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禹,周宇興
近年來,隨著美麗鄉村建設、特色小鎮建設以及鄉村振興戰略的穩步實施開展,從國家到地方政府有關部門,針對傳統村落的保護與更新發展、鄉村人居環境質量的提升建設達到前所未有的重視高度,社會各界團體及個人也從不同的領域廣泛參與傳統村落的更新建設,他們帶著社會資本走進村落,持續關注村落,尋根鄉土,開展越來越多、越來越深廣的更新探討和實踐嘗試,形成各種不同的規劃設計理念,并用以指導大小規模等級不同的傳統村落規劃建設,試圖快速改變當前傳統村落呈現出的衰微狀況。經過數百年歷史演變和文化積淀的傳統村落,如何在順應時代的發展同時保持其獨特的傳統風貌和文化內涵,其中“微介入”的保護更新規劃模式被建筑師、規劃師不斷引入并應用于城鄉建設的規劃設計領域。因為這一特殊的保護更新模式,要求參與傳統村落創新發展的各方只能是小心修繕、逐漸恢復,不能操之過急,需要耐心并且允許有技術容錯[1]暫時存在。而“微介入”的保護更新目標在于有效引導實現傳統村落自我復興,因此必須要有容錯①的認識和態度才能確保傳統村落保護更新朝著正確的方向持續發展。
“微介入”源自西醫的介入治療和中醫的針灸治療,在現代醫學設備、技術手段和介入介質的輔助下,避免了開刀暴露病灶,對主體以局部微小創傷來進行治療,從而實現快速治愈效果;“針灸治療”是將傳統村落視作一個生命體,通過對村落某一點—“穴位”的介入,引發經絡和機體的反應[2]。當前,在要求保護傳統村落原真性、整體性的前提下,通過微小的干預來實現傳統村落健康持續發展,不同領域下均具備微創性、定位精準、見效快、容錯率高等優勢。
“微介入”原意是插入事件并進行干預,“微”強調了把控度的輕微,因此“微介入”規劃設計旨在通過小規模、小尺度下的有限介入,針對關鍵節點的更新策略,實現畫龍點睛的效果,其特征是低擾動和點式介入,抓住傳統村落中承載著村民記憶的小元素進行示范性的改造和更新,以點帶面,形成輻射效應[3],這與大拆大建、千村一面的現象形成鮮明對比。
在建筑學理論范疇,受吳良鏞院士“有機更新”理論、德國海默爾“謹慎更新”理念的影響,逐漸形成針對傳統村落的“微介入”設計理念。“有機更新”基于可持續發展的思想,在保護更新的同時強調城市(或村落)與周邊環境、人群、事物的和諧關系,作為密不可分的有機生命體協調統一,從城市到建筑、從整體到局部的有機共融。因此兩者的尺度、策略均有不同。“有機更新”從宏觀層面規劃引導城市及村落的更新,注重多元素的相互關聯,避免采取過度的人為干預,著眼于村落整體、組織更新以及過程的協同,實現整體的有機發展;而“微介入”則關注于微觀層面,對介入點的選擇非常考究,“微介入”方式更著重強調設計者的立場與態度,也就是著手點一定要微、要小,允許容錯的可能性[4],可以小到一棟單體民居、一個景觀節點、一個構筑物。
“謹慎更新”以“謹慎”來制衡“盲目”“粗糙”,以“人文關懷”來回應“過度擴張”,關注并采納當地居民的訴求和意見,以人為主體,讓當地居民參與民宅修復重建的過程。在局部更新中,提出“適應性改造”策略,注重對原有風貌的延續,改善村落公共空間、景觀片區、道路交通,本著保持原有歷史脈絡的原則,通過織補空地來完善村落肌理,以此提高村落環境品質。因此兩者的聚焦點不同,“謹慎更新”趨向于引導過程,圍繞行為的主體對象,使規劃區域穩步達成現代化更新。“微介入”則趨向于引導結果,圍繞客體介入選擇,實現以小見大、以點帶面、以局部帶全局的效果。
在傳統村落保護更新中,對村落物質空間的修復和精神文化的傳承,是一個相當長和緩慢的過程。“微介入”更新模式是自下而上的動態發展,以過程和結果的雙重導向作為反饋,是一個由表及里的過程。
“微介入”的出發點并不在于“快而多”,而致力于“慢而精”,避免快速、大量更新建設所帶來的地域性和本土傳統文化的消亡,循序漸進的更新愈加能夠體現可持續發展和“以人為本”的保護更新理念。
