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青銅器造型與裝飾紋樣的演變路徑

□陳曉雨

中國古代青銅器在世界范圍內的影響較為顯著，從商周到戰國時期，青銅器作為階級地位、貴族身份的表征物，逐漸擁有了多種造型形態和裝飾紋樣，能夠為中國傳統文化的傳承發揮媒介作用。深化對青銅器裝飾紋樣與造型形態的研究，可以幫助我們增強民族自豪感，同時也能為現代藝術的發展提供方向。本文從青銅器在商周到秦漢時期的紋樣和造型演變歷程出發，深入探究青銅器造型、紋樣的審美效果與文化價值，以期提高青銅器藝術價值挖掘的實效性。

青銅器在我國擁有悠久的發展歷史，最早發源于新石器早期。在歷史發展及文明變遷的過程中，青銅器不斷成為財富、階級、身份的象征，成為承載我國悠久民族文化歷史的藝術瑰寶，并以其獨有的銘文、紋飾、造型彰顯著我國傳統文化源遠流長的文化發展歷史、鑄造工藝、藝術理念。青銅器在國際青銅文化中擁有較高的美學價值和文化價值，代表著我國在古代所擁有的工藝技術與文化水平。然而我國青銅器所呈現的文化、藝術價值與其發展歷史有鮮明的內在聯系，需要我們對其演變過程有更清晰和全面的認識。

一、“神本位”思想下的“商周”青銅器

在人類文明持續發展進程中，商人逐漸脫離了較為原始的社會形態，在物質生產上有了較大突破，然而對神秘莫測的自然卻充滿了恐懼和敬畏。通過相關理論研究，我們能夠發現，商人思維中擁有較為強烈的“重巫尊神”特性，在文化層面上，也能表現出顯著的“神本”特點，這種“神本”特點通常體現在商人在重大事件決定中，往往通過占卜來決定自己行為的過程；而在春秋戰國時期，這種“神本”思想便伴隨社會生產力的提升，逐漸被淡化。可以說，“神本位”思想是商周文化最鮮明的特征。

由于受時代與“神本位”思想的影響，商周時期的青銅器造型設計較為威嚴、碩大，紋理猙獰神秘，且制作精美。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要數商朝的“后母戊鼎”，“后母戊鼎”是我國商朝王室用于祭祀的方鼎，是武丁祭祀母親所鑄造的，紋理華麗、氣勢宏偉，四足中空，主體為長方形，有直耳兩只,四面飾有饕餮花紋。由于該鼎代表著商朝青銅器工藝的最高水平，因此其被稱為“國之重器”,能夠充分彰顯王權貴族的奢華與霸氣，承載著商朝文化對神靈、自然的敬畏之情。

而在“神本位”思想的影響下，商朝青銅器裝飾紋樣通常以上古神獸為主，通過祭祀，表達商人對神秘莫測的自然的崇拜、畏懼及尊重之情。這種承載“神本位”思想的青銅器作品還有人面紋銅鼎、豕形銅尊、牛形銅觥、立象獸面紋銅鐃等，這些作品風格獨特、制作精良、紋飾華麗、造型優美。豕形銅尊屬于酒器，豬背上方設有圓形酒口，腹內盛酒，有蓋，豬口兩側有獠牙。從生物演化的角度出發，我們能夠發現，豕形銅尊所塑造的“豬”并非家養豬，而是孔武有力、野性十足的野豬。銅尊兩側有圓孔管，為抓放之處。器具重達30 公斤，容量為13 升，當酒水裝滿后，需要兩人或兩人以上的人才能搬動。因此，銅尊兩側的管孔應為“穿繩抬舉”之用，器具飾有鱗片，有獸面紋、龍紋作裝飾，形態威嚴。牛形銅觥長19 cm，高14 cm，同為酒器，牛首為蓋，頸部為流口，牛角和牛頭以江南水牛形象為主，牛背設有猛虎，用于抓取和裝飾之用，器身飾有獸面紋、龍紋、鳥紋，能夠將實用性與審美性充分地融合起來。而立象獸面紋銅鐃為樂器，是通過側鼓和正鼓來演奏樂曲的，可以懸掛，周深有魚、虎等裝飾物。

總體來講，商周青銅器擁有典型的品類豐富、形式各異的特征。其中品類豐富不僅體現在青銅器造型上，還體現在裝飾紋樣上，如龜紋、鳥紋、魚紋、弦紋、龍紋、雷紋、饕餮紋等。在造型上主要有食器、水器、酒器等造型。而在“風格獨特”上，商周青銅器著重表現在動物造型、食器造型等層面上，商人能夠將動物形象融入青銅器鑄造的過程中，通過獨特的裝飾紋樣，表達商人“重巫敬神”的思想。

