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云
廣州華立科技職業學院,廣東 廣州 511325
辭職,即勞動者單方解除勞動合同,可分為特殊性解除與一般性解除。特殊性解除,在法律規定的特殊情況(條件)下,無須預告即可解除勞動合同,又稱即時解除;一般性解除,根據現行法的規定,一般情況下,解除勞動合同需要預告,又稱之為預告解除。因為特殊解除有嚴格的法定,適用情況和適用的爭議較少,實務當中一般性的預告解除,適用頻繁,爭議很大,本文論述的就是該一般性的預告解除。[1]
就《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第三十一條、原《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第三十七條的條文來說,根據文義解釋,如果將程序和條件進行嚴格區分的話,預告解除除了預告這個前置程序性外,無其他條件。[2]勞動者的這“無條件辭職權”,對保勞動者的勞動權、辭職權,對人才流動、人力資源的有效配置來說,提供了強大的法律保障。在資本強勢與勞動者弱勢的年代,在資本強勢與勞動者弱勢的勞動關系中,對于保障勞動者的利益,有顯著的社會價值。隨著社會的發展,多元的用人單位并不一概是“強勢的資本”,一部分勞動者倒開始演變為強勢的“人力資本”,而機關事業單位、社會團體、民辦非企業單位、小微企業等并不一定表現為“強勢的資本”,高級管理人員、高知識高技能人才也并不一定表現為“弱勢的勞動者”。因此,就《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第三十一條、原《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第三十七條的條文,如果用“一刀切”的方式,孤立地用文義解釋將預告辭職解釋和適用為無條件辭職,既有損于個案公平,也無助于實現社會公正。
其中,如何運用法學理論,就《中華人民共和國教師法》第八條第二項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第三十一條、原《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第三十七條規定之間的沖突,進行審視與研究,來確定如何解釋和適用預告辭職的法律規定,來平衡高校的自主管理權與勞動者預告辭職權,現實中存在顯著的理論和實踐價值。
原《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以下簡稱原《勞動合同法》)第三十七條規定,勞動者提前三十日以書面形式通知用人單位,可以解除勞動合同。勞動者在試用期內提前三日通知用人單位,可以解除勞動合同。上面已論及,屬于無條件解除勞動合同權。《中華人民共和國教師法》(以下簡稱《教師法》)第八條規定,教師應當履行下列義務:……(二)貫徹國家的教育方針,遵守規章制度,執行學校的教學計劃,履行教師聘約,完成教育教學工作任務;……。教師完成學校的教學計劃和履行聘約屬于法定義務。高校教師既屬于原《勞動合同法》的調整對象,又屬于《教師法》的調整對象。在大多數情況下,預告期滿而教師的教學計劃和聘約沒有完成。這種沖突,在適用法律時,一般通過法律沖突規則來處理。
根據《立法法》的規定和法理原則,首先判斷該沖突的法律是否屬于上位法與下位法的關系,上位法優于下位法。由于原《勞動合同法》與《教師法》均為全國人大常委會有權制定的法律,在位階上是并列的,因此不能適用上位法優于下位法來解決適用的沖突。