“微介入”的更新過程并非“無用功”,而是“有用功”,密切關注傳統村落基礎設施不完善、建筑風貌破壞嚴重、文化傳承面臨斷層等現實問題,從核心部位入手,以達到土壤細流的效果。
“微介入”的作用非同于“攔路石”,而是“催化劑”,以最佳的方式、最低的成本、最小范圍的干預介入傳統村落中,以此激發村落潛在的活力,引導村落有序健康發展,持續提高村民的人居環境質量和生活水平。
“微介入”的方式不等于“重塑新建”,而是一種“延伸共融”,在延續傳統村落原有的山水格局、空間構成肌理、建筑風貌特征、歷史環境要素等基礎上,使介入要素與現狀共融共生,在延續中促進發展蛻變。
“漸進式”更新規劃理論主要是受到20世紀美國政治政策學者查爾斯·林德布洛姆所提出的漸進式決策模式而產生的,其要旨不在于確定宏偉的目標……而只需要根據過去的經驗,對現行的政策作出局部的、邊際性的修改,從邊緣的改進到最終趨向于整體的和諧[5]。
在歷史文化城鎮、歷史街區和傳統村落更新保護中,“漸進式”保護更新設計方式已受到越來越多的設計者和研究者的認可。這種方式能夠避免傳統理論決策對發展過程中不確定因素的忽視,且能在實踐過程中不斷修正從而趨于最佳的結果。與“漸進式”更新相比,“微介入”更新方式更著重強調設計者的立場與態度,著手點一定要微、要小。于是出現針對歷史文化街區、舊城改造更新提出的“小規模、漸進式”的理論方法。“漸進式”強調從局部邊際性修改,逐步推進整體實施;而“微介入”旨在通過對一個點的干預,產生自發的良性循環,兩者相互關聯,但目標不同、尺度不同、策略不同。
雅恩斯坦于1969年發表的《市民參與的階梯》一文中,提出8種層次的公眾參與模式,即按參與度依次為操縱、引導、告知、咨詢、勸解、合作、授權、公眾控制。1981年哈貝馬斯也在其《交往行為理論》中提出“目的行為以及交往”[6]的研究,為“參與式”規劃提供了理論基礎。與“微介入”方式比較,“參與式”強調的是更新規劃行為的主體,側重于構成導向;而“微介入”強調的是客體的選擇,側重于結果導向。
每個傳統村落都具有獨特性和不可復制性,是其所處環境地域性的外在體現,“微介入”更新設計需要在充分了解傳統村落地脈、文脈、人脈的情況下進行設計,以尊重村落的自然環境和人文歷史為前提,通過介入介質的選擇來匹配對應每個介入受體,以介入方法為媒介,促使兩者融合于村落環境中,這一過程包括了“選點-干預-調整-微創-提升-評估”的迭代更新,從而推動傳統村落的生態、持續、穩定、均衡的發展。
“微介入”更新要素主要包括介入介質、介入受體和介入方法,三者需要在相互匹配、整合共生的導向下,立足于4個方面的統籌思考:一是保持傳統村落的原真性和完整性,維系當地居民賴以生存的物質環境空間和精神文化場所;二是要以嚴謹、適當、精準的介入來進行更新活化,探尋“新”與“舊”之間的平衡點與融合點;三是“自上而下”的更新規劃總控應與“自下而上”的動態發展需求相適配,形成“上下協同”更新路徑與發展目標;四是需采取“漸進式”的“微介入”和“針灸式”的局部更新來實現對傳統村落的活態傳承與永續利用(表1)。而且“微介入”更新方式的核心在于“微”,也就是非常細微的介入。這對于傳統村落的直接效益體現在3個方面:投資少、見效快、副作用或負面影響小。當然,如果選點錯誤也會要付出最少的代價。因此選點就成為非常關鍵的第一步,通常要對介入的選點見效反復研判,才能夠發現最佳的介入點。

表1 “微介入”更新要素一覽
董官村②在騰沖僑鄉歷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自明洪武二十一年(1388)村落創建以來,至今已經有600多年的發展史[8]。董官村位于騰沖市城區西北邊,南臨西山壩新城區,東臨大羅琦坪,隸屬騰越鎮云山社區村委會,村內人口152戶830人,國土面積約3 km2。自古就是中國西南邊陲“南方絲綢之路-永昌道”上的重要通商口岸,也是內地通往緬北、印度的咽喉要塞,如今董官村更處在“騰沖-中國滇灘口岸”的對外經貿交通通道與騰沖市旅游發展的北部環線上,保(山)板(佤)公路就從董官村村落東側通過,擁有得天獨厚的地理區位和交通便利的發展條件(圖1)。

