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姍姍 魯美君 常佳怡
張仲景經方遣方嚴謹,用藥精良。芍藥在經方中的運用頻率位于第5,僅低于甘草、桂枝、大棗及生姜,其應用范圍頗為廣泛,所涉病證分布六經及諸多雜病。《傷寒論》用芍藥方30首,《金匱要略》用芍藥方34首,去除兩書相同者9首,共計55首方(尚有5方在方后加減中用芍藥,僅在芍藥的加減分析中論述)。張仲景對芍藥的運用可謂變化如神,對芍藥劑量之加減亦甚為考究,經方中芍藥劑量的增減或與之相伍藥物不同,功效則隨之變化。為求臨床不惑,筆者從兩書所記載的原文中探討醫圣張仲景運用芍藥之義,以期為臨床運用經方提供參考。
上述55首方包括散劑7方、丸劑5方(見表1),以及湯劑43 方。因臨床用藥多為湯劑,故本文討論張仲景所用的芍藥劑量主要以湯劑為主。對除甘遂半夏湯(原方記載用芍藥五枚)外其他42 首方進行整理,發現張仲景用芍藥多為二兩至三兩,最多者六兩,最少者六銖,故考慮將二兩以下定為小劑量,二兩到三兩定為中劑量,三兩以上定為大劑量。42方方名及芍藥用量見表2。

表1 經方中含芍藥的散劑、丸劑方名

表2 經方中含芍藥的湯劑方名及芍藥劑量
張仲景運用芍藥配伍精當,常與桂枝、甘草、當歸等中藥配伍,或調和營衛,或緩急止痛,或養血和營等,充分發揮了芍藥的功效。《神農本草經》[1]記載:“芍藥,味苦平,主邪氣腹痛,除血痹破堅積,寒熱,疝瘕,止痛,利小便,益氣。”張仲景所處年代與《神農本草經》成書年代相近,蓋張仲景配伍用芍藥之意,可從此書窺探一二。
2.1 益氣和營,調和營衛張仲景應用芍藥,取調和營衛之效者頗多。《傷寒論》[2]第12 條:“太陽中風,陽浮而陰弱……桂枝湯主之。”桂枝湯中桂枝味辛性溫,辛可散寒,溫則通陽,以助衛陽行于脈外,芍藥味苦性平,益氣和營,促使營陰行于脈中[3],兩藥等量相伍,營衛調和,則邪氣乃除。如《醫宗金鑒》[4]所言:“桂枝君芍藥,于發汗之中寓斂汗之旨;芍藥臣桂枝,是于和營中有調衛之功。”其他如桂枝湯類方、麻桂合方、葛根湯方、柴胡桂枝湯、小青龍湯等,所用芍藥亦為此意。
2.2 甘緩酸收,緩急止痛芍藥為張仲景治療痛證的常用藥,其治療痛證的處方運用芍藥者占75%[5]。取其止痛之效時,常可配伍甘草、飴糖等藥。《金匱要略·血痹虛勞病脈證并治》[6]云:“虛勞里急,悸,衄,腹中痛,夢失精,四肢酸疼……小建中湯主之。”飴糖、大棗、甘草建立中焦之陽氣;芍藥重用六兩,與飴糖、甘草之類同用,可增緩急止痛之效,諸藥合用以解腹部拘攣疼痛。又如芍藥甘草湯,應用芍藥也是此意,現代研究亦表明,芍藥甘草湯加味對癌性疼痛患者療效甚佳[7]。
