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寧
作為中國龐大民族派系的“標識物”——中國民間舞蹈源于自然、源起民間,流傳于世,經久不衰。在現代文明的發展進程中,這種古老且富含中國色彩的舞蹈并沒有被遺棄,而是隨著職業化的民間舞群體被挖掘,最終華麗轉身,進入劇場成為劇場化舞蹈藝術。本文以傣族民間舞之孔雀舞的創作源流為線索,探索民間舞創作者將鄉土化傣族民間舞向劇場化民間舞推進的過程,以提取鄉土民間舞蹈的元素,規劃民間舞蹈的場域空間等因素,結合多方力量推動“依傳而作”的當代中國民間舞蹈的發展。
民間舞是“產生于民間又流傳于民間的舞蹈”,其特點為自娛性的鄉土生活表演,盡管多數即興成分很大,但其風格特點具有穩定性。中國民間舞體系包含了中國五十六個民族的民間舞蹈,每一地區的民間舞背后所承載的是各地區人民經歷的歷史文化變遷、生活勞動習俗等。但隨著社會生活的發展、職業化民間舞者的出現,中國各地民間舞被不斷注入新的養分,與此同時,“被提煉”的地方民間舞蹈的可創作元素被融入劇場化、舞臺化的民間舞作品中,當代中國民間舞也開始由鄉土化的“主動發展”變為職業化的“被動發展”。
要將真正流傳已久的民間舞搬上藝術舞臺,使其成為劇場化民間舞并非易事。傣族人選擇在云南西雙版納地區定居下來,將屬于傣族重要的活動形式之一的舞蹈,不斷傳承下來。這些舞蹈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孔雀舞,在毛相、劉金香、刀美蘭等一大批民族舞蹈家的接續傳承下,孔雀舞成了人們的“傣族印象”,它以獨特的藝術魅力和審美價值征服了國人,也征服了世界人民。
和所有的民間舞蹈一樣,傣族的孔雀舞也在時代的發展中迎來了一些新的問題。傳統化向劇場化的邁進、向信息時代藝術消費樣式的靠攏等成了這一舞蹈在時代洪流中應正視并予以探索的問題。
中國民間舞蹈的文化傳承從未間斷,民間鄉土群眾之間的直接傳承、民間舞教學上的文化傳承、舞臺藝術創作中的文化傳承等都可視為其有效的傳承途徑。其中舞臺藝術創作中的文化傳承是經歷了民間鄉土群眾之間的直接傳承、教學間接傳承之后的高階傳承方式。當代中國民間舞蹈創作屬于舞臺藝術創作中的文化傳承板塊,此類創作涉及的“身份群體”為職業化民間舞者。職業化民間舞者的創作靈感來源出自民間鄉土群眾之間直接傳承的內容,并且受另一類“身份群體”(民間藝人)創作的影響。民間藝人不僅是中國民間舞蹈文化傳承的主體,還是中國傳統民間舞蹈創作的主體。
傣族族群處于亞熱帶盆地,此地依山傍水、森林茂密、氣候溫和,是孔雀生存的極佳環境。孔雀具有光鮮靚麗的屏羽、婀娜多姿的體態及炯炯靈巧的眼神,常常有通達人心的靈性。孔雀被信仰小乘佛教的傣族人認為是佛祖的賜予,具有祥瑞之兆。據記載,云南西雙版納的景洪、德宏等傣族人民聚居區的傣族民間舞蹈孔雀舞(又稱“嘎洛擁”)通常在隆重節日和佛會時被演出。這種早期的孔雀舞表演者為男子,表演時舞者均佩戴佛塔金冠與菩薩面具,套上用竹編扎并以紙繪制羽翼及長尾的“孔雀架子”,由內而外地體現著濃郁的小乘佛教色彩。但由于道具較為龐大,民間舞蹈的表演受到限制。
在20 世紀初,一個改變傣族孔雀舞走向的人進入了歷史的空間,毛相這一位與傣族孔雀舞有著深遠淵源的舞蹈家逐步走進大眾視野,并被人民所認知。他吸取傣族早期孔雀舞的精華,在傳統孔雀舞的基礎上開創了徒手孔雀舞。這只“金孔雀”將習性與動態完美再現,將靈性與人性完美交融,成為人民心目中的“撒拉弄勐卯”。作為推動孔雀舞發展的關鍵人物,他基于傳統而又不拘泥于傳統,在原有的一招一式的基礎上,大膽進行藝術創作,這也使他的孔雀舞具有了現代民族舞蹈的雛形,有頭有尾的傣族孔雀舞開始被當地人所認同和接受。孔雀舞的頭尾的創作,也使這一源起民間的舞蹈走向了作品化的層次。一個完整的孔雀舞作品也為其后期向劇場化的發展埋下了伏筆。
傣族民間舞蹈家毛相在發展孔雀舞的同時對道具進行了改良,將其演化為輕便道具。輕便道具的佩戴便于舞者自由操縱,由此舞蹈的動作語言開始豐富。最為出色的是表現孔雀的“開屏抖翅”,他在孔雀舞的舞姿、動作上都加強了手腕部和臂部的力量,增加了表演的難度。由此孔雀舞得到迅速發展,后期傣族民間舞蹈的藝術水平也得到提高。因此,毛相從道具切入改良后的孔雀舞出發,形成了很多規范式的動作,一系列的改良推進了孔雀舞的藝術升華,也為后期傣族民間舞孔雀舞的創作提供了多向引導。他為傣族民間舞之孔雀舞的改良做出了巨大貢獻,也可以說為后期職業化民間舞者對傣族孔雀舞的創作打通了脈絡。
早期鄉土化傣族孔雀舞的形式較為簡單,表演時只需佩戴孔雀樣式的面具和翅膀,此外,對表演場地也沒有太高的要求,只要是在傣族群眾聚集地,就可以表演孔雀舞。隨著職業化民間舞者對傣族孔雀舞的推進,孔雀舞成了民族的民間舞蹈標志。
20 世紀70 年代后,傣族的孔雀舞開始由最初的改良階段進入了對民族審美的承繼階段。在這一階段,許多吸收了孔雀舞精魂的舞蹈作品開始面世,這些作品褪去了孔雀舞原始的宗教色彩,開始借助現代技巧和綜合變現手段來呈現,而這也成就了孔雀舞發展的新高度。在這一階段,著名的傣族舞蹈家刀美蘭創作的《金色的孔雀》,以及著名舞蹈家楊麗萍創作的《雀之靈》都將孔雀舞提上了新