圖1 董官村衛星圖
董官村村落是由馬鞍山、烏龜山和龍影山三面環繞的小坪壩,位于官田壩區的西南邊,坐山環水,背風面陽,村落沿著馬鞍山由東南向西北布置,大部分傳統民居院落均坐西南朝東北。由于受到程朱理學的影響,村落格局秉承“立祠堂于正寢之東,以受生氣”的原則[9],因此位于村落內的大覺古剎、董氏宗祠均建于村落的東北方向,與周邊的自然山水、田壩組成典型的“山、水、壩、村”的村落整體構成形態,并展現出3個方面的突出特征。
2.2.1 防御性特征
在董官村的整體空間布局中,具有較強的防御性特征。沿著村落的外圍筑造的完整的邊界圍墻用于保護村民的安全。村口兩端設立的門樓牌坊既是村落明確的邊界和入口標志,也是防御性的主要設施。沿著門樓牌坊布置的大官道,成為貫穿村落南北走向的唯一主干道路。隨著歷史發展變遷,村落周邊的圍墻并未完全保留下來,但其形制卻潛移默化地融入村落的房屋布置。以大官道為主構成的街巷道路系統,呈現出“魚骨狀”的有序格局,即由垂直于等高線的縱向道路和平行于等高線的橫向道路相互連貫組成。作為村落核心區之一的董官大宅的院落群則分布于村子中部,并未緊靠大官道,而是通過曲折的巷道相聯系,同時還在巷道與大官道交接口設有多個閭門,使這些深宅大院變得更加隱蔽,小巷曲折,庭院深深,極大地提高了住家的安全性。
對于其他院落,防御性特征還體現在并列于院落之間的前后門設置。前后門是為了抵御外侵、保護村民而專設的。前門一般連接主巷,為各家進出院內的正門;后門或側門常在正房后面花園鄰里間的隔墻上開設,平時關閉,彼此隔絕,當有特殊情況時才打開使用,如遇到其中一家婚喪嫁娶,需要大家幫忙接待時,側門一開就能實現鄰里間的相互聯系,避免了要先繞到正門再進入院內的不便。這種設置既反映出鄰里的和諧相處、互幫互助,也體現了出其獨特的防御性。目前保留相對完整的前后門設置,還有西董大院和忠興長巷院落群。
2.2.2 向心性特征
受中原漢文化的影響,董官村的空間布局在與自然環境有機結合的基礎上,還體現出較強的空間秩序感,一戶戶院落依次布置,鄰里和諧有序。而村落的公共空間則體現出明顯的向心性,最核心的部位是村落的“穴”空間(圖2),即由荷花池、村寨大門、大照壁共同圍合組成的“穴”空間,它作為董官村進行公共活動的空間場所,再由“穴”空間有序分流到周邊的祠堂、寺廟、洗衣亭、秋場、官田及大小街巷等不同的公共空間。其中大“穴”空間是開敞的公共廣場,小“穴”空間是巷道及閭門周邊的半公共空間,連通周邊的建筑群,而庭院則是私密空間,形成以“穴”空間為中心且等位分明的空間層次。

圖2 董官村“穴”空間平面關系示意與實景
2.2.3 風水性特征
董官村的選址布局還體現出顯著的傳統風水觀念,緊密關聯周邊的山形地勢脈絡,位于“蹄心穴”的位置。當地諺語稱:“大馬攆小馬,伸出一只胯;有人坐了蹄心穴,整個騰沖說了算。”這道出了董官村選址的玄機,“大小馬”分別指的是打鷹山和馬鞍山(為山頂內凹的火山形態),董官村處于兩者之間的“蹄心穴”連接處,是集人氣、聚財氣、養生氣的風水寶地,促使“西董”發展成為集軍功世家、耕讀世家及商旅世家為一體的名門望族。
組成董官村村落的傳統民居建筑,具有多種不同類型的平面布局,從規模較大的一正兩廂帶花廳、四合院及多重組合的大型套院,到一正兩廂三坊帶照壁或僅有單坊、兩坊的小院落,各有其空間特點,且彼此相互協調,形成統一中有變化院落整體。
2.3.1 一正兩廂帶花廳
董傳仕院落坐西向東,是一正兩廂帶花廳布局的典型代表(圖3),建筑面積近1 400 m2,由4個院落巧妙連接,正房和廂房均為三間兩層,院落中央是主天井,花廳與照壁之間為花廳天井,花廳與花廳之間為側旁的小型花園,是西董大院的主流形式。正房有拖檐至廊房,飛罩式單層簡易垂花門,其門枋、雀替、花窗、“回”形紋窗等部位,均以透雕或漏雕云紋和花卉裝飾為主,或飾以如意頭、壽帶,視覺立體感較強。

圖3 董傳仕院落平面
2.3.2 四合院