2.3 養血柔肝,充養血海芍藥發揮養血斂陰柔肝之效時,常配伍當歸、川芎等補血理氣藥。《金匱要略》婦人病篇中婦人胞阻漏下不止者,用膠艾湯治療。方中阿膠、艾葉養血溫經;芍藥配當歸,養血調肝,以充血海;芍藥伍川芎調肝理氣;芍藥伍干地黃補血養陰。諸藥合用,以清酒為引,補其沖任,固其經血,血歸經中則病有可愈之機。當歸芍藥散中亦以芍藥配以當歸養血調肝,化瘀止痛,用于治療婦人妊娠腹中?痛[8]。其他如治療婦人妊娠血虛濕熱胎動不安的當歸散、婦人沖任虛寒兼有瘀血內阻的溫經湯、陽郁寒厥的四逆散中配伍芍藥,也具養血調肝之意。此外,溫經湯中所用芍藥,和川芎、丹皮同用,兼寓活血化瘀之意。
2.4 活血消癥,散瘀止痛芍藥破堅積,治疝瘕,與桃仁、丹皮等藥相伍,可益活血散瘀之力。名醫曹穎甫指出:“丹皮、桃仁、赤芍,則攻瘀以疏達之”[9]。《金匱要略》婦人病篇云:“婦人素有癥病……血不止者,其癥不去故也,當下其癥,桂枝茯苓丸主之。”婦人停經不到三月,下血不斷,自覺有“胎動”,為瘀血積于胞宮,血不歸經所致。方用桂枝茯苓丸活血消癥,散瘀止痛,瘀去崩漏可止,血得溫則行,藥用桂枝味辛性溫,可通脈行血;桃仁活血化瘀以消其癥瘕;芍藥伍丹皮既可活血散瘀,又可涼血清瘀熱,且芍藥斂陰,防化瘀藥傷血[10],兼具緩急止痛之功,可止癥瘕腹痛。排膿散中枳實破氣行滯、除熱消痞,芍藥養陰和血、涼血散瘀,兩藥相伍,可行氣化瘀,加排膿要藥桔梗,可治金瘡化膿。此外,鱉甲煎丸、土瓜根散中應用芍藥亦有活血散瘀、和營止痛之效。
2.5 益陰和脾,通利二便《神農本草經》云芍藥“利小便”,《名醫別錄》[11]指出芍藥“利膀胱、大小腸”。《本草蒙筌》記載:“仲景治傷寒每多用者,抑非以其主寒熱利小便乎?一說:芍藥本非通利之藥,因其能停諸濕而益津液,故小便自利,于義亦通。”
2.5.1 利小便 《傷寒論》第82 條腎陽虛水氣上泛導致的心下悸、身瞤動以及第316條腎陽虛水停引起之小便不利、四肢沉重疼痛,均用真武湯治療。方中附子溫腎助陽為君,臣以茯苓利水滲濕,伍芍藥利其小便,使水邪從小便而去。此外,配伍芍藥亦具以下意義:一者,芍藥益陰,引陽藥入陰發揮利小便之功,又防附子燥熱,兼顧利水卻不傷陰;二者,芍藥斂陰舒筋,可解筋肉瞤動,又緩肌肉疼痛。而五苓散證同有小便不利的癥狀,卻不用芍藥,蓋因五苓散證病因為太陽表邪下傳膀胱,影響膀胱氣化,水氣停滯,不能輸布,病在于氣,故用桂枝溫陽化氣且兼顧解表,二苓、澤瀉利水,氣行則水行,小便自通,若用芍藥,恐其陰斂之性阻礙陽氣。又如小青龍湯證、桂枝去桂加茯苓白術湯證癥見小便不利者,配伍芍藥都具有通利小便的作用。
2.5.2 通大便 《金匱要略·五臟風寒積聚病脈證并治》第15 條和《傷寒論》第247 條為脾約證治,麻子仁丸主之。《傷寒論本義》[12]釋為:“浮盛之胃熱與澀虛之脾陰相搏則津液日耗,大便必難,其脾燥不能運旋,遂約省所出,漸至于無。”方中火麻仁、杏仁合用,增強潤腸通便之效;小承氣三味藥清熱行氣,以助降氣下熱;芍藥性苦泄,養血滋陰和脾,與麻仁相伍可滋脾生津,增潤腸通便之效,諸藥合用,以蜜為丸,共治脾約證之大便硬。大柴胡湯中芍藥伍大黃治其腹中痛,芍藥伍枳實亦可通泄大便,治療少陽陽明合病之大便不通。
