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洋 唐茂婷 卿露 李德淵 喬莉娜
(四川大學華西第二醫院兒童重癥醫學科/出生缺陷與相關婦兒疾病教育部重點實驗室,四川成都 610041)
EB病毒(Epstein-Barr virus,EBV)為皰疹病毒科γ亞科,是一種嗜人類淋巴細胞的皰疹病毒,在正常人群中感染非常普遍,90%以上的成人血清EBV抗體呈陽性。原發性EBV感染典型表現為傳染性單核細胞增多癥(infectious mononucleosis,IM),在嬰幼兒中也可為無癥狀或其他不典型臨床表現。噬血細胞綜合征(hemophagocytic syndrome,HPS)是一類兒童高發的系統性高炎癥反應綜合征,臨床特點為細胞因子風暴引起的過度炎癥反應導致的臟器損傷,其起病急,進展迅速,嚴重者未經及時治療可發展為多器官功能衰竭,危及生命。感染可引起原發性或繼發性HPS,致病微生物以EBV最多見,EBV感染的不同狀態均可引發HPS[1]。HPS易合并中樞神經系統危急癥狀,常為暴發性疾病,預后極差[2]。既往經驗可以印證HPS產生的炎癥風暴可使顱內受累,但顱內病理生理狀況未知,無法區分免疫風暴或EBV感染引起的病毒性腦炎。疑似中樞神經系統感染的病例應盡早進行腦脊液檢查以明確診斷,而目前兒童EBV相關HPS的治療指南均未提及對顱內EBV感染的檢測[3-4],傳統EBV檢測手段存在諸多局限性[5-7],且聚合酶鏈式反應(polymerase chain reaction,PCR)檢測腦脊液EBV-DNA的靈敏度尚未有確切的臨床數據。
宏基因組二代測序(metagenomic nextgeneration sequencing,mNGS)技術是基于基因組學的病原學檢測技術[8-9],其無需培養、無需預判,且效率高,大部分檢測機構能在24 h內出具報告,能精準識別感染的病原體,已廣泛在危重、復雜的腦炎、腦膜炎的診斷中應用[10-12]。在過去的二十年里,盡管病原體特異性檢測(如PCR病毒核酸檢測和特異性抗體檢測)取得了一定進展,但腦炎患者的診斷率仍然很低[13]。本研究采用mNGS檢測有中樞神經系統受累癥狀的HPS患兒的腦脊液,尋找此類患兒顱內EBV感染的依據,以明確EBV相關HPS是否容易誘發EBV感染引起的病毒性腦炎。
回顧性分析2020年1月—2022年4月我院兒童重癥監護室(pediatric intensive care unit,PICU)收治的EBV相關HPS患兒30例。納入標準:(1)符合2004年HPS診斷標準(HLH-2004)及《噬血細胞綜合征診治中國專家共識》的診斷標準[1,3-4];(2)血 清EBV-DNA>400拷 貝/mL;(3)伴有中樞神經系統癥狀;(4)腦脊液mNGS檢出EBV。排除標準:資料不完善或失訪者,無明確臨床診斷者。所有患兒監護人均知情同意,本研究通過我院倫理委員會批準(醫學科研-2021-申181)。
腦脊液的采集:入院72 h內通過腰椎穿刺術抽取腦脊液約5 mL,存放于低吸附無菌采樣管,采樣過程嚴格控制無菌,采集后立即送檢mNGS和PCR檢測。
血清學檢測:采集初次擬診為伴有中樞神經系統受累患兒的外周靜脈血,分別行血常規、肝腎功能、鐵蛋白、凝血功能、血脂、腦脊液EBVDNA定性檢測、血清EBV-DNA定量檢測及血清EBV抗體譜檢測。血清EBV-DNA≥1×103拷貝/mL可視為異常[14]。
腦脊液PCR檢測:取200 μL腦脊液樣本提取DNA,采用實時熒光PCR分析(熒光定量Q5,賽默飛,美國),對檢測結果進行確認(腦脊液PCR操作及質控須符合院內標準操作規范的要求)。
DNA提取與質控:取200 μL腦脊液樣本于室溫下5 000 r/min離心10 min取上清液,使用天根核酸提取試劑盒(DP316,北京天根生化科技有限公司)提取上清液中的DNA并完成純化,每批樣本檢測設置不添加任何微生物的陰性對照,以及加入混合菌的陽性對照,用Qubit 2.0(Thermo Fisher,美國)和瓊脂糖凝膠電泳檢測提取的DNA含量,進行質控。參照DNA文庫構建試劑盒(Illumina)操作手冊,在待測DNA片段兩頭加上能與測序儀器識別的已知序列片段,進行擴增與富集,采用Agilent 2100 Bioanalyzer(安捷倫,美國)完成文庫質控。在Illumina二代測序平臺Nextseq 550Dx上進行75 bp單端高通量測序。
使用Fastp軟件去除原始數據中低質量、重復、冗余片段及接頭序列,獲得高質量數據,通過Bowtie2比對人源參考基因組數據庫去除人源宿主序列,未比對上的數據與自建微生物(包括細菌、真菌、支原體、病毒和寄生蟲)數據庫進行鑒定。
mNGS檢測的陽性標準:一般情況下認為正常人腦脊液是絕對無菌的,檢測到微生物即考慮為病原體檢出,將檢出序列數≥3定為結果陽性。
采用 SPSS 25.0統計軟件進行數據處理分析與圖形繪制。計量資料以中位數(四分位數間距)[M(P25,P75)]表示,計數資料以例數和率(%)表示,率的比較采用卡方檢驗。相關性分析采用Spearman秩相關,采用多元線性回歸方法分析影響腦脊液mNGS EBV檢出序列數的臨床指標。P<0.05表示差異有統計學意義。
30例患兒中位年齡為3.0(0.7,6.5)歲,骨髓涂片均有噬血現象,其中2例有家族性噬血基因?;純壕憩F出煩躁不安、抽搐、嗜睡等神經系統癥狀,合并腦脊液白細胞及蛋白水平正?;蜉p度增高,腦脊液mNGS EBV檢出序列數均大于3,均診斷為病毒性腦炎[15-16]。其他臨床資料見表1。