董友薰院落坐西向東,占地面積約4 000 m2,建筑面積近1 000 m2,分別由正房、東西廂房、廳房、側房和花園等組成7個院落,中心屬于四合院的平面布局(圖4)。正房梁柱枋頭立雕羽龍、樺楸及大小插飾浮雕羽龍、花卉和松鼠鬧葡萄等,大門門頭為重檐歇山罩門、飛檐翹角,吊柱裝飾有鹿撞金鐘、獅子滾繡球、羽龍、龍卷草紋,與清代的房子相比,顯得格外高大寬敞,光線充足。

圖4 董友薰院落平面
2.3.3 一正兩廂
董友菊院落坐西向東,是董官村建造數量最多的一正兩廂帶照壁平面,石腳全部用當地青石塊筑支砌,占地面積4 000 m2,建筑面積近1 200 m2。由正房、廂房、照壁、天井組成,與大理白族傳統三坊一照壁不同的是,其兩廂布置與正房的兩次間重疊,形成的天井較為狹長。進入大門是1個天井,前院有相連的馬廄,與董友熏院落由并列的2個微型花園隔開,花園之間有花廳和花廳天井共享空間,以小門和走廊相連。
2.3.4 單坊、兩坊、三坊
除了上述完整的院落外,董官村傳統民居還有眾多以正房、廂房、天井為單元組成的單坊、兩坊及三坊合院形式,以適應不同家庭結構和經濟生活的需求。
單坊:只有正房+天井空間,功能相對單一,分為堂屋和兩側臥室,二層相對低矮,用作農具雜物的儲藏,一般都是孤寡老人居住,建筑質量和居住條件相對較差,此建筑形式現保留很少,僅占總農戶數(152戶)的7%。
兩坊:在單坊的基礎上,視地形增加其中一側的廂房,形成了一正一廂的“L”形格局,廂房主要用于廚房、儲藏雜物或圈養牲畜。正房首層功能與單坊相似,二層采光、通風較好,相對安靜私密,除了原有的儲物功能外,兩側也作為子女臥室。該建筑布局現存較多,占總農戶數的45%,從側面體現出了居民生活質量的提高。
三坊:在兩坊的基礎上,再增加另一側的廂房,一般作為儲藏雜物、洗浴,少部分設有客臥,一般不設置二層,占總農戶數的25%。由于生活質量需求,還出現了多種形式的組合變化(表2)。

表2 民居平面格局變化對比
2.3.5 套院
套院主要是由多個毗鄰的兩坊或三坊院落,沿巷道走向相互串聯形成的院落組群,外部與狹長的巷道相連,內部正房設有側門,與鄰居的照壁位置相連接,以院落為單元相互連接。
從宏觀層面,須保護山(馬鞍山)水(官溝)官田格局,傳統建筑核心區的空間布局和脈絡;從中觀層面,須保護董家老爺大宅院、董氏宗祠、大覺古剎、公房子等建筑群,保護村口荷花池、照壁、小桃園門樓、古槐樹、洗衣亭這五大空間節點;從微觀層面,須保護歷史遺留要素,包括牌坊旁的古樹、荷花池、秋場、軍需物資空投基地等,各古宅的院落空間以及門窗裝飾細部、地面鋪裝、建筑材料、屋頂形式等。
從非遺層面,須保護的傳統手工藝技能包括繡花腰、玉雕、油紙傘、宣紙等;民俗禮儀包括玉皇誕、祭南斗、祭北斗、洞經表演等;飲食包括稀豆粉、土鍋子、豬皮八大碗等。
2.4.1 “三段式”的外觀形態
董官村傳統民居的外形建構,在豎向上分為上中下三段不同材質構筑,下段為青色的火山石墻勒腳,有條石、塊石等,鋪設2-3層,中段為土坯墻,有粉刷面和不粉刷面兩種處理方式,占墻體四分之三的部分,上段為灰瓦屋面和沿屋頂輪廓裝飾帶。照壁墻線條柔和,檐角飛挑,檐口層層退疊,有的還做成鏤空磚雕,檐下裝飾帶內容包括山水詩畫、人物典故、動物花草。
2.4.2 “七上八下”建構法則③
董官村傳統民居以木構梁架為主,采用抬梁式和穿斗式混合屋架,常為5檁或7檁,建筑均為兩層,層高一般慣用“七上八下”建構法則(圖5)。正房一層高度約八尺(2.6 m)左右,中間開間大小一丈三尺(4.3 m),兩邊一丈一尺(3.6 m),進深為5.6 m左右,二層空間高度在七尺(2.2 m)左右[9]。廂房一層為2.4 m,二層為2.1 m,整體低于正房1 m左右,以彰顯主次分明的房屋空間。建蓋房屋所使用的木材都以當地的黃心木和楸木為主,石材常用火山石和青石,并通過不同材料的質感搭配以增加建筑的藝術表達,彰顯地域性特征。

圖5 “七上八下”梁架建構(抬梁和穿斗式)
2.4.3 質樸別致的造型輪廓
