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文化街區的“生活延續性”評價與保護更新策略
——以揚州仁豐里、南河下與東關街區為例

陳 月，汪德根

引言

中國歷史文化街區保護的三大原則包括真實性、完整性以及地方社會生活的延續性[1]。其中，真實性和完整性是國際上文化遺產保護的通用原則。而生活延續性是由中國學者提出的、具有中國特色的活態遺產保護理念。它最早出現在20世紀末有關歷史文化保護區和歷史街區保護的研討會議中[2]，之后伴隨歷史文化街區這一法定概念的確立而逐步固定下來。目前，在中國“名城-街區（名鎮名村）-文物”的三層次保護體系中，主要適用于“歷史文化街區”這一名城保護的重點地段與中間層次[3]。

經過幾十年大規模的城鄉建設、人口流動與社會結構變遷，許多歷史文化街區出現了原住居民流失、人口老齡化、空心化以及地方社會網絡斷層等問題。如何留住原住居民并延續地方傳統生活，成為此類活態遺產保護的重點與難點。雖然既有文獻對歷史文化街區的生活延續性保護，開展了從理論方法至設計導則的深入探索[4-6]，但是實踐領域的生活延續性保護成效與案例總結還相對較少。

揚州市是1982年國務院首批公布的24座國家歷史文化名城之一。在其5.09 km2的明清歷史城區范圍內，至今保有大量的傳統民居以及生活在其中的地方居民。總結揚州市典型街區在生活延續性保護方面的經驗教訓，對其他同類型的活態街區保護具有借鑒價值。本文以揚州仁豐里、南河下與東關街區為例，通過構建“物質-非物質”雙維度的評價指標體系，定量定性評價三片街區的生活延續性保護狀況，總結歸納街區保護與管理方面的經驗教訓及漸進式更新過程中的階段性措施，最后提出針對此類活態遺產的保護更新策略，以期為其他同類型的歷史文化街區提供有益參考。

1 “生活延續性”的內涵解析與評價指標

1.1 “生活延續性”的內涵解析

從“生活延續性”一詞的應用范疇來看，它不僅表現為一種理念與思想上的抽象原則，而且也是歷史文化街區保護的具體目標與方法。此外，在中國政府主導的遺產保護體系下，生活延續性理念還具有突出的社會民生導向。

首先，在認識論層面。“生活延續性”蘊含了中國學者對活態遺產價值的認知，即名城與街區的普遍性價值不僅在于宏大的城市軸線或標志性的文保建筑，更在于大量的傳統民居與地方居民構成的生活氛圍[7]。尤其是那些以傳統居住功能為主的歷史文化街區，其遺產價值不僅在于豐富的物質與非物質要素，更在于兩者在時空歷史上的長期積淀與合并，共同構成一個社會及其文化身份的空間結構與場所精神[8]。

其次，在方法論層面。“生活延續性”從一開始便繼承了中國歷史文化名城的整體保護思想[3]，即通過總體層面的規劃部署，協調地方社會、經濟發展與遺產保護的關系。這與國際上歷史城鎮與城區的整體性保護理念一致[9]。具體方法包括：2012年試行的《歷史文化名城名鎮名村保護規劃編制要求》提出，歷史文化街區保護應“保持一定比例的原住居民，延續生活，繼承文化傳統，改善基礎設施和居住環境，保持街區活力”[10]；現行的《歷史文化名城保護規劃標準》規定，歷史文化街區保護規劃應包括“改善居民生活環境、保持街區活力、延續傳統文化”的內容[11]。

最后，在價值觀層面。“生活延續性”原則加強了保護規劃“以人為本”的公共政策屬性。過去，基礎設施更新是歷史文化街區發展的主要目標。今天，伴隨階段性任務的完成，歷史文化街區的發展目標應轉向“以人為本”的全面協調可持續發展[12]。要實現這個目標，關鍵在于將歷史文化資源的科學調配與“以人為本”的理念相融合，充分發揮文化遺產的使用價值[13]。

1.2 “生活延續性”的評價指標

地方社會生活涉及的遺產要素眾多，因此借鑒《關于歷史城鎮和城區維護與管理的瓦萊塔原則》中有關歷史城鎮遺產要素的分類方式[8]，以及中國學者針對生活真實性評價的指標分類方法[4]，構建“物質”與“非物質”兩個維度、定量與定性指標相結合的“生活延續性”評價指標（表1）。

表1 歷史文化街區的“生活延續性”評價指標

在具體指標的選擇與設計過程中，結合《世界遺產公約》中“突出的普遍性價值”的評判標準[14]、中國歷史文化街區保護規劃與城市居住區規劃的相關技術標準以及相關數據的可獲得性，最終選取或設計了8項指標：

（1）“街區總面積”，指的是由城市機動車道路圍合而成的“步行生活圈”范圍。該范圍的劃定應當兼顧社區管理的行政邊界，并且與歷史文化街區的建設控制地帶一致。這項指標的設計一方面參考了《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以下簡稱《世界遺產公約》）中“面積足夠大，確保能完整地代表遺產價值的特色和過程”的完整性價值評定標準，另一方面結合了中國《歷史文化名城保護規劃標準》中關于“建設控制地帶”的規定。此外，還結合了既有文獻的研究成果：認同居住型/性街區比純商業性街區面積更大[15]。

（2）“居住用地比重”，指的是建設控制地帶內傳統民居所在的用地面積占街區總面積的比重。其中，居住用地面積包含傳統民居與當代新建住宅用地。選取這個指標主要是因為當前歷史街區復興的主要途徑是商業化開發[16]，在缺乏預見性管控的情況下，極易產生過度商業化的問題。因此，有必要對街區的主體功能，即居住功能進行監測，在本文中即最關鍵的傳統民居用地。但是，考慮到許多傳統民居年代久遠，且存在安全隱患。因此，該項指標也包括當代新建住宅用地，允許在未來的保護更新過程中，逐步對風貌不協調的新建住宅進行改造。

