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鈺
論宋無在元代詩壇上的地位及貢獻
周 鈺
(江蘇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宋無是元代著名詩人,曾隨軍渡海遠征日本,其詩歌在元代詩壇上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展現了當時詩風演進中一些新的發展趨向。綜觀宋無三部詩集,既以多元的詩歌風格顯示了宋元間詩風轉換時轉益多師的努力,同時《鯨背吟集》作為海洋文學詩集的平淡而奇與《啽囈集》以詩觀史的創作特質更是元人新詩學精神的有力彰顯。對于宋無創作成就和詩史地位的揭橥,不僅可助于豐富元代詩壇研究,亦可由此窺探元人特有的詩學風貌。
宋無;元代詩歌;海洋文學;遺民詩人
元代是中國歷史上的特殊時期,文學史也出現了若干新變。由于疆域的遼闊、域外往來的頻繁,中日韓等國家形成了一個龐大的東亞漢語文學圈,航海詩亦現于文壇;由于統治者的能征善戰,蒙元東征日本的歷史也被寫入詩中;遼金宋時期,長期南北隔絕,而到了元代,文壇一統,文人心態、詩風流衍,自然都會受到深刻影響,值得探析揭橥。鑒于此,學界關注不多的元代著名詩人宋無便進入了我們的研究視野。
宋無(1260—1340后),祖籍固始(今屬河南)。少年避難遷居吳地,曾冒朱姓并以晞顏字行,后復原姓改名“無”,取字子虛,又號翠寒道人①。南宋亡后其父隨樞府附元,故宋無二十二歲時曾代父從四明入海遠征日本。據其自述,途中因颶風失導以致軍隊前后號令不通,抵達竹島后又遇雹雨,一路隨驚濤漂經高麗諸山,得歸時已首發脫盡、形銷骨立。之后以奉親之由推辭舉薦,晚年作館師二十余年。
宋無現存《鯨背吟集》《啽囈集》《翠寒集》三部詩集,共計356首詩歌②。清人顧嗣立稱:“子虛詩雅秀絕倫,宜為當時名輩所推重也。”[1]1259楊鐮先生據12部元詩總集量化篩選出歷來“概見率最高”的元代詩人26位,宋無即在此列[2]。可見當時及后世對其詩歌價值的認同。目前對宋無的研究,現有的文獻考辨已逐步明晰,而關于其整體創作特質與在元詩史上的定位,仍是一個值得繼續探討的話題。因此,本文欲立足于元代詩壇背景下整體觀照宋無三部詩集,通過對宋氏詩歌風格、詩學傾向和創作心態等多方面的考察,探討其在元代詩壇上的地位與貢獻,從而為尚顯薄弱的元代詩歌研究添磚加瓦。
宋無今存詩集在題材、詩風和體制上均有較大差異。《鯨背吟集》專記海上見聞,多有意連綴古句以結篇,在清新流暢的敘述中別有風致。《啽囈集》為七絕詠史專集,評點自夏商至宋元間史事,詩后自注始末。《翠寒集》則內容較為寬泛,涉及游歷、酬唱、題畫等日常活動,同時風格上也顯示出更多樣化的嘗試。故馮子振為之作序時便指明其古體“古錦神林鬼塚外,帶三分鳳麟洲上飛仙羽翮格力”,五律“風調凄惋,不勝江哀浦思之情悰”,絕句“雅淡清潔,一字不可易”[3]。
一直以來,或源于四庫館臣對《翠寒集》“七言古體純學李賀、溫庭筠”的評斷[4],以及該部分與元末鐵崖體相呼應的價值意義,研究者多關注宋無詩學長吉、宗晚唐的這一方面。其如“金絲玉簧咽清秋”“鬼火青熒生碧血”“髑髏無語滿眼泥”(《烏夜啼》),“云母屏,琢春冰,鮫女織綃蟬翼輕”(《妾薄命》)等句[5] 360-362,幾近過之的模仿痕跡將奇詭幽峭、輕婉工麗的特征表現得極為突出,通篇連綿流暢的氣勢也顯示出詩人非凡的藻力才能。于是相對而言,宋氏多元化詩歌風貌中主導性的特征在以往的詩史敘述中被有意無意地弱化了。其實宋無現存的這一類詩歌數目并不多,綜觀三部詩集,除《翠寒集》部分古體代表的奇麗幽怪、藻力橫逸和《啽囈集》代表的平正質直、議論為詩之外,其詩風特征以“雅淡清潔”四字概括最為合適。用語往往平易省凈,在清新疏雅的意境中傳達出平和散淡又自得自適的人生態度,并常顯道教的想象色彩和清曠簡遠之美,或佛教空寂之境的滲透,即使間出工絕警雋之句,仍色調清和。如“梵寂風沉磬,禪深到雪衣”(《送僧還天目》);“楊柳昏黃晚西月,梨花明白夜東風”(《次友人春別》);“溪上鷺絲渾似雪,想應無那一身愁”(《發白解嘲》)[5]365-398。