傳統民居的屋頂一般為雙坡形“響瓦”屋面,還有與筒板瓦混合使用的屋面,僅用筒板瓦在檐口和兩山墻端做走邊處理,呈現出不同的肌理變化。由于廂房脊檁和正房金檁相互搭接,形成正房與廂房相交的屋面天溝,檐口相互平齊。廂房山墻的山尖處理有圓弧形、多邊形等多種細小的變化。受外來文化的交融影響,在建筑外墻還出現圓拱、三角、梯形退臺、倒邊等多種不同的窗型和鑲邊處理,甚至使用預制金屬花窗芯、彩色玻璃等現代材料形成中西雜糅的裝飾改造。
在快速的城鎮化發展進程中,限于監管的不力或缺乏正確的技術引導,董官村內的居民房屋建設或多或少地出現了一些與村落整體風貌不協調的現象,如局部的磚混平屋頂建筑、隨意搭建的臨時用房、瀕臨破敗的院落,村落衛生所、公廁、垃圾收集轉運站等基礎設施缺乏。鑒于董官村完整性、真實性風貌,具有獨特的空間環境構成與歷史文化價值,根據“微介入”保護內涵與更新要素,在對董官村調研分析的基礎上,通過政府、技術、旅游和文化等4個層面的介入介質選擇,匹配相應的介入受體,提出具有針對性的保護更新策略,從而有效延續董官村特有的村落風貌特質。
在政策層面,以鄉村振興戰略為指引,董官村需著眼于“產業振興、人才振興、文化振興、生態振興、組織振興”的推進落實,特別是2022年中央一號文件,重點關注鄉村發展、鄉村建設和鄉村治理3個方面,推動實現鄉村振興取得新進展、農業農村現代化邁出新步伐。還有云南省關于提升城鄉人居環境五年行動計劃、人居環境整治三年行動實施方案、構建“大滇西旅游圈”等發展計劃,圍繞騰沖打造“世界健康生活目的地和現代化公園城市”的目標,緊密關注騰沖美麗縣城與特色小鎮建設需求,依托董官村獨特的歷史文化和自然資源,抓住創建國家3A級文化旅游景區的契機,將董官村作為騰沖市文化旅游鏈條的重要環節來進行針對性更新提升。
對傳統村落的保護更新,核心要務是盡量延續村落呈現出的景觀風貌,包括村落從外到內所具有的環境特色、空間格局、建筑院落、人文活動等要素,它們共同構成了村落的整體形象,形成人們對傳統村落的印象與理解。而技術層面的保護性“微介入”,也是主要針對這幾個方面,以當地村民為主體,結合其發展訴求進行環境或景觀的微更新改造。
3.2.1 山水環境特色保護
山水環境格局彰顯傳統村落獨特的自然風貌和整體環境意象,勾勒出村落的邊界、區域和走向,反映了中國傳統村居生活、建筑風水環境選擇與建構經驗智慧。董官村建在屬于半山區的馬鞍山山麓,村落東面北面為小平壩,以自然保護為主,在村域建設控制引導上劃定明確的禁建區(圖6),嚴禁盲目無序的建設和亂砍濫伐行為,同時在山腳劃分可適度開發休閑園、山地走道的限建區,以豐富村落綠色生態環境為核心;強化對官田邊界和規模的保護,嚴格控制拋荒、大型喬木、大棚種植等破壞環境景觀行為,維系原有的田野風光;官溝水系需保持流向、斷面傳統形式及風貌,疏浚現存重要的官溝,禁止建設對官溝有威脅的深基礎工程,從而引導村落發展與原有環境風貌并行不悖。

圖6 村落山水格局規劃
3.2.2 村落核心區域保護
以董官村歷史環境要素、街巷空間肌理的保護為重點,劃定董官村的核心保護空間(圖7),一塊是“國軍墳塋”所在地,面積約700 m2;另一塊是村落主體本身,南至荷花池旁的云山社區,東至董輔臣故居以東的防風林,北至廣場旁的環村路,西至環村路與093鄉道的交叉口,面積約14.24 ha。該核心區域以保護村落現存風貌格局的真實性為主,并輔以局部的織補更新。對核心區內需要更新的建筑與微環境,根據評估等級與分類,分別落實建筑物、構筑物的保護、修繕、整治等具體措施。

圖7 村落核心保護規劃
3.2.3 建控地帶限定保護
建控地帶的范圍包括可建設用地、山體景觀、官田水體、主次道路等,南至董官與啟迪冰雪小鎮交界處,北至村環路以外30 m,東至騰板公路,西至草莓種植園,面積約25.16 ha。建控區內新建、改擴建的建筑高 度、形制構造、材質色彩等,應與核心保護區范圍內的建筑形態風貌相協調,不能打破原有格局與景觀視野。
3.2.4 整體風貌保護引導
