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假提單引發的思考

文/奚寧馨 編輯/白琳

提單在國際貿易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提單欺詐是外貿業務往來中需要防范的風險之一。實務操作中，“欺詐例外”是否能夠有效保護信用證申請人及議付行？各交易方應如何把控貿易環節的單證風險，保護自身利益？筆者通過一則實例加以分析。

案例過程

2021年1月20日，M銀行某分行致電單證中心，稱信用證申請人某企業要求對一筆進口信用證來單進行拒付，看單據能否找出不符點。單證中心查詢后發現，該筆來單已于1月18日完成，交單行是H銀行天津分行，來單金額為50430加拿大元，進口貨物是寶馬汽車，起運港是加拿大的溫哥華，目的港是中國福建江陰港。信用證要求的單據包括全套海運提單、發票、裝箱單。單證中心再次仔細審核單據，并未找出不符點。

單證中心進一步了解了信用證申請人希望拒付的真實原因。提單上顯示的裝船日期是2021年1月11日，該日期并未晚于信用證規定的最遲裝期。但是，信用證申請人通過船訊網追蹤提單上船只的動向，發現該艘船在提單上顯示的裝船日（1月11日）當天并非位于提單上表明的起運港溫哥華，而是從中國臺灣高雄經中國鹽田港駛往溫哥華的途中，距離起運港溫哥華4000多海里，預計2021年1月22日才能到達溫哥華，尚不可知何時能抵達提單上的目的港。然而，受益人已經通過銀行正常交單，且單據到達開證行，該證為即期付款的信用證，按見單后5個工作日計算的慣例，M行應于1月25日下班前付款。申請人試圖聯系受益人——加拿大的一家汽車貿易公司，卻未能聯系上。基于以上原因，申請人想先拒付單據以爭取主動。單證中心了解上述情況后，再次反復審核來單，還是無法找出不符點，隨后將審單情況反饋給分行，建議申請人繼續聯系受益人并進行法律咨詢。

1月22日，分行了解到交單行H銀行天津分行已就該套單據向受益人做過了押匯。分行和開證申請人陷入糾結：是應該向交單行發報請求延期付款，還是強行找出不符點進行拒付？經咨詢總行信用證專家，最終決定憑申請人的承諾函于見單后的第5個工作日以提單上未顯示航次為不符點先提出留單拒付；同時，申請人一邊向法院申請止付令，一邊繼續聯系受益人要求提供真實的提單。

1月25日，分行發起拒付業務申請，上傳了開證申請人的“申請書及承諾”，承諾的要點為：（1）申請人知曉該不符點非實質性不符，若交單行反駁，則開證行有權扣除全額的開證保證金用以付款；（2）如果不能在付款到期日前取得法院止付令，應遵循 “先證內履行付款，后證外處理糾紛”的原則執行；（3）因本次拒付申請導致的利息/罰息、費用/損失、責任/風險均由申請人自擔。單證中心當天發出了拒付報文，次日未收到交單行的回應。

1月27日，分行致電單證中心，稱申請人收到了受益人更換的提單，目前查詢到的船訊一切正常，所以申請人主動通過網銀申請付款。隨后，分行發起了信用證來單付款業務申請，并于27日上午完成了該筆付款。

分析與思考

第一，“欺詐例外”是否能夠有效保護信用證申請人及議付行？

筆者認為理論上可以，但在實務中，尤其在保護申請人的層面，難度較大。該筆信用證項下的海運提單裝船日遠早于船只真實裝船日，符合我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信用證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法釋〔2005〕13號）第八條規定的“受益人提交記載內容虛假的單據”情形，故受益人涉嫌信用證欺詐。根據信用證實務中遵循的“欺詐例外”原則，開證行可以擺脫付款責任。然而，“欺詐”的認定不在銀行，而在法院，因此在法院的止付令下達前，若受益人提交的正點單據表面真實，開證行仍須履行付款責任。本筆信用證為即期付款信用證，開證行須遵循見單后5個工作日內付款的國際慣例。由于收集證據時間太短，開證申請人要在開證行付款前成功申請到止付令具有很大難度。

