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直飛 何曉雯
(云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0)
當談及現代文學初期的小說創作時,“問題小說”幾乎成了一個繞不開的話題。學界當前關注“問題小說”,主要圍繞著“問題小說”潮流的形成原因展開。錢理群等人編著的《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就認為“問題小說”的形成有多方面的原因,“首先,作為思想啟蒙運動的‘五四’本身,閃現思想解放的理性之光,造就了‘思考的一代’”“其次,‘問題小說’的出現受到歐洲、俄國表現社會人生為主的作品的直接刺激”①錢理群、溫儒敏、吳福輝:《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修訂版),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55-56頁。,朱棟霖等主編《中國現代文學史》則認為“問題小說是充滿各種矛盾的社會現實和寫實派作家上下求索的創作心態相碰撞的產物,也是五四啟蒙精神和作家人生思考相結合的產物”②朱棟霖、朱曉進、吳義勤:《中國現代文學史1917-2012》(上),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40頁。,這些論述主要從創作與社會的角度來探討“問題小說”形成的原因。學界也注意到“問題小說”與文學期刊的關系,一般認為,“問題小說”發端于《新潮》,羅家倫的《是愛情還是苦痛》、俞平伯的《花匠》和葉圣陶的《這也是一個人?》等,開啟了“問題小說”的端倪和雛形。但一方面由于《新潮》出刊不穩定,傳播范圍和影響力有限;另一方面《新潮》更注重宣傳和討論新思想,不是專門從事文學活動,上面的小說一共也只有25篇,很難形成較大的規模和影響。另外,像《晨報副刊》和《婦女雜志》也出現過少量“問題小說”,但都未形成大范圍的潮流。那么,“問題小說”是如何形成潮流的呢?這與《小說月報》息息相關。
“問題小說”的數量及質量,尤其是許多代表作家作品的出現,都是在由茅盾革新后長期穩定出版的《小說月報》中表現出來的。冰心加入文學研究會之后,《小說月報》便成了她小說創作的主要發表平臺,在這里冰心迎來了她小說創作的高峰期,其“問題小說”代表作《笑》《超人》《煩悶》和《悟》都是發表在《小說月報》上;葉圣陶在茅盾擔任編輯期間的兩年,《小說月報》共發表了他的11篇短篇小說,被視為“問題小說”代表作的《潘先生在難中》也是在《小說月報》上發表的。同樣的,王統照的“問題小說”代表作《沉思》《春雨之夜》和《微笑》等都是在《小說月報》上得以發表的;許地山早期小說《命命鳥》《商人婦》《綴網勞蛛》和《換鸞巢鳳》都是在《小說月報》上刊載的。《小說月報》更是見證了廬隱小說創作的初生和成長,其“問題小說”代表作《或人的悲哀》《靈魂是可以賣的嗎?》《麗石的日記》和《海濱故人》都是在《小說月報》上引起關注。同樣出現在《小說月報》上的“問題小說”家還有孫俍工和樸園。《小說月報》上發表的“問題小說”不僅數量多,而且深顯“問題小說”的特質。“問題小說”是一個寬泛的概念,一般來說,在小說中集中表現社會人生問題的都可歸為“問題小說”,但是五四時期的“問題小說”有其特定的含義,“并不構成對一種小說文體的實驗,而只是‘五四’前后三四年間的一股小說‘題材熱’”①錢理群、溫儒敏、吳福輝:《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修訂版),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55頁。。“問題小說首先是發現問題、提出問題,舉凡家庭之慘變、婚姻之痛苦,女子之地位、教育問題、勞工問題、兒童問題、青年問題、婦女問題、社會習俗問題、人生目的和意義問題,都是問題小說關注的對象。”②朱棟霖:《中國現代文學史1915-2020》(精編版),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21年,第43頁。按照這種觀點來看,《小說月報》上刊載的“問題小說”幾乎囊括了上述“問題”的所有方面,“問題小說”在《小說月報》上形成一股潮流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了。