二、“禮化”思想下的西周至春秋青銅器

春秋到戰國時期所出現的青銅器制度擁有“僭越”和“遵守”并存的特征。究其原因在于春秋時代周朝勢微，難以維護列國爭權與等級秩序，而私家勢力的崛起讓擁兵自重的“上大夫”“卿”成為把控諸侯國政權的主體，這便導致日漸失勢的大夫、諸侯、天子只能通過保守傳統的禮制，來維護自身的貴族身份。而士大夫階層則通過青銅器來彰顯自身的地位和權力，讓青銅器成為自身地位變化的象征。該社會現象可以從《儀禮》《周禮》中可見一斑。

通常來講，在社會生產力發展及變化的過程中，社會關系會發生深刻的轉變，傳統的奴隸制度趨于崩潰，而封建制度已然崛起。在該時代背景下，傳統的禮樂制度已經崩壞，大眾思想已經得到解放，逐漸從傳統的“神本位”轉變為“禮化”。在該時期，青銅器的造型發生了明顯的變化，不再像商朝或周朝那般笨重、碩大，紋樣也不再充滿神秘感和敬畏感，而是體現出唯美、清新、自由的藝術特色。蓮鶴方壺便是其中最為典型的代表。蓮鶴方壺藝術色彩濃厚、裝飾華美典雅、宏偉氣派，飾有空蓮瓣和仙鶴，能夠將該時期輕松自由、清新活潑的藝術理念表達出來。該青銅器兩側以怪獸為耳，周身滿飾蟠螭紋，四面延展、上下穿插、不分主次、互相纏繞，但能夠呈現出一種動態的平衡感。在工藝層面上，該青銅器采用了鏤空、圓雕、浮雕、立體、平面等手法，通過“合鑄”“分鑄”的方式來完成鑄造。在特征特點上，春秋早期青銅擁有鮮明的地域風格，鑄造工藝也取得了長足的發展，可以更好地表達這一時期的文化理念和思想，讓青銅器擁有多民族文化融合、表達及呈現的藝術價值。

青銅器在造型上除了水器、食器等造型，還包括青銅短劍、青銅盤、青銅禮器等造型，不同造型的青銅器所擁有的藝術美感和文化特色也存在鮮明的地域差異和文化差異，但又蘊含著相同的、屬于該時期特有的文化思想和理念。通過對該時期青銅器的研究，我們能夠更好地了解西周到春秋時期的文化意蘊、文化發展趨勢，深化對該時期青銅器鑄造內涵、思想的認識。特別是在春秋戰國早期，青銅器逐漸以蟠螭紋為主要標志，并且在紋飾類型上形成多元化的發展趨勢，如鏤空花紋、浮雕裝花紋等。該時期不同地區的青銅器所擁有的特色十分鮮明。到春秋晚期，很多青銅器逐漸變成素面，日用器和服御器不斷增加，在文化特征與藝術審美上的價值有所削弱，但依舊能夠為后世探究春秋戰國時期的文化思想提供借鑒。

三、“人本位”思想下的春秋至漢青銅器

春秋戰國時期，禮崩樂壞，諸侯爭霸，社會動蕩，青銅器也逐漸失去了禮樂的作用和功能，逐漸成為貴族階級的日常用具。在功能、觀念的轉換下，青銅器的紋飾和造型也發生了鮮明的變化。在造型形態上，青銅器造型愈加靈巧輕盈，裝飾花紋也更加寫實，能夠給人以活潑自由的感覺；在題材選擇上，春秋時期的青銅器花紋逐漸出現了戰爭、射獵等題材。而到秦漢時期，政權的統一讓各民族、各地區的文化相互融合、相互滲透，讓地域風格變得更加顯著。與此同時，上層社會和宮廷內部的裝飾技藝和鑄造工藝也更加發達。該時期的青銅器不僅沿襲了戰國時期的鑲嵌、錯金銀等技術，還在此基礎上進行了創新和發展，使工藝水平得到了有效的提升。