隨著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加之缺乏有效管控和專業技術引導,村內居民在改造過程中常出現“毫無章法”的現象,另類的現代風格建筑和材料、屋頂上參差不齊的支架式太陽能熱水器、裸露的雨水落水管等,嚴重影響了村落良好的景觀效果,逐步蠶食著傳統村落風貌的完整性,導致村落原有的場所記憶正逐漸消亡。因此對于傳統村落的更新改造,要建立有效的管控引導機制,組織專門的技術人員進行具體評估,并結合政策宣傳和住戶的實際需求,提出合理的更新改造措施,以達到更新改造實效,實現其健康持續的發展(表3)。

表3 傳統村落風貌元素保護導控
如從微空間、微景觀的更新介入思考,則可根據村落地域文化基因和空間需求,通過刺激正反饋,對不同形式外部能量輸入進行與自身生存環境相匹配的動態適應性選擇,使傳統村落在預定的路徑上形成一種漸變而非突變的適應性變通[10]。
(1)街巷空間微介入:董官村歷史街巷是典型的“魚骨狀”構成,大官道作為主干,通過閭門與各支巷串聯,是村落發展軌跡和村民活動路徑自然拓撲相結合的產物。介入時須禁止在此范圍內建設任何構筑物,以維護傳統界面脈絡的統一,及時標識和原貌修復消失空缺的街巷,織補原有空間肌理;延續董官村“八尺”的巷道尺度及模數關系,對街道兩側的傳統建筑嚴格控制在二層內,滿足傳統街巷1∶2-1∶3的寬高比;巷道地面鋪裝保持原有的材質鋪裝形式,即從左至右為“明溝-火山石-青石板-火山石-明溝”,大官道和行車道采用青條石錯縫鋪設(圖8)。遵循村落原有道路基礎條件形成主干道、區域組團支巷、田園小徑三級主次分明的道路系統,營造出“開放-半開放-半私密-私密”的過渡層次[12]。

圖8 村落巷道地面鋪裝形式
(2)開敞空間微介入:董官村開敞空間聚焦于交通、視線、景觀三大軸線的兼容并蓄,交通主軸線從“荷花池-村入口-照壁-各閭門前空間-穴空間-官田”,由“穴”空間分流至巷道、宗祠、洗衣亭、秋場等,保護空間序列層面的完整度,注重兩側建筑立面形式、材質紋理、墻體構成、色彩搭配的連續性;保護“穴”空間周邊的景觀軸線,杜絕違規加層建造,以建筑限高來保護向東側遙看高黎貢山雪景、向北遠觀農田遠山、向南回看大官道視線通廊關系;主軸線上以營造相互緊密關聯的景觀節點和構建獨特的景觀軸線為目標,將村落現有的村口荷花池、照壁、小桃園門樓、古槐樹、洗衣亭旁的五大空間節點,分別打造為入口景觀廣場、歷史文化長廊、董官祖訓景觀空間、村民休閑廣場、紅色文化廣場等展示不同主題內涵空間場所(圖9),旨在將節點、軸線、界面等要素有層次地展現出來,借助景觀設計進行空間引導,形成村落景觀的相互滲透,提升了軸線視覺效果,呈現出不同的節奏感和秩序性。

圖9 村落景觀廣場規劃
(3)建筑空間微介入:對于建筑空間的分類介入,主要基于建筑質量、建筑年代、建筑風貌評估等因素,考慮到村落人居環境改善、人文活動保護、旅游建設等發展要素,對建筑空間采用原貌保留、局部改善、更新改造、織補新建等不同方式。
對于董官村內的12處歷史建筑,建議按照相關保護條例進行原貌保留、維護修繕、實現“零破壞”下的功能置換,并將商業功能賦予該類歷史建筑中。例如以董傳仕、董友菊、董友熏等院落古宅,重點保護成為“活的博物館”,守住董官村的“根”與“魂”;局部改善類是針對居民自改自建的部分房屋,針對其建筑形式、體量、材料、風格與傳統民居風貌不協調的部位,采取局部整改措施,引導風貌相互協調一致;對于保留完整的民居,可將這部分傳統建筑進行保護性再利用,民居自用模式、民居自用+經營模式、民居完全經營模式[11],鼓勵村民參與室內微改造,打造合院民宿、禪茶坊、農家樂、山野咖啡等共創收益。
更新改造類可分兩種情況,一種是建筑質量評估為“較差或危房”,例如董友芹院落等;另一種是對村落格局風貌造成破壞的,如五層高的玉雕樓、村口商業建筑、酒店,對其進行拆除和適宜性新建。暫時不能拆除的,應該對建筑外部進行適當的整飾,以減少視覺上的破壞作用,遠期應予以拆除;織補新建類指在核心保護區范圍內,一種對已坍塌毀壞的老院落,可在原址上按原風格織補建造,內部功能衍生置換,通過對點的刺激來激活村域面的生命力;另一種是在相應有限的空地上新建,完善缺少的功能基礎設施,如在董傳佐院落南邊的空地新建民俗展覽館和公共廁所,在村落活動中心西北空地織補鄉村作坊和快遞物流站,在廣場西南邊的空地修建社區衛生所,在廣場北邊的臨村路邊新建農家樂和公廁等。