《小說月報》是如何將“問題小說”打造成一股潮流的?這離不開《小說月報》的制度性實踐和有意打造,不論是從理論提倡、作家作品推介還是公共互動空間的生成,《小說月報》在“問題小說”潮流的形成中都扮演了重要角色。重返歷史現場,關注《小說月報》對“問題小說”的推動作用,不僅關乎文學期刊與文學現象之間的關系,而且可以由此透視中國現代小說發生期復雜文學場域的重要一隅,以及特定階段的文學想象和審美追求。
出現在《新潮》上的“問題小說”被稍后的《小說月報》繼承了下來并達到高潮,首先與其理論提倡密不可分。茅盾在出任《小說月報》編輯之前,向商務印書館提了三點要求,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館方應該給我全權辦事,不能干涉我的編輯方針”③矛盾:《革新〈小說月報〉的前后》,賈植芳等編:《文學研究會資料》(下),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0年,第777頁。。這不僅給了茅盾較大的編輯自主權,也使得革新后的《小說月報》成了文學研究會的主要陣地,整個期刊定位服務于“為人生”和啟蒙的需要。茅盾在對《小說月報》進行改革的第一期就開宗明義地表示:“文學不是作者主觀的東西,不是一個人的,不是高興時的游戲或失意時的消遣。反過來,人是屬于文學的了。文學的目的是綜合地表現人生,不論是用寫實的方法,是用象征比譬的方法,其目的總是表現人生。”④沈雁冰:《文學和人的關系及中國古來對于文學者身份的誤認》,《小說月報》1921年1月10日,第12卷第1號。在同期的附錄上,還發表了由周作人起草的《文學研究會宣言》與之同頻共振。這種“為人生”的文藝觀幾乎貫穿了茅盾對《小說月報》革新的全過程,其本人也曾表示過“我在成為文學研究會發起人之前就有文學為人生的主張,以后在編《小說月報》時也是這樣主張的”⑤矛盾:《革新〈小說月報〉的前后》,賈植芳等編:《文學研究會資料》(下),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0年,第781頁。。
作為一個純文學刊物,《小說月報》一直將短篇小說創作放在刊物的重點欄目。曾經有讀者來信說,《小說月報》上發表的不僅只有小說,還有詩歌和戲劇,應當改名為《文學月刊》更為貼切。對此,茅盾借用另外一位讀者的來信回復了這個問題:“我以為這都不對,《小說月報》的名稱,自有其存在的價值,無更改的必要!……小說實為現今文學的中心,《小說月報》既然是小說的出產物,那末我們可以換句話說,《小說月報》是文學中心的出產物。”①黃紹衡:《通信:致雁冰先生》,《小說月報》1922年11月10日,第13卷第11號。這里不僅強調了小說之于文學的重要性,更說明了小說在《小說月報》上的正宗核心地位。
正是出于文學“為人生”的觀念和對小說重要性的認識,茅盾十分重視小說與人生的關系,尤其是“問題”與“小說”的關系。早在1920年,茅盾負責《小說月報》“小說新潮欄”編輯工作時,就已經有了明顯的“問題意識”。由他撰寫的《小說新潮欄宣言》就指出:“多譯研究問題的文學果然是現社會的對癥藥,新思想宣傳的急先鋒”,并且根據作品中有無“問題性”把作品分為兩類,“第一部所取得,是純粹得寫實派自然派居多。第二部是問題著作居多。”②《小說新潮欄宣言》,《小說月報》1920年1月25日,第11卷第1號。這與他評價《新潮》上介紹的西洋文學時的看法一致:“有一個合于我們社會與否的問題,也很重要”,茅盾提倡“改譯莫特(William.Vanghnmoodya)的Hegveat.Divide,因為對于我們研究結婚問題貞操問題——女性獨立問題,有多少的助力”③沈雁冰:《對于系統的經濟的介紹西洋文學底意見》,《茅盾文藝雜論集》(上集),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1年,第16頁。。在茅盾看來,“問題”之于我們研究現實社會和宣傳新思想有很重要的意義,文學中的“問題”也成為他進行文學批評和選擇的重要判斷尺度之一。
同時,茅盾還認為:“我以為總得先有了客觀的藝術手段,然后做問題文學做得好,能動人。”④《小說新潮欄宣言》,《小說月報》1920年1月25日,第11卷第1號。茅盾雖然沒有明確“問題小說”的具體內涵,但是已經涉及到如何寫“問題小說”。早在茅盾之前,周作人已經在《中國小說里的男女問題》中提到“問題小說”:“問題小說,是近代平民文學的出產物。這種著作,照名目所表示,就是論及人生諸問題的小說。所以形式內容上,必須具備兩種條件,才可當得這個名稱。一、必具小說體裁。二、必涉及或一問題”。⑤仲密:《中國小說里的男女問題》,《每周評論》1919年2月2日,第2版。周作人指出了“問題小說”涉及“人生諸問題”的重要內容,但對于具體如何去寫“問題小說”并沒有闡釋。而作為編輯的茅盾不僅強調“問題”之于文學創作的意義和重要性,還建設性地給予許多理論和方法上的指導,成就了“問題小說”在《小說月報》上的發生和發展。
