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新汶,王麗梅
(西華大學 美術與設計學院,四川 成都610039)
在嘉絨藏區,藏居上門窗、房梁、墻體的裝飾紋樣具有無窮魅力,它們代表了藏民無言的人生態度,也是人類的藝術結晶。目前,針對藏族傳統紋樣的研究中,或對紋樣題材及其含義進行闡述分析,如丁昶、劉家平[1]就藏族建筑及紋樣色彩體系進行研究;格桑次仁[2]研究了紋樣造型及藏族繪畫構圖形式;格桑多吉[3]、趙雪嬌[4]對紋樣題材及其含義進行闡述分析。目前,學術界對藏族紋樣較為關注,但從裝飾角度出發對藏族門窗紋樣、藏地紋樣構圖規律的研究及其在平面紡織品種的應用探索并不多。從現有的研究成果中可發現學術界對藏族紋樣的關注,但尚未有較多從門窗紋樣裝飾角度出發探索藏地紋樣規律并嘗試運用于平面紡織品圖案中的案例。基于前人研究,筆者首先對嘉絨藏族紋樣裝飾進行分析,其次在保留其設計基因的條件下進行創新設計并提出應用途徑。
嘉絨藏族主要生活在四川西部的甘孜州丹巴、康定及阿壩州馬爾康、汶川等地區,該地區處于四川盆地與青藏高原的過渡地帶,境內自然風光極佳,建筑、服飾等承載民族風貌的人文印象也別具一格。嘉絨藏居紋樣裝飾以最直觀的方式呈現,藏民在藏居、藏寺的外部(以門窗、墻體、屋檐、屋角、房梁為主)繪制代表他們信仰和文化的各色圖形,或繁復,或簡潔,或多彩,或樸素,紋樣形式多樣、瑰麗多彩,且每戶藏居紋樣裝飾無一重復,具有極高的審美價值和藝術性。
1.1.1 自然地域
嘉絨藏族門窗紋樣裝飾受自然地域特征影響。嘉絨藏區所出四川西部,地域遼闊、地廣人稀,山高谷深、河流環繞、草天相接,氣候多變。白云、藍天、綠地、黃土,是大自然所呈現的單純色塊,也是藏民們取色的靈感來源,從而形成地域特色的色彩審美體系——干凈純粹的高飽和色、熱烈卻又和諧的對比色,建筑上的裝飾圖案既是藏民色彩審美的無言表達,也是對自然色塊的呼應。而適逢冬季,藏區一片雪白,星星落落的藏居上生動延綿的忍冬紋等動植物紋樣和祈福納祥的法器是茫茫冬野中的生機與慰藉。
1.1.2 宗教文化
嘉絨藏族門窗紋樣裝飾受藏族宗教文化影響。提到藏族必然離不開宗教,而每每談到宗教,瑰麗而神秘的圖案總會在腦海中相伴而生,無論是基督教的玫瑰窗,伊斯蘭教的清真寺,還是佛教的唐卡,都無一例外地繁復細膩。信徒將期許和教義交托給工匠之手,將最精美的紋樣裝飾供養給神明,所以呈現出的總是完美圓滿、生機明艷。而原始宗教信仰是藏族裝飾圖案最根本的文化內涵,它包括自然崇拜、圖騰崇拜、生殖崇拜、動物崇拜,因此紋樣上常有日月星辰、山川、多子的雙魚以及奇珍異獸。對幸福的追求從藏族先民起源又一直流傳至今,影響著當今藏民的社會觀和宇宙觀。
為什么嘉絨藏民熱衷于裝飾門窗?除了滿足藏民的審美情趣外,還有著更深意味。“門窗是建筑與天地萬物連通處,是貫通上下之明的虛空間,門窗成為天文與人文貫通之處,門窗通過透明介質及其開啟獲得日月之明,同時開啟人文之明。中國古代建筑門窗是一種由天文之明和人文之明形成的隔而通的特殊界面。”[5]藏民們在門窗上將期望和信仰刻畫,也是將世俗間的自我人文之明與天地宇宙之明相連。在人跡罕至的群山之中,藏民依靠自然的贈予生活勞作,門窗上艷麗繁復的紋樣展現著藏民對自然的崇拜與敬畏,他們將內心的祈愿涂畫在棲息之所的表面,這是對世間的信任與對生命的希望。