如果不存在位階的高低,則判斷是否為一般法與特殊法的關系,是否為新法與舊法的關系,特殊法優于一般法,新法優于舊法。在勞動(工作)的權利義務上,原《勞動合同法》調整的是一般主體,《教師法》調整的是特殊主體,可認為《教師法》是特殊法,根據特殊法優于一般法的規則,應適用《教師法》;從兩部法律頒行的時間上來看,《勞動合同法》是新法,而《教師法》為舊法,根據新法優于舊法的原則,應適用原《勞動合同法》。根據《立法法》第九十四條的規定,法律之間對同一事項的新的一般規定與舊的特別規定不一致,不能確定如何適用時,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裁決。
概念法學認為,成文法典一旦制定出來即可自給自足,成文法為人們的交往提供了普遍的結構,并足以解決各種各樣的糾紛,只需根據適當的邏輯推理,就可從現有的由概念構成的法律條文得出正確的判斷,概念法學體現在法律解釋方法上,有學者稱之為詮釋法學。[3]那么根據概念法學或詮釋法學,全國人大常委會又該如何來裁決呢?即現在的困惑是,根據我國現行法律條文,法官無判決的成文法依據,人大常委會同樣也沒有成文法依據來進行裁決,這就意味著法律存在漏洞或空白。
如果法律存在漏洞或空白,適用法律原則彌補漏洞或空白來進行裁判,容易讓人理解。如果有法律規則存在,根據“禁止向一般條款逃逸”的法律適用原則,只有在個案中適用法律規則明顯不公平、不正義時,才能適用法律原則。譬如某電子商務公司一管理人員,完全按法律程序請病假若干天,但是病假期間卻在國外旅游,最高院就適用了誠實信用原則,再審裁決該公司解除勞動合同合法。現關于預告辭職,有法律規則存在,且有兩個相互沖突的法律規則存在。法理上,這種情況也是法律漏洞,該法律漏洞稱之為碰撞漏洞,即根據上位法優于下位法、特殊法優于一般法、新法優于舊法的沖突規則無法作出選擇時,沖突的兩個規則都無效,視為規則不存在,應根據前一種辦法借助法律原則來解決。[4]
關于預告辭職,僅受一個原則或不相沖突的幾個原則所統攝,適用法律原則來進行裁判很好解決,但現在至少存在兩個可適用的重要法律原則,即誠實信用原則與傾斜保護弱者原則,并且它們之間還存在沖突,這就需要對法律原則進行價值衡量,并且在最終選擇了某項原則作為裁判依據后,裁判者還需審查是否存在該項原則支持適用于同類事件的規則,若有,裁判者應當予以類推適用。由于法律原則的抽象性和概括性,為有效規制裁判者的自由裁量,需借助法社會學或社科法學的價值判斷方法論提供一套有效的方法,來保障這種衡量盡可能的科學。
法學界普遍推崇阿歷克西的比例原則,該比例原則可分解為三個子原則,即適當性原則、必要性原則和狹義比例原則。適當性原則要求,其中一個原則干預另一個原則的實現時,該原則自己的保護利益能夠實現。必要性原則要求,其中一個原則干預另一個原則的實現,是因為沒有更好的辦法來實現干預。狹義比例原則的要求是,被干預的原則所保護對象所受侵害的程度,要低于干預原則不被實現時,干預原則保護對象所受侵害的程度。[5]
借助比例原則的法律適用解釋方法,假設用誠實信用原則來干預傾斜保護弱者原則。
首先,是符合適當性原則的要求,因為在完成自己認可的教學計劃和聘約期間解除不了勞動合同,一般就能履行教學計劃和聘約期間的權利和義務。
其次,也是滿足必要性原則的,因為其他原則和職業道德等理由,其正義性沒有誠實信用原則這樣強,誠實信用是私法的核心原則,也是公法的一般原則。
最后,來分析是否符合狹義比例原則,若傾斜保護弱者原則保護的勞動者預告辭職實現不了,一般損害的是高校教師的暫時性勞動選擇權,更進一步是損害其更好發展的權利,但沒剝脫其勞動權和發展的權利。若高校教師在教學計劃和聘約期間中途離職,除損害學校的利益,增加招聘、培訓、科研和管理成本和風險,具有公共利益性質的學生教育權益也要受到損害,學生教學的銜接和適應也會存在諸多問題。由此可知,被干預的原則所保護對象所受侵害的程度,要低于干預原則不被實現時干預原則保護對象所受侵害的程度。
況且,隨著社會的發展,傾斜保護弱者原則,也不再是無條件適用,而首先判斷具體個案中的勞動者相對于用人單位是否為弱者。如果勞動者是專業炙手可熱知識技能過硬的名師,而用人單位是急缺人才甚至是急缺合格教師的學校,在勞動合同中學校不一定就處于強勢地位,如果機械地適用傾斜保護弱者原則支持的預告解除規則,就會出現顯失公平、顯失正義。從比較法的角度來說,法制比較發達國家的辭職權僅在無固定期限勞動合同中才能適用,無法定條件,固定期限勞動合同的辭職一概屬于違約。