在村落保護更新微介入組織方式中,分為宏觀上的長線介入和微觀上的短線介入。長線游覽為“悠哉桃源深度游”,旅游觀光以董官的外部山水田野環境為主,介入點順序依次為“一村”“一田”“一山”3個不同的體驗區;短線游覽為“西董名村深度游”,介入點選擇為村落內部的“三街”“四館”“五坊”(圖10)。

圖10 村落長線游覽與短線游覽不同空間介入規劃示意
3.3.1 長線介入模式
“一村”即西董傳統文化區:以尋根溯源小桃園為特色,以古村游覽、文化熏陶、民俗體驗為亮點,打造以“慢生活”為核心的休閑觀光區,貼近居民日常生活狀態,漫步穿梭于百年古宅中欣賞豐富的建筑空間形式,感受著獨特的村落歷史文化。以村內的西董花園、董氏宗祠、大覺古剎、傳統民居、大官道、照壁牌坊、荷花池、洗衣亭、槍眼、古槐樹等物質遺產為介入元素,以非物質文化為載體,營造源遠流長、商家世家、古跡眾多、休閑養生的活態文化旅游空間。
“一田”即官田風景觀光區:延續官田官溝層疊狀的邊界走勢,引入浪漫元素打造花海觀賞區、休息長廊、稻田油畫、養生田園等別致的田園風貌;讓游客參與第一產業種植的鄉村體驗,開辟種植體驗區、水果采摘區、兒童田園游樂場、垂釣區等,切實感受田野牧歌的鄉村樂趣,注重文化宣傳,舉辦“高黎貢花海節”“萬壽菊賞花月”“親情采摘游”等提升趣味性。
“一山”即馬鞍山生態體驗區:馬鞍山承接西董小桃源意境,提升改造馬鞍山的景觀環境,融入體驗性、度假性項目,形成高品質休閑度假區;同時愈發注重綠色健康生活方式,在山體相對獨立片區,打造有氧運動營地和團建游樂基地,舉辦“最美山地迷馬”“新時代新跨越”“一帶一路”徒步活動,讓健康生態融入游玩之中。
3.3.2 短線介入模式
“三街”一是村落入口處的特色美食街道,容納當地的桃源美食,豐富臨街面建筑風貌的完整性;二是大官道商賈風情街,作為村落的主干道,充分展現董官一族“走夷方、走馬幫”的商業經商歷程;三是長巷的民居客棧街,使居民參與其中,每家每戶作為一個棧點,以點成線構建特色民宿街巷,帶動當地的旅游發展,實現脫貧致富。
“四館”分別是戍邊衛國展覽館、商賈文化展覽館、董氏家族傳習館、民俗民風觀賞館,以此充分展示董官村的歷史文化沿襲,抗日反戰壯舉、西董馬幫文化、董家人物傳記、當地民俗活動等,這些都是當地寶貴的物質文化與精神財富,通過建筑介入方式既保護了歷史文化元素,又提升了村民的文化自信、文化歸屬感。
“五坊”指宣紙工坊、土陶工坊、油紙傘工坊、玉雕坊、文創坊,屬于董官村特有的手工藝作坊,是當地“活”的民間文化,是董官祖先智慧的結晶、精神生活的載體,也是珍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梁漱溟曾說過:“所有文化,多半是從鄉村而來。”[12]毋庸置疑,鄉村文化存在于鄉村生活中,是由世世代代的鄉村居民不斷積淀與發展形成的傳統觀念和意識形態,鄉村文化是一種“活態”的傳承與發展,既有傳統特色,又有時代特征。而對于傳統村落文化的保護傳承,既是一個漫長接力的過程,也是一個需要長期耐心的過程,不僅要關注單一的物質空間改造,也要重視對精神風貌的調理。因此,在對董官村文化層面的“微介入”更需要從點滴開始。
3.4.1 彰顯4張文化名片
結合董官村的發展歷史與董氏族人積淀形成的耕讀文化、農商文化以及抗戰時期的歷史遺存,通過濃縮提煉,形成彰顯董官村獨特生活方式與輝煌歷史的4張文化名片,進一步形成對董官村物質文化的“活態”傳承(圖11)。

圖11 董官村微介入更新規劃總平面
第一張是“儒商宅第”。作為跨國商貿繁榮的世家,馬幫穿梭于滇緬兩地,開翡翠加工先河,創建的云南“茂恒”“信記”等分號幾乎橫跨整條西南絲綢之路。投身商界的董氏族人儒雅知書,并為后世留下了極具欣賞價值的“西董”建筑群,整體布局規整,建構工藝精湛,身處這些高雅脫俗的明清古宅中,能充分感受到董官家族亦商亦儒的商貿興家、耕讀傳家的特色。