進入藏區便像是進入了濃墨重彩的畫卷,藍天白云、黃綠色的草地和山體像是柔和的大色塊鋪筆,而藏居碉樓便是精細的工筆,家家戶戶樣式各異的門窗紋樣足以讓人駐足良久。
紋樣分為抽象紋樣和具象紋樣,類型多樣,寓意豐富且吉祥。藏民用黑白無彩色繪制月牙形、圓形、三角形的抽象幾何形紋樣來象征日月、山川,表達對自然的敬畏和崇拜,也有涂繪“卍”及“十相自在”“六字真言”等文字,以祈求平安幸福。具象紋樣多為八吉祥徽、象征佛陀“八正道”的八瑞物;象征色、聲、香、味、觸五感官的“五妙欲”等[6],而在嘉絨藏區出現最多的具體物象是八吉祥徽中的法輪、蓮花、右旋海螺、吉祥結;植物紋樣亦有各式花朵,或抽象、或具象;動物紋樣則多以鹿、麒麟等為主。這些具象紋樣可作為中心主體物,抽象的幾何形紋樣和植物紋樣則用于修飾和填補負空間。
如圖1,嘉絨藏居門窗上的紋樣裝飾構圖形式多樣,其中完滿構圖最為常見,同時又兼顧呼吸感。在佛教文化的影響下,藏民在審美意識中對于圓滿和飽滿尤為崇尚,在畫面布局和空間的處理中,善用平面式自由空間的處理手法,在畫面形式美的追求中注重滿密式構圖[2]。除此之外,并列式構圖、中心式構圖、象征性圖像符號和裝飾圖案結合的構圖形式不僅是唐卡中常用的構圖手法也是藏居門窗紋樣裝飾的構圖規律,并且將多種構圖同時運用,層次豐富、有條不紊。藏民在裝飾藏居、藏寺時,除了尤為刻畫門窗之外,屋檐、屋角、橫梁、豎柱[7]等都是被裝飾的主體,因此紋樣多以二方連續的形式排列以適應空間載體的物理結構。為實現完滿構圖,并以保留描繪對象的識別性為前提,紋樣在造型上通過夸張、扭曲、對稱等手法,運用柔軟的曲線填充小面積的負空間,同時未填充的負形也是蜿蜒有致,使整體不顯得過于緊張飽滿,在視覺上起到停止和呼吸的作用。
受佛教文化的影響,嘉絨藏居紋樣裝飾色彩濃郁艷麗,而這些色彩都有特殊的寓意和象征。經過查找資料可發現,即黃、白、紅、綠、藍這五種顏色分別代表著佛教密宗“地、水.火、風、空”這五大元素。[1]在不同的環境色或是底色中,黃、白、紅、綠、藍五種顏色的飽和度、比例也相應有不同變化,尤其是在現代設計中審美和工藝也有著相應的發展變化,退暈效果也演變成了更加自然的漸變。然而濃烈的黃紅暖色打底,高飽和、高對比配色依舊是不變的色彩基因,并且利用無彩色勾邊可以在配色中起到調節作用,也能更加強調紋樣的造型。
身處極具繁復裝飾之美的藏寨,人們對視覺美的需求得到極大滿足,由此在感悟人類對美好亙古不變的追求與渴望之余也反思設計現狀。現代城市建筑及日常生活中,放眼望去都是千篇一律的現代國際主義的模板,除城市居民不能像藏民一樣世代定居在同一個住宅而有裝飾的自由權外,城市居民也少有通過裝飾布置來展示自我生活審美及個人哲學觀的意識。其二,隨著國潮文化的興起,諸多文創產品也相應而生,但是卻常常忽略優秀傳統文化中向往美好、崇敬生命的本質追求。以同是以佛教文化為靈感的敦煌文創為例,諸多紡織品中便是直接將佛菩薩等形象挪用,這雖是百分之百的敦煌文創,但缺少了設計過程和時代理解,同時也與佛教中尊崇佛菩薩形象的基本出發點相悖。然而各式紋樣裝飾既滿足審美需求,也同樣具有極強的文化基因特征,在視覺美和寓意美上實現高度統一。
雖然現代都市人群與藏民信奉不一,但是對美的向往和追求是相同的,而嘉絨藏居上的紋樣就如同紋樣的寶庫,不論是單體元素、色彩搭配還是構圖思路都對紡織品圖案設計有借鑒作用。設計師可通過建立藏地紋樣基因庫,利用計算機輔助軟件并賦予現代設計語境,既保留藏地紋樣祈福納祥的愿景和特色基因,又可以適當現代化,在傳遞美的同時更為傳統優秀民族文化增添現代活力。