（3）“傳統民居肌理”與（4）“街巷弄格局”，指的是通過圖底關系分析，提取傳統民居肌理以及整個街區的街巷弄格局。這兩項定性指標的設計參照了《世界遺產公約》中的完整性價值評定標準，即需要審查“包括所有表現其突出的普遍價值的必要因素”。從“生活延續性”的視角，這兩項指標主要涉及地方居民日常生活的相關遺產要素。在居住型街區中，傳統民居內部的院落空間與外部的街巷弄空間是居民日常生活與交往的主要場所。

（5）“基礎設施更新”與（6）“傳統民居改善”，指的是街區步行生活圈范圍內已經實施或計劃實施的基礎設施更新與傳統民居改善項目。該項指標的設計參考了《歷史文化名城名鎮名村保護規劃編制要求》以及《歷史文化名城保護規劃標準》的相關內容，側重于評價保護規劃的社會民生績效。

（7）“原有居民保有率”，指的是收錄為歷史文化街區后，首次實施保護規劃前后的人口變化，即規劃實施后的原有居民人口占規劃實施前的原有居民人口比重。其中，原有居民指的是在保護規劃實施前便已經居住在街區中的戶籍人口。該項指標的選擇參考了阮儀三對中國歷史街區生活真實性的評價與研究結論，認同原有居民及其因為長期定居和交往而形成的地方社會網絡與日常生產生活活動，是此類活態街區遺產價值的重要組成部分。

（8）“傳統生活方式延續度”，指的是居民在歷史文化街區范圍內的社會生活、家庭與個人生活以及在地職業生活中的意識與行為，在什么方面及什么程度上延續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并且，在什么方面及什么程度上與歷史文化街區的空間形式和文化遺產要素聯系在一起。

該項指標的設計首先參考了《世界遺產公約》中有關“在社區中保持傳統和文化連續性”的要求。其次，參考了阮儀三判斷歷史街區“是否是該城市或地區傳統文化和生活方式保存最完整、最有特色的地區”的評價標準。然后，借鑒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關于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提出既要保護具有強大生命力和積極影響力的傳統生活方式，又要鼓勵對傳統生活方式進行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最后，包含傳統居住功能的歷史文化街區屬于典型的活態遺產，在遺產價值上是不可分割的“社會-空間”統一體。因此，應當將具有地方特色的傳統生活方式與各類有形或無形的文化遺產要素相結合，一體化評價特定場所中居民的日常生活方式與文化遺產要素之間的關系。

具體而言：（1）在社會生活方面，主要評價延續傳統的鄰里交往方式、民俗節慶活動和文化娛樂活動；（2）在家庭與個人生活方面，主要評價傳統的家務勞作方式、飲食文化以及家訓家風傳承等活動；（3）在職業生活方面，主要評價與傳統手工技藝或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相關的居民就業活動。

1.3 案例概況

目前，在揚州明清古城范圍內共有歷史文化街區四片。按照保護規劃編制完成的時間，依次為東關歷史文化街區（2009年）、南河下歷史文化街區（2012年）、仁豐里歷史文化街區（2014年）以及灣子街歷史文化街區（2016年）。考慮到灣子街歷史文化街區保護工作啟動較晚，難以全面反映保護規劃的實施效果。因此，僅選取前三片街區作為研究對象，以下簡稱仁豐里街區、南河下街區以及東關街區。在研究范圍方面，在保護范圍的基礎上擴大至周邊城市道路，形成完整的步行生活圈，用以反映地方居民日常活動的實際范圍。而且，此范圍與街區的建設控制地帶基本一致。其中，仁豐里街區的研究范圍為12.77 hm2，南河下街區的研究范圍為42.03 hm2，東關街區的研究范圍為77.54 hm2（圖1）。

圖1 案例區位與研究范圍

表2 案例概況

2 仁豐里、南河下與東關街區的“生活延續性”評價

2.1 街區總面積

如前文所述，三片歷史文化街區的“街區總面積”，即居民的步行生活圈范圍大于核心保護范圍。其中，仁豐里街區的保護范圍為12.07 hm2，將其擴大至周邊城市道路，獲得步行生活圈范圍12.77 hm2；南河下街區保護范圍22.35 hm2，將其擴大至周邊城市道路，獲得步行生活圈范圍42.03 hm2；東關街區保護范圍32.47 hm2，將其擴大至周邊城市道路，獲得步行生活圈范圍77.54 hm2。結合現行的《城市居住區規劃設計標準》，仁豐里街區約等于1個“五分鐘”生活圈的面積，南河下街區面積約等于1個“十分鐘”生活圈，而東關街區的面積則介于“十分鐘”和“十五分鐘”生活圈之間。

2.2 居住用地比重

如圖2-1所示，將三片街區的用地性質劃分為傳統民居用地、當代住宅用地以及其他用地3類，統計傳統民居用地與當代住宅用地之和占街區總面積的比重，得出三片街區的“居住用地比重”依次為：51.6%、52.56%、49.45%。由此可見，三片街區雖都進行了一定程度的商業化開發，但是依舊保持了較高的居住用地比重。

2.3 傳統民居肌理

如圖2-2所示，三片街區的“傳統民居肌理”都較為清晰，并且在建筑的數量與比重方面占據主導，符合歷史文化街區的保護要求。其中，南河下街區的傳統民居肌理保存狀況最佳。不僅在空間分布上連綿成片，而且在住宅單元上以“多進多落”的大型私宅為主，彰顯出富商巨賈聚居地的特色，形成了具有震撼力的傳統居住區風貌。相比之下，仁豐里街區的住房單元更加小型化，屬于普通市民的聚居場所。因此，在傳統民居肌理的形式感方面稍顯遜色。最后，東關街區的傳統民居肌理雖然也較為清晰，但是在空間上相對分散，被許多當代建筑與廣場空間打斷。這與東關街區的歷史功能以及當代的商業化開發活動緊密相關。而且，東關街區的傳統民居尺度介于南河下街區與仁豐里街區之間，既包含小型民居，又包含中型和大型民居，使得傳統民居肌理的整體性弱于南河下街區。