這種主導性風格的呈現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其自我角色身份的抉擇與認同。以往對宋無生平及仕隱心態問題多有爭議,實際宋氏一生即處于略顯尷尬或幾分混亂的身份處境中。他暮年自評“鄧(光薦)稱以逸士,馮(子振)命曰韻人,趙(孟頫)以通吏許,非所宜蒙也”,惟反復慨嘆一生“幸保厥躬,至于耄年,不辱其先”“亦幸已夫”[6],可見其內心關于出處的掙扎是確實存在的。作為遺民與逸士,宋亡時宋無僅二十歲,之后徜徉于山水之間、專好吟詠,并頻繁與僧道往來,受其思想濡染,對照其詠史詩中感懷故國之語,便知本意圖借此回避時政、安放心靈。而作為“通吏”,他很有可能曾長期參與征東幕府,《鯨背吟集》或即為海運途中所作,日常詩作中的用世之念與老去無成之慨也并非鮮見。隱逸可代表他總體的生活形態和精神取向,卻并不能由此確定他單一的政治態度和恒定的情感志趣。從這個意義上說,宋無的詩歌以整體視之便不能算是純粹的隱士詩,內涵旨趣較為多元化。
宋無年壽高達八十多歲,在元朝治下生活六十余年至順帝時期;又多次南北游歷結交詩友,《翠寒集》由趙孟頫、馮子振、宋無本人三次作序,時間跨度長達四十余年。這些跡象表明宋氏在詩壇活躍較為持久,并不限于以往認定的元代初期。作為較早一批北游南士乃至足跡涉及東亞諸國的一員,其詩歌面貌體現了元代詩壇演進中的一些新的走向。將宋無放置在整個元代詩歌發展的動態過程中,兩相觀照,庶幾能更清晰地揭橥宋無在元代詩壇上的創作特質及貢獻。以下我們將分而述之。
宋無“平生獨刻意于詩”[3],詩集中六言詩、竹枝詞、宮詞等體式均顯示出其對詩歌不斷探索的用心。前已指出宋氏部分詩歌多承李賀的幽奧瑰奇,外攜李白古體的遒勁氣勢,因而詩風向諔詭與壯奇靠攏,相應淡化了晚唐綺麗綿密的一面,更偏向奇麗幽怪。雖然總體上模擬太甚、痕跡過重,但他模仿“三李”(李白、李賀、李商隱)的創作實踐本身已在元詩史上具有先聲意義。前人言:“元人多宗二李,天錫善學義山,子虛善學長吉,而鐵崖出入二李之間。”③揭示其在“鐵體”形成過程中的承啟性地位。
這種風格嘗試與元代前期劉辰翁等以奇崛矯正江湖詩派遺風的舉動大體吻合,而宋無詩風中以雅淡清潔為主導的部分,實際走向了另一條糾偏途徑。看似近于宋末四靈、江湖詩派的平淡野逸,也慣用白描寫景,然內質已現差異。四靈、江湖詩風主學賈島、姚合的“晚唐體”,講究字句工拙,清新之中更顯圓熟之態;而宋無作詩更隨性情所適,多不重雕飾,反映出的視野更廣,氣度也更清和。其中或受當時寰宇統一的大元氣象的浸潤影響,但更與其詩歌創作傾向師法盛唐有直接關系。宋無詩中對李白極盡向往與欽佩,也常提及杜甫,“句妙唐風在”(《答無住和天初韻見寄》)、“直欲繼前唐”(《己亥秋淮南饑客中懷故里朋友寄之》)等語表露其欣賞的詩歌品格與當時詩壇崇尚唐詩精神的總傾向幾近一致[5]385-389。宋無為詩出語自然,措辭清雅輕逸,如直尋成詩且力求韻外之致,亦時有氣度鴻朗的佳聯,如“桃葉歌殘秣陵酒,梨花夢斷景陽鐘”(《金陵送倪水西之江陵》)[5]368。無怪乎顧嗣立將其看作元詩發展階段中“揣煉六朝,以入唐律”的代表人物之一[7]。
再者,通過文本細讀可發現,其欲求唐風遺韻,詩成仍多顯宋調之態。不僅慣有在日常生活化的題材中俗中見雅的特點,且展露出平淡樸拙、苦澀內斂的氣息,如“一篷煙火莼鱸興,數畝茅茨橘柚香”(《漁莊為魏濟民賦》);“冷眼春來元有分,看山看雪看梅花”(《江東客中》)[5]398-399,迂徐舒緩,帶有散文化的特征。《石洲詩話》稱其“才氣非不豪縱,然其音節,未必皆天然合拍者也”[8],指出了疏于協韻的弊病,卻也從另一面顯示其縱意為詩,非盡求唐音聲律和諧、均衡對稱之美,《啽囈集》通篇更有以論為詩乃至以才識為詩之貌。宋無本非宋末無學之士,從《鯨背吟集》中所綴古句的出處來看,他對杜牧、蘇黃的詩篇均不乏好感,運用時更是如同己出。其轉益多師的汲取與詩歌多元的品貌可從一定側面反映元初乃至有元一代詩學面臨的局勢。在將近百年的演進中,元詩正是在唐宋間不斷地探求與試圖超越中才最終自具面目,涵容各風格的同時漸以清和恬淡為主導,宋無也是在當時詩壇糾偏新變的導向下逐漸與宋季詩弊區分開。