3.2.1 根據寓意聯想設計
選取藏居紋樣中最常見的八吉祥徽系列的主體圖形,根據其各自的寓意發揮想象進行設計,如表1,將創意想象內容以現代插畫活潑且夢幻的形式表現出來,在延續傳統的美好寓意的同時,也融入現代潮流元素。

表1 八吉祥徽創新再設計元素Tab.1 The eight treasure innovative redesign elements
3.2.2 根據既有元素轉譯設計
轉譯可以理解為以傳統紋樣為初始模板,通過一定規律性的設計,將原始紋樣轉化后結合成新紋樣的過程[8],而據既有元素再設計可從元素造型、配色、組合方式等角度出發。由于嘉絨藏居紋樣裝飾可設計元素眾多,將各類紋樣、各套配色、各式構圖分別排列組合便有成千上百種設計可能,但同時也要把握每一個設計元素的客觀規律再進行主觀設計。設計流程如圖2:1)選定構圖,沿用門窗裝飾常用的中心式構圖、角隅式構圖、象征性圖像符號和裝飾圖案結合式構圖;2)選定中心主體物與及其風格相符合的配色,例如圖3(a)中以妙蓮為主體物,保留蓮花固有色為粉色的識別特性,則選擇多粉色的粉藍配色;添加橢圓形及底紋,使中心主體物成為適合紋樣;3)選定次要主體,滿足角隅構圖特征,并重新上色使之與主題色統一;根據角隅紋樣面積大小,增減紋樣填充適當負空間;4)組合輔助紋樣和幾何紋樣,添加底色,形成橫向、豎向的二方連續紋樣。在設計過程中,筆者發現線條的彎曲走向設計既是藏地紋樣裝飾的基因,也是設計難點,不同的負空間需要不同的曲線填補,這便是紋樣的適用性,要求紋樣是隨著應用條件的變化而做出相應的調整,不光是大小比例的改變,也可根據需要自如地采用放射式、離心式、旋轉式、內心式迎合整體的結構的組合變化[9]。
隨著近年來國民不斷增強文化自覺、堅定文化自信,“國潮”文化已然成為一種流行趨勢,而嘉絨藏居紋樣裝飾能作為優秀民族文化完美契合并提供靈感源泉。國潮設計即中國設計師在中國傳統文化和流行文化的影響下,立足于傳統元素并融入前沿的設計手法和理念,并通過一定載體進行表達[10]。表1 中各式單體既可以作為單獨紋樣直接使用,也可以作為創新元素與其他元素組合應用;其中以單獨紋樣應用時,可根據紋樣造型作為異形配飾掛件,或者用作類似清朝補子等服裝裝飾。圖3 兩張效果圖可做為完整圖案直接應用為紡織品,例如絲巾、掛毯等。圖2設計流程中各式拆分紋樣元素可通過重復、對稱等簡易設計手法排列組合而衍生新的圖案如圖4,以應用于各式紡織品或服裝,其中應用于服裝面料圖案時,或是結合刺繡等工藝,或是根據服裝結構選擇不同紋樣,例如長形紋樣組合可適合用于領口、袖口、門襟等緣飾。總之,使紋樣靈活服務于呈現效果。除實體產品應用外,在不斷發散的設計思路上望能拋磚引玉,以此進一步發揚優秀傳統民族文化。
隨著時代的發展,人們的審美需求也愈加強烈。同時在環境問題帶來的虛無主義、大數據時代的資訊過載、以及疫情帶來的共同創傷的背景之下,極繁裝飾所帶來的感官刺激極具有流行性,而嘉絨藏族門窗紋樣裝飾的繁復之美正好與后疫情時代審美相呼應。其次,在中國急需形成全民族的設計語言的國內背景下,其因蘊含中國人自古以來熱衷的吉祥寓意,更能為發于民族自信的“國潮”文化提供源泉。對此,設計師一是以崇敬的態度去欣賞和學習,二是以年輕的思維去模仿和創新,將美的力量從人跡罕至的高原帶向現代都市并寄予時代基因使其延綿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