2.4 街巷弄格局

如圖2-3所示，三片街區的街巷弄格局保護狀況整體較好。其中，南河下街區的街巷弄格局保護狀況最好，其次為東關街區，最后為仁豐里街區。具體而言，在整體形式感方面，南河下街區和東關街區的面積較大，能夠包含多重等級的道路體系，從而形成相對完整的街巷弄格局。而仁豐里街區的面積較小，道路等級單一，因此其街巷弄格局的整體形式感較弱。在道路拓寬方面，南河下街區僅在外圍城市道路一側進行了商業化開發，內部街巷較少進行拓寬，完整保留了歷史街巷的信息。東關街區為了滿足旅游開發和現代化生活的交通需求，對核心保護范圍之外的道路進行了機動化改造。仁豐里街區由于地處城市中心，沿城市道路進行了現代化建設，并且拓寬了部分內部街巷。

圖2 用地性質、建筑肌理與街巷弄格局分析

2.5 基礎設施

根據保護規劃文本與政府機構訪談，列舉三片街區已經實施和計劃實施的基礎設施更新項目，總結評價這些項目的實施效果與現實困境。

2.5.1 仁豐里街區

2014年初“仁豐里整治工程”啟動，計劃在保持原有街巷肌理、空間尺度的前提下，翻修街區街巷路面，同步實施地下管網改造、桿線下地鋪設以及沿街建筑立面的整治工程。截至2022年8月，已經完成街區環境的整治，包括：沿線弱電桿線全部下地，修復破損路面約2 600 m2，鋪設燃氣管道約450 m，新裝路燈30余盞，增加監控40余處，大幅提升了市政公用和公共服務設施配套的水平。根據最新工作計劃，汶河街道將于2022年起開展收儲用房的利用改造和沿線微空間的美化提升工作。

2.5.2 南河下街區

“南河下積水點改造工程”已于2012年完成，減輕了街區的內澇問題。隨后，在2014年啟動的“南河下整治工程”中，相繼開展了建筑立面整治、雨污管網改造等工程項目。目前，已經完成蘇唱街等主要街巷兩側的立面整治和部分基礎設施管廊的升級。

2.5.3 東關街區

“雙東”一期和二期改造工程先后于2007年和2008年啟動。目前，已經完成東關街完整一線的街道立面整治、整個街區的綠化和公共服務設施建設。根據最新的更新策略，東關街區計劃在建設控制地帶的范圍內，對居住以及基礎配套設施進行全面改善。

“體育在人學場域中，發現實踐活動的本質意義”[12]。馬克思注重現實性，把實踐活動與人的現實生活聯系在一起，將人類從柏拉圖的“理想國”拉回現實世界。實踐是人的生命活動，是人類的自我改造和自我實現行為。“體育活動是在‘規定’人的基礎上進行的實踐創造性活動”[4]。體育作為實踐創造活動，對人類不斷進行改造與發展，外到身體的塑形，內到品格的塑造，人在體育的關懷之下不斷趨向完整，體育的實踐獲得人本質性的認可。人的實踐存在證明了，體育的實踐形態與馬克思哲學對人全面而自由的發展理念相吻合，體育是人創造文明社會的力量來源，是人完整的必要補充，是一門關于人的哲學。

2.6 傳統民居

揚州老城至今保有大量的傳統民居。從產權性質上，可分為“公房”與“私房”兩大類。早在2005年，揚州市政府便成立了“直管公房管理處”，為公房改造提供資金和技術上的實際支持，并且引入市場機制，為歷史地段提供物業管理。后續還出臺了一系列的政策，推動改善老城范圍內的傳統民居，例如《揚州市老城區民房規劃建設管理辦法》《揚州古城傳統民居修繕獎補實施意見（試行）》等。

2.6.1 仁豐里街區

根據汶河街道提供的資料，仁豐里街區自2013年至今，已經完成了33處傳統民居改善工作。以仁豐里70號傳統民居為例，基于政府財政補貼、專家技術指引、居民主體投資的更新機制，不僅延續了傳統民居風貌，而且將現代化的“廚衛浴”設施融入傳統民居相對狹窄的內部空間中，實現了居住品質的大幅提升（圖3）。

圖3 仁豐里街區傳統民居改善案例

2.6.2 南河下街區

南河下街區的傳統民居規模普遍偏大，而且涉及許多文保單位和公房。因此，由居民主體投資的傳統民居案例相對較少。根據社區工作人員的介紹，2013年啟動的“1+10+30”民居客棧群建設工程，對位于蘇唱街兩側的少量私房進行了自主更新與改善。改善的內容包括：對非保護類建筑單體進行“落架大修”、將空置房間改造為民宿、添加門頭裝飾等，以提升街道風貌并吸引游客（圖4）。

圖4 南河下街區傳統民居改善案例

2.6.3 東關街區

東關街區的傳統民居改善案例，以2006年啟動的“文化里地塊更新”為代表。該項目最早應用了政府財政補貼、專家技術指引、居民主體投資和參與的“社區行動計劃”（CAP）模式，強調傳統民居改善的“服務取向”和“問題解決取向”[17]。在這個模式下，居民全程參與傳統民居改善的設計與施工過程，實現了遺產保護與居民生活品質提升這兩個目標的平衡。最終，不僅大幅改善了居民的住房條件（圖5），而且提高了居民的保護與主人翁意識，形成了常態化的居民監督和管理機制。

