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弛
青島科技大學,山東 青島 266100
解釋的標準由法律解釋的目標所決定,目的解釋的目標在于探求法律的目的,但此目的常因為立場的不同而大相徑庭——立法活動中,立法者被視為主體,制定的法律是客體。在主體創造了客體之后,兩者就分離了,作為客體的法律在之后的實踐進步中必然在不同程度上偏離立法者的目的,獲得并逐漸發展自己獨立擁有的目標。
雖然法律的客觀目的在很多情況下是和立法者的主觀目的相重合的,在兩者發生重合時,立法者的意志即是目的解釋,但是這兩個的差異是不可避免的。當二者出現分歧時,僅對一方進行研究就不能獲得完滿的答案,對法律與立法者立場之下的“目的”分別進行分析便有了價值與必要性。
所以,目的解釋分為客觀目的解釋和主觀目的解釋兩種,客觀目的解釋意在探求歷史上立法者的心理意愿;而主觀目的解釋的目標在于解析法律自身脫離立法者而存在的意義。在當前可見的討論中,客觀解釋因為存在著發現法律、填補漏洞等諸多特點,能夠較好地適應客觀情況的發展,受到了更多人的支持,但由于在探求制定法目的的問題上,沒有什么能比立法者用來表達其意愿的詞語更有說服力[1],因而為主觀解釋的合理性進行辯護者也并不在少數。
主觀解釋與客觀解釋這二者雖然被以“主觀”與“客觀”冠名而進行區分,但在實踐中,客觀目的解釋卻同樣存在著不可忽視的主觀性色彩,甚至其主觀性可能遠大于所謂主觀目的解釋。在案件的過程處理中,經常會遇到各種過于模糊的法律概念或是存在歧義的法律概念。而想要得出“客觀”的理解,只能依靠較為系統且客觀的法律方法論。但需要認識到的是,法律方法論只是解釋運用的手段,客觀理論知識和解釋結果之間永遠存在著邏輯主體,只要有主體的存在,就避免不了主觀性。
因而在客觀解釋論下,雖然有“客觀”“理性”的掩護,但仍然逃脫不了對政策性考量的正當性基礎一類問題的追問。客觀目的解釋的適用賦予了法律解釋主體無限的解釋空間,賦予了主體法官相當的自由裁量權。它的適用擺脫了立法者意志對法律文本的適用的限制,這無疑對司法的統一性和法律的可預見性構成了極大的威脅。
想要適用客觀目的解釋,必須要明確的一點就是法律在被立法者創制之后的發展中能夠形成自己獨立的目的,或是從誕生開始就存在著。如此即承認了法律客觀目的在事實上具有獨到的發展性,在不斷發展的過程中,它可以超越歷史事實中的“立法者意志”,以法律固有的合理性來理解法律。
因此,當法官將客觀目的解釋適用于法律條文時,盡管目的也是以歷史為出發點而確定的,但是目的推論的結果一定是經過深思熟慮。可以預見的是,在進行客觀目的解釋時,必然會采用在作為解釋者的法官看來最能實現社會效果的含義,即使此意義與立法者的目的相背離。為適用者針對目前的適用情況,提出了對法律的批評和理解,早就已經越過了主觀目的解釋所追求的以追尋立法者原意為內容的解釋的邊界,帶有法官造法的意志。誠然,這樣的解釋方法能夠展現出法律在進入社會之后所受到的影響,但因法律的客觀目的并不“客觀”,即使法官盡可能地采用理性的論證方式,在當下的現行法律框架內做出其所預先設定的目的,也必須要承認,法官解釋法律之時所持有的態度與立法者在立法之初對法律的理解與期望是存在著不可填平的差距的,而且如果承認法律的“客觀目的”能夠獨立于立法者的思維而存在,那么它自然也就應當在另一程度上獨立于解釋者的思維而存在,在解釋時也就無法保證解釋者能夠準確地找到法律的客觀目的,這也并不是客觀目的解釋所想要的。
主觀目的是解釋過程中的一個關鍵性的考慮因素,因為文本的不同,主觀目的存在多種表述形式。主觀解釋的目的是根據立法或立法資料所涉及的人的意愿對法律淵源進行解釋,尋求立法者在制定法律時的實際意義,包括整體制定或者單一制定法律淵源的立法目的,其在解釋過程中尊重制定人意圖是主觀目的解釋。
