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芬 張炎坤
(鄭州大學,河南鄭州,450000)
互聯網技術的發展顛覆了作品的復制與傳播形式,使海量作品瞬間傳播到世界各地成為現實,極大地促進了作品的交流,但同時也導致了網絡版權領域侵權行為的頻發。為維護版權人的利益,版權法賦予了版權人網絡版權保護的技術措施權。但仍有版權人在將作品上傳到網絡中時,既不設置技術措施保護版權,也無版權保護聲明,使用戶誤認為可以免費下載使用。而當網絡用戶下載使用時,版權人卻伺機以侵權訴訟為要挾獲取高額使用費,或提起侵權訴訟獲取高額損害賠償。這種版權“釣魚維權”行為不僅影響了作品創作、浪費了司法資源,也破壞了版權生態,但在現有版權法律框架下卻難以有效規制。
有學者認為版權“釣魚維權”根源于異化的法定賠償制度,通過統一法定賠償制度的司法評估體系可以有效規制版權“釣魚維權”行為[1]。有學者從版權利益平衡原則出發,認為根治版權“釣魚維權”行為的做法是引入國外“三振出局”機制,在各方利益平衡中形成一個健康的網絡版權市場[2]。上述觀點都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仍未指出版權“釣魚維權”行為的根本成因。本文認為技術變革背景下版權制度本身缺陷及網絡用戶版權意識較弱是版權“釣魚維權”行為的根源所在,故本文試從完善網絡版權登記、引入默示許可和規范作品使用等角度對規范版權“釣魚維權”行為進行分析,拋磚引玉,求教大家。
版權“釣魚維權”的基本行為模式是:版權人將其作品上傳到容易獲取的網絡空間甚至是互聯網免費區域,有意不設置技術措施保護版權,也不做版權標記或版權聲明,甚至不署名,使作品處于網絡用戶可以免費下載狀態,從而使網絡用戶誤以為該作品的版權人放棄了對該作品的版權,可以自由使用。而當網絡用戶下載并使用時,版權人卻伺機以侵權訴訟為要挾,要求網絡用戶即侵權方依其標準支付高昂許可費,或提起侵權訴訟獲取高額損害賠償。
表面上看來,版權人的“釣魚維權”行為有其存在的合法依據。版權法賦予了版權人網絡版權保護的技術措施權,版權人將其作品上傳到網絡空間時,是否行使技術措施權即采取技術措施,是版權人的自由,況且不采取技術措施更方便了網絡用戶的合理使用,版權法并未規定不采取技術措施即視為放棄版權。因而,當網絡用戶超出合理使用的邊界使用該作品時,版權人保護自己的版權符合版權法的精神。
但本質上來看,任何維權行為都應建立在合法、合理、誠實守信、權責統一的基礎上,采取預謀設圈套方式維權難言其正當性。《民法典》也確立了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應當遵循誠信的基本原則,采取預謀設圈套方式進行版權“釣魚維權”行為,顯然違背了誠實信用的基本原則,屬于版權濫用行為。同時《民法典》還規定“教唆、幫助他人實施侵權行為的,應當與行為人承擔連帶責任”①見《民法典》第1169 條。,顯然,采取預謀設圈套方式進行版權“釣魚維權”的行為,具有幫助他人侵犯自己版權的侵權故意,構成幫助侵權行為,據此,即使是侵權人侵犯了“釣魚維權”者的版權,也不應當對其承擔賠償責任②受版權“釣魚維權”要挾的網絡用戶,往往無證據證明版權“釣魚維權”行為屬于預謀設圈套的幫助侵權。。
目前,我國版權“釣魚維權”行為愈演愈烈,網絡用戶深受其害。較早的版權“釣魚維權”行為可以追索到2004年成立的三面向版權代理公司,該公司向版權人購買版權后再向侵權人起訴索賠獲得巨額的損害賠償金,此后,版權“釣魚維權”行為在我國層出不窮[3]。以北大方正電子公司(以下簡稱北大方正)為例,北大方正擁有多款字體版權,如“微軟雅黑”“方正蘭亭”等字體,這些字體也是Windows系統的內部字體,其在Windows系統中并未作明顯的版權聲明或商業使用付費聲明,一般公眾通常認為是免費字體,許多商家在廣告宣傳時會使用這些字體,但并不知曉其行為已經侵犯北大方正的版權。北大方正則有意放任侵權,并在合適時機告知使用者,以訴訟威脅使用人高價購買其產品。