戴昺《有妄論宋唐詩體者答之》言:“不用雕鎪嘔肺腸,辭能達意即文章。性情元自無今古,格律何須辨宋唐。”[9]宋氏之詩不固著于對前人體式的比附,很大程度上與其吟詠性情、自怡自適的創作姿態相合。觀子虛其人:“壯負氣,視貴富若不經目。性畏酒,處眾多漠然。使遇故人,抵掌劇談,絕倒而后已。”[6]往昔跋涉南北作詩更是“觸事命題,沖口作語”[10]。對于內心豐富又不喜迎合的宋無,朝哦夕詠乃無關名利但為寫心。其為數不少的贈答詩,除了對釋道與隱居的稱賞外,往往只談及友情與作詩。與方外之友是“誰共清吟癖”(《寄斷江上人》)和“瓢中詩好寄何人”(《送葛煉師遠游》)的往還;與仕宦羈身的朋友是“遠宦身安不”和“歸得早還鄉”的掛念(《寄彬陽廖有大》)[5]368-374。而在詩藝上,宋氏行文多不作矯飾,對日常生活及精神狀貌的摹寫常表現出一種細膩的真實。包括“落魄傷遲邁,依棲笑隱淪”(《憶舊寄金陵馮壽之》)之類的牢騷語[5]384,倘放置在易代文人無所適從、進退失據的尷尬處境下品味,內中自嘲自悲的復雜情感是很誠摯的。當然,平淡以至流于淺近的弊端也普遍存在于詩集中,如沙門島地勢險惡,宋無曾在海運途中多次停留,全詩以“登臨有奇觀,感慨但言詩”(《沙門島》)輕松作結[5]371,質直真古、泊然無營,萬千感慨在詩成之時便已告別,無需多作闡釋,固然是隱士或釋道詩的特點,卻也究竟難免枯澀。
《鯨背吟集》作為海洋詩歌專集,更將這種自在性情的書寫表現到了極致。海上風波難測,對海洋航途經歷的具體描繪在中國詩史上本不多見,且宋氏此前出海的異域體驗使該集可在相對更廣闊的文化視域下予以觀照。雖自序中稱一路多有戰栗,但宋無將關注的焦點投聚于桴槎之樂,以輕松自在之態細數海上拋矴、落篷、櫓歌,乃至吐船與討水等種種新奇體驗。如《海船》一詩:“輕裝方解盡無遺,風挾雙篷水面飛。卻被沙頭漁父笑,滿船空載月明歸。”[11]所遇不凡,行文卻頗平淡沉著,有愜意之姿。試舉元代同樣從四明入海遠征日本的孔文杓作比,其筆下是:“昧爽白浪堆山岳,陽侯海若紛拿攫。艨艟巨艦相躪轢,檣摧纜斷猶斧斫。千生萬命魚為槨,百舟一二著山角。”[12]海洋已成為一個同政治軍事交織、與個體幸福對立的恐怖他物,而非宋無筆下人情和諧、單純美好如桃花源式的異域奇景之所;在詩文風格上也隨情感張揚走向怪厲,不同宋氏于平淡溫潤中得見奇特新鮮。元代總體崇尚平正和易的詩文風格作為個人氣度修養的外化,追求平中寓奇以不失情性之正,宋無該集雖帶有些許戲作的成分,但確已在平常語中現奇景奇思,該特征在《翠寒集》中《荷錢》《萍》等詩中也有體現。
此外,在詩末特意借用或化用古句也是該集較為特殊的一點。因銜接處理自然,這種如同天外之筆的插入方式,不僅可喚起讀者對原句共同的記憶圖景積淀,更因所用的是人所共知的名句,在些微反差中恰得諧趣之妙。作者直言:“蓋滑稽也,非敢稱于格律。然而風檣之下、柁樓之上,舉酒酌月,亦可與梢人黃帽郎,同發一笑云爾!”[13]其創作心理與元初劉將孫等主張詩本出性情亦“所以自樂吾之性情也”相契合[14]。元代以前的作詩者或不乏自娛閑逸,但皆不似元人在科舉幾廢后普遍以詩為日用的療傷代償性心理與摒棄外在評判標準的自在作詩態度。這一點在宋無長詩《己亥秋淮南饑客中懷故里朋友寄之》中也可見得端倪,在近半的篇幅寫災荒年間百姓之苦與個人憂思之后,筆鋒陡轉向對隱居與酬答之樂的暢想,并念念不忘與故友論及詩藝。
宋氏取“無”作名、取字“子虛”,時人便已認為該名乃曠古未有之奇,其來歷恐有幾分與宋室偕無的意味。在宋無充斥著隱逸氣息的詩集中,敏感于興亡變遷的歷史意識一直存在且顯得更為突出。在《翠寒集》中一系列率爾以風景和名人為題的近體詩篇,對歷史事件的觀感往往已超越游歷風景成為詩作主旨所在。而古體《烏夜啼》《戰城南》《玉津園棄景鐘歌》等借長吉體奇詭之風描繪出陰冷、肅殺乃至凄厲的氛圍,表現戰爭之慘烈與興衰之遽。其中幻滅與執迷錯綜交織的悲感讀來使人心有戚戚然,或有詩人自身經歷易代變遷的情緒的投射,但就作而論,這些古體詩作多沿用樂府舊題,圍繞原題本義予以鋪展。雖然該部分詩歌數目較為有限,但王輝斌先生從樂府詩體的角度指出其“以舊題寫舊事”的特征,“所反映的是元代樂府復古思潮在元初的萌芽”,進一步落實了宋無該類詩歌與元末鐵崖體的親緣關系[15]。