2.7 原有居民保有率

2.7.1 原有居民保有率評價

根據社區機構與揚州市名城建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名城公司”）提供的資料，三片街區在保護規劃前后的“原住居民保有率”依次約為：70%、65%、60%（表3）。其中，仁豐里街區與南河下街區以傳統居住功能為主，屬于典型的居住型歷史文化街區，因此原有居民保有率相對較高。而東關街區自古以來就是揚州的對外貿易窗口，具有商業商貿和宗教文化功能，屬于商住混合型的歷史文化街區。因此，東關街區的居住用地比重和原有居民保有率都相對較低。結合三片街區的保護規劃文本解讀，在人口疏散方面提出了至少保留60%以上原有居民的目標。從實施效果來看，都達到了保護規劃設定的目標。

表3 仁豐里、南河下與東關街區的原有居民保有率

2.7.2 居住滿意度調查分析

（1）居住滿意度調查

為預測三片街區的人口變化趨勢，筆者于2022年7月在三片街區發放問卷。每個街區發放問卷20余份，共計回收有效問卷60余份。結合對相關政府部門和國有企業的調查訪談，重點分析街區居民的“居住滿意度”“遷居意愿”及其影響因素。

如表4所示，在居住滿意度方面。仁豐里街區的居住滿意度最高，東關街區其次，南河下街區居于末位。結合訪談記錄，分析居民“最滿意”和“最不滿意”的議題。其中，“鄰里和睦”與“生活便利”是三片街區的共同優勢。仁豐里與南河下街區的居民對住房與環境條件都較為滿意，東關街區的居民僅對住房條件較為滿意，在“最不滿意”的議題方面存在較大差異。仁豐里街區的主要問題在于交通出行方面的停車問題，南河下街區的主要問題是基礎設施方面缺少雨污分流管道，東關街區的主要問題在于旅游活動帶來的噪音與環境衛生問題。在遷居意愿方面，受訪者中僅11位希望搬離街區，占受訪者總量的18.3%，大部分居民認為，歷史文化街區的居住品質與周邊商品房小區差距不大，并且擁有交通出行、醫療以及教育資源等方面的優勢。因此，絕大部分居民表示不會搬離此地。

表4 仁豐里、南河下與東關街區的居住滿意度

（2）居住滿意度影響因素分析

考慮到受訪者的主觀滿意度評價還受個人與家庭特征的影響，因此構建回歸模型，并且以受訪者特征為自變量、以居民滿意度為因變量，提取居住滿意度的顯著影響因子。具體應用SPSS27.0軟件進行分析，模型分析的結果較好，通過了方差齊性檢驗。其中，強顯著因素為“房屋面積”，即房屋面積越大則居住滿意度越高，遷居意愿越低。較強顯著因素為“收入水平”，即收入水平越高則居住滿意度越高，遷居意愿越低。最后，顯著因素包括“在此居住的家庭人口數量”和“主要收入來源”，即在此居住的家庭人口數量越少則居住滿意度越高，遷居意愿越低；主要收入來源為退休金的老年人群體，居住滿意度最高，遷居意愿最低（表5）。

表5 居民滿意度的個人與家庭影響因素

（3）強顯著因素影響肌理分析

基于上述分析可得，“房屋面積”是影響所有受訪者“居住滿意度”的強顯著因素，并且與居住滿意度的分值呈正相關關系。對比三片街區的居住面積，發現：居住滿意度最低的南河下街區，不僅“戶均居住面積”在三片街區中居于首位，而且“人均居住面積”也遠高于另兩個街區，而居住滿意度最高的仁豐里街區，其“人均居住面積”在三片街區中居于末位（圖6）。結合居民訪談記錄，大部分受訪者將房屋面積的“相對值”作為評判自身住房條件的首要標準。例如，仁豐里街區的一位居民說道：“我的房子是私房，而且是私房里面的大宅子，屬于這里（仁豐里街區）條件最好的。”簡言之，得出如下解釋：“房屋面積”對“居住滿意度”的影響，關鍵在于日常生活圈范圍內的相對位置。

圖6 居住面積分析

除此之外，住房產權的性質是居民判斷自身住房條件的另一個重要標準。問卷統計結果表明，仁豐里街區的私房比重最高，其次為東關街區，最后為南河下街區。這與三片街區的居住滿意度分值呈正相關關系。這意味著私房業主的居住滿意度高于公房業主。從問卷統計的結果來看，商品房居民的居住滿意度最高，其次為私房居民，再其次為公房居民，最后為單位房居民。進一步聚焦傳統民居，私房居民的居住滿意度遠高于公房居民（圖7）。提高公房居民的住房條件是提升歷史文化街區居民生活品質的關鍵。

圖7 住房產權分析

2.8 傳統生活方式延續度

由于每一個歷史文化街區的空間形式與居民群體都是獨一無二的。因此，在評價時既需要關注同屬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以及揚州地方特色的“共性化”傳統生活方式，同時也需要關注與仁豐里街區、南河下街區以及東關街區獨特的空間形式及地方群體相關的“特性化”傳統生活方式。

2.8.1 “共性化”傳統生活方式

（1）社會生活

在社會生活方面，三片街區“共性化”的傳統生活方式包括：具有“熟人社會”特征的高頻率的鄰里交往活動，具有傳統文化特色的休閑娛樂活動。在時空間方面，兩者常常同時同地發生。這主要是因為三片街區中的居民大多為本地居民。而且，當前居民中老年人占比高，有更多的閑暇時間開展鄰里交往與休閑娛樂活動。因此，與現代小區的“陌生人社會”不同，三片街區在很大程度上延續了傳統文化崇尚鄰里友愛、互幫互助的特征。幾乎所有受訪者都提出了“遠親不如近鄰”的觀點，并且表示與鄰居的關系非常融洽。

進一步結合歷史文化街區的空間特征，發現居民的鄰里交往活動與休閑活動主要發生在半開敞的私家院落、家門口或街巷弄兩側的邊角空間以及向公眾開放的大型園林、口袋公園等。調研中觀察到的休閑娛樂活動包括打撲克、下象棋、放風箏（圖8）。