此外,北大方正采取該種模式提起諸多訴訟,如2012年5月30日,經最高人民法院終審判決,暴雪公司涉嫌侵犯北大方正電子公司字庫版權一案成立,判決暴雪公司賠償200萬③參見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2010)民三終字第6 號民事判決書。;2015年“北大方正”訴“威風科技”版權侵權,索賠5萬獲賠1.6萬④參見江蘇省南京市玄武區人民法院(2015)玄知民初字第169 號民事判決書。;2017年“北大方正”訴“桂林周氏”版權侵權,索賠10萬獲賠5萬⑤參見河北省高級人民法院 (2018)冀民終655 號民事判決書。。事實上,以訴訟賠償結案的糾紛只是冰山一角,冰山之下則是因懼怕敗訴而向其支付高額許可費的諸多案例,北大方正也因此攫取了巨額利益。
我國版權“釣魚維權”行為發展至今,已經逐漸成熟且發生一定程度的轉變,具體如下:第一,訴訟主體發生轉變。在“三面向”時期,訴訟主體通常不是原始版權人,而是通過繼受手段獲取版權的中間商,如今一些公司擁有大量自有版權,開始以版權人身份獨立維權。第二,被訴對象由公司、企業向網絡用戶演變。隨著網絡技術的發展,短視頻、公眾號等自媒體平臺及電子商務的產生,網絡用戶成為網絡版權侵權的主體,針對網絡用戶的版權“釣魚維權”行為也逐漸增加。第三,訴訟客體主要集中在文字、圖片等傳統作品領域。正是由于網絡平臺的興起,使得對文字、圖片等作品的利用更加頻繁,加劇了該領域的版權危機。
隨著我國互聯網產業快速發展,網絡版權產業也得以迅猛發展,這不僅表現為網絡用戶體量大、網絡作品創作數量多,也表現為網絡版權交易量大,但網絡版權的行使規范和網絡版權的保護措施還不盡完善,網絡用戶的版權意識還有待提高,這就為我國版權“釣魚維權”行為的產生,甚至呈現出擴大化、規模化樣態,提供了廣泛空間。版權“釣魚維權”行為的泛濫,不僅影響了作品創作、浪費了司法資源,也破壞了版權生態。
我國版權法的宗旨為:保護文學、藝術和科學作品作者的著作權以及與著作權有關的權益,鼓勵有益于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物質文明建設的作品的創作和傳播,促進社會主義文化和科學事業的發展與繁榮⑥見《著作權法》第1 條。。版權“釣魚維權”行為人的版權濫用行為,影響了作品的創作,背離了版權法的這一立法宗旨。
被譽為“科學史上最有影響力的人之一”的牛頓曾說過:“如果我看得比別人都遠,那是因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也就是說,知識產品既是創造者個人的精神財富,同時又是社會財富的一部分,每個創作者在進行創作時都需要汲取前人的知識,而創作者所創作出的知識產品又會成為后人創作的基礎[4],版權作品的創作也無不如此。然而,版權“釣魚維權”行為人卻通過大規模維權或訴訟索賠巨額賠償,導致版權領域出現“寒蟬效應”⑦寒蟬效應:是一個新聞傳播學領域的名詞,指人民害怕因為言論遭到國家的刑罰,或是必須面對高額的賠償,不敢發表言論,如同蟬在寒冷天氣中噤聲一般。本文指創作者因害怕使用他人作品引發“釣魚維權”,導致高額賠償,故在創作時不敢使用他人作品,這也使文化創作領域缺乏生機。(Chilling Effect),作者在創作時不敢輕易利用他人作品,版權的社會屬性被抑制,進而從根本上影響了創作者的積極性。
同時,版權“釣魚維權”行為人嘗到維權或訴訟帶來的“甜頭”后,轉而在作品創作階段挖空心思,通過將批量創作的劣質作品甚至是不符合作品獨創性要求的“作品”投入網絡空間,繼續攫取不正當利益。這在圖片創作領域尤為泛濫,任何作品都需要滿足一定的獨創性才能受到版權保護,當圖片具備獨創性后通常被認定為版權法上的美術作品或攝影作品,但版權“釣魚維權”行為人投放到網絡中的大多是不具有審美意義或不具備藝術特征、難以滿足獨創性要求的圖片,開放式供網絡用戶下載使用,一旦發現、追蹤到未經授權的使用行為,便伺機向使用人發律師函或催告函件,向其提出索賠請求,并以訴訟相要挾,無版權意識的網絡用戶為避免訴累,多以和解方式解決侵權糾紛。