茅盾經常對《小說月報》上的創作給出評價和意見,比如《春季創作談漫評》《評四五六月的創作》以及《一年來的感想與明年的計劃》等,從題目就可以看到茅盾十分自覺地總結概括作家的創作狀況。他尤其注重作家對“問題”的選擇和處理,在《創作的前途》中就指出:“描寫新舊人物對于婚姻問題、女子求學問題的小說,居其多數,但尚沒有一本小說把新舊思想不同的要點,及其沖突的根本原因,用驚人的文字,赤裸裸的表現出來。”⑥沈雁冰:《創作的前途》,《小說月報》1921年7月10日,第12卷第7號。茅盾指出了當時小說創作存在的癥結,不僅反應的“問題”范圍過于狹小,對“問題”思考也較為淺薄,暴露了這些“問題小說”存在的弊端。
為此,茅盾號召了許多文學研究會的成員,各抒己見,發表關于創作的看法和意見,有意地指導和提升當時的小說創作。《小說月報》革新后的第七號“創作討論”欄目上,集中發表了瞿世英、葉圣陶、沈雁冰、廬隱、鄭振鐸和許地山等人對創作的看法,涉及目前小說創作中存在的諸多問題,并提出許多創造性的意見。比如,葉紹鈞在《創作的要素》中,針對當下創作中出現的熱衷于描寫黑暗情形的現象,給出了三點意見。王世瑛和許地山的題目甚至直接叫《怎樣去創作》和《創作底三寶和鑒賞底四依》。暫且不論這些批評與建議恰當與否,更突出的是茅盾以及文學研究會成員對小說創作的有意推動和引導。
《小說月報》自1923年轉由鄭振鐸編輯,雖然鄭振鐸沒有茅盾那么強烈的“問題意識”,但他很早就發現了當時“問題小說”創作中存在千篇一律的弊病,“缺乏個性,與思想單調,實是現在作者的通病”①鄭振鐸:《平凡與纖巧》,《小說月報》1921年7月10日,第12卷第7號。。并在信中向周作人提及對冰心等人創作的不滿,“冰心、圣陶,似乎都稍不如前。圣陶作品最近轉入譏諷一流,我勸他變更方向,他也以為然。冰心太纖巧,太造作,在《晨報》上的浪漫談,更顯出雕鑿的斧痕,遠不如她初作的動人”②鄭振鐸:《致周作人》,1921年9月3日,賈植芳等編:《文學研究會資料》(上),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0年,第661頁。,指出了“問題小說”存在取材狹小、觀念化和藝術缺陷等具體問題。因此,鄭振鐸在接任《小說月報》編輯之后,有意識地提升對小說質量的要求,在《明年的小說月報》上指出“擬力求其能在文藝水平線上站立得住;我們雖愿意刊登粗枝大葉的偉大的感人的創作,卻尤其希望能多刊實質與描寫方法二者俱美的文字”③鄭振鐸:《明年的小說月報》,賈植芳等編:《文學研究會資料》(上),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0年,第482頁。,主張小說創作應該多一些實質性的描寫,不要過分沉溺于個人情緒的雕琢,針對性地克服“問題小說”創作中存在的限度。
這些理論上的批評和指導增強了作家的寫作意識,開始注重小說創作的藝術技巧。因此,相較于之前的“問題小說”,《小說月報》上的“問題小說”更為成熟,藝術上更顯水平。他們不僅能提出“問題”,還嘗試著在小說中提出解決“問題”的辦法,而且每位作家的答案各有特色。比如冰心的《超人》借何彬這一形象,強調兒童和慈母之愛的偉大治愈;王統照《沉思》中的女犯人用慈祥的微笑感化了小偷,鼓吹了“愛”與“美”的力量;同樣為許地山的作品,《命命鳥》中的情侶最后受到宗教的感召平靜地走向死亡,而《綴網勞蛛》中的尚潔則將人生看作一張網,任其自然,平和中帶著一絲韌性。盡管現在看來,這些問題的解決方法稍顯稚嫩,且大都較為抽象和形而上,但這也是特定時代下“問題小說”的特質所在。
即使是同一個作家,在創作上也有了變化。葉圣陶的《苦菜》相較于《新潮》上的《這也是一個人?》,關于“問題”的思考走得更深了,從“種菜”這樣一個具體細小的事件出發,觸及到了知識分子和農民之間的隔膜;比起《晨報副刊》上的《斯人獨憔悴》,冰心的《超人》更加注重情節的安排和變化,尤其重視表現人物的心理變化,藝術上更為圓熟;王統照的《生與死的一行列》相較于前期發表在《曙光》上的《雪后》,增強了現實的力度,抽象觀念減少了,而且更傾向于在具體的生活圖景中表現“問題”,較為具體地描寫底層人民的不幸和痛苦。
