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疫情下單據被暫扣引發的思考

文/寧淑媛 編輯/韓英彤

在跟單信用證結算方式下，單據非常重要，具有貨權憑證、索賠憑證等功能。實務中，雖然電子交單早已推出，eUCP也進入了2.0時代，但由于存在法律效力、操作習慣等問題，電子交單一直未能在銀行間大規模推行，紙質單據仍然占據主導地位。新冠肺炎疫情暴發以來，紙質單據在傳遞過程中遭遇了單據被暫扣、快遞延誤等諸多問題，引發了業界關注。

案例回放

A銀行開出一筆價值2400萬美元的遠期信用證，效地為議付行柜臺，貨物為銅精礦，所需單據包括全套憑指示的正本提單。2022年1月11日，議付行B銀行寄出審核后的單據，1月14日A銀行收發部門簽收該筆單據。A銀行單證部門隨即接到通知，因在與該單據同批次寄來的其他貨物表面檢出新冠肺炎病毒，該筆單據已被當地疾控中心暫扣，待進一步處理。A銀行辦公樓也被暫時封鎖，員工被隔離。A銀行迅速啟用后備場所和預備人員，并立刻聯系申請人告知該筆單據情況。

圍繞該筆業務產生了如下爭議。爭議一，在A銀行簽收單據之后便失去單據控制的情況下，是否符合單據已經提交給開證行的情形？第一種觀點認為，A銀行雖然簽收了單據，卻無法審核單據，應援引UCP600第36條不可抗力原則，可暫停五個工作日處理，待拿回單據后繼續審核。第二種觀點認為，A銀行營業受到影響但并未中斷，不能以不可抗力為理由推脫開證行責任。

A銀行采納了第二種觀點，通過電文方式聯系了B銀行，請求B銀行通過電子郵件提供全套副本單據，并請B銀行告知正本單據份數、付款路徑等要素。1月19日，A銀行收到全套副本單據并完成審核，確認相符。

爭議二，根據A銀行簽收紙質單據的日期，還是根據收到B銀行副本單據的日期，進而確定交單日也存在一定爭議。申請人辦理承兌贖單時，開證行應將正本單據交給申請人，但本案中的A銀行此時無單可交。由于貨物即將抵達港口，申請人拿不到正本提單，就會面臨無法提貨的困境及高額滯港費。因此，申請人施加壓力給A銀行，稱不見正本單據不承兌，反復催促銀行向當地疾控中心索要正本單據。A銀行經過分析，認為應以1月19日（收到B銀行副本單據日期）作為交單日，處理時限應在1月26日之前。為了防控風險，促進業務的進行，A銀行與當地疾控中心及申請人反復溝通，當地疾控中心對該筆單據進行了消殺檢驗，并于1月26日前將該筆單據交給了A銀行，在處理時限內完成了承兌。之后申請人順利提貨，該筆業務圓滿結束。

案例分析

A銀行能否援引不可抗力條款

UCP600第36條規定，“銀行對由于天災、暴動、騷亂、叛亂、戰爭、恐怖主義行為或任何罷工、停工或其無法控制的任何其他原因導致的營業中斷后果，概不負責。”那么，A銀行能否援引該條款呢？

首先，A銀行是否遭遇了不可抗力？2020年國際商會發布的《針對新冠肺炎疫情影響下適用國際商會規則的貿易金融交易指導文件》（以下簡稱《指導文件》）中指出，“新冠肺炎大流行是否可以被視為不可抗力事件，這將取決于事實，并最終將由具有管轄權的法院或特殊法庭、政府或監管機構決定。”因此，不可抗力事件應由司法機構做出最終裁定。由于難以得知司法機構對案例事實如何進行認定，A銀行提出遭遇不可抗力的主張并不可行。

其次，A銀行是否存在營業中斷？《指導文件》指出，如果只是履行過程變得更困難、復雜或昂貴，但完全可以履行某項義務或行為，這并不會觸發UCP600第36條規定的不可抗力條款。在本案例中，A銀行可以通過咨詢議付行并審核副本單據的方式來確定單證是否相符。雖然審核副本單據可能會導致審單不準確的問題，但一味主張只有見到正本單據后才能判斷單證是否相符的觀點，可能會與《指導文件》原則背離，難以獲得支持。