2.6 益陰和陽,反佐峻烈真武湯中,附子辛熱溫壯腎陽,芍藥苦寒和里益陰,兩藥相伍,剛柔相濟,可制約附子剛燥之性。《中國醫學百科全書·方劑學·驅寒劑》云:“若不用芍藥顧護其陰,難以制附子之熊烈之性,芍藥能破陰凝,布陽和,護陰而不會斂邪,附子與芍藥合用,符合溫而不燥,剛柔并濟之理。”又如附子湯、芍藥甘草附子湯中,芍藥與附子相伍,亦具此意。
張仲景運用芍藥變化如神,藥量增減之間,藥效即可改變。
3.1 加芍藥仲景方以“加芍藥”命名的方劑有2首,為桂枝加芍藥生姜各一兩人參三兩新加湯(又名“新加湯”)和桂枝加芍藥湯。太陽病發汗過度,營陰不足身體痛者,用新加湯治療,方中加重芍藥意在增強滋養營血之功,加人參氣陰并補,加生姜一兩可借其辛散溫通之力而走于外,令全方之益氣養營的作用達于體表,補而不滯。太陽病下之后,邪陷太陰,絡脈瘀滯拘急不舒,故見腹痛,方用桂枝加芍藥湯,即桂枝湯加芍藥三兩,加芍藥非取其斂陰補血,而是取和脾通絡、緩急止痛之效[13],脾絡通則腹痛自止,如清代名醫汪苓友所言“加芍藥以和太陰里虛之腹痛”[14]。另有5首方在加減法中應用芍藥,見表3。由表可知,仲景方加芍藥者,其癥狀多見疼痛,用芍藥或和脾通絡,或柔肝緩急,或通利血脈,但本意蓋多取其緩急止痛之效。

表3 在方后加減法中用芍藥的經方
3.2 去芍藥仲景方以“去芍藥”命名的有5 首,為桂枝去芍藥湯、桂枝去芍藥加附子湯、桂枝去芍藥加麻黃附子細辛湯、桂枝去芍藥加蜀漆牡蠣龍骨救逆湯、桂枝去芍藥加皂莢湯。此5方證的病機或為心陽虛,或為心腎陽虛,或為心陽虛兼有痰飲,或為肺陽虛有寒,其根本病機均屬陽虛。陳修園《傷寒論淺注·太陽篇》[15]言:“陽亡于外,宜引其陽以入內,芍藥在所必用;陽衰于內,宜振其陽以自立,芍藥大非所宜。”筆者認為,芍藥味苦,酸苦涌泄為陰,其苦陰之性會阻礙陽氣振奮,非陽虛之所宜,遂去除。
另見4首方在加減法中去芍藥,分別為桂枝加芍藥湯及桂枝加大黃湯方后第280 條:“太陰為病,脈弱,其人續自便利,設當行大黃、芍藥者,宜減之。”真武湯方后注“下利者去芍藥,加干姜”;通脈四逆湯方后注“咽痛者去芍藥,加桔梗”。芍藥苦泄沉降,太陰病脾胃虛弱者、少陰病陰寒內盛陽氣衰弱之下利者不宜使用;少陰病若咽痛,芍藥苦泄開破應減去,加桔梗以開喉痹。
張仲景運用芍藥靈活多變,配伍精煉,其劑量不同,功效亦有所差異,小劑量多用于麻桂合方以發揮調和營衛之效;大劑量多用以緩急止痛、補虛柔肝;中劑量應用較為靈活,可根據病證合理選擇藥物配伍,發揮其調和營衛、緩急止痛、養血柔肝、活血散瘀、通利二便、反佐峻烈等功效。張仲景用方加芍藥者,多用以緩急止痛;去芍藥者,或緣其味苦,陰柔沉降,用之怕阻礙陽氣,不利于陽氣生發布散。總之,張仲景懸壺濟世,應用芍藥增減適宜,配伍得當,處方精良,為后世臨床處方提供了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