通過深入分析，我們可將該時期的青銅器劃分為“燈具”“銅鏡”“帶鉤”“馬器”等生活用具。紋飾內容可分為珍奇異獸、神話傳說等類型。特別是在漢朝，銅鏡、銅燈的花樣繁多、造型精美，不僅擁有較高的藝術價值，還擁有鮮明的實用價值，可以將漢朝時期的文化理念、文化思想及文化意識充分表達出來。青銅器的生活化轉變，充分表現出漢朝的“人本位”思想。漢朝時期儒家思想逐漸成為我國封建思想的正統，不斷給社會大眾思想、行為帶來影響。其核心理念是“仁”，而“仁”的本質便是“人本位”。在“人本位”思想的影響下，漢朝的青銅器更加注重人的需求、人的發展，也逐漸開始從傳統的禮器發展為日常用品，并且成為社會不同階級能夠共同使用的物品。但漢朝青銅器在造型和紋樣上依舊繼承了春秋戰國、商周的鑄造理念，如漢青銅鼎、羊尊等。其中羊尊造型精美、紋理繁雜，活靈活現，使傳統的青銅器鑄造優勢與漢代鑄造工藝充分地融合在一起，讓青銅器鑄造在經驗累積、工藝延續與傳承上得到發展和完善。然而通過理論研究與文獻分析，我們能夠發現在漢代中期，鐵器工藝已經形成，青銅器也逐漸走向衰敗。但在工藝延續與傳承上，我國古代的鐵器制作理念、裝飾技法明顯受商周、春秋及西漢青銅器的影響，充分保留了青銅器所擁有的藝術美感，使鐵器制作工藝內涵更加豐富。

四、青銅器的審美效果與文化價值

青銅器紋飾主要包括鳳鳥紋、獸面紋、幾何紋、火紋、龍紋等，其中獸面紋兩面對稱、工整，表達出人們早期對等級制度的尊敬、對自然神明的膜拜。而鳳鳥紋則體現出人們對農田豐收的期盼，希望通天意、知天意，具備明顯的祈禱意蘊。而龍紋則是象征王權、階級的重要紋樣，流傳時間長，象征意蘊豐富。火紋擁有帶來紅火與好運的內涵，可以為人們帶來多元的審美感受和體驗。而通過深入分析青銅器紋樣和造型我們能夠發現，青銅器擁有鮮明的審美要素。首先是青銅器能夠展示出較為鮮明的繁之美，可以通過鑲嵌手法、精細做工，給人們帶來視覺沖擊，使人們能夠更好地感受和體驗青銅器紋樣中所蘊含的審美意蘊。這種繁之美不僅表現在紋樣花紋的繁雜與多樣上，還表現在不同紋樣的結構上，如對稱結構、包含結構等。其次是青銅器能夠展示出較為鮮明的簡約美。簡約美主要體現在紋樣應用的“技術把控”上，能夠通過簡化藝術形象的方式，給人以親近自然、親近生活的感受。最后是青銅器能夠展示出較為鮮明的意境美。意境美通常表現在客觀事物與人類思想的融合過程中。青銅器能夠通過對人類思想情感的調動，激發觀賞者內在的情感。

當然在文化層面上，不同時期和朝代的青銅器作品所呈現的文化理念、文化思想及文化意蘊都有鮮明的不同，如周商的“神本位”思想、春秋戰國的“禮化”思想、漢代的“人本位”思想等，都可以通過青銅器造型和裝飾紋樣來表達和詮釋，從而將我國不同時期的民族文化、地域文化及思想理念表達得淋漓盡致。因此在文化傳承上，青銅器擁有較高的文化價值。在我國加強文化自信的背景下，深入挖掘并傳承青銅器所蘊含的民族文化、歷史文化及地域文化，可以豐富傳統文化傳承與弘揚的維度，激發人們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興趣，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得到更好的傳承與發揚。當然在現代藝術創作的過程中，青銅器的審美內涵與文化價值能夠拓寬現代藝術設計的渠道，激發創作者的創作靈感，使現代文化與傳統文化更好地交融起來。

在我國藝術設計及創作的過程中，青銅器造型及裝飾花紋能夠豐富現代藝術創作的素材，讓“文化植入”逐漸成為現代藝術創作的主流，使現代的藝術作品可以在傳承傳統文化的過程中，呈現出全新的藝術表現形式和審美特征。如將青銅器的造型和紋樣應用到文創產品中，可以使其在滿足實用要求的前提下，更好地彰顯博物館、旅游景區所擁有的文化底蘊。而將青銅器裝飾紋樣融入服裝設計中，則能夠幫助人們重新定義“中國風”，讓國潮更好地引領時尚。因此，在某種層面上，深入挖掘和應用青銅器造型與裝飾紋樣，能夠為我國文化事業、藝術設計事業及相關產業的發展提供不竭的動力。

中國古代青銅器在不同時期擁有不同的裝飾紋樣和造型特點，能夠將我國歷史發展中的文化思想、理念和意識充分地體現出來，為現代文化研究、藝術創作及視覺傳達提供鮮活、多元、多樣的素材。然而在探究青銅器演化的過程中，我們有必要對不同時期的青銅器文化價值和審美效果進行統籌和歸納，努力挖掘青銅器所蘊含的簡之美、繁之美及意境美，使人們能夠更好地了解我國古代藝術、文化的發展規律，讓青銅器造型和紋樣被廣泛地應用到現代文化發展與藝術創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