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 來
張大玉*
傳統村落是建造時間較早,具有厚重的歷史文化價值,同時保留了較為完整的鄉村聚落形式,具有典型的文化遺產和地域代表性的村落。但在城鎮化高速發展的過程中,大量的村落逐漸消失,幾千年構建的鄉村社會逐漸瓦解,使得傳統村落面臨著前所未有的生存困境。2012年,由政府主導的傳統村落保護工作正式啟動;至2019年,住房和城鄉建設部、自然資源部等部委先后公布了5批共計6 819個中國傳統村落。
縱觀中國傳統村落分布的特征,主要形成了由西南、東南和華北組成的3處集聚區,而華北地區作為我國北方傳統村落主要的聚集區域,由于地理位置和政治上的特殊性,使得其研究意義更為重大。目前,國內學者對于華北地區傳統村落的關注較少,現有研究僅從村落的空間結構特征[1]、物質空間建造特征[2]、村落空間形態的比較[3]、人居環境關系等角度[4]進行研究,缺乏對傳統村落整體空間分布特征及其影響因素的深入探討。已有學者對中國范圍[5]、武陵山片區[6]及長江中游城市群范圍的傳統村落空間分異特征進行了研究[7],證實了影響傳統村落空間分布的影響因素具有明顯的空間異質性,采用的是傳統的地理加權回歸模型。但該模型忽視了空間尺度差異,導致一定的結果偏誤。而多尺度地理加權回歸不僅能有效分析空間上的異質性,更能自動調節不同影響因素的回歸帶寬,進而更真實地反映各影響因素在空間上的變化。同時,過去的研究也未將文物保護單位和古代交通要塞對傳統村落空間分布的影響考慮其中。
因此,本研究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選定華北地區傳統村落的空間分布集中度作為研究對象,采用核密度分析法分析其分布特征,并通過計算其空間自相關性,進一步分析傳統村落分布的聚類特征;利用地理探測器分析影響傳統村落分布的13種因素,即地形、氣候、生態、交通、經濟、人口、文化和城市等,從而分析各要素的影響力大小和交互影響作用;通過多尺度地理加權回歸模型的構建,進一步探究各影響因素在空間上對傳統村落集中度分布的差異化影響。本研究一方面將多尺度地理加權回歸的研究方法納入傳統村落空間分異特征的研究中,提供新的數理分析思路;另一方面,從自然地理和社會經濟角度認知傳統村落的分布影響因素,以期為傳統村落的活態傳承提供參考依據。
華北地區屬于我國地理區劃7個部分之一,是以秦嶺淮河為界以北、長城以南的區域的統稱,在行政區劃上由北京市、天津市、河北省、山西省和內蒙古自治區構成。共計420個縣(市、區),區域面積總計1 529 964km2。本次的研究對象為華北地區現存中國傳統村落,至2019年已公布5批。在我國公示的1~5批傳統村落名錄中,共有823處傳統村落分布于華北地區,占全國傳統村落總數量的12%,是我國北方傳統村落分布數量較為集中的區域(圖1)。

圖1 華北地區傳統村落分布圖
1.2.1 核密度分析
核密度分析可以用來探測空間中的點、線等要素的密度值,通過核函數對搜索區域內的要素賦以不同權重估算其密度,該方法已廣泛應用于研究某一對象的分布特征[8]。本研究利用核密度分析法解釋華北地區傳統村落在空間上分布的現象,其表達式為:

式中,f(x)為核密度估計值;h為搜索半徑;n為搜索范圍內的已知點數量;K為距離權重[9]。
1.2.2 空間自相關
空間自相關性分析是基于地理學第一定律提出的,表示某個變量的分布存在相互依賴的關系,通過其度量方法測度其依賴程度,分為全局相關性與局部相關性。全局相關性用于考察研究對象在全局范圍內顯示的相關特征,經常被用來確定整個研究對象在整個領域的樣本之間是否存在空間自相關。而局部相關性則是用于考察研究對象與其周圍區域在各個尺度上的相關性,與全局相關相比,更有效地揭示研究對象在空間上的局部特征[10-12]。本研究利用空間自相關分析傳統村落集中程度的空間分異特征。
1.2.3 地理探測器
地理探測器用于分析空間異質性,是揭示其背后影響因素的一種統計學方法。其中,因子探測用于檢測單因子對因變量的解釋力度,交互探測用于判斷各影響因子兩兩交互的作用[13-16]。本研究采用因子探測和交互作用探測2個模型,用以檢測各影響因子的影響力大小,以及各因子之間的交互作用。
1.2.4 多尺度地理加權回歸
多尺度地理加權回歸(MGWR)通過對每個自變量使用各自的最佳帶寬來解決不同變量尺度和帶寬的問題,比傳統的地理加權回歸(GWR)更優[17]。由于某些自變量具有較高的局部變異性特征,因此更適于選擇以較窄的帶寬進行回歸計算;而某些自變量在全局范圍內比較穩定,因此適合選擇較大的帶寬進行回歸計算[18-20]。本研究將利用多尺度地理加權回歸模型解釋各影響因素對傳統村落集中度的影響機制,其公式為:

式中,xij為第j個預測變量;(ui,vi)為各村落i的質心坐標;βbwj為第j個變量回歸系數的帶寬。
本次研究的數據包括:1)住房和城鄉建設部網站公示的1~5批中國傳統村落名錄,5批共計6 819個村落,取村落范圍的質心坐標,將其轉換為矢量數據庫,包括村莊名稱、省、市、縣(區)、地址、坐標字段;2)華北地區各省份DEM 30m數據,源于中國科學院資源環境科學數據中心,從中提取其高程數據;3)氣象數據為中國科學院資源環境科學數據中心的逐年年平均氣溫、年降水量數據;4)中國科學院資源環境科學數據中心獲取的土地利用遙感監測數據,基于美國陸地衛星Landsat TM影像識別,精度達100m,提取其中的耕地、林地、草地和水域數據;5)從全國地理信息資源目錄服務系統中獲取全國1:250 000道路數據,包括國道、省道、縣道、鄉道、其他公路、街道、鄉村道路等;6)長城數據來源于長城數據庫系統,包括分布于華北地區秦、唐、宋、明、清5代的長城建筑、關堡、關隘等矢量數據;7)全國范圍內公里網格GDP分布數據;8)人口數據來自國家統計局的第六次人口普查數據;9)國家文物局網站獲取1~8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名單;10)主要城市群分布的坐標數據。所有數據的量化表達用ArcGIS軟件進行處理。
從華北地區傳統村落的分布來看,主要集中于北京市和河北省的西部地區,以及山西省境內。其中以山西省分布最為集中,整體形成了“多核集聚”的分布格局,主要表現為“兩核三片”的空間結構。兩核:即以山西省的高平市、澤州縣、陽城縣,以及山西省與河北省交界的平定縣和井陘縣形成的2處明顯的傳統村落高度集聚區;三片:是在河北省的涉縣和蔚縣,以及山西省的平遙縣、介休市分布的3處中等集聚的傳統村落分布區。從地理上看,出現了明顯沿太行山脈呈“線狀”分布的走勢(圖2)。

圖2 華北地區傳統村落分布核密度分析圖
根據華北地區傳統村落的Moran'sI統計結果顯示,Moran'sI統計值全部通過1%的顯著性水平檢驗,其Moran'sI為0.12,說明華北地區傳統村落的分布情況并非隨機現象,具有正的空間相關性,且表現為空間聚集的特點,即高(低)的傳統村落集聚現象會正(負)向影響到周邊傳統村落的分布。
從LISA測度的結果來看(圖3),華北地區傳統村落的分布呈現出明顯的空間自相關性,在空間分布上呈現出不均衡的狀態,出現了“高-高、高-低、低-高”3種不同的分布集聚區,各地區之間的相互依賴性較強。其中,河北省蔚縣和北京市門頭溝區出現了“高-低”聚類的分布情況,即這2個區域集中了高密度的傳統村落,而其周邊區域卻存在明顯的分布差異;山西省的左權縣、襄垣縣、屯留區、安澤縣出現了“低-高”聚類,雖然這4個地區沒有分布傳統村落,但以該4個地區為中心,環繞其周邊卻出現了環狀的高密度“高-高”聚類分布集聚區,共有33處縣(區),該區域為整個華北地區傳統村落最為集中的區域。