此外,《啽囈集》以詠史專集的體式一般被認為是在元代詠史詩發展階段上必須提及的一筆。該集由《禹鼎》依序寫至《鎦夢炎》,往往以話題為詩題,每首單詠一人或一事。該集總體上語辭和緩古雅,以平靜持重的口吻予以敘述審視,同時常著眼于匡正禮義仁德的衛道角度,尤事涉宋末時政處,態度愈發嚴肅莊敬。且詩后多有撰文如同自注,或引征典籍考辨,或詳述本事始末,或闡發個人所感,附文篇幅更是遠超過詩作篇幅。其中不乏一些新史料,確有存史乃至補史之用,但以“觀”字概括該集創作或可更察宋氏之心。“啽囈”之名,本為夢話之義,“吟作啽囈聲,似夢不覺,如醒未醒,不知吟耶寐耶?寐而吟耶?吟以寐也。真語涉雌黃”。[16]與同代《補史十忠詩》《昭忠遺詠》相較,作者并不專意于備史留存,故部分詩語、事跡顯見旁摭小說之跡;甚至亦不欲為騷人之筆,常受古人塵陋、以論為詩之責。其原意多在書寫個人旁觀史事的見解與思考,以及身為宋末親歷者郁積胸中的感慨。故明代中期吳郡的文獻整理家張習認為:雖以往有杜少陵“詩史”之論,“然未有自古迨今,而一付之吟詠者”[17]。不同于《翠寒集》中詠古諸作多洗去情感的波瀾,淵靜蕭散中惟余觀照歷史的冷靜反思,《啽囈集》101首七絕一氣而下,秉中正之氣斥奸揚善,在簡重樸拙的行文后深層次上有質直任氣的特點。
“筋力漸衰余習在,夢中去趁暗門船。”(《答無功歲暮見寄》)[5]405宋無看似一生境遇平平,但東征出海的經歷實際籠罩了他一生,也使其成為元代詩人中較為獨特的一位。《啽囈集》不同流俗,化名為朱晞顏的《鯨背吟集》至今看來仍屬特異之作。與東征出海不同,在《鯨背吟集》中,詩人是真正地身入海洋中間,與之和諧共處、共生樂趣,因此該集被學者譽為“元代海運的詩意百科”“中國古代第一部航海詩集、第一部海洋詩歌專集”[18]。元末明初“吳中四杰”之首的高啟曾評價宋無之詩:“澹蕩遒逸,于虞、楊、范、揭外,別樹一宗。”[1]1264清人田雯《讀元人詩各賦絕句》其十一亦稱許道:“《啽囈》《翠寒》真賞絕,一編《鯨背》動豪吟。”[19]可見宋無不僅合于當時的文壇審美取向,憑借其三部詩集,在元代詩史上也留下了屬于自己的獨特印記。
作為南方遺民詩人,“一花著取一吟翁”(《吳中菊花盛開》)[5]395,即是他的生活,亦是他的快樂。其詩歌多記錄日常交往與外出游歷,自抒性情、隨處賦詩,具有比較濃重的道隱色彩,同時又不乏壯懷落空的悲戚,顯示個人在搖擺矛盾中最終走向“縫掖今誰貴,乘桴任所之”(《寄翰苑所知》)的出處選擇[5]388,反映了當時相當數量南方文士的生活形貌和思想狀態。而南北游歷乃至東征出海的特殊經歷,使其不僅得與趙孟頫等元音始倡者交游論詩,也在無形中促進了元代南北詩壇間的交流與融合。南北雙方在融合過程中實際經歷了漫長的閉塞與阻隔,宋無在《續夷堅志跋》中曾稱:“北方書籍,率金所刻,罕至江南。”[20]當時已至元朝晚期,可見南北文人群體間的互動事實上在元詩整體風格的形成過程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影響力。
今日觀宋氏的詩風面貌,盡管尚存在諸多弊端,然在當時多元融通的社會氛圍涵養下展現出了一些富有時代特色的新取向,亦可謂獨樹一幟。其主導的雅淡清潔的一面漸趨于元詩主流代表的恬淡平易之風,雅正不及而有清和之象;平正質直、堪為詩史的一面披露了作為宋代遺民難以割舍的情感取向;而以古樂府舊題詩為代表的力學李賀的一面,又成了元末雄暢怪麗、倡導個性的鐵崖體的先聲。其詩歌創作實踐不僅是個人詩心的真誠流露,亦是元代詩壇演進中具有代表性的一環。若論元詩后來者的詩法淵源,都可以追溯到宋無這一批元初成熟起來的元代文人調和改良詩風的創作嘗試。
①.有關宋無的文獻問題,前輩學者曾多有討論,張世宏《中國第一部航海詩集〈鯨背吟集〉考論》(《廈門大學學報》,2016年第3期)一文對宋無其人、《鯨背吟集》版本及創作因緣等歷來爭議問題進行細致梳理,得出了較為可靠的結論,本文便從張氏之說。