立法時的主觀目的對于解釋者而言是具有靜止性的,在客觀世界的發展中產生的新問題立法者并不能完全預測到,而且在法律訂立之初也常常存在著人們在閱讀法律時所可能產生的立法者所沒有想到的理解,任由這種新情況存在或任由這種歧義化的理解存在,直至針對這些問題的新的法律或相關的“官方解釋”發布顯然不是立法者或法律解釋者想要追求的結果,故必須要通過對法律的合理解釋填補這些事實上存在并可能或已經產生不良影響的漏洞。
當前,包括我國在內的世界多數國家均采取代議制民主,通過投票決定一項被新提出的法律是否能夠得到國家的認可與保障實施。在這樣的制度體系之下,法律的內容由多數人共同決定,代表著大多數人的意志。“一萬個讀者眼中就有一萬個哈姆雷特”,不同的人在作為共同的立法者評價即將通過的法律時,難免會站在不同的角度上產生不同的認可這一法律的理由,因而此時的主觀目的背后的思維必然存在復合性。
有一個疑問我們必須要面對且到目前為止似乎仍然無法給出合理回應,換句話說,客觀目的也是多方面的,不同的解釋者可能給出不一樣的客觀目的,所以主觀目的解釋立場下所難以克服的目的復合性問題在客觀目的解釋論的立場下同樣難以解決。在進行客觀目的解釋時,法律目的的復合性不再來自于立法者,而是來自于數量可能更為龐大的解釋者們與他們所遇到的新問題。
所以,同樣一個法條會同時具有許多不同的客觀目的,這些客觀目的所具有的多樣性甚至更甚于代議制民主下產生的法律所具備的主觀目的的復雜性。
主觀目的解釋相對于客觀目的解釋來說給予解釋者的自由發揮空間更少,故我認為在問題采用主觀目的解釋就能夠得到解決的前提下,應當使主觀目的解釋的適用優先于客觀目的解釋的適用。
首先,主觀目的解釋較為明顯地受到了更多的限制。從理論上來說,主觀目的解釋的目標就在于探求立法者原本的意思,即其制定規范性法律文件時的個別或整體的立法目的,即法律條文本身是探究立法原意最客觀可靠且具有穩定性的路徑。而在司法實務中,法官確立立法者的目的主要有幾種原則:1.探究當時的社會背景,是否有某些社會問題或法律問題;2.尋找所有具有相同目的的法律條文;3.對法律條文作說明;4.按照有效規則對法律條文進行審查;5.對有關法條進行參照對比來確定準確含義。[2]故從一般的主觀解釋方法可以看出,主觀目的解釋“失控”的可能性也相對較小。
其次,客觀目的解釋所主張的新出現的或在立法之初未被發掘的“客觀現實條件”常常是對某種現象的法律規制的需求。這樣的解釋也許在短時間內對特定行為有較好的規制效果,但這種在不變更法律規定內容的前提下增大法律輻射范圍的解釋方法并不應該被現行的法理所接受。在我國立法傾向所追求的謹慎的價值被強力推行,但是它所受到的認同遠遠沒有達到深入人心的社會認同度,在實踐中過于強調適用法律時所需關注的社會現實,依此來規避這一傾向的存在,也許并不如我們所想一般具有那么大的現實意義。
除此之外,由于主觀目的解釋活動所立足的是立法者的原意與法律的原文文義以及整個法律體系中所表現出的傾向,故其所受限制相對較多并且這些限制都能夠比較明顯地為人們所知曉。我國的法律本身就是由民主產生并通過的,在法律的解釋以及使用的過程中考慮民意,更是法律從紙面走向實踐的必要之舉。與公眾的理解困難越來越大相對的是法律人專業能力的提高,作為解釋者的法律人,不論是檢察官還是律師,抑或是法官,以及其他法律工作者,只要有了足夠的專業知識與能力,都可能在條件足夠的時候從自己的需要出發,在看似僵硬的法條世界構建有利于自己的“真理”。法律不但是法律人的法律,而且也是普通人的法律。因此站在這個角度上看,在適用目的解釋去解釋法律時,有必要首先考慮立法的原意,以確保法律的公信力不受損害。
客觀目的解釋對于主觀目的解釋缺陷的克服主要表現在靈活性上,細而言之,客觀目的解釋能夠產生對原有法律的新認知,起到填補漏洞以及發現新法以完善立法的作用。