圖3 華北地區傳統村落LISA集聚圖
傳統村落的分布受到自然地理、社會經濟等多方面的影響,本研究在影響因素的選取上參考佟玉權[12]、馬勇[7]、李伯華[21]、李嚴[22]、李江蘇[5]、于婧[6]、關中美[8]、劉大均[11]、董艷平[23]等的研究成果。上述研究主要選取自然因素和經濟社會因素,指標包括地形、經濟、人口、交通、氣候、城市等。上述研究未將耕地、林地等生態因素及文物保護單位和古代交通要塞對傳統村落空間分布的影響考慮其中,本研究在借鑒之前成果的同時,增加了生態因素、文化因素和交通因素,最終選取的自變量涵蓋地形、氣候、生態、交通、經濟、人口、文化、城市8個因素,以及13個指標層(表1)。

表1 華北傳統村落分布影響因素指標及計算方法
將傳統村落集中度作為自變量Y,探測影響集中度大小的驅動因素的作用程度。結果顯示,文物保護單位集中度和平均海拔是影響華北地區傳統村落分布最重要的2個影響因素,其q值依次為0.752和0.693。從影響力來看,文物保護單位集中度>平均海拔>年均降水量>年均氣溫>生產總值(GDP)>道路密度>大城市集中度>林地占比>水域占比>草地占比>耕地占比>古代交通要塞集中度>人口密度(表2)。
由于傳統村落的分布受到各因素影響,具有復雜的內在機制,不受限于單個因素的影響,可能存在各個因素的相互作用,因此進一步通過地理探測器檢測上述各影響因素之間的兩兩交互作用對華北地區傳統村落分布的影響。發現除了道路密度與人口密度、生產總值(GDP)與人口密度之間的交互作用表現為雙因子增強外,其他影響因素之間的交互作用均表現為非線性增強,即各影響因素的交互配合對華北地區傳統村落分布的影響要遠大于單項驅動的作用,其兩兩因素的交互配合共同影響傳統村落的集中度,且在任意2個因素作用下,傳統村落的集中度差異不大。從其影響力大小的q值來看,文物保護單位集中度與其他所有影響因素的兩兩交互配合作用非常強,其次為耕地占比和平均海拔的兩兩交互作用(表2)。

表2 華北傳統村落分布影響因子的交互探測結果
雖然13個影響因子均對傳統村落的分布具有一定影響,但不能排除其各自之間存在的多重共線性問題。本文采用普通最小二乘法(OLS)將13個影響因子作為解釋變量進行回歸分析(表3),根據回歸結果進一步篩選模型,選擇出最優因子作為變量進行下一步多尺度地理加權回歸模型的構建。結果顯示,平均降水量、耕地占比、林地占比、草地占比、水域占比和道路密度對于回歸方程影響不顯著,未通過P值觀測;而生產總值(GDP)和古代交通要塞集中度因其相關性較弱,也將其剔除。最終將平均海拔、年均氣溫、人口密度、文物保護單位集中度和大城市集中度5個已通過顯著性和共線性檢測的影響因子作為解釋變量進行下一步MGWR的模型構建。

表3 模型變量共線性檢驗結果統計表
依次將傳統村落集中度和影響因素使用OLS、GWR和MGWR進行模型計算,比較其結果。如表4所示,MGWR模型總體擬合度R2顯著遞增,而AICc值呈現階梯式下降,該模型調整后的R2值為0.612,是3組模型中整體擬合度最好的,取得了更接近于真實值的擬合效果。由此可見,以往的傳統村落空間分布特征研究采取的GWR模型,雖然考慮到了空間自相關,但由于對各個影響因素采用相同的帶寬,忽略了各變量作用尺度的差異化,依然會造成回歸系數中存在一定的誤差。因此發現,至少對于本次的研究對象,MGWR模型優于OLS和GWR模型,以此證明本研究使用MGWR模型分析傳統村落空間分異特征的必要性。

