那是美國假想在對蘇戰(zhàn)爭時,以日本為美國戰(zhàn)略之一環(huán)而施行的政策。”[5]12月19日,《大公報》針對美國的扶日反蘇戰(zhàn)略進一步指出:“美國對日本的導演已不可改變,近來越做越露骨了,言論行動都毫無顧忌。一個基本觀點是美國人要利用日本反蘇。”“這是悲劇,日本在往悲劇的道路前進。”[6]在《大公報》看來,雖然美國扶日的主要目的是反蘇,但長期深受日本侵略之害的中國,卻不能不時刻警惕和防范日本軍國主義復活所帶來的嚴重威脅。因此,中國人民堅決反對美國的扶日政策和行動,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進入1948年上半年,隨著美國扶日政策和行動的日益公開化,《大公報》的反對態(tài)度也更加鮮明。2月19日,《大公報》發(fā)表“社評”指出:“在美國軍人眼中,在美國遠東政策上,今天日本的地位,早已不是什么應受懲處的敵人,而是美國的中間堡壘,實際就是沒有簽訂盟約的盟邦。”“據(jù)華府透露消息,日本將為遠東‘馬歇爾計劃’的中心,杜魯門總統(tǒng)所提援外費用預算,遠東七億五千萬,日本將占三分之二,五億美元。”“美國的遠東政策如此,只就這一點說,毫無疑問的,日本又要爬起來了。”[7]3月26日,《大公報》針對在賠償方面極力袒護日本的斯揣克報告指出:“美國助日復興是以斯揣克案為中心的。該案建議減少賠償,將日本工業(yè)設備留下,開始復興工作。”“斯揣克報告的特色之一,就是公然保留并發(fā)達日本的軍事工業(yè)”,“其對中國威脅之大,損失之重,已難道其萬一。我們代表中國人民,代表中國民族的意志,表示憤慨與抗議”[8]。正是以《大公報》為代表的中國輿論媒體的這種“憤慨與抗議”,引起了中國人民特別是青年學生的強烈共鳴,為“反美扶日”運動的爆發(fā)奠定了思想基礎。
1948年5月,隨著青年學生“反美扶日”運動的爆發(fā),《大公報》不僅及時跟蹤報道了運動的進展情況,而且通過發(fā)表一系列“社評”,對美國的扶日政策和行動進一步表達了強烈不滿和憤慨。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從5月下旬到7月中旬,在“反美扶日”運動高潮期間,《大公報》幾乎每天都有關(guān)于各地學生“反美扶日”運動的新聞報道,如《反對美國扶植日本 上海學生提六項主張》《北方學生集會通電 反對美國扶植日本》《北洋今起罷課三天 抗議美國扶助日本》《平津唐學生通電 抗議司徒的聲明》《反對美國扶日 北平學生游行受傷》《北洋學生的抗議 退還美方的饋贈》《昆明學生游行 反對美國扶日》等等。另據(jù)中共中央華北局城工部統(tǒng)計和報告,《大公報》“在5月一月之內(nèi)曾以社論4篇討論日本問題,5月8日題目是‘今年度日本復興計劃’。5月21日是‘日本開始再武裝’。5月28日是‘反對德雷柏計劃’。5月31日為‘圍繞于對日問題’。”其中,“反對德雷柏計劃一篇,態(tài)度極強硬,如‘我們反對德雷柏計劃。因為它撕毀波茨坦宣言,背信棄義,不顧其他盟國利益,在日本扶植軍事工業(yè),準備戰(zhàn)爭’”[9]。《大公報》的這些新聞報道和“社評”,不僅有力地支持了青年學生的“反美扶日”愛國運動,還一針見血地揭露了美國扶日政策和行動的真相,使中國人民進一步認清了美國扶植日本復興的“廬山真面目”。
《大公報》除通過新聞報道和“社評”表明自身在“反美扶日”問題上的立場和態(tài)度外,還積極刊發(fā)社會各界愛國人士關(guān)于“反美扶日”問題的聲明和文章,充分發(fā)揮了輿論媒體的重要作用。1948年6月4日,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發(fā)表污蔑和威脅中國學生“反美扶日”運動的聲明后,激起社會各界愛國人士的強烈不滿和抗議,《大公報》都進行了及時報道,如《反對美國扶植日本 北平四百余教授致司徒大使書》《山大教授發(fā)表宣言 反對美國扶植日本政策》等。其中,北平各大學教授在致司徒雷登書中指出:“閣下為貴國政府之錯誤政策辯護,強詞奪理,掩飾事實,使中國人民痛恨不置。”“貴國政府若不立即改變其繼續(xù)扶植日本軍國主義之政策,吾人當以閣下之言轉(zhuǎn)告閣下曰,貴國政府‘必須準備承受行動之結(jié)果’。”[10]隨后,美國駐日政治顧問通過其發(fā)言人又于6月15日對美國扶日政策和行動做了有意歪曲事實真相的辯護,再次激起中國社會各界愛國人士的強烈不滿和抗議,《大公報》亦做了及時報道,如《中國文化工商界三九〇人糾正美國駐日政治顧問的聲明》《事實勝于雄辯——評美駐日政治顧問的聲明》等。