從權利人視角看,版權人通過訴訟方式制止侵權行為,維護自身權益,并不違背版權法和訴訟規則。但版權“釣魚維權”行為以訴訟作為牟取利益的手段,偏離了版權制度利益平衡的價值理念。版權人通過大規模集中訴訟,威脅侵權方支付和解費用,這種過度借用司法資源實現其利益化目的的手段,浪費了寶貴的司法資源。
以上文提及的北大方正為例,通過北大法寶檢索發現,北大方正共涉及816件司法訴訟,其中北大方正作為原告的著作權權屬、侵權糾紛案件共623件,但其撤訴裁定高達558件⑧數據來源于北大法寶法律數據庫,將案由設定為“著作權權屬、侵權糾紛”;標題為“北大方正電子”。共檢索到816 篇法律文書,其中去除北大方正作為被告、申請執行人等身份的案件,剩余623 件皆為北大方正作為原告起訴案件。再將文書類型設定為“裁定書”,檢索到558 件裁定書,內容幾乎都是北大方正作為原告請求撤訴的裁定,這表明訴訟只是其庭外和解的手段。最后訪問日期:2021 年7 月10 日。。經過整體研究與個案分析發現,北大方正在處理版權侵權時,往往以訴訟相威脅,以此作為談判籌碼,提出“商業合作”的解決方案,在達到獲利目的后,進行撤訴處理。從時間跨度上看,北大方正的維權訴訟主要集中于2017年之后,僅2018年就有236起訴訟。從被訴主體范圍看,涉訴主體由傳統線下商超、工廠向線上自媒體創作者以及電子商務賣家轉移,即被訴主體不僅涉及線上線下,且逐漸向網絡用戶蔓延。由此可見,版權“釣魚維權”行為人提起訴訟,只是以“維權”為名迫使作品使用人支付高額許可費或損害賠償的手段,這種采取預謀設圈套方式濫用版權進行的“釣魚維權”行為,不僅濫用了有限的司法資源,更損害了社會公共利益。
版權“釣魚維權”行為的泛濫,正逐漸威脅著我國版權生態秩序,嚴重影響了版權市場的健康發展。
首先,對于創作者而言,版權“釣魚維權”行為橫行所帶來的“寒蟬效應”,使其在創作時不敢輕易利用他人作品,從而喪失創作源泉,甚至創作出的作品也因“釣魚維權”行為的泛濫導致網絡用戶不敢貿然利用,難以達到應有的傳播效應。
其次,“釣魚維權”濫訴行為影響了版權許可機制的正常運轉,導致作品價值流失。其跳過版權許可合同而通過訴訟方式獲取不正當利益的做法,難以體現出作品實際價值。并且,以訴訟手段逼迫“商業合作”顛覆了傳統版權“未許可,才起訴”的做法,使訴訟成為簽訂“版權許可合同”的前置條件,在訴訟威脅下簽訂的“版權許可合同”無法體現作品的真正價值。
最后,“釣魚維權”行為的泛濫,也凸顯了版權法在規范網絡版權濫用行為上存在的疏漏,使“釣魚維權”行為人無視其版權濫用行為的非正當性,為追逐相關高額利益,持續擴大實施版權“釣魚維權”行為,從而破壞了現有版權制度的利益平衡機制。
剖析版權“釣魚維權”行為的泛濫原因,是規制版權“釣魚維權”行為的前提。本文認為版權制度的變革滯后于技術變革、普通網絡用戶缺乏版權意識以及行為人對高額“維權”利益的追逐是“釣魚維權”行為泛濫的主要成因。具體分析如下:
縱觀版權制度變革的歷史可以看出,技術變革是版權制度變革的誘因,每一次技術變革都會推動版權制度內部更新和完善以適應技術的發展,但互聯網技術發展之快以至于使人難以預測其最終帶來的影響,從而導致立法者難以根據技術變革的具體情況以及其對版權利益平衡機制的影響,預先在版權制度設計上采取相應的對策,從而滋生出了網絡版權濫用的“釣魚維權”行為。
首先,在版權登記制度方面,我國《著作權法》規定,“中國公民、法人或者非法人組織的作品,不論是否發表,依照本法享有著作權”,“作品完成后,作者等著作權人可以向國家著作權主管部門認定的登記機構辦理作品登記”⑨見《著作權法》第2 條、第12 條。。由此可見,對于已經發表的作品,作品利用人通常有兩種途徑獲取作品歸屬信息,一是根據作品登記信息確定版權歸屬(雖然登記是形式審查,但在沒有相反證據的情況下,推定登記人為版權人),二是根據作品中的聲明確定版權歸屬。網絡作品數量多、規模大,在“釣魚維權”行為人故意對作品既不登記又不作版權聲明的情況下,作品使用人很難找到版權人,更不用說獲得許可,這也就給了“釣魚維權”行為人提起訴訟的機會。