②.對于宋無現存詩歌數目的統計,據楊鐮先生《全元詩》第19冊“宋無”名下《翠寒集》《啽囈集》(《元人十種詩》本)及佚詩,與第21冊“朱希顏”(宋無化名,一作朱晞顏)名下《鯨背吟集》(《石倉歷代詩選》本),合為356首。而“朱希顏”名下佚詩《詠岳武穆廟》因自署“吳興朱希顏”,暫不計入。另外,元代又一著有《瓢泉吟稿》的朱晞顏(字景淵)與宋無實為兩人,并無交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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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etic Status and Contributions of Poet Song Wu of Yuan Dynasty
ZHOU Yu
(Literature School, Jiangsu Normal University, Xuzhou Jiangsu 221116, China)
Song Wu was a famous poet of the Yuan Dynasty, and he involved in the expedition to Japan in 1281. His creation somewhat represents the poetic circle of the Yuan Dynasty and the new tendency of the poem development. Reviewing Song Wu’s three collections of poems, we have found that the pluralistic style of Song Wu’s poems stems from the efforts in style evolvement brought about by the confluence of north and south in the poetry circle in the early years of the Yuan Dynasty, and meanwhile, hisas a collection of plain marine poems andwhich helps understand history demonstrate the new literati spirit in the Yuan Dynasty as well. The analysis of Song Wu’s poetic contributions not only helps study the poetry field at that time, but also facilitates understanding the trend of poetics of the Yuan Dynasty.
Song Wu; Poems of the Yuan Dynasty; Marine literature; Adherent poets
2021-07-29
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元末明初蒙古色目士人的生存狀態與文學創作研究”(17CZW028);江蘇省研究生科研創新計劃項目“元代六言詩研究”(KYCX20_2151)
周鈺,女,江蘇無錫人,在讀文學碩士研究生,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助理研究員,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學。
I207.22
A
1672-3724(2022)02-004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