可見,“問題小說”是有一個成長發展的過程,而這離不開《小說月報》上關于小說創作的許多理論上的批評和討論。面對初生的中國現代短篇小說創作,《小說月報》肩負起了支持和協助的責任。在整個文學的運行機制中,編輯作為文學傳播的“中介”,是窺探文學發展脈絡的窗口之一。作為《小說月報》主編的茅盾和鄭振鐸更是擁有了巨大的話語權,他們對“問題小說”的重視和有意指導,在很大程度上關乎“問題小說”在《小說月報》的歷史出場和文學品格。如果說茅盾成就和引導了“問題小說”在《小說月報》上的出現,那么鄭振鐸可以說是對其進行某種程度上的“修正”。而且,作為文學研究會發起人和重要成員的茅盾和鄭振鐸都強調小說的重要性,與其文學“為人生”的主張相互呼應,他們希望能夠借助小說來表現和研究社會人生問題,這也決定了“問題小說”的出場是承載著“干預”社會人生的使命,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放棄了對“問題小說”質量的要求,相反地,對“問題小說”創作的指導和質量的提升一直都是他們的重點工作之一。所以,“問題小說”能夠在《小說月報》上形成一股潮流,并在數量和質量上得以提升,絕非偶然,而是期刊編輯有意為之的結果。
正是在茅盾的編輯思想和文學觀念的引領下,革新后的《小說月報》悉心竭力地刊登和推廣短篇小說創作,迅速成為“問題小說”重要的出場基地和傳播平臺。茅盾有意通過推廣同人和扶持新人來增加小說的數量,文學研究會成員構成了革新后《小說月報》的基本作者隊伍,為小說創作提供了穩定了稿源,而且這些人很多都是新文化的代表人物,已經具備了一定的影響力。葉圣陶此前已經在《晨報副刊》發表了一系列文藝評論,王統照在《曙光》和《婦女雜志》發表過小說和論文,冰心在《晨報》上發表的《斯人獨憔悴》,三個月后便被改編為三幕劇,引發了強烈的社會反響。革新后的《小說月報》有意通過這些擁有一定創作基礎和名氣的同人,來為刊物造勢和吸引讀者。于是,短短三個月,短篇小說的數量便獲得明顯的上漲,“從四月到六月,又已三個月了;這三個月中的創作,有小說一百二十多篇,劇本八篇,不用說,就僅我已見過的而論——比起春季三個月中的出產,多了三分之一,在‘量’上確是進步了”①郎損:《評四五六月的創作》,《小說月報》1921年8月10日,第12卷第8號。,小說創作篇目的增加是形成“問題小說”潮流的重要基礎。.
在“問題小說”形成一定數目的基礎上,《小說月報》又開始打造重點作家。在“問題小說”熱中,冰心所引起的討論成了顯著的文學現象,“青年的讀者,有不受魯迅影響的,可是,不受冰心文字影響的,那是極少,雖然從創作的偉大性及其成功方面看,魯迅遠超過冰心”②阿英:《〈謝冰心小品〉序》,范伯群編:《冰心研究資料》,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0年,第358頁。。許多讀者紛紛來信表達對冰心的贊嘆,“(冰心)女士以其敏銳的感覺,清新的情調,與靈活的藝術,其所做的作品,實可為中國新文壇上別開生面”③劍三:《讀冰心的〈超人〉與〈瘋人筆記〉》,《小說月報》1922年9月10日,第13卷9號。。作品與時代和年輕人的契合、細膩溫婉的“冰心體”和女性作家獨特的氣質,這些共同形成了“冰心熱”現象。然而從傳播媒介看,“冰心熱”的產生不僅來自作家的主體性與讀者的推崇,還與《小說月報》的有意“打造”密切相關。冰心作品經常出現在《小說月報》“創作”專欄的頭條上,比如,革新后的《小說月報》第一期就將冰心的小說《笑》放在該欄目的第一位,同樣的情況還出現在第12卷第4號、第12卷第7號、第12卷第11號和第13卷第1號等等,凡是冰心的小說幾乎都被刊登在頭條。此外,《小說月報》還有意刊載大量關于冰心的評論文章,冰心的《超人》一發表,茅盾主動以冬芬之名在文末附注:“雁冰把這篇小說給我看過,我不禁哭起來了!誰能看了何彬的信不哭?如果有不哭的啊,他不是‘超人’,他是不懂得罷!”④冬芬:《〈超人〉附注》,《小說月報》1921年4月10日,第12卷第4號。有意通過暴露個人內心的閱讀體驗來吸引讀者的注意。據統計,僅在1921—1923年,《小說月報》的“創作批評”專欄就刊登了11篇關于冰心的評論文章,可以說冰心是同期文學研究會成員中被評論最多的作家。《小說月報》通過頭條的版面安排和高頻率的文學批評等方式增加冰心的“曝光率”,以引起公眾對冰心作品的關注力和討論度,有意將冰心打造成《小說月報》的“明星”,為冰心吸引了更多的讀者,使得冰心成了“問題小說”的重要代表性作家。
同樣被視為“問題小說”代表作家的,還有廬隱、許地山、葉紹鈞和王統照,這種認識的形成同樣離不開《小說月報》的有意選擇和營造,他們的小說和文論不僅常常出現在《小說月報》上,而且關于他們作品的討論也經常出現在“創作批評”“讀后感”和“通信”欄目上。譬如,革新后《小說月報》的第一次文學批評征文,就是針對冰心的《超人》、許地山的《命命鳥》和葉紹鈞的《低能兒》;十三卷第五號和第九號分別刊登了吳守中的《批評落華生的三篇創作》和方興的《商人婦與綴網勞蛛的批評》;十四卷第三號的“讀后感”專欄中,關于葉紹鈞、王統照和廬隱的討論占據了三分之二。諸如此類的推介策略,使得這些作家頻頻出現在《小說月報》上,給讀者留下較深的印象,逐漸被“打造”成了“問題小說”的代表性作家。.