其次,在版權許可制度方面,傳統版權“先授權,后使用”的許可模式無法滿足網絡版權時代用戶對海量作品的使用需求。作品的每一次復制、傳播都需要獲得版權人許可,不僅費時費力且效率低下。并且,隨著P2P技術的問世,每個網絡用戶在成為消費者的同時又充當了傳播者,大量作品尚未經過版權人許可就已經傳遍互聯網的每個角落。網絡傳播的便捷、迅速性與作品授權程序的復雜、緩慢性之間形成的矛盾,直接導致版權人和使用者之間利益失衡。
最后,《著作權法》賦予了版權人技術措施權,但并沒有依據網絡環境的復雜性對該權利的行使做適當的限制。部分版權人“另辟蹊徑”,違背技術措施權的立法本意,明明有能力設置技術措施保護其作品,仍將作品不加任何限制的投放網絡空間,放任侵權行為發生,從而實施“釣魚維權”行為。
伏爾泰曾說:“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此種受害者有錯論固然有失偏頗,但在辯證看待問題的視角下,網絡用戶的版權意識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版權“釣魚維權”行為的產生。從網絡用戶的角度看,目前我國正在積極推進知識產權“嚴保護、大保護、快保護、同保護”的協同保護格局,社會公眾對于知識產權保護的認可度與日俱增。但也需要注意到,相對于民法、刑法等實踐中經常涉及的法律而言,公眾對于知識產權保護的意識還有待提高。在我國互聯網發展早期,大多數用戶接觸互聯網時網絡中便充斥著各種免費盜版作品,并且早期網絡服務提供者通過購買版權并免費許可用戶使用,再以增加網頁廣告的模式實現盈利,在這種“以免費換用戶”的經營模式下,用戶可以免費利用作品,而不必向版權人支付任何費用,該模式在受到用戶追捧的同時也導致了習慣于享受免費產品的普通網絡用戶缺乏網絡版權保護觀念,甚至一些網絡用戶根本“沒有形成維護版權和抵制盜版的意識”[5]。當版權法對網絡用戶之前認為“合法”的行為進行規制時,往往遭到其強烈的抵制。然而在網絡版權保護愈發嚴格的大環境下,版權“釣魚維權”行為人故意將投放到網絡空間的作品不設置技術措施,更不標注任何版權標識,使用戶誤認為這些作品已經得到許可或者放棄了版權,可以免費使用,隨即對作品進行復制、傳播等,從而落入“釣魚維權”的圈套之中。因此,普通網絡用戶的版權意識較弱也成為版權“釣魚維權”行為屢屢得逞的原因之一。
以版權“釣魚維權”行為實施主體角度觀之,版權人既可以通過設置技術措施的方式保護自己的版權,更可以在作品中添加權利聲明的方式,禁止他人未經許可使用其作品,這些都是版權法為了保護版權人版權而賦予其的權利。但謀取不正當利益是版權“釣魚維權”行為人最直接、最主要的動機,其可為、能為而故意不為,放棄設置技術保護措施,對網絡中流通的作品更不作任何版權聲明或付費提示,甚至有意將作品上傳至免費的網絡平臺,從而誘使侵權行為的發生。同時,數字技術的發展降低了版權人取證成本,通過區塊鏈電子存證或者其他手段,能夠輕易發現侵權行為并對其進行固定。譬如視覺中國開發的“鷹眼”追蹤系統,可自動通過網絡爬蟲比對圖片是否侵權,并進行取證處理,且每天可處理200萬張圖片數據,這無疑為版權“釣魚維權”行為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版權人這種濫用權利追逐利益的做法嚴重侵害了公眾利益,破壞了版權人利益與社會公眾利益的平衡。
通過對版權“釣魚維權”行為的表現、危害和成因的分析,可得出以下結論:版權制度滯后于技術變革、普通網絡用戶版權意識不強以及行為人對高額“維權”利益的追逐是版權“釣魚維權”行為猖獗的根本原因。通過完善作品的登記、許可制度,從而限制版權人權利并使版權制度與技術變革相適應,進而通過行政手段提高用戶的版權保護意識,由此來規制“釣魚維權”行為。