其中,中國文化工商界人士在聲明中指出:“事實昭示,過去美國對日管制,完全系獨斷專行,不僅從未遵守波茨坦宣言,且對遠東委員會關(guān)于肅清日本軍國主義,解除武裝,解散財閥,改革土地制度各項指令,也是視若無睹,或半途怠工。”這些“真正的事實”,“說明美國的確在日本準備戰(zhàn)爭,以最快速度,扶植日本軍國主義復興,并使其超過戰(zhàn)前力量;說明美國將近三年的占領管制工作,的確是背信棄義,撕毀了美國所曾簽字的波茨坦宣言”[11]。《大公報》的這些報道,有力地揭露了美國在扶日問題上言行不一的虛偽面目,引起了社會各界愛國人士的共鳴,進一步擴大了“反美扶日”運動的影響。
當時,面對國民黨當局對青年學生“反美扶日”示威游行的圍追堵截乃至武力鎮(zhèn)壓,《大公報》亦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老實說,我們并不贊同學生以犧牲學業(yè)的方式,應付這類問題;然為當局設想,則對于學生示威游行,亦殊不必臨以高度緊張的心理,尤其不可以開槍鎮(zhèn)壓。……以北平學生說,年來幾度游行,都能平穩(wěn)度過,此固由于當局的審慎應付,而近年學生本身也自有紀律,能守秩序,鑒往知來,當局似不必過分張皇,反致激起意外事故。青年學生感情是熱烈的,其動機是純潔的,不必動輒曲解,尤毋須多加揣測,而應力求理解青年,愛護青年,重疏導,而無取乎高壓。高壓的結(jié)果,斷不能解決問題,而適足以擴大事端。”[12]公道自在人心,《大公報》對青年學生的“反美扶日”運動是理解、同情和支持的,而對國民黨當局對待青年學生的態(tài)度則是明顯不滿和反對的,充分反映了民心向背之所在。
此外,為發(fā)動社會各界愛國人士為“反美扶日”運動貢獻智慧和力量,1948年6月10日,《大公報》還在上海八仙橋青年會專門組織了“日本問題”座談會,劉崇傑、陳叔通、盛丕華、李擇一、張絅伯、馬寅初、鐘山道、陸?zhàn)B浩、宋越倫、潘世憲、鄭森禹、許廣平、孟憲章、胡厥文、張志讓等應邀出席,紛紛表達了對美國扶植日本戰(zhàn)后復興的憂慮、不滿和抗議。其中,陳叔通指出:“美國應履行波茨坦協(xié)定,……如照那協(xié)定去做,絕不會有今天極端扶日的事實。”“現(xiàn)在官方人士都在竭力替美國辯護,是否有什么默契使之然,實在值得大家注意。”盛丕華認為:“美國扶日對我們威脅太大,為了國家民族的生存,我們必須要反對扶日。”[13]汪竹一指出:“我們反對日本的復興,但并不反對日本的自足自給。因為我們反對的,只是復興日本的軍國主義。”鄭森禹則將美國扶日的主要內(nèi)容概括為扶植日本的四種力量,即保護人力、恢復軍力、重建物力和接濟財力,都帶有濃重的軍事性[14]。與會者大都對美國的扶日政策和行動持否定和反對態(tài)度,認為對中國的國家安全和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構(gòu)成了嚴重威脅,這也正是《大公報》堅持“反美扶日”立場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大公報》在中國輿論界率先舉起“反美扶日”旗幟,并積極參與和支持“反美扶日”運動的同時,還從中國自身角度,對美國決定扶植日本戰(zhàn)后復興的原因進行了反躬自省。1946年下半年,當美國的扶日政策初露端倪時,《大公報》就于11月5日發(fā)表“社評”指出:“美國對日懷柔寬大,中國與有責任。事實上,美國對日的基調(diào)雖然不變,而每次把好意的尺度放寬,都是因為看見扶植中國無望。拆運日本工廠一再改變計劃,愈改保留愈多,最大原因便是受了中國內(nèi)戰(zhàn)的刺激,中國內(nèi)戰(zhàn)實際上幫助了日本復興。”與中國不同,“日本國內(nèi)經(jīng)濟狀況在繼續(xù)改善,他們努力在破壞中從事建設。本來產(chǎn)業(yè)基礎比中國好,說聲干,便默默地干。他們有技術(shù)、有設備,做事認真,成效確實。……美國人也賞識他們的能力,加以信任”。“長此下去,戰(zhàn)敗的日本仍將是東亞的要角”,“其骎骎復興,不能不說是中國的威脅。八年余浴血奮戰(zhàn)的成果,眼見付諸東流。想到這里,我們實在寒心,實則感慨。為什么中華民族這樣不爭氣?老是這樣擺脫不了內(nèi)亂外侮的循環(huán)威脅?