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平凡擺渡人的教育堅守

郝曉芳

接過“擺渡人”的雙槳起航

一個人在生命之初遇見的，終將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

我的母親是一名“老高中生”，在那個知識匱乏、師資緊缺的年代，沒有一絲懸念，母親高中一畢業便成了民辦教師。在我的記憶中，鄰里鄉親見到母親，總會尊敬地稱她一聲“潘老師”；左鄰右舍，但凡有需要寫信、讀信之類的事，總是請母親幫忙。每當我在曬谷場旁的老槐樹下等候下班歸來的母親時，路人總會指著我說：“看，她就是潘老師家的丫頭……”彼時，我莫名地感到驕傲，而“教師”這個詞語就像一粒種子埋在了我懵懂的心靈深處。

初中畢業時，我毫不猶豫地報考了師范學校，希望接過母親的“雙槳”，做一位如母親一樣受人尊敬的“擺渡人”。1996 年7 月，我從南京師范大學附屬幼兒師范學校畢業，被分配到家鄉一所農村小學工作。學校坐落在一塊開闊的稻田中，碧綠的田野、低矮的房屋、溫暖的陽光、略顯斑駁的門窗，還有幾顆挺拔的水杉，這是我對工作第一站的初始印象。在老校長和前輩們歡迎的掌聲中，我就成了該校一名語文老師和班主任，兼全校6 個班的音樂教學。走上工作崗位后，母親就成了我的領航人，她時不時地告誡我：“艄公”的責任，就是要好好對待每一位渡河的人。

村小的日子，是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春天，我們一起聽鳥兒清脆的鳴叫；夏天，我們一起看潺潺流淌的河水；秋天，我們一起穿過樹林，留下一串串笑聲；冬天，我們一起賞漫天飛舞的雪花。課上，我使出渾身解數，和孩子們一起講故事、唱兒歌、編童話、演課本劇；課外，我們逮螞蚱、放風箏、采野花、編草帽，廣闊的田野成了我們的快樂基地。每當我批改作業時，孩子們總會圍著我，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當他們犯錯時，我會嚴肅地批評他們；當他們進步時，我又會獎勵他們一些小禮物。他們也會悄悄地從口袋掏出一塊糖果，趁沒人注意時塞到我手里，然后裝著沒事一樣笑嘻嘻地看著我，這樣的相視而笑，至今想來，仍然溫暖如春陽。

人的一生會經歷無數個第一次，我第一次上公開課的情景，現在想來，依然很清晰。那是深秋的一個早上，我和孩子們一起走進安徒生筆下的“丑小鴨”，純美的文字、純真的情感濃縮在一張張精致的幻燈片中。伴著從老式錄音機中傳出的悲涼配樂聲，孩子們深情地讀著、悟著，偶爾還會輕輕地抽泣。那個時刻，留在他們心中的不僅僅是一個關于丑小鴨的故事，還有對“生命”和“尊嚴”的初步感知。以情激情的課堂，得到前輩們的認可，就連一向不茍言笑的老校長都面帶微笑地看著我。那天，我正式接過母親的雙槳，教師生涯順利啟航。

用智慧蕩起雙槳逐浪前行

2002 年夏，經過鹽城市鹽都區實驗學校的中層干部公開選聘，我從農村小學一名普通教師轉變為區直學校中層管理人員。來到新的工作單位，我才知道外面的教育有多精彩；面對新的管理崗位，我才發現自己這只井底之蛙有多無知。我告訴自己：唯有學習才能提升自己。白天，除了日常教學和少先隊工作外，我將空余時間都用來閱讀；晚上，安頓好孩子，我開始寫教育手記。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努力付出終于有了回報——2010 年，我參加鹽都區小學語文教師課堂教學比賽，獲得一等獎。那次上課得到時任鹽都區教育局教研室主任蔣愛東的大加贊賞，這讓從村小走出來的我對自己多了幾分信心。

2012 年秋，因為區域調整，我們學校整體從鹽都區劃撥到鹽南新區，我也因此結識了人生中的重要他人——江蘇省特級教師許兵校長。許校長既是我的領導，更像一位兄長，指引我在專業上不斷發展、不斷前行。2014 年春，我參加鹽城市市直小學語文教學比賽，獲得一等獎。許校長常說：“一個優秀的語文教師眼里一定要有孩子，心里一定要有自己的教育理想！”受他的影響，我對教育有了新的思考：教育不僅僅需要愛，還需要更多的智慧來承載，就如同一位好的擺渡人，不僅要有面對風雨的勇氣，還要有逐浪奮楫的技巧。