在推介文學研究會同人的同時,茅盾還大力扶持新作家。在回復讀者的信中就公開表示:“多發表青年的文藝——我很贊成。本來一件文學作品,我們只須問‘好不好?’好便登;不管作者是年輕或是年老。”①雁冰:《通信:致采江先生》,《小說月報》1922年11月10日,第13卷第11號。以此鼓勵新人創作,孫俍工和樸園等人的作品都是在《小說月報》發表并引起關注的。此外,茅盾還通過“征文”形式和開設“讀者文壇”專欄,為新人的小說創作提供發表平臺。在“本社第一次特別征文”中要求,“短篇小說或長詩(新體):《風雨之下》(短篇小說字數限兩千至三千)(長詩字數限一千)”②《小說月報第一次特別征文》,《小說月報》1921年5月10日,第12卷第5號。,除了題目和字數,并沒有其他的限制,擴大了征文的對象,也為作家創作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隨后,《小說月報》開設了“征文當選”專欄,共刊載本次征文的六篇短篇小說。比如高歌的《風雨之下》表達的是人生就是在一個風雨場中,有形或無形的風雨都要“向著前頭開步走!”③高歌:《風雨之下》,《小說月報》1921年9月10日,第12卷第9號。,是一篇典型的討論人生的“問題小說”;王思玷的《風雨之下》寫的是佃農面對旱澇無定的天災和地主毫無憐憫的剝削,最后家破人亡的社會問題;周志伊的《風雨之下》集中刻畫了一個因家境貧寒被賣為妓女的女子,暴露了婦女遭受欺辱的問題。到了十三卷第一號的“讀者文壇”專欄,其中刊登的小說數量遠超文學研究會成員的小說創作。這不僅為“問題小說”的出現搭建了寬廣的平臺,還培養了許多新的“問題小說家”,擴大了小說的吸引力和影響力。
在擴大小說數量和作者群的同時,編輯茅盾對作家創作個性的發揮給予了充分的空間。早在《小說月報》的改革宣言中就明確指出:“同人固皆極尊重自由的創造精神者也,雖力愿提倡批評主義,而不愿為主義之努力。”④《〈小說月報〉的改革宣言》,《小說月報》1921年1月10日,第12卷第1號。《小說月報》寬松自由的氛圍,剛好與當時許多作家“表現自己”的創作訴求相契合,“五四運動的最大的成功,第一要算‘個人’的發現”⑤郁達夫:《中國新文學大系·散文二集·導言》,上海:上海良友圖書公司,1936年,第5頁。,.表現自己和創造個性成為了許多作家的共識。冰心關于文學的這句論述最具典型性,“文學家!你要創造‘真’的文學嗎:請努力發揮個性,表現你自己”⑥冰心女士:《文藝叢談(二)》,《小說月報》1921年4月10日,第12卷第4號。;胡愈之同樣強調作家的獨創性,“一切專事模擬沒有獨創精神的東西,都不好算做文學的作品”⑦愈之:《新文學與創作》,《小說月報》1921年2月10日,第12卷第2號。;廬隱也認為“足稱創作的作品,唯一不可缺的就是個性,藝術的結晶,便是主觀——個性的情感”⑧廬隱:《創作的我見》,《小說月報》1921年7月10日,第12卷第7號。。茅盾革新后的《小說月報》剛好為許多作家表現自己提供了良好的空間,充分尊重作家的創作個性和風格,強調“我們主張為人生的藝術,我們自己的作品自然不論創作翻譯論文都照這個標準做去。但并不是欲勉強大家都如此,所以對于研究文學的同志們的作品只問是文學否,不問是什么派什么主義”⑨《最后一頁》,《小說月報》1921年6月10日,第12卷第6號。,因此,《小說月報》上的“問題小說”雖然都是“為人生”,但是風格各異,作家風格明顯,不僅吸引了大量想要表現和發揮自己的作家,也為小說走進讀者,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
《小說月報》倡導“為人生而藝術”,但又尊重作家的創作個性,因此雖然“問題小說”強調在作品中反映社會人生問題,但是讀者也常常被其他的因素吸引。比如,有評論者說:“我所喜歡葉圣陶的小說的原因,不全在他的思想上頭。藝術上的優美、亦是構成小說吸力的元素。圣陶的小說,一篇有一篇的布局,從不落別人的窠臼。”“廬隱的作品亦是個性的真實表現。她那種溫厚純篤的感情,驚細縝密的頭腦,芳裂清幽的情調,處處表現女性藝術家的特色”。①陳煒謨:《讀〈小說匯刊〉》,《小說月報》1922年12月10日,第13卷第12號。關于“問題小說”的許多討論已經超出了“問題”的范圍,涉及到小說的藝術特征的魅力和吸引力。可見,風格各異的作家作品不僅擴大了“問題小說”的影響,還推動了“問題小說”藝術水平的提高。