因此，A銀行并不能以UCP600第36條為依據暫停處理該筆業務。

交單日如何確定

A銀行雖不能援引不可抗力條款，但對于無單可審的情況卻并無任何責任和過失。A銀行采用了咨詢B銀行這一替代方式得以繼續完成其義務。A銀行的業務連續性是以收到B銀行的回復為前提的，故審單時間應該從收到回復后開始計算。若交單不符，且A銀行在簽收紙質單據后的5個工作日內未收到B銀行回復，A銀行將在毫無過失的情況下喪失拒付的權利，這并不符合UCP的精神。

案例啟示

本案例中，申請人之所以拒絕承兌并施加壓力給開證行，是因為缺少正本提單進而影響提貨。如能解決提貨問題，單據暫扣對申請人造成的影響將會大幅降低。通常，貨先到港的解決方法有兩種。第一種是托運人向承運人申請電放貨物，第二種是開證行向申請人出具提貨擔保。但在本案例中，上述兩種方式均不適用。

電放貨物

在電放貨物的情況下，托運人指定的收貨人可以憑身份或者承運人蓋章后的電放提單傳真件提貨。但是，對于托運人來說，由于放棄了作為物權憑證的正本提單，提出電放申請就意味著放棄了貨權，且需提供保函給承運人，由此操作產生的一切責任和后果均由托運人承擔，在未收到貨款的情況下托運人存在錢貨兩空的風險。對于承運人來說，由于其對正本提單持有人負有責任，在已經簽發紙質提單情況下，通常會在收回提單后再簽發電放提單。在正本提單丟失、無法收回的情況下，承運人會將該風險轉移給托運人，要求托運人登報聲明提單作廢，并要求其提供相當于貨物價值數倍的保證金。因此，在電放提單的情況下，托運人承擔了更大的風險和經濟成本。

在本案例中，正本提單因故無法收回，即便按照提單遺失的情況處理，與承運人特殊協商，但由于銅精礦的交易鏈復雜，提單上的發貨人并非受益人，且發貨人獨立于本筆信用證的交易之外，存在溝通困難的問題。因此，通過電放的方式提貨難以實現。

提貨擔保

通過提貨擔保的方式提貨無需托運人的配合，而需引入銀行這一角色，由其向承運人出具擔保，承運人憑擔保放貨給申請人，申請人在取得正本提單后，其再用提單換回擔保。由于同樣屬于無單放貨，且正本提單還處在流通之中，存在承運人對正本提單持有人承擔賠償責任的風險，承運人在賠償后也有權向擔保人提出追償。因此，銀行在出具提貨擔保時，通常要求申請人提供全額或一定比例的保證金。

在本案例中，由于銅精礦交易金額巨大，申請人沒有足夠的銀行額度，也無力提供大額保證金，正本提單且脫離了銀行的控制。因此，出于對于金額和效期敞口風險的考慮，銀行必然會對提貨擔保持審慎態度。

綜上，本案的順利解決，有賴于紙質單據的如期順利歸還。雖然新冠肺炎疫情催生了業界對電子交單的需求，但電子交單的發展離不開單據屬性問題的解決。在本案例中，若采用電子交單，開證行的業務處理將不會受到影響，但貨權問題卻依然存在。正本提單被扣，申請人仍然面臨無法提貨的困境。以傳真、郵件等方式發送的提單均不是貨權憑證，要想在正本提單缺位的情況下提貨，就需要申請人或受益人某一方做出讓步，承擔一定風險和經濟成本。可見，若不解決電子單據涉及到的法律問題，信用證對于紙質單據的依賴依然難以改變。當前，解決紙質單據局限性問題尚需時日。在面對處理時間緊急、缺乏前例參考的新問題時，當事各方應協商溝通、達成共識。在新冠肺炎疫情之下，只有各方通力合作，才能共克時艱，推動國際結算業務的順利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