圖8 與典型公共空間相結合的鄰里交往與休閑活動

（2）家庭生活

在家庭生活方面，三片街區具有“共性化”的傳統生活方式：一方面是在具有江南特色的水井、井臺等空間從事家務勞動；另一方面是在庭院、門廊處喝茶曬太陽，享受老城的慢生活（圖9）。這些家務勞作與閑暇靜思的場所，同時也是重要的鄰里交往場所。

圖9 與傳統空間要素相結合的居民生活

近年來，揚州民間興起了居民自發的庭院藝術活動，傳承揚州的造園文化傳統[18]。根據揚州市庭院藝術研究會編著的《揚州百家新園林》一書，揚州老城區在20世紀90年代至21世紀20年代間新建了百余座私家小庭院。其中代表性的包括：位于東關街區的祥廬、閑鶴園、墨池；位于南河下街區的悅園、逸廬、聽雨書屋。張呈生老人建造的勺池園獲得仁豐里“最美庭院”稱號。整個庭院以勺池為中心，用亭廊和綠植圍繞，以庭院家具和燈籠點綴，形成了富有趣味的庭院空間。

（3）職業生活

在職業生活方面，三片街區居民“共性化”的職業類型以“揚州三把刀”技藝傳承、經營特色餐飲店為代表。除此之外，還開展了創新性的民宿客棧改造活動，對空置的傳統民居加以利用。

2.8.2 “特性化”傳統生活方式

（1）仁豐里街區：“文化創意”主導的傳統生活方式發展與創新

在仁豐里街區，傳統生活方式的傳承與創新活動受保護規劃實施的影響，具有“文化創意”主導的特點。

第一類，由名城公司以及其他投資和建設主體推動的公共建筑保護、更新與再利用工程。例如，由名城公司主導的阮家祠堂整修工程，老字號“雙桂泉”浴室的改造升級工程，由汶河街道主持建設的仁豐里主題郵局，由揚州市圖書館主持建設的仁豐里城市書房。這些標志性的文化類、生活類公共建筑，為街區居民、周邊市民以及外地游客提供了體驗揚州文化的重要場所，獲得了居民與游客的一致好評。

第二類，由汶河街道主持的文化展播、民俗節慶和學生研學活動，以及由藝術家和文創工作室主持和推動的非遺文化傳承活動。例如，在仁豐里小劇場演出地方戲曲、長征故事和木偶戲，新年、“七夕”等傳統民俗節慶活動，與周邊中小學配對的文化研學活動。又例如，街區常駐的藝術家和文創工作室推出了許多有關非遺傳承的公益課和興趣班，并在政府的贊助下，開展了揚州市老照片搜集、儲藏、電子化以及展覽等工作。此外，為提高文創工作室的市場存活率，汶河街道為其提供了為期3年的租金減免優惠政策，并且鼓勵將文創產品零售與餐飲功能相結合。非遺傳承人劉魏清將素食餐館與非遺文創相結合，參與合作“爸媽食堂”項目，為社區孤寡老人提供助餐服務[19]。這些公益性、低盈利的文化與社會活動極大提高了仁豐里街區的知名度，為非遺文化傳承和日常生活延續作出了貢獻。

（2）南河下街區：“社區建設”主導的傳統生活方式發展與創新

在南河下街區，“特性化”的傳統生活方式及其延續性措施包括家風家訓方面的社區精神文明建設和公共空間的微更新兩大類。

第一類，由何園社區主持并推動的家風家訓傳承活動，具體包括發放家風家訓方面的宣傳手冊、在南河下街區公共空間節點設立仿古展示牌等。在訪談過程中，入選家風家訓展示項目的居民家庭表示具有榮譽感，而沒有入選家風家訓展示項目的居民家庭也表示獲得了思想上的啟示，支持地方政府開展此類社區精神文明建設活動。

第二類，由揚州市廣陵古城建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古城建設公司”）主導的公共空間更新活動，繼承并創新了地方社會生活的交往空間。例如，保留并修繕了歷史文化街區中的水井與井臺，供居民日常生活使用；保留并修繕了興善寺，包容傳統的宗教活動；將舊時裝廠存量用地改造為“口袋公園”，增加居民的休閑活動場所；將修繕后的全國重點文保單位何園，從近代的“私家花園”轉變為當代的“城市公園”，老年市民憑有效證件便可免費游覽。“口袋公園”和何園為街區居民提供了高品質的公共空間，獲得了居民的一致好評。

（3）東關街區：“文化旅游”主導的傳統生活方式發展與創新

東關街區屬于商住混合型的街區，在傳統生活方式延續性方面采取的措施可歸納為地方特色商業街區的打造和生活氛圍維持與服務設施增補兩大類。

第一類，由名城公司主導東關街區的招商運營工作，保護并引入具有地方特色的商鋪和老字號。結合眾多文物古跡與名人故居，打造具有深厚文化底蘊的地方特色商業街區。在東關街兩側，不僅匯聚了揚州三把刀、四美醬園、謝馥春香粉店、夏廣盛豆腐店、陳同興鞋子店、乾大昌紙店等老字號，而且還向游客開放了諸多文物古跡和名人故居，如個園、廣陵書院、江上青故居等。根據對東關街兩側商鋪的統計與分析，具有揚州特色的老字號、公共建筑以及特色商鋪的臨街面長度占整個東關街商鋪臨街面的50%以上。而且，這些商鋪的店主與雇員中有相當一部分是地方居民，提高了商業化開發的社會效益。

第二類，由名城公司投資商業街與公共服務設施的增補工作。首先，在街區的總體功能布局方面，通過“動靜分區”，減少旅游活動與居民日常生活的空間沖突，維護內部街坊的生活氛圍。其次，在內部的居住街坊與組團中心，打造以“鄰里中心”和“社區商業街”為核心的公共活動與交往空間。