對法律客觀目的的探索,法律沒有明確規定或法律適用的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不協調時就會發生,從實質上來講是一種尋找新的法律規則的過程,這種法律發現過程可以有效地考慮當時的社會條件,能夠在理性判斷的基礎上對案件做出最合適的解釋,從而使案件突破現有的法律限制,更符合社會公正。這種解釋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超出了法律最初的立法意圖,進入了一個新的立法過程之中——立法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從最初的社會生活中人們習慣常用的做法,到司法者習慣于判決的非正式淵源,再到最后的成文法固定,客觀目的解釋所具有的發現法律的功能其實是新的立法起點。這一法律發現的特征——客觀目的解釋,也使法律適用在新立法到來之前能夠與時俱進,有效彌補現有法律存在的漏洞。這樣的彌補與革新效果存在于兩種情況之下。其一是新形勢的出現導致原有法律不能適應,如當前互聯網快速發展后帶來的虛擬財產相關權利問題;其二是立法者在立法時忽視了一些其本該預見到的問題,如上世紀60年代美蘇冷戰,聯合國針對美蘇軍備競賽而出臺了《外層空間條約》并于1967年10月10日生效。
前文大致對比了主觀目的解釋與客觀目的解釋各自的特征與優勢、缺陷,依據該判斷,我們可以得出以下結論。
主觀目的解釋在實際操作上能夠受到較多的限制,相對于客觀目的解釋而言更加符合我國目前對懲罰類規定審慎使用的大趨勢與價值追求,并且能夠較多地兼顧民主立法需要的法律適用對人民應當具有可預測性的特點。故在一般情況下應當優先適用主觀目的解釋,在主觀目的解釋的適用不足以使被解釋的法律規定在該案件中得到合理解讀時,再行考慮客觀目的解釋的使用,但要注意兩個問題。
首先,要明確何謂“合理解讀”,私以為此處的“合理解讀”應作最窄范圍理解下的解釋,即只要能夠通過主觀目的解釋得到符合邏輯的觀點,就應當接受。在使用主觀目的解釋進行立法目的探究時,應當最大程度上避免解釋者所需要解釋的法條在解釋者自身所處環境的影響下被解釋者以主觀意志曲解,要達到這樣的要求,就應當以最窄的理解來判定解釋結果的合理性,以盡可能客觀而準確地把握立法者的意圖和價值追求。
而對于客觀目的解釋,則應該明確,客觀目的解釋一般是在法律與事實出現斷裂之時,對兩者進行重新連接,所以其解釋從根本目的來講應當符合社會的實際需求。但與此同時,這里的客觀目的解釋歸根結底還是法律解釋的方法之一,法律要給人以合理和明確的預期,除了合法的意義變遷之外,司法不得侵入屬于立法者的目的和目的適當性決定的領域,否則便僭取了按照分權原則屬于立法者的職權。[3]解釋者追求的是法律文本所要達到的社會目的,并不是文本作者心中追求的目的,即解釋了客觀目的也源于文本外在環境比如當時社會背景,追求達到法律規范體系化的整合。一項法律并不是孤立存在的,法律作為法律體系的一個部分而存在,需要適應法律體系。法律文本需要達到法律體系的平衡點,達到法律體系的整合,我們需要避免也應盡力減少矛盾的發生。這是司法的謙抑性的特點,司法者運用客觀目的解釋的前提是必須要掌握好運用司法的尺度,不得擅自超出司法權范圍進行解釋。
一直以來,法治所追求的目標無非就是司法的公正和效率,這兩個目標的實現有賴于法律解釋和適用的科學化、合理化。認知的有限和社會變化會使得事實和法律之間產生錯位,這樣的錯位或小或大,在錯位較小之時,或許主觀目的解釋已經足以將其填補,但在這種錯位過于嚴重的時候,客觀目的解釋的特點往往就突顯出來了,因為它不僅能探索未被承認的目的,而且能適應社會變化,彌補現有法律對新事物的無能為力,并保持司法的確定性和獨立性,在法律人手中作為一張底牌來保障社會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