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情緒失控后

阮莉雯

社團課上的失控

這是心理劇社的第一次社團活動，社員們競相爭演劇中的男主角。最終，3位社員成為候選人，大家決定采取投票的方式選出男主角。順利選出男主角后，意外卻出現了。一位落選的男生當場痛哭，一邊痛哭一邊高喊：“我能不能與當選的同學談談！”這時，其他社員用奇怪的眼神看著這位男生，畢竟當眾痛哭的高一學生并不多見。

我走到該男生身邊，看到他緊握的拳頭，我能感受到他此刻緊張、憤怒的情緒，我慢慢攤開他的手，輕輕地拍拍他的后背，幫助他調整呼吸。同時，我對他說：“我理解你現在的感受，不過，我并不建議你現在就和對方談，以免對方因為你的痛哭影響選擇，我想你也不希望對方是因為同情你才把這次機會讓給你吧。”我的話語喚回了他的理性，他漸漸平靜下來，然后聲音哽咽地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每次情緒一上來就變得很沖動，剛才有個瞬間我真想把椅子砸了。”我及時肯定他：“但你并沒有這么做，今天你的情緒管理能力得到了有效提升。”他說：“我真的很想弄明白為什么我情緒一上來就變得特別沖動。”我回答他：“有些情緒反應是過去經歷的積累，當下觸動你的人或事或許勾起了你過往的回憶。有時間的話，你可以到心理咨詢室跟老師詳談你的困惑。”考慮到他的情緒已經平復，接下來還有別的教學任務需要完成，我便讓他在時間合適的時候再到心理咨詢室。

咨詢室里敞開心扉

他在當天晚自習的課間就來到了心理咨詢室。坐定后，他問我：“老師，你對我的第一印象如何？”我坦率地說：“你是個開朗的孩子。”他苦笑著說：“沒錯，別人對我的第一印象一般也是樂觀、開朗、活潑之類的，但這并不是真實的我，這都是我‘裝’出來的。”我問他：“你為什么選擇‘裝’，而不是展示真實的自己呢？”他苦澀地笑了笑，然后說：“我知道我并不優秀，但我希望別人能注意到我，所以我選擇‘裝’來獲得他人的肯定和認同。”我追問他：“你是如何得出自己不優秀這個結論的？”“從小我父母就這么說。他們對我抱有很高的期望，可我總是不能讓他們滿意。他們從沒肯定過我，我很自卑。進入高中后，由于成績不好，我更自卑了。我認為演心理劇是一次讓別人看到我的機會，沒想到我又失敗了。”在心理咨詢室放松下來后，他打開了心扉。我回應：“因為你從小都未得到父母的及時肯定，所以你既渴望獲得別人的肯定，又擔心別人看到表現不佳的自己。尤其是進入高中后，不僅學業壓力增大，而且需要調整狀態去適應新環境。在調整好狀態之前，你產生焦慮情緒或偶爾懷疑自己都是正常的。我們需要接納這些負性情緒，而不是使用‘裝’這個防御機制，雖然它能讓你獲得暫時的心理平衡，但當你‘裝’不下去的時候，那些被壓抑的情緒就會徹底爆發，你的行為也就失控了。”他點點頭，理解了自己情緒失控的原因。

與負性情緒握手

作為心理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情緒是人對客觀現實的主觀體驗。人們一般將開心、喜悅、興奮等稱為正向情緒，將悲傷、憤怒、恐懼等稱為負性情緒，但負性情緒并不等同于消極情緒。進化心理學認為，每種情緒都有積極意義，如恐懼能讓我們遠離危險，憤怒代表我們希望獲得公平。但受到傳統觀念影響，人們往往把負性情緒等同于消極情緒，并禁止自己或他人表達負性情緒。這位男生從小在家庭中接受的便是這樣的教育。當他產生負性情緒時，他不敢也不能向父母表達，因為那會導致他受到更多的批評和否定。長此以往，他習得的是壓抑和否定自己負性情緒的做法。進入青春期后，在生理和心理因素共同影響下，這些長期被壓抑的負性情緒變得難以抑制，一點小事也許就會突然引爆那些潛藏的負性情緒。

情緒管理并不是控制和壓抑負性情緒，而是與負性情緒“握手言和”，把負性情緒看作一種信號，我們可以根據這種信號進行自我覺察，對行為做出相應調整。我給了該男生2個有益于接納負性情緒、促進心理成長的建議：一是在情緒到達極限前進行自我覺察，及時辨識和評估情緒，緩解情緒的強度，從而讓我們的理性腦迅速回歸，戰勝情緒腦，奪回大腦主導權；二是試著每天寫情緒日記，這樣既滿足了自己從未被滿足的表達欲，也可以讓自己逐漸形成接納情緒、理解情緒的思維方式。當自己的思維方式得到優化后，便可以實現自我和解，改變認知從而提升情緒調控能力。在后來的社團課上，該男生多次與我分享他的情緒日記，我也切實感受到他在情緒管理方面取得的進步。

心理輔導之外的教育思考

參加心育工作室活動時，我分享了這個案例，導師提醒我要進行更廣層面的教育考量。當情緒失控時，該男生產生了“把椅子砸了”的沖動想法，對于這類可能會威脅公共安全的學生，除了給予心理輔導之外，還要考慮其行為對其他學生的潛在影響。因此，心理健康教師需要旗幟鮮明地表明立場，明確表示不提倡這種情緒應對方式。這種鮮明的立場讓當事人知道自己的言語和行為不正確，實現幫助學生成長的目標。明確表明立場更是避免當事人和其他學生誤會心理健康教師的教育立場，無法實現立德樹人的教育目標。鑒于此，在下一次的社團活動課上，我一方面贊揚了一部分學生，因為當時他們給該男生遞紙巾、陪伴并安慰該男生；另一方面，我也明確表示該男生“把椅子砸了”的想法存在不當之處。雖然每種情緒都有積極意義，但我們也需要提前預估情緒失控導致的后果，三思而后行。作為心理健康教師，我們不僅需要理解和接納學生，還需要考慮自己言行舉止的引導功能，這也是學校與其他心理輔導機構在心理健康教育職能上的不同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