2021年6月實施的《著作權法》首次將版權登記制度納入其中,從法律層面確立了登記制度的地位,這對于確定版權歸屬、降低侵權糾紛以及提高作品流通效率都起到了積極作用。不過,由于我國《著作權法》對作品采取自愿登記的形式,且版權登記制度本身尚未形成一套完善的實施方案,故網絡版權領域仍然存在大量難以確定版權權屬的作品,甚至一些“無名”作品來源于“釣魚維權”行為實施者故意投放的“誘餌”,為規制這種故意制造信息不對稱并趁亂“渾水摸魚”的行為,應當在《著作權法實施條例》中細化版權登記制度的具體實施措施。
事實上,在互聯網環境下,通過登記手段初步確定版權歸屬,打擊侵權行為已不再是想象,許多網絡平臺為了自身利益考量,推出了作者認證功能⑩百度文庫事件后,百度公司為了避免出現類似的版權風險,專門設置了作者認證通道,以此初步確定版權人。,甚至誕生了利用區塊鏈存證技術從事網絡版權登記的企業,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幫助確定版權人從而減少侵權。但網絡平臺畢竟代表私人利益,其作者認證不具有權威性,難以得到法律的認可,而從事網絡版權登記的企業最終還是將作品提交到國家版權局登記,程序稍顯繁瑣。可由政府出面將其上升到制度層面,充分發揮政府在網絡版權信息系統的建設作用。首先,由國家版權局借助數字網絡技術在網絡版權領域建立一個統一的版權登記平臺,在此可以查詢作品登記信息、版權人信息以及權利范圍信息,告別線下登記機關較多、登記標準不一、登記信息不共享的問題[6]。其次,鼓勵版權人主動申請版權登記,并發放電子權屬證書,可利用數字水印技術(Digi-talwatermarking)?數字水印技術于1996 年英國首屆國際信息隱藏會議上提出。主要應用于版權領域,將代表版權人身份的特定信息,如一段文字、標識、序列號等按某種方式嵌入在數字產品中,在發生版權糾紛時,通過相應的算法提取出數字水印,從而驗證版權的歸屬,確保著作權人的合法利益,避免非法盜版的威脅。為其發放具有唯一性且附著與作品上的證書,這樣使用者在利用作品時可以及時獲取版權歸屬信息,從而尋求許可,或在合理使用時標注來源,以此預防版權“釣魚維權”行為的威脅。
版權默示許可制度是指版權人雖未明確向他人作出授權許可,但他人可從其行為中推定獲得該授權許可的一種版權許可方式[7]。其起源于民法的默示行為理論與合同法的默示條款理論。默示行為與明示行為相對應,是一種間接表明行為人內在意思的“默示之意思表示”。默示條款起源于英美法系,英美法系早期過度追求契約自由,只注重合同的形式要件而忽略合同真正目的,法院認為過度的意思自治會導致實質不公平的結果,于是在司法實踐中將一些行業慣例與約定俗成的習慣等引入合同之中,形成了默示條款。美國在Effects Assocs.,Inc.v.Cohen 一案?Effects Assocs.,Inc.v.Cohen,908 F.2d 555,558(9th Cir.1990).https://advance.lexis.com/.最后訪問日期:2021 年9 月10 日。中首次明確適用默示許可,該案也標志著默示許可正式進入版權領域,成為版權侵權抗辯理由之一。不過,彼時的默示許可還深受合同法影響,適用范圍有限,只是探求合同雙方合意的工具。在Foad Consulting Group,Inc.v.Musil Govan Azzalino 一案?Foad Consulting Group,Inc.v.Musil Govan Azzalino,270 F.3d 821(9thCir.2001).https://advance.lexis.com/.最后訪問日期:2021 年9 月10 日。中法官認識到默示許可在版權領域的價值,最終突破傳統默示許可,將默示許可與版權法的價值理念相融合,默示許可被賦予了利益平衡的使命。隨著網絡版權時代到來,默示許可有了進一步發展。在Field v.Google一案?Field v .Goole,Inc .,412 F .Supp .2d 1106 (D.Nev.2006).https://advance.lexis.com/.最后訪問日期:2021 年9 月10 日。中,美國聯邦法院擴大了搜索引擎行業默示許可的范圍,將谷歌公司使用的“選擇——退出”機制融入默示許可中,增強了其在網絡版權時代的適應性。