是的,美國的錯誤政策,應受批評,應負責任。但批評有什么用處呢?美國是為自己而制定及執(zhí)行國策的,不是為中國,更不是為中國而改變對日態(tài)度。縱使可改變,其因素仍在中國,中國不息爭,不長進,不建設,美國對日政策絕對不會改變”。“世界瞬息萬變,和平時候無多,我們應該覺悟了。再不覺悟,日本帝國主義就卷土重來了。”[15]1947年9月3日,在日本投降兩周年之際,《大公報》又發(fā)表“社評”指出:“這兩年,在中日兩國,是勝敗的轉(zhuǎn)換期。”“要不是中國自暴自棄,執(zhí)拗的糟蹋勝利,我們相信定可影響美國的對日政策,打消麥帥扶植日本的計劃。事實是中國一次槽糕,一次令人失望,就促使美國一次對日大讓步。也可以說,日本所得的復興機會,差不多全是中國奉送的。”[16]“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大公報》的這些自我檢討和反思,雖然不夠全面和準確,卻是十分深刻和令人警醒的。在美蘇冷戰(zhàn)的國際大背景下,中國內(nèi)戰(zhàn)的爆發(fā),特別是對國民黨當局腐敗無能的極度失望,確實是美國改變其對日政策,轉(zhuǎn)而扶植日本戰(zhàn)后復興的重要因素。
針對中美兩國對待戰(zhàn)后日本復興問題的不同態(tài)度,《大公報》亦發(fā)表“社評”分析了其中的深層次原因:“中國人說美國政府扶植日本,美國政府不承認,以為決不會叫日本再起來。究竟如何叫扶植日本,如何叫不使日本再起來,兩國的看法顯然很不同。就目前美國政府對于日本的處理情形而言,中國人以為已經(jīng)是扶植太過了,美國政府卻以為決不會叫他再起來,兩邊的不同就在于此。”“不管兩國政府如何說,受了日本人七十年侵略的中國人,要求壓制日本,不使他比中國更富強來侵略中國,這是不是最常識最合理的要求?司徒大使所說叫日本永不再起,是應當從中國的標準說,從遠東各國的標準說,而不當單從美國的標準說的。”因為“要在遠東造成一個比美國貧弱而比其他盟國富強的日本,美國放心這樣做,遠東各國不放心,中國尤其不放心”[17]。顯然,中美兩國的國情和實力不同,對待戰(zhàn)后日本復興的態(tài)度自然不同。《大公報》堅定地站在維護國家和民族利益的立場,進一步闡明了“反美扶日”的鮮明態(tài)度。
“反美扶日”運動全面爆發(fā)后,面對青年學生轟轟烈烈的示威游行以及來自社會各界愛國人士的同情和支持,《大公報》亦通過“社評”對當時全國范圍內(nèi)日益高漲的“反美情緒”進行了深入分析,指出:近兩年來美國“不斷成為中國人民——特別青年學生攻擊的對象。從一種思索說,這是不應有的現(xiàn)象。如果這種攻擊純是受歹人指使,或一時盲動,它自然會一瞬而逝的。然而近來盡管政府為了珍惜中美的友誼,極力疏解,而反美的情緒卻仍在蔓延滋長,這就不能不加以深思了。”“美國朋友始終認為反美情緒是受奸人迷惑,……司徒大使日前又特別發(fā)表一篇警告性的聲明,可見美方的注意,而也有誤解。尤其令人難過的,美國朋友在各種言論里常常強調(diào)中國人的不知感恩。”“中美的友誼如果建在感恩而不建在道義上,那友誼是不會恒久的。”美國扶植日本復興,“防蘇只是消極的理由,積極的是保持世界領袖的地位”。“領袖欲的外在表現(xiàn),不知不覺的會干涉他國內(nèi)政”[18]。這一分析無疑是深刻的,亦是符合實際的,道出了美國扶日的根本原因是為了在與蘇聯(lián)的競爭中保持其世界霸主地位。
不可否認,在“反美扶日”問題上,《大公報》的個別觀點也有其歷史的局限性,如其強調(diào):“為了中國的生存與安全,我們反對美國政府逾限扶植日本的政策,但卻并不是反美。這要分別清楚。”[18]在此,《大公報》試圖將“反美扶日”與“反美”區(qū)別開來,強調(diào)所反對的只是美國政府奉行的錯誤的扶日政策,而不是美國政府,更不是美國人民。但事實上,美國政府對扶植日本戰(zhàn)后復興應負主要責任,反對奉行錯誤扶日政策的美國政府,自然是“反美扶日”的題中應有之義,二者是無法切割和截然分開的。