3 仁豐里、南河下與東關街區的保護更新模式對比

上述調查分析結果表明，三片街區均取得了較好的生活延續性成效。下文，將從保護更新主體與資金、保護更新路徑與重點這兩個維度，進一步挖掘“生活延續性”成效背后的主導機制，并從遺產保護、經濟發展與居民生活品質提升相平衡的視角，總結歸納不同保護更新模式的“利”與“弊”。

3.1 保護更新主體與資金

結合相關機構和部門的訪談結果，對三片街區保護更新主體的性質、行政等級以及保護更新資金的來源與金額進行統計分析。

仁豐里街區采取了“城市政府授權-基層政府主導-商戶和居民參與”的保護更新模式，并由廣陵區政府與汶河街道負責具體工作。南河下街區和東關街區采取的是“城市政府授權-國有企業主導-商戶和居民參與”的保護更新模式。通過成立專業化的古城建設公司和名城公司，形成“一套班子，兩塊牌子”的企業內部分工機制，分別負責南河下街區和東關街區的保護更新工作。但是，伴隨南河下街區商業營收狀況的變化，古城建設公司的業務范圍縮小，最終由揚州廣陵文化旅游開發集團代替。

在保護更新資金方面，仁豐里街區由于入選國家文化和自然遺產保護設施建設項目，先后獲得國家發改委撥付的550萬元專項資金，以及區委區政府追加的1 295萬元保護資金，累計投入資金近1 900萬元。相比之下，總面積為仁豐里街區3倍以上的南河下街區，累計獲得資金約4 000萬元。其中，3 000萬元來自揚州歷史文化名城示范項目的專項保護資金，其余為2022年廣陵路城市更新項目獲得的省級城鄉建設發展專項資金。最后，東關街區的保護更新資金主要來源于旅游商業化開發收入。截至2021年底，負責東關街區保護更新工作的名城公司，累計投入資金近20億元。

除上級政府撥款的專項資金之外，廣陵區政府還建立了名城尺度的保護資金統籌協調體系。通過國有企業運營，將經濟效益高的街區的旅游收入，補貼給其他街區的保護更新工作。

3.2 保護更新路徑與重點

結合三片街區的保護規劃文本與政府工作文件，對相關規劃與建設項目進行內容分析，發現三片街區的保護更新過程均遵循了小規模、漸進式的戰略思想，在行動部署方面具有相似性。因此，可以將相關工作歸納為漸進式更新的“前期-中期-后期”3個階段：

（1）“前期”是街區復興的準備階段，重點內容包括：現狀摸底、產權收購、保護規劃編制等工作；（2）“中期”是街區復興的實施階段，重點內容包括：具體工程項目的施工與驗收、旅游商鋪的招租、文創產業的引入、產業服務平臺的建設、風景名勝區或其他保護名錄的申報等工作；（3）“后期”是街區復興的常態化運營階段，重點內容包括：文創產業孵化、文化活動組織、空間品質提升、傳統民居修繕與存量空間再開發等工作。值得一提的是，進入“后期”階段并不意味著保護更新工作的完結。相反，上一輪保護更新任務的完成，往往醞釀著新一輪保護更新工作，以更好地應對不斷變化的外部環境以及街區本身保護更新重點的轉移。

3.3 不同保護更新模式的“利”與“弊”

揚州三片街區均采取了地方政府主導的保護更新模式，但具體工作分別由基層政府和國有企業負責。這種模式上的差異與三片街區的文化資源稟賦、保護更新策略以及訴求相結合，會產生不同的社會、經濟與文化效果。生活延續性作為活態遺產保護的三大原則之一，必須放在文化遺產保護、地方經濟發展與生活品質提升相協調的“整體性保護”框架中。然后，再對三片街區保護更新模式的“利”與“弊”進行社會、經濟與文化維度的綜合評價。

3.3.1 仁豐里模式的“利”與“弊”

仁豐里街區的保護更新工作具有較強的政策驅動特征，致力于打造具有地方特色和創意集群的示范性工程。由于仁豐里街區總面積小、主要街道寬敞、內部住房產權相對清晰，因此需要投入的保護更新資金與人力規模可控。在國家發改委與地方政府的大力支持下，仁豐里街區在相對較短的時間內，完成了主要街道兩側建筑產權整備、地下基礎設施更新、重點文保單位修繕、典型院落改造、公共建筑與公共活動空間設計以及文創工作室與大師藝術家引入等工作。

從正面來看，此類政策驅動型的保護更新模式不追求短期的經濟效益，能夠優先滿足文化遺產保護以及地方居民對生活品質提升的訴求。例如，在容易產生矛盾的產權整備過程中，采取更加彈性的“收儲租”模式，與業主共享街區商業化開發的租金收益；在文化創意產業的培育過程中提供較多的政策優惠。根據調查訪談，大部分居民表示對汶河街道的工作人員十分熟悉，愿意支持并配合街區的保護更新工作。進駐街區的大師、藝術家、文創工作人員也表示政府提供的優惠政策對文創產業發展具有重要作用。

從負面來看，仁豐里模式在社會治理與遺產保護方面的成功，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公共財政。無論是逐門逐戶的產權“收儲租”工作，還是文創產業集群的培育，均需投入大量的時間和人力成本。根據調查訪談，大部分文創工作室雖獲得了租金減免，但在經濟上依舊面臨入不敷出的現實壓力。未來，一旦完成國家文化和自然遺產保護設施建設項目的驗收，必將迎來保護資金與人力的短缺。如何盡快建立文創產業發展與街區保護更新的良性循環，是仁豐里模式的當務之急。

3.3.2 南河下模式的“利”與“弊”

南河下街區的保護更新工作由古城建設公司負責，兼具政策驅動的特征，對公共財政的依賴性較強。這主要是因為南河下街區以傳統居住功能為特色，不適合開展大規模的旅游商業化開發，無法實現保護更新資金的“就地平衡”。而且，南河下街區的總面積較大，文保單位眾多，用于文物修繕的資金缺口很大。狹窄的歷史街巷空間還會增加基礎設施更新的成本。歷史遺留的公房產權問題也增加了保護更新工作啟動的難度。在保護資金方面，雖然南河下街區在2013-2018年獲得了6倍于仁豐里街區的政府撥款，但由于南河下街區的保護更新的任務繁重，有限的保護資金無法實現基礎設施的整體更新，只能優先滿足重點文保單位的搶救工作。這些因素相互疊加，最終導致南河下街區的保護更新進展相對緩慢。