2019 年春，我報名參加了鹽城市小學語文課堂教學大賽。課題公布前的一段日子里，我一直在思考：我們的語文課堂到底該是怎樣的樣態？課堂要帶給兒童什么？又將帶領兒童走向何方？在一系列的追問中，比賽課題如約而至——統編語文教材一年級下冊《咕咚》（第一課時）。這是一篇非全文注音的課文，猜認生字是這一課的教學著力點。我一遍一遍問自己：該如何水過無痕地落實語文要素，教給兒童猜認生字的方法，提升兒童自主識字的學習力？又該如何智慧地聚焦低年級識字、寫字教學重點，打造富有活力的語文課堂？所有的答案都需要理論支撐，于是林西莉的《漢字王國》、谷衍奎的《漢字源流字典》成了我經常研究的書籍。讀完之后，我恍然大悟：原來每一個漢字都意蘊豐厚，讓兒童學習漢字不僅僅是要會認會寫，還要追尋漢字的歷史，在尋覓“字理乾坤”中愛上漢字文化。

在備課、磨課的那段時間里，我和團隊成員一起解讀教材、設計教案、研討教法、提煉板書。我非常感謝那段一遍遍試教的日子，因為在一次次否定中，我學會了自我審視，對課堂有了更多的理性解讀，教學理念悄悄地在轉變，教學能力慢慢地在提升。那次市賽，我獲得一等獎第一名，并作為鹽城市參賽代表站到了省賽的舞臺。在省賽頒獎儀式上，全國著名特級教師袁浩為我們頒發證書，還將自己的專著《走進綠葉》贈予我們。手捧厚厚的文集，耳聽深情的寄語，我心中升騰的是對語文、課堂以及兒童的感恩之情。

《咕咚》一課的教學設計得到江蘇省教研室李亮博士的青睞。省賽一結束，他就邀請我在江蘇省統編教材培訓會上執教識字寫字教學示范課。那年夏天，我又受邀在人民教育出版社主辦的“小學語文統編教材優課觀摩活動”中為來自全國各地的小學語文教師代表上課。臺下坐著的是小學語文界資深的專家、領導，還有來自全國各地的千名同行，緊張感自然而來。在后臺等候時，鹽城市教科院陳小平院長發來短信：“關注孩子，相信自己。”短短八個字化解了我的不安與忐忑，給予了我無窮的勇氣和力量。當我和孩子們說“再見”時，臺下響起了熱烈、持久的掌聲。后來，有專家這樣評價我的課：“郝老師從多個維度建構識字、寫字策略，關注孩子好習慣的養成，正可謂‘字里有乾坤，識字譜新篇’！”

我喜愛課堂，課堂就像渡口，既能渡人又能渡己。在年復一年的“擺渡”中，我用自己的教育初心，迎接每一次的狂風暴雨，無怨無悔。

擺渡不輟至更遠更深處

教師的使命，是讓學生走向更寬廣的未來。作為一名擺渡人，我要將學生擺渡到更遠更深處。為此，我不停思考，思考教育的意義，思考教學的真諦。

什么是有意義的語文教育？新時代呼喚“生命教育”，用語文的方式給予學生有品質的學習、有品位的精神引領。作為教師，我們更要打破學科壁壘，將學生的精神觸角延伸到更遠的教育視界。

什么是有價值的語文教學？我第一次真正思考這個問題，是在讀《高階思維教學的核心指向》這本書時。正如書中所言：“現有教學模式下，往往以一套定格的思維模式把學生的思維框定在機械的思維界域內，學生思維偏向僵化。”教師需要具有一種前瞻的教學視角，認識到當下的教育應指向未來，是為了培養未來的建設者和接班人。因此，小學教師一定要幫助兒童積淀未來成長必備的能力，即學習力、思維力、行動力、創新力。基于這樣的思考，我開始了“小學語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微課程開發與實施研究”“小學語文高認知學習任務設計的模型建構與應用研究”等課題研究。隨著課題研究的不斷深入，我有了更多的思考，當研究感悟化作文字時，一篇篇論文相繼產出。而在我長期的實踐與反思中，“聚焦思維，活在其中”的教學主張逐漸明朗起來。

人生之路千萬條，生命姿態萬千樣，之所以成為一位平凡的“擺渡人”，那是因為我想溫暖每一個走進我生命的渡河人。此時此刻，我仿佛又回到了記憶中的那棵老槐樹旁，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正站在樹蔭下，清澈的眼神看向遠方，堅定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