《大公報》之所以對美國扶植日本問題特別敏感,除其所具有的深厚愛國情懷外,還與總編輯王蕓生對日本問題的長期關(guān)注和研究是分不開的。早在1931年“九一八”事變之后,王蕓生就在《大公報》主持開設了“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專欄,對1871年以來的中日關(guān)系史進行了系統(tǒng)回顧與思考。抗戰(zhàn)勝利后,王蕓生繼續(xù)高度關(guān)注戰(zhàn)后日本問題,并應邀參加中國赴日記者團,于1947年2月27日至3月15日對戰(zhàn)后日本進行了實地考察和采訪,回國后在《大公報》連續(xù)發(fā)表了12篇題為《日本半月》的系列文章,認為美國為了反蘇和防阻共產(chǎn)主義,正在扶植日本走向一條“暗淡險巇的前路”,“這條路,是服從美國,甘做反蘇的一只棋子。他們這樣做,可以討得美國的歡心,可以在盟軍管制下受到寬待,討些便宜,以便投機復興。這投機是極冒險的,可能走向另一悲劇”[19]。王蕓生根據(jù)其在日本的所見所聞,明顯感覺到:“盟國管制日本的措施,或隱或顯,像似意存掩護日本,讓它再成為一個能爭能戰(zhàn)的力量。我有眼睛,我看見了這情形;我有我的愛國心,我不能無一絲為國的憂慮。”“美國這樣優(yōu)袒日本,自然不是為了對付中國,但卻使中國重入噩夢,可能再遭厄運。”[20]正是基于這種認識,王蕓生對美國扶植日本戰(zhàn)后復興始終持反對態(tài)度,并親自為《大公報》撰寫了許多“反美扶日”的社評,這引起了國民黨當局對王蕓生和《大公報》的強烈不滿。
據(jù)國民黨《中央日報》“社論”稱,自1947年3月開始,“王蕓生君以大公報貢獻于反美扶日運動,是他首先在大公報發(fā)表文章指責麥克阿瑟將軍扶植日本,必將利用日本軍隊到中國來一面攻蘇,一面剿匪,是他繼續(xù)不斷響應共匪新華社的廣播,為共產(chǎn)國際策動的反美扶日運動努力。馬路政客、殘余保皇黨和職業(yè)學生的反美扶日宣言,都是他王蕓生君為寶貴的資料而提供大公報的篇幅。他這一貢獻,大可以孤立美國,破壞麥克阿瑟將軍的信譽,為蘇聯(lián)在北太平洋和我們東北的擴展政策開路。”[21]在此,國民黨《中央日報》“社論”將“反美扶日”運動的所謂“罪狀”,主要歸咎于王蕓生所主持的《大公報》的“煽動”,顯然“言過其實”。“不過,抗戰(zhàn)后《大公報》在這個問題上,確實作了許多如實報道,并且還作了許多實事求是的評論。”[1]這是《大公報》作為一家民間輿論媒體,為中國“反美扶日”運動所做出的重要貢獻,是值得充分肯定的。
與國民黨方面的否定性評價正好相反,中共方面則對王蕓生和《大公報》在“反美扶日”問題上的表現(xiàn)給予了充分肯定和高度評價,指出:“代表一般城市上層知識分子的《大公報》,一貫表明反美扶日的態(tài)度,大公報總編輯王蕓生自日本歸來,曾先后發(fā)表好些文章,介紹美國對日政策和日本現(xiàn)狀,曾引起上層階級知識分子普遍的不安。此后討論日本問題的文章就增多了。”[9]特別是《大公報》關(guān)于“反美扶日”問題的一系列“社評”和新聞報道,曾引起中國社會各界愛國人士的特別關(guān)注和思想共鳴,為青年學生的“反美扶日”運動贏得了廣泛的理解、同情和支持。這些有目共睹、無法否認的客觀事實,充分體現(xiàn)了王蕓生和《大公報》在“反美扶日”問題上的強烈愛國主義精神及其在“反美扶日”運動中所發(fā)揮的重要作用。
[1] 王芝琛.《大公報》與“反美扶日”愛國運動[J].縱橫,2000, 18(1):56-57.
[2] 日本往何處去?[N].大公報,1946-07-08(2).
[3] 懷疑美國的對日政策[N].大公報,1946-10-07(2).
[4] 正視今天的日本[N].大公報,1947-05-05(2).
[5] 對日認識的歧途[N].大公報,1947-06-30(2).
[6] 日本往悲劇的路前進[N].大公報,1947-12-19(2).
[7] 日本又要爬起來了[N].大公報,1948-02-19(3).
[8] 論斯揣克報告[N].大公報,1948-003-2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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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北平學生的不幸事件[N].大公報,1948-06-10(2).