從正面來看，相對緩慢和審慎的漸進式更新路徑，有利于保護此類文保單位眾多的國家級歷史文化街區。而且，在社會治理層面，相對充足的時間還可以緩解產權整合過程中的矛盾與沖突，同時避免大規模的人口置換，實現地方社會網絡的延續。除此之外，控制商業化開發的規模與布局，還可以維護傳統居住區的安寧和日常生活氛圍。

從負面來看，南河下街區本就存在住房老化、基礎設施落后以及原住居民流失等問題。相對緩慢的更新過程導致街區的居住品質長期得不到“質”的提升，進而加速街區空心化，導致地方社會網絡出現“斷層”趨勢。此外，由于商業化開發受限，南河下街區難以在業態豐富性上產生規模效應。這使得街區的文化旅游產品經濟效益低下，如2013年啟動的“民居客棧群建設”項目，因為南河下街區的人氣不高而逐步退出市場。

3.3.3 東關模式的“利”與“弊”

東關街區的保護更新工作最初由政府部門主導，名城公司負責對東關街兩側進行統一的產權收購和旅游商業化開發。在市場驅動和專業化運營的作用下，東關街區實現了旅游經濟的爆發式增長。迄今為止，名城公司已經在東關街區投入資金約20億元，成功將其打造成為揚州市文化旅游名街。

從正面來看，東關街區的形成與發展本就源自商業貿易。因此，商業化主導的街區復興模式符合其特定的遺產價值與功能定位。而且，通過專業化的商業運營，東關街區還形成了具備優勢的旅游品牌和商業規模效應，不僅能夠反哺自身的文化遺產保護和街區發展訴求，而且富余的資金贊助其他歷史文化街區進行保護更新，在經濟上實現了街區的可持續發展。

從負面來看，東關街區在旅游商業化開發上的成功，不可避免地影響地方居民的日常生活。根據調查，大部分居民認為交通擁堵是旅游商業化開發造成的首要問題。除此之外，游客增多還會導致街區內部的社區商業衰退。伴隨越來越多的商鋪面向游客服務，居民們不得不前往更遠的地方購買日常生活用品。此外，旅游經濟熱潮還埋下了過度商業化的隱患。部分游客表示東關街與其他老街大同小異，不會再來此地旅游。綜上所述，對旅游商業進行持續的管控和創新，同時降低旅游活動對居民生活的負面影響，是東關模式最主要的任務。

4 “生活延續性”導向的保護更新策略

基于上述“生活延續性”評價，以及對三片街區保護更新模式的利弊分析與績效對比，從中提取適用于其他歷史文化街區的保護更新經驗。從“名城-街區-住戶”3個尺度，總結揚州三片街區兼顧地方經濟發展、文化遺產保護以及傳統生活延續的保護更新策略。

4.1 名城尺度

4.1.1 開展名城尺度的街區摸底、分類與總體功能部署

通過對名城范圍內所有歷史文化街區進行現狀摸底，全面了解不同街區的文化遺產價值、商業化開發潛力以及保護更新任務的整體繁重程度。考慮到商業化開發是當前名城與街區復興的主要途徑，因此從街區的歷史功能與商業化開發潛力入手，對每片街區的遺產價值與功能定位進行戰略性判斷。具體結合保護規劃，協調不同歷史文化街區的功能定位。

揚州的經驗是：將擁有傳統商業街且商業化開發潛力較高的東關街區作為名城旅游商業的重點品牌，將商業化開發受限的南河下街區和仁豐里街區作為文化創意和文化體驗類產業的培育場所。這一方面是為了避免過度的旅游商業化開發對街區的遺產價值與居民生活造成負面影響，另一方面則是為了避免街區之間形成過度的競爭關系，同時為游客提供更加多樣化且富有深度的文化旅游體驗。最終，在名城尺度形成功能錯位、相得益彰的歷史文化街區復興格局。

4.1.2 建立名城尺度的保護更新資金統籌協調體系

基于所有街區的價值評定與功能策劃，建立名城尺度的歷史文化街區保護更新資金統籌協調體系，保障所有類型的街區順利進行保護更新工作。

揚州的經驗是：將經濟效益高的東關街區旅游收入盈余補貼給資金短缺的仁豐里街區和南河下街區。為實現這一目的，需要城市政府拋棄資金“就地平衡”的觀念，設立由政府主導的保護更新主體，全權負責歷史文化街區的文化遺產保護、旅游商業化開發以及地方社區發展工作。最終，通過名城尺度的保護資金統籌協調，有序推進所有歷史文化街區的保護更新工作。重點補貼保護任務艱巨、民生訴求強烈的居住型歷史文化街區。

4.2 街區尺度

4.2.1 提前管控街區的商業化開發布局、規模與業態

21世紀以來，中國旅游業快速發展，吸引了大量資本介入，導致歷史文化街區復興常出現過度商業化的問題。因此，有必要對商業化開發進行預見性的管控，避免活態遺產價值受損。

揚州市三片街區的經驗是：（1）采取“動靜分區”的總體規劃布局。例如，東關街區將旅游商鋪集中在東關街兩側，將社區商業分散布局在內部6個居住街坊內。南河下街區主要在外圍城市道路一側進行了商業化開發，內部僅沿蘇唱街等主要街巷規劃了少量的商住混合用地和文化設施用地。（2）控制商業化開發的規模、布局與業態。例如，三片街區都設置了商鋪和文創企業入駐的門檻，并且為具有地方特色的老字號以及具備長遠文化效益的藝術家工作室和文創工作室進行租金補貼。經過一段時間的培育，這些文創工作者與居民日漸熟稔，成為地方社會網絡的新成員，在文化創新與傳播的過程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4.2.2 匹配不同街區的保護更新模式與產權整備路徑

