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玄想（組詩）

枕頭落在哪里

枕頭落在山頂

你覺得違和

人與自然的恩怨

全部濃縮于一塊小小的織物

它因難以打撈而象征意味濃烈

枕頭落在地鐵口

你覺得齷齪

進而聯想到家庭的變故

還有女人蓬亂的頭發

當然它很快就將消失

像城市里的一切

枕頭落在床上

你覺得還蠻穩妥

不管停在床頭還是床尾

哪怕它蹦了幾蹦

你打一個漫長的哈欠以示欣慰

心里盤算怎樣跟枕頭、床單和上面的人

搞好關系

但是睡不著

怎么也睡不著

因為想

比枕頭還軟的想

想頂替了夢、磨牙、窗外的一場陣雨

你想枕頭

和它的芯

想地鐵何時進站

你又何時動身

想山上的喬木

是否都安然無恙

虛空是一道永恒的風景

尼古丁里安置的雷達

索引憂愁

與一根煙的出處

身體的螺絲逐個松動

尋找失竊的扳手

等待失蹤成為一樁案件

再成為一樁懸案

體內傳來高腳杯破裂的聲音

沒有酒、冰和癌

血管的河床早已干涸

沒有魚和餌

半截口紅干巴巴

心里的貓一夜未歸

嚎叫規規矩矩起來

暗中耳鳴奏響

彎彎曲曲的足印掛在天空

走貓步是為了紀念

靜悄悄

鼠疫開始泛濫

沒有兇手的平安夜

白天陰有陣雨

籍貫退潮于人海

胡須閹割于剃刀的刃

據悉有人訣別

影子鑄為青銅

寓言

我搬起沉重的石頭

砸自己的腳

疼痛因為神經末梢

沒有壞死

血是溫柔的血

星星晦暗如一排

住在五環以外的四環素牙

我要與它們逐個接吻

不理會過圓的月

過直的馬路

過美的女人

今夜有彩虹

可惜沒人能夠看見

除了暗淡無光的我

躲在開闊的暗處

新的秘密

意外的情形太多了

使得約會晚點

飛機晚點

睡眠晚點

結婚晚點

所有的事情都晚了一點

死是最后一件準點的事

深夜你在干什么

誰的不明飛行物

停靠在鎖骨凹陷處

讓早起的人們驚慌

一顆精致的炸彈，像禮物

落在荒蕪人煙的身體上

聲音被巨大的饑渴，吞噬

吐出一道嶄新的痕印

誰帶一把黑傘

去夜色里收留無人認領的影子

不再擔心煙熏妝糊掉

黑眼圈用力繁衍秘密

誰拼裝的鬧鐘

趁著夜色鉆進

著涼的被窩

時間沿著地心引力掉落

撒了一床單的嘀嗒嘀嗒

月光的腥臭味開始發酵

墻面很斑駁，線條很僵硬

直的身體，圓的床，直的身體

正在無限接近地遠離——

3.141592653……

夏日玄想

空調降至十六攝氏度

裹緊最柔和的蠶絲被

用冷得發白的牙口

加強顫抖的協調性與美感

對抗酷日，施以戲弄、蔑視和詛咒

我是冰窟里的愛斯基摩人

野性的黃皮膚和警惕一切的

黑眼珠

單眼皮上沒有家譜

我身邊的男男女女

凈是些大塊頭的北極熊，可愛、莽撞

有著葷食主義者的粗糙和盲從

我對他們的愛

如極夜一言難盡

那天早上醒來

我的懶腰有曠古的笨重

當我挪到衛生間刷牙

看見鏡子里的家伙身板厚實

毛發白中透黃

獠牙不符合工業文明的指標

我不禁啞然失笑

同時大汗淋漓

今晚我想吃海豹

氣象萬千

雨滴剛開始落下時很客氣

讓人忘記了它的城府

等到冰雹以愛心的形狀

砸到我的頭頂

我已無可糾正地

成為一個浪漫透頂的人

但我仍然喜愛北方的雨和天空

受害者因仁慈而被憐憫

期待一場大雪紛飛

給顏色一點白色看看

許多熟悉的不熟悉的意象

在我充滿方言的夢境中

涌成一道不會拐彎的河流

擬人的句子害人太深

使善良的人對萬物都動了情

有人開始用夸張的修辭

形容一次蓄謀已久的遇見

在微信群或者路邊小攤

那是一個很客氣的雨天

冰雹擊穿了一個人

所有的心思和他手里那份

五塊錢的烤冷面

梁豪，1992年生于廣西梧州，現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