表4 各模型結果對比表
4.3.1 平均海拔
整體上,華北地區傳統村落集中于平均海拔較高的區域,但也有部分區域集中了部分傳統村落,如北京門頭溝,河北省井陘縣、沙河市,以及山西省澤川縣。如圖4所示,平均海拔對傳統村落分布產生的影響力大小表現為明顯的“東高西低”分布特征,平均海拔對傳統村落的分布呈現正相關性的影響力。
4.3.2 年均氣溫
氣溫所體現的宜居度關系到人們的休耕時間與生產生活的便利性(圖4)。大多數傳統村落集中在暖溫帶,即長城以南、秦嶺淮河以北的區域,該區域氣溫適宜,僅極少部分傳統村落集中在中溫帶。整體上華北地區的年均氣溫對傳統村落集中度的影響力,以河北省南部為中心向西北逐漸遞減,但在山西省西南部出現了局部升高。
4.3.3 人口密度
華北地區傳統村落集中的區域人口密度并不大,對其分布具有負向的相關作用(圖4)。整體上,隨著人口密度的提升,對傳統村落分布的影響力呈現出以北京為中心、從東南向西北遞減的影響趨勢。可見,華北地區人口密度的提升對傳統村落集中度具有一定的抑制性作用,傳統村落更易分布于人口稀疏、經濟發展相對落后的區域。由于人口過度集聚而導致的人地關系緊張等人居環境問題,以及人口規模大造成的原生村落受到破壞的問題,使得其不但無法帶動傳統村落的興起,反而使得傳統村落面臨衰敗。
4.3.4 文物保護單位集中度
文物保護單位反映了一個地區的歷史文化內涵,其較為集中的區域擁有更為厚重的歷史,為傳統村落的興起和永續發展奠定了文化基礎。相較于其他影響因素,文物保護單位的集中度與傳統村落分布的相關性最大,呈現高度的正相關作用。其帶寬為43,表明在空間分布上,相較其他影響因素,尺度差異較大。如圖4所示,文物保護單位的集中度對傳統村落的影響呈現出2處明顯的集聚分布現象,分別是以河北省蔚縣和山西省高平市為中心向外逐漸遞減的2處集聚區,其中,山西省沁水縣、澤川縣和高平市的相關性尤為明顯。
4.3.5 大城市集中度
整體上,大城市集中度對華北地區傳統村落集中度的影響力呈現正向作用的相關性。華北南部地區比北部地區大城市集中度更高,其傳統村落更易于集中(圖4)。對比中國的幾大城市群發現,華北地區傳統村落集中度受中原城市群的影響程度大于受京津冀城市群的影響。一方面,傳統村落的興起與現代大城市的分布有一定正相關性;另一方面,過度的城鎮化擴張也給傳統村落帶來城進村退的威脅。

圖4 多尺度地理加權回歸模型系數空間分布圖
本研究通過核密度分析法和空間自相關分析了華北地區傳統村落分布的特征和集聚類型,利用地理探測器和多尺度地理加權回歸模型,探究了影響傳統村落集中度的各影響因子之間的分異特征。研究發現:1)整體上華北地區傳統村落的分布特征為“多核集聚”,主要集中在山西省境內,形成了“兩核三片”的空間結構,并沿太行山脈呈“線狀”走勢分布;2)在傳統村落形成之初,自然地理因素往往起著決定性的制約作用,利于生存的環境往往存在更多的傳統村落;而在城鎮化快速發展的今天,社會經濟因素卻成為決定傳統村落興衰的內在驅動因素,社會經濟發展及人口密度迫使傳統村落向現代化村落轉型,原真的傳統風貌逐漸遭受破壞;3)文化遺產的集中度與傳統村落的集中度呈現正相關性,兩者共同承載著雄厚的文化、歷史內涵,可見在保護傳統村落的過程中,對文化遺產的保護同樣重要,應進行同步保護、同步傳承、同步利用。本研究為研究傳統村落空間分異特征提供了新思路,在研究方法上進行了相關突破和延伸;在影響因素選擇上,將耕地、林地等生態因素,文物保護單位和古代交通要塞對傳統村落空間分布的影響考慮其中,有利于深入剖析其空間格局的形成機制。為探索傳統村落的空間分異特征提供新的定量依據,為深入發掘傳統村落分布的影響因素及驅動機制提供借鑒,對促進傳統村落的保護與發展提供有意義的指導。
本研究只是一個初步的嘗試,今后仍需繼續探索,下一步將從歷史演變發展的角度,分時期、分階段理解其形成與發展的內在機制,進一步完善時間序列數據的多樣性,并優化模型,將宗教習俗、風水思想、人口移民等無法量化的影響因素納入影響傳統村落分布的內在機制研究中。
注:文中圖片均由凡來繪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