三片街區遺產價值、空間尺度與功能定位不同，商業化開發是歷史文化街區復興的主要途徑之一。一個前置性的問題是：如何在商業化開發之前，將大部分沿街建筑的產權整合至地方政府及其下屬部門或國有企業的手中，從而確保后期商業化開發收入能夠由“公共利益”代言人主導分配。

揚州三片街區的經驗是：（1）針對商業化開發基礎較好的東關街區，由國企統一收購東關街兩側的建筑產權，以便進行統一開發。（2）至于居住功能主導的仁豐里與南河下街區，則建立了相對彈性的“收儲租”模式。由基層政府和國有企業優先收購或租賃（租期合同分為5年或10年期）具有商業化開發潛力的危房、舊房與空置房，再由政府出資或市場招商予以修繕，為后續的功能置換提供空間。這種“收儲租”模式的優勢在于傳統民居的業主（大部分為地方居民）可以靈活地選擇“出售”或“出租”物業，避免了由于強制收購案件過多而引發的社會矛盾，選擇出租的居民不僅可以獲得持續的租金收益，而且保留了未來回遷至歷史文化街區的可能性。商業化開發的責任主體，可以與居民協議租金，為歷史文化街區的遺產保護、商業化開發以及社會民生工程提供資金。

4.3 住戶尺度

4.3.1 設計人口疏散或引入多元化住房產權政策

針對歷史文化街區地方社會網絡延續的具體困境，設計人口疏散或引入多元化住房產權政策。

對于居住擁擠的歷史文化街區，要堅定不移地疏散人口。對原住居民流失嚴重的街區，則要及時引入新的常住人口，恢復地方社會活力。針對歷史文化街區產權復雜與住房條件層次不齊的特點，為具有不同產權性質與住房條件的住戶提供多元化的住房改善政策。例如，對于搬遷意愿強烈的居民以及房屋長期空置、人戶分離的居民，提供合理的拆遷安置與補償。在這個過程中，要充分考慮老年人與低收入者等弱勢群體的需求與生計，避免出現“搬遷即失業”的社會不公平問題。此外，應嚴格控制人口疏散的規模和速度，避免過度疏散而破壞歷史文化街區的生活延續性。至于不愿意搬遷但存在居住擁擠問題的住戶，可以探索歷史文化街區私房和公房的產權制度創新。例如，允許公房承租人獲得相鄰的公房承租權，允許符合條件的私房業主購買相鄰的私房產權等。通過提高戶均居住面積，改善歷史文化街區的居住品質。在人口引入方面，針對歷史文化街區人口老齡化、空心化和貧困化的問題，提出“緩慢的紳士化”策略，將“人戶分離”的私房業主、中產階級家庭、大學生與創意文化產業人員，作為歷史文化街區人口引入的目標群體。

綜上所述，歷史文化街區的人口疏散與引入的關鍵在于將人口引導與住房產權制度設計相結合。一方面，為戶籍人口提供多元化的拆遷安置、產權擴容以及共有產權合同；另一方面，對目標群體提供明晰的產權合同與針對性的戶型設計。最終，基于動態的人口監測與引導，改善歷史文化街區的人口年齡結構，提高街區活力。

4.3.2 制定住房改善的社區行動規劃和居民參與規則

在推動住戶層面的保護更新工作時，應加強地方政府與居民的互動。短期來看，居民參與可能會增加利益協調與社會治理的成本，并且導致私搭亂建和遺產破壞。但從長期來看，一旦恢復“人口世代定居-住房自主更新”的內在機制，將極大減輕地方的財政負擔。最終，通過將最廣泛、最基礎的地方社會力量納入“量大面廣”的傳統民居改善工作中來，實現傳統民居的可持續保護與更新。

揚州市三片街區的經驗是：編制遺產保護規劃與社會發展規劃相融合的“社區行動規劃”。通過增加“政社互動”的頻率，將地方政府主導的漸進式更新路徑與居民參與機制相結合，提高居民與政府之間的信任感。居民參與項目實施全過程，可以顯著提高主人翁意識和居住滿意度，在促進社區治理與遺產治理的同時，維護地方社會生活的延續性。

政府與居民簽訂的租賃合同常常面臨違約的困境。在南河下街區的民宿開發項目中，企業與居民簽訂的租賃合同僅為5年，而傳統民居的改造工程耗費時間較長，導致剩余租期無法覆蓋投入成本。更糟糕的是，少數業主在民居修繕完成后便終止租賃合同，導致開發主體利益受損。因此，建議簽署更長時間的租賃合同，并附加違約條款。

5 結語

當前，中國城鎮化已進入高質量發展的新階段。城鄉規劃與遺產保護的焦點逐步從城市軸線與節點保護的“宏大敘事”轉向“以人為本”的日常生活。過去，我們更多地考慮如何守衛遺產。今天，我們將文化遺產視作一種資源，重新審視其對于促進地方福祉、改善地方經濟的作用。如何合理利用歷史文化資源增進居民福祉，成為新時代名城與街區保護的核心話題。

本文聚焦歷史文化街區保護的“生活延續性”原則，以揚州市三片街區為研究對象，客觀評價保護規劃實施在維護地方生活延續性方面的成效。通過對比分析三片街區的保護更新模式，歸納不同保護更新模式的“利”與“弊”，從中提取適用于其他歷史文化街區的經驗與教訓。最后，在總結案例的基礎上，提出“城市-街區-住戶”3個尺度的保護更新策略，以期為那些保有傳統居住功能的歷史文化街區提供維護生活延續性的有益經驗。

說明：本文為2022年度“揚州智庫論壇”重點調研課題“揚州古城的多元保護和有機更新模式研究”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