綜上所述,關于高校教師的預告辭職若導致教學計劃和聘約不能完成,應適用誠實信用原則。
合同責任一般分為三類,分別為先合同責任、違約責任、后合同責任。先合同責任為違反先合同義務依法應承擔的責任,又稱締約過失責任,包括合同未成立的締約過失責任和合同成立但無效的締約過失責任,原《合同法》的第四十二條體現的就是締約過失責任。違約責任是指合同成立且有效的情況下,不履行合同義務或履行合同義務不符合合同約定依法應承擔的責任。后合同責任是指合同的給付義務終止后,違反后合同義務依法應承擔的責任。[6]原《合同法》第九十二條體現的就是后合同責任。只不過該條文表述的是“合同的權利義務終止后”,如果不做語義限縮解釋,在具體的后合同責任案件中就無法適用,“合同的權利義務終止”就意味著后合同義務也終止,就不可能存在后合同義務的違反,也不存在后合同責任。
由于原《勞動合同法》對違約的責任形式規定很少,也沒有規定繼續履行、采取補救措施等責任形式,尤其是對勞動者解除合同的違約責任形式,2017年11月24日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正式發文廢止《違反和解除勞動合同的經濟補償辦法》之前,一般是根據該部門規章來適用損害賠償的責任形式,該部門規章廢止后,司法部門一般根據原《合同法》結合《勞動法》的相關法律法規來適用責任形式。譬如,結合原《合同法》與《勞動法》,用人單位違約解除勞動合同時,可以適用解除無效而繼續履行的責任形式;勞動者違約解除勞動合同,一般適用損害賠償、采取補救措施等,而不適用繼續履行,因為從勞動法學的角度來看,裁決勞動者繼續履行有強制勞動之嫌。
具體到高校教師預告辭職,離職的時間如果與教學計劃、教學任務的完成以及聘約的結束相沖突而違約,如無法律、行政法規的另外規定,一般適用嚴格責任,違約即認為存在過錯,并適用損害賠償,賠償用人單位的固有利益和履行利益,考慮到勞動合同的特殊性,實務中一般僅裁決勞動者賠償用人單位的固有利益,該固有利益的數額需要用人單位舉證證明。但在勞動合同簽訂前、履行中和辭職解除后的整個過程中,關于預告辭職,就教學計劃、教學任務的完成與聘約解除之間的沖突,如果雙方存在口頭或書面約定的解決方式,可分兩種情況。一種情況是,勞動合同終止前有如下約定:離職后,勞動者自愿以勞務合同的方式完成教學計劃、教學任務和聘約,并且勞動合同解除后,依法能履行勞務義務(以簽訂勞務協議的形式兼職),則屬于法律不沖突,可直接按原《勞動合同法》適用提前三十天的預告辭職權,不存在違約責任。另一種情況為:勞動合同終止前沒約定,勞動合同給付權利義務終止后,合同當事人卻有如下約定:離職后,勞動者自愿以勞務合同的方式完成教學計劃、教學任務和聘約,這種情況應屬于違約責任,屬于用人單位與勞動者協商同意采取補救措施的違約責任形式,以彌補用人單位履行利益的損失。
由上可知,高校教師預告辭職如果違約,其合同責任形式一般是損害賠償和采取補救措施。
預告辭職權的制度功能在于允許當事人行使解除權,保障勞動者的勞動選擇權并使合同關系得到確定和穩定。解除權人享有合同解除權并不意味著可以無限期地享有解除權,不可濫用權利損害相對方的利益;高校教師預告辭職權的行使涉及當事人和學生的正當利益,以及勞動關系確定和穩定需求、社會弱勢群體保護等多方面利益平衡,在對預告辭職權的行使是否有效進行司法認定時,應綜合考量,既要注意對每一個要素予以厘清,同時也要考量各個要素之間的相互關系,結合具體案情,進行綜合判斷。不論未來法律和司法解釋是否設置統一的規定,對勞動合同預告解除權的司法認定因素、法律適用及相關問題的研究,對于有效發揮預告辭職權制度的價值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