與《新潮》相比,《小說月報》上的“問題小說”在創作數量和藝術水平上都有了明顯的提升,引起的社會反映和討論也更強烈,這不僅與作家密切相關,更是與《小說月報》提供的創作和宣導平臺,以及寬松自由的氛圍息息相關。1921年革新后的《小說月報》銷量十分可觀,據茅盾回憶,“改組的《小說月報》第一期印了五千冊,馬上銷完,各處分館紛紛來電要求下期多發,于是第二期印了七千,到第一卷末期,已印一萬”②矛盾:《革新〈小說月報〉的前后》,賈植芳等編:《文學研究會資料》(下),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0年,第783頁。。或許我們很難說銷量的增加直接來自于“問題小說”,但《小說月報》提倡新文學要表示對社會人生的關注,無疑是《小說月報》銷量增加的重要之一,這也是“問題小說”所關注的重要內容,而且由“問題小說”引起的關注和討論已經是不爭的事實。
在現代社會里,以作家作品為主體建構起來的文學現象,并非一個自給自足的系統,而是需要刊物有意地“打造”。《小說月報》為“問題小說”的發生和發展提供了一個相對自由且開放的平臺,不僅增加了小說的數量,嚴謹且自由的辦刊風格還吸引了大量的新老作家,發揮自己的創作個性,在某種程度上保障了“問題小說”的質量,進一步推動“問題小說”熱的形成。
隨著大眾傳媒時代的到來,文學發展形成了作家—期刊—讀者的生產鏈條,而一股文學潮流的形成,不再僅僅指向作家的創作,讀者的反應愈發重要,文學期刊如何引導作家和讀者建構文學批評的空間?成為了文學潮流形成的關鍵一環。“問題小說”潮流便是在以《小說月報》為代表的刊物、作家、讀者相互交織而形成的爭論和批評公共空間中形成一股潮流的。
《小說月報》倚靠的是當時最具實力的出版企業——商務印書館,有著規范的運行制度、穩定的稿源和讀者群,是國內權威的大型期刊。但一直到茅盾革新《小說月報》,作者—刊物—讀者互動的公共空間才真正建立起來。茅盾在編輯《小說月報》期間,一直有著非常強烈的讀者意識。比如《小說月報》革新后,遭到了“舊派文學”的輿論攻擊,茅盾向周作人抱怨:“新近有個定《小說月報》而大失所望的‘老先生’,來信痛罵今年的報,說從前第十卷第九卷時真堪為中學教科書,如今實是廢紙,原來這九、十兩卷便是濫調文字最多的兩卷也。”③雁冰:《致周作人》,《茅盾全集第三十七卷·書信一集》,合肥:黃山書社,2012年,第38頁。面對這種攻擊,茅盾沒有在《小說月報》專門給予回擊,而是通過公開部分讀者的來信來予以反擊。比如,讀者王桂榮來信中寫道:“到處流行的《禮拜六》《快活》和《半月》之類的‘惡魔’迷住著一般青年——以學校中的青年為最;這惡魔的勢力真利害呵!……月報是‘黑暗之光’,我希望先生們以后要竭力的照澈這光,使一般陷阱邊的青年回頭!所以,我以為‘評論’一欄,該當作與一切黑暗勢力奮斗的戰場;先生以為如何?”①王桂榮:《通信:致雁冰先生》,《小說月報》1922年8月10日,第13卷第8號。《小說月報》以讀者的現身說法來回應指責,不僅更具有說服力,也表明了《小說月報》與讀者之間的良好互動。