第二張是“紅色基地”。在滇西抗戰中,董官村曾作為遠征軍第五十四軍軍部所在地,村落中現今還保留有槍眼、軍需物資空投基地、國軍墳等歷史遺跡,書寫了可歌可泣的西董傳奇。通過戍邊衛國展覽館、紅色主題公園的“微介入”,開展“紅色旅游+影視+鄉村旅游+朗誦比賽”等模式,保護利用革命歷史文化遺產,進行愛國主義宣傳教育。
第三張是“江都衍派”。借董氏祖訓十要篇,通過祖訓景觀空間展示,留住鄉情鄉愁。以中原文化為核心,與地方民族文化、異域文化相互交融,形成現在以和諧、和順為內涵的騰越文化,體現中國傳統宗族血緣聚落發展歷史的包容性特點。
第四張是“農耕智慧”。保留并凸顯從明朝沿用至今的官溝。官溝既是村里重要的引水灌溉溝渠,也是鮮活的農業文化遺產。官溝通過重力來實現引水,設置多個分水裝置,充分展現出董官村傳統的農耕智慧。結合官田風景觀光區,開拓觀光、農業和體驗、團建、攝影等新形式,為村落的發展注入生機和活力。
3.4.2 重視非遺活態文化傳承
非物質文化遺產以文化形式為核心,以文化場地為寄托,借助非遺傳承人的傳習展示活動,以體驗式為保護傳承引導,在村民休閑主廣場上重塑文化空間,使平面的文化傳達轉為三維立體效果,從人的視覺、聽覺上形成反饋。通過非遺路線的保護連接村落的文化節點,如“沈家班”的騰越皮影戲、曲藝洞經的表演,正月初九“玉皇誕”、九月前九天“祭北斗”等民俗活動保護,根植于“保護-營造-體驗-傳承”的總策略,引發村民對自身文化的自信自豪、重視學習和傳承,肩負起保護傳承的責任,有效保持董官村非遺活態文化的世代延續。
為有效落實國家發布的《關于在城鄉建設中加強歷史文化保護傳承的意見》,進一步加強城鄉統籌發展,積極構建傳統村落適宜性保護更新策略的建設發展目標,在大力推進鄉村振興戰略實施的背景下,今天的傳統村落該如何更新保護,村落內涵的多重價值如何傳承,而傳統村落中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社會、傳統文化與現代生活需求等的復雜關系又如何平衡、協同發展。通過以上的分析論述可以看出:對于傳統村落的保護更新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實現,需要有耐心從點滴細微之處著手,持之以恒地以最低程度的干預、最環保節能的措施、最適宜的方式來進行“微介入”更新設計。基于對介入介質的選定、介入受體的歸納,進而思考介質與受體的微創整合、匹配提升與統籌思考,并從技術、旅游、文化、社會等多層面的協同參與,重拾村落原有格局風貌,合理有序地選定區域范圍,圍繞著保護傳統村落風貌的真實性和完整性、村落構成的街巷肌理和空間景觀節點,回應建筑重構,以長線和短線介入模式來激活整個村落發展動力,以物質和非物質的“活態”傳承來延續地方本土的文化多樣性特色,展現村落文化高地,最終實現傳統村落統籌兼顧、協同發展的保護更新目標。
注釋:
① “容錯”屬于計算機領域的詞匯,容錯技術是指當系統在運行時有錯誤被激活的情況下,仍能保證不間斷提供服務的方法和技術。這個錯的本質可以被糾正,因此必須保持容錯的態度才能確保鄉村朝著正確的方向發展。引自郭海鞍.文化與形成營建[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20:139。
②騰沖董官村,明洪武十五年(1382),董家始祖董救隨沐英平定騰沖,因軍功卓著被封為武信將軍,駐守騰沖,職傳八代。從第六代始祖董祥書遷址于此,已經延綿至第二十一代。在600 多年的歷史長河中,西董大院家族發展成為集軍功世家、耕讀世家、商旅世家為一體的名門望族,為紀念董氏族人的軍功與名望,而命名為“董官村”。
③“七上八下”建構法則,即正房一層高度設置約8 尺(2.6 m)左右,二層高度在七尺(2.2 m)左右。與之對應的開間尺寸,中間大小一丈三尺(4.3 m),兩邊一丈一尺(3.6 m),進深為5.6 m 左右。詳見張振成.傳統民居適宜性更新改造設計策略研究——以云南騰沖董官村為例[D].昆明:云南大學,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