[13] 日本問題——本報時事座談會紀錄(一)[N].大公報, 1948-06-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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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看戰(zhàn)后日本怎么樣?[N].大公報,1946-11-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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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如何處理日本?與美國人談對日政策[N].大公報, 19480-06-19(2).
[18] 反美情緒的分析[N].大公報,1948-06-07(2).
[19] 王蕓生.日本半月(十二):一串感想[N].大公報,1947-04- 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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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d the Campaign of “Anti-American’s Support to Japan” in 1948
QIN Li-hai, SUN Chun-hui
(School of Marxism, Tianjin University, Tianjin 300350, China)
After the victory of the 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made a quick response to the change of the United States’ policy towards Japan from restriction and transformation to vigorously supporting Japan’s post-war recovery,always stood on the position of safeguarding national interests, firmly opposed the American’s policies and actions of supporting Japan, and actively participated in and supported the campaign of “Anti-American’s support to Japan”, which fully showed a strong spirit of patriotism. In this process,’s in-depth analysis of related issues about “Anti-American’s support to Japan”, and the different comments from the Kuomintang and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further demonstrated its high concern for the issues of “Anti-American’s support to Japan” and its important role in the campaign of “Anti-American’s support to Japan”.
; “Anti-American’s Support to Japan”; the issues of post-war Japan; Sino-US relations
K266.9
A
1009-9115(2022)05-0067-06
10.3969/j.issn.1009-9115.2022.05.012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7BDJ046)
2022-03-12
2022-08-12
秦立海(1972-),男,山東蒙陰人,博士,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中國近現(xiàn)代史。
(責任編輯、校對:郭 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