茅盾加強期刊與讀者之間互動,不僅是為了駁斥來自舊派文學的指責,也是為了啟蒙民眾的需要。早在1920年《“小說新潮”欄宣言》中,茅盾就表示:“現在新思想一日千里,新思想是欲新文藝去替他宣傳鼓吹的。”②《小說新潮欄宣言》,《小說月報》1920年1月25日,第11卷第1號。在給鄭振鐸的回信中寫道:“差不多非可為人模范者不登。這才可以表現我們創作一欄的精神。”③沈雁冰:《討論創作致鄭振鐸先生信中的一段》,《小說月報》1921年2月10日,第12卷第2號。茅盾強調要借文學鼓吹新思想,發揮《小說月報》上作品的“模范”作用,隱含了茅盾想借由《小說月報》達到推廣新思想和啟蒙民眾的設想。后來又認為提升讀者的閱讀趣味和審美能力是十分必要的,公開在《小說月報》表示:“賞鑒能力是要靠教育的力量來提高,不能使藝術本身降低了去適應。因為我確認現在一般人看不懂新文學,其原因在新文學內所含的思想及藝術上的方法不合于他們素來的口味。”④記者:《通信:致梁繩祎先生》,《小說月報》1922年1月10日,第13卷第1號。由此,培養新文學讀者群,借由文學對民眾進行啟蒙成了茅盾的重點工作之一。正是在這種訴求的指引下,編輯十分重視讀者的接受和反映,特意開設了“通信”.“創作批評”和“讀后感”等欄目,為讀者的互動和交流提供渠道。
自第十二卷第二號開設“通信”專欄后,此專欄便成了《小說月報》編輯與讀者交流溝通的重要渠道,主要用于發布讀者的來信,內容涉及創作中的各種問題,其中關于“問題小說”的討論頻繁出現。比如在十三卷第十一期,就刊載了十四篇讀者的來信和茅盾的回答,有許多讀者來信討論冰心、葉紹鈞和許地山等人的小說創作。譬如,讀葉紹鈞《祖母的心》讀出了“似乎是有感于現在的小學教育之不良而作的……我不知那班從事小學教育的人看了發生什么感想?”⑤呂兆棠:《通信:致雁冰》,《小說月報》1922年11月10日,第13卷第11號。;“落花生君的《空山靈雨》里三十二篇小品,都很有耐人尋思的意味。《心有事》一篇,很像一首粵謳,我尤喜歡讀他”⑥呂兆棠:《通信:致雁冰》,《小說月報》1922年11月10日,第13卷第11號。;也有讀者直言不諱展開批評,認為“然我閱批評冰心女士作品的一類文章,極不能滿意,對不對,且勿論。如全篇所寫‘……深妙……哲理……奇特……真奇特……最奇特了……’這一類文字,究竟如何深妙?如何奇特?豈可謂之批評么?只得稱他贊美文還稍切合些。我以為這種文字也有些危險,且要使一般讀者誤會。先生以為何如?”⑦陳介侯:《通信:致記者》,《小說月報》1922年11月10日,第13卷第11號。,這是對“問題小說”創作及批評的反思。難得的是,茅盾都一一作了回應,形成了編者與讀者之間良好的溝通形態,也擴大了“問題小說”的影響力和關注度。
《小說月報》的“創作批評”欄是專門“收容讀者對于創作的批評”⑧《創作批評》,《小說月報》1922年8月10日,第13卷第8號。,其中有許多期是對“問題小說”的批評,第十三卷第八號批評的是冰心的《超人》《離家的一年》,第十三卷第九號主要批評了冰心的《超人》《遺書》及許地山的《商人婦》《綴網勞蛛》的,第十三卷第十一號則刊登了對葉紹鈞《祖母的心》和冰心《最后的使者》的文學批評以及對冰心作品綜論。與“通信”欄里讀者的感性印象不同,“創作批評”欄里所收的均是成篇、成系統的批評論文,是對“問題小說”認識的深化。而且“創作批評”欄既有普通讀者的批評,也有專業作家的批評,形成了專業與業余的碰撞。
鄭振鐸主編《小說月報》之后,開設了“讀后感”一欄,主要刊登對《小說月報》上所發表的作品的批評。比如,廬隱的《麗石的日記》《彷徨》、葉紹鈞的《火災》、徐玉諾的《到何處去》,這些被列入“問題小說”的作品經常作為批評的對象出現,由于這些批評論文大多來自專業的批評家,批評更顯功夫,比如方卓評廬隱的《彷徨》:“她這篇的全文只用一個秋心做主人;由他一個人的煩悶,通信,找事,訓課各種動作,便把中國現代教育界的情形和盤托出來了。這是何等的‘經濟的文學手段’。”①方卓:《廬隱女士的〈彷徨〉》,《小說月報》1923年3月10日,第14卷第3號。這不僅是批評,還含有引導普通讀者鑒賞的意味。