本案例中，M銀行盡量找到了不符點對外拒付，雖非實質性不符點，但為開證申請人申請止付令爭取了一定時間。最終申請人沒有申請到止付令，但開證行在申請人出具承諾函的基礎上保護申請人的做法也是“以客戶為中心”的體現，可為日后類似問題提供借鑒。交單行已基于交單單據完成了受益人的押匯流程，因本案例中的交單單據實質上并無不符點，若交單行自己未參與欺詐且不知道欺詐存在，則可能被認定為法釋〔2005〕13號文件第十條規定中的善意第三方，在此情況下，法院不得簽發止付令。但是，交單行是否能成功被認定是“議付行”，還要看其交單時的表述及融資時的文件，若處理不當，則不能作為善意第三方受到法律保護。

第二，信用證申請人在交易中可以采取哪些方法保護自身利益？

通常申請人首先想到的是，將信用證海運提單條款從“FULL SET (3/3 ORIGINALS) OF CLEAN ON BOARD OCEAN BILLS OF LADING MADE OUT TO APPLICANT, MARKED 'FREIGHT PREPAID'INDICATING L/C NO, CONTRACT NO, VIN NO,AND NOTIFY APPLICANT（全套已裝船清潔海運提單,提單抬頭為申請人，標明‘運費已預付’，注明信用證號、合同號、車輛識別號碼，并且通知申請人）”改為“FULL SET (3/3 ORIGINALS) OF MASTER BILL OF LADING ISSUED BY SHIPPING LINES,MARKED 'FREIGHT PREPAID' INDICATING L/C NO, CONTRACT NO, VIN NO, SEAL NO,AND NOTIFY APPLICANT〔由班輪公司簽發的全套船東提單（主提單），標明‘運費已預付’，注明信用證號、合同號、車輛識別號碼、集裝箱封鉛號，并且通知申請人〕”。但是，這個方法效果不盡如人意，因為《跟單信用證統一慣例》（UCP600）及《關于審核跟單信用證項下單據的國際標準銀行實務》（ISBP）都沒有對“SHIPPING LINE（班輪公司）”進行定義。根據UCP600第20條規定，只要運輸行作為承運人或者承運人的代理人出具提單，提單的簽發就不存在不符點。而在實務操作中，有些無船承運人可能資信較差，不排除與客戶串通倒簽提單的情況。

筆者建議，一是在開證申請人較為強勢的情況下，信用證可以要求指定知名的有船承運人（例如中遠COSCO、馬士基MAERSK等大型船公司）出具提單。這些公司的提單真實可靠、水印精細，提單信息可以在公司官網上查詢，一定程度上增加了提單造假難度。當然，開證申請人也可以在信用證中要求不接受運輸行提單，并特別注明運輸行作為承運人或者承運人代理簽發的提單均不接受（BILL OF LADING ISSUED BY FREIGHT FORWARDER ARE NOT ACCEPTABLE NO MATTER THE FREIGHT FORWARDER ACTS AS A CARRIER OR AS AN AGENT FOR ANOTHER NAMED CARRIER），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降低收到假提單的風險。二是信用證申請人保護自身利益要了解交易對手，避免與騙子打交道。由于信用證遵循客觀獨立原則，單據表面真實即可付款，所以銀行審單時無法遵循實質相符原則，無法審核買賣雙方基礎合同的實際履行情況。因此，僅僅依靠開證行謹慎審單來保護交易安全，在實務中往往難以做到。

本案例之后，申請人再次提交了與上述業務交易相同的開證申請，鑒于受益人之前的不誠信，單證中心立即推送信息給分行：“今分行提交一筆信用證開立，經查詢系統，發現與案例提及信用證項下為同一受益人，煩請分行確認知曉風險。” 分行回復信息：“經營機構已知曉以上風險，確認此筆信用證正常開立。”單證中心開立信用證并密切關注后續業務，之后幾筆業務交易均正常。那么，為什么申請人要與“有前科”的受益人繼續交易呢？筆者分析，一方面因為申請人實際是代理進口，最終收貨人愿意繼續信任受益人，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在新冠肺炎疫情對國際航運、國際貿易的影響下，外貿企業維持經營不得不承擔一定的風險。

通過上述案例，筆者從實務操作層面對UCP600欺詐例外有了更深的理解。面對外貿企業可持續經營壓力的增大，銀行單證人員要深入掌握國際結算專業知識和技術，才能為企業提供更周到、更有價值的服務，幫助企業把控貿易環節的單證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