表1 30例伴有中樞神經系統癥狀的HPS患兒的臨床資料
30例患兒VCA-IgG、EBNA-IgG均為陽性,其中2例(7%)VCA-IgM陰性,提示既往感染,為檢測陰性結果;28例(93%)VCA-IgM陽性,提示原發感染晚期或再激活,為檢測陽性結果。3例(10%)患兒VCA-IgG為低親合力抗體,提示原發性急性感染[17];3例(10%)VCA-IgA陽性,是近期感染、感染再激活或慢性反復持續性感染標志[18]。
mNGS檢出EBV序列數最高為28 880,最低為43,中位檢出序列數為2 400(420,1.3×104)。檢出序列數40~1×103有10例,1.1×103~1×104有11例,超過1×104有9例。
腦脊液mNGS EBV檢測陽性率為100%(30/30),腦脊液EBV-DNA定性檢測陽性率為10%(3/30),血清EBV抗體譜檢測陽性率為93%(28/30)。腦脊液mNGS EBV檢測陽性率高于腦脊液EBV-DNA定 性 檢 測 陽 性 率(χ2=49.091,P<0.001),而腦脊液mNGS EBV檢測陽性率與血清EBV抗體譜陽性率比較差異無統計學意義(χ2=0.517,P=0.469)。
將mNGS EBV檢出序列數與患兒年齡、血清鐵蛋白、腦脊液蛋白、腦脊液白細胞數、治療前血清EBV-DNA拷貝數等指標進行相關性分析,發現治療前血清EBV-DNA拷貝數與EBV檢出序列數呈中度正相關(rs=0.693,P<0.001),見表2。

表2 EBV檢出序列數與臨床指標的相關性分析
將以上數據進行多元線性回歸分析,徳賓·沃森值為2.602,共線性方差擴大因子均小于2.5,說明以上參數相互之間獨立。結果顯示,治療前血清EBV-DNA拷貝數越高,腦脊液mNGS EBV檢出序列數越高(P=0.017)。見表3。

表3 多元線性回歸分析結果
根據mNGS結果,患兒接受阿昔洛韋[10 mg/kg,8 h 1次]抗病毒與地塞米松或甲潑尼龍+足葉乙甙治療。治療前血清EBV-DNA拷貝數中位數為28 050(7 808,1.04×105),針對性治療后患兒血清EBV-DNA拷貝數均下降,中位數為875.0(436.0,1892.5),僅2例 患 兒 治 療 后EBV-DNA拷貝數仍超過6.0×104,該2例患兒治療結局均為死亡。
本研究采用mNGS檢測30例伴有中樞神經系統受累的HPS患兒腦脊液,提供HPS患兒顱內EBV感染證據。病毒的分離與鑒定是病毒病原學診斷的金標準,但病毒寄生于活細胞中,分離鑒定困難,并且耗時長。EBV是導致亞洲幼兒HPS的重要因素,HPS病情暴發迅速,進展快,嚴重影響初發或復發患兒預后。早期診斷、提前干預對降低患兒病死率至關重要,但關于HPS顱內EBV感染的研究未見報道。
mNGS作為在兒童危急重癥中應用時間尚短的一門檢測技術,相比血清EBV-DNA拷貝數更能發現顱內受累證據,極大地避免了漏診、誤診,降低患兒病死率的同時提高生存質量。關于抗病毒療程的制定,或將不依賴血清EBV-DNA拷貝數下降指數判定,其陡然下降并非能代表體內全部EBV的有效清除,也需參考腦脊液mNGS EBV檢出序列數情況。腦脊液是一種絕對無菌的體液,腦脊液中病原體載量低,PCR擴增具有偏向性[19-20],故腦脊液PCR檢測可能引起漏檢,mNGS能更精確地發現HPS患兒顱內EBV感染的證據,為早期干預、制訂更加完善的抗病毒治療方案提供借鑒。
本研究也存在一些局限性,首先,病例數量偏少,患兒年齡差距較大,數據統計未排除因實驗設計帶來的一些偏差;其次,單中心檢測結果有待于多中心研究結果驗證,闡明顱內EBV感染對兒童HPS產生、發展的影響;最后,患兒好轉后未進行腦脊液mNGS復測,后續隨訪數據有待于繼續研究。
綜上,本研究通過mNGS發現EBV在HPS患兒引起顱內感染的證據,并以血清EBV抗體譜、治療前后血清EBV-DNA拷貝數作為參照,證明EBV相關HPS容易誘發EBV感染引起的病毒性腦炎,但有待于多中心更大數據研究驗證。
志謝:感謝迪飛醫學科技(南京)有限公司對本研究的支持。
利益沖突聲明:所有作者均聲明不存在利益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