《小說月報》通過這些方式,讓“問題小說”的探討有了公共空間,對“問題小說”潮流的形成有了極大的促進作用。很多讀者受之影響,也加入到“問題小說”的創作中來。在茅盾編輯《小說月報》期間,曾設有“讀者文壇”一欄,專門刊登讀者的創作。很多作品就是對當時家庭、社會的各種問題的反映,比如勒生《賊——不幸的人》描寫了一個因生活貧困無奈當賊,最后被抓入獄的人,小說借這個“不幸的人”發出了強有力的控訴:“資本家的資本,就是我們工人們的一滴滴的血汗。”②勒生:《賊—不幸的人》,《小說月報》1922年4月10日,第13卷第4號。反映了下層人民受壓迫和剝削的社會問題;陳均的《離婚的好機會》寫的是一對本已訂婚的青年男女,因為信基督教與不信基督教的關系,兩人自愿脫離關系,女方后來與一個花費兩年時間信道的人結婚,作者借小說人物之口說:“我不料神的圣殿,竟是男女求愛的好場所。”③陳鈞:《離婚的好機會》,《小說月報》1922年10月10日,第13卷第10號。;何慧心的《父親的狂怒》寫的是因健康、英文學習等引起的父子沖突,反映了新舊思想的交鋒:“這是我的一本舊日記。”“難道我看不得么?”“這……這是一封信……”“做父親的要看,還……”。④何慧心:《父親的狂怒》,《小說月報》1922年12月10日,第13卷第12號。這些作品都是對當時存在的社會問題的刻畫,屬于典型的“問題小說”。當普通讀者都紛紛寫起“問題小說”來,正好說明了“問題小說”由少數的知識分子開始走向廣大群眾,其不僅是作為一種文學題材類型被討論和接受,其所承載的現代觀念和文學審美也隨之擴散開,“問題小說”逐漸形成了一股潮流,這個年青的文學現象逐漸發展成壯觀的文學大潮。
《小說月報》通過增設“通信”“創作批評”和“讀后感”等欄目實現了讀者和作家作品的溝通互動,形成了一個以《小說月報》為中心的“作品—刊物—讀者”三者公開互動的現代文學活動空間。經由《小說月報》,作家私人寫作進入了公眾領域,進而影響到讀者。讀者也積極發揮其主動性的一面,參與到批評和創作中去,共同將“問題小說”推向潮流。而什么樣的作品和批評能夠被登載出來,其背后都是《小說月報》有意為之的選擇,這樣一個文學公共空間的建構,離不開《小說月報》的主體性操控,更離不開編輯的辦刊主張和文學態度,《小說月報》不僅“打造”了作家,也培養了一批具有創造力和批評力的現代讀者。在由作家、期刊和讀者共同構成的動態互動的關系網中,《小說月報》不僅起了溝通“橋梁”的作用,甚至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整個公共空間的文學取向。
《小說月報》將發端于《新潮》的“問題小說”延續下去,從理論建設、作家作品推介和公共討論空間的建構等多方發力,不僅從數量和質量上提升了“問題小說”,而且將其從作家的個體創作推向了眾多讀者一起探討、評論、參與寫作的集體行為,形成了新文學誕生以來的第一波創作熱潮。《小說月報》對“問題小說”的這種推動,顯示了文學進入大眾傳媒時代,文學期刊在文學發展中至關重要的作用,通過各種方式的組合和運用影響了文學的走向。實際上,這樣一種文學期刊影響文學發展的現象在之后的現代文學發展中成為常態,因為革新后的《小說月報》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第一個純文學社團——文學研究會的代用會刊,而“問題小說”是現代文學史上的第一波文學潮流,《小說月報》對“問題小說”的這種推動,也就成為了現代文學期刊推動文學潮流形成的典范。
這種典范的意義不僅僅在于文學現象形成本身,還在于其中顯現的中國現代文學的重要品格。縱觀整個《小說月報》對“問題小說”的推動過程,可以看到《小說月報》的旨意不僅僅在于表達商業需求從而擴大市場反響,更重要的是以文學創作為依托傳播特定的思想和文化,借助現代傳媒手段將現代文學形態傳播到更寬廣的地方,體現了他們“為人生”的訴求,“問題小說”作為其中的一個重要內容,對它的推廣顯得極富代表性意義。其實不僅僅是《小說月報》,這也是整個中國現代文學生產傳播中,十分重要的任務和追求,其背后隱藏的是現代中國具體的社會語境和文學生產邏輯,現代文學從發生期就承擔起了塑造社會精神生態的責任,而非一個無功利的文學審美追求。期刊的辦刊定位和編輯思想是我們考察諸多現代文學現象不能忽視的一個環節,探究《小說月報》對“問題小說”的推動,既是對這段文學歷史的理清,也是對整個中國現代文學生產的特殊使命的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