將默示許可制度引入我國版權法,能夠有效限制“釣魚維權”行為人不斷擴張的版權。當版權人對其投放到網絡空間中的作品未進行登記,也未設置技術措施且未作版權聲明時,就視為版權人默許他人對該作品進行利用,此時,版權人不可主張版權受到侵害而實施“釣魚維權”行為,也無法要求使用人支付過高的許可費,但可以要求支付合理的許可費。當然,默示許可制度對版權人限制較多,在具體構建時需要注意以下幾點:一是賦予版權人報酬請求權,維護版權人的合法權益。在使用人通過默示許可制度使用版權人作品時,應當支付合理的許可費。二是賦予版權人解除權,允許其解除默示許可。當使用人對作品的不當使用對版權人造成不利影響或者使用人未向版權人支付合理對價時,版權人有權通過聲明的方式解除默示許可。三是作品被使用之后,由版權集體管理組織充當橋梁,負責收取作品許可費。具體費用計算方式可根據作品的點擊率、閱讀量等設定浮動價格。默示許可制度的構建在有效解決用戶版權許可需求的同時也使“釣魚維權”行為人無法索取高額許可費,有效平衡了權利人與使用者之間的利益。
“三振出局”(Three Strikes)又稱“逐級響應”,是一種版權侵權警告機制,最早來源于美國唱片行業。20世紀末,美國互聯網P2P技術問世,網絡用戶通過P2P軟件能夠繞過版權人控制,進而對作品進行傳播、分享,這導致網絡版權侵權大規模增長。美國唱片行業為了應對網絡用戶侵權,試圖通過起訴P2P軟件所有人、網絡用戶來保護版權,但收效甚微。隨著版權侵權大規模增長,美國唱片行業采取與網絡服務提供者合作的方式,對用戶非法下載、傳播音樂等侵權行為進行警告、降低網速、限制網絡接入等處罰[8]。“三振出局”機制是傳統版權保護制度在互聯網環境中失靈的背景下,對版權人、網絡服務提供者、網絡用戶之間利益的再平衡,完善了傳統版權網絡服務提供者“通知—刪除”規則難以阻止版權侵權行為的不足,一定程度上增強了網絡服務提供者的審核義務,能夠有效降低網絡用戶的侵權行為,一旦網絡用戶的侵權行為被制止,那么版權“釣魚維權”行為也就沒有存在的基礎[9]。
我國在引入“三振出局”機制時,需要注意到網絡服務提供者作為私權主體,對網絡用戶侵權行為的擅自干涉有侵犯言論自由之嫌。并且,對于網絡服務提供者而言,針對侵權用戶實施限制網絡接入、斷網等處罰并不符合自身利益。本文認為,可由行政機關作為實施主體,通過行政授權的方式使網絡服務提供商負擔審查義務并監督其履行,以此保證公平公正處理侵權行為。同時,考慮到我國網絡用戶體量大,版權保護意識弱,在具體實施時應當著重發揮“三振出局”機制的教育引導功能,淡化處罰措施。如對網絡用戶首次版權侵權行為采取發送郵件警告通知,若其仍然實施侵權行為,則要求對侵權行為作出解釋,當網絡用戶第三次實施侵權行為時可視情節嚴重程度對其進行一段時間的限速或限網處罰。“三振出局”機制,雖然加重了網絡服務提供商的注意義務,但也提高了網絡用戶的版權意識,使版權人通過“釣魚維權”牟取不正當利益的意圖落空。
目前,版權“釣魚維權”行為的泛濫,充分反映了傳統版權制度在數字版權保護時代下所面臨的威脅與挑戰。但技術變革并不是版權制度的敵人,作為“技術之子”的版權制度本身就是技術變革的產物,可以通過自身的不斷發展適應技術變革。具而言之,在規制版權“釣魚維權”行為時,首先,從版權登記制度入手,建立一個統一的網絡版權登記平臺,鼓勵版權人在此登記作品信息,從源頭上減少“無名”作品的傳播;其次,需要引入默示許可制度,當版權人不愿將其作品在網絡版權登記平臺登記且未設置技術措施時,即可視為許可他人利用其作品;最后,借鑒“三振出局”機制,合理協調版權人、網絡服務提供者與網絡用戶之間的權利與義務關系,提高網絡用戶的版權保護意識,使網絡用戶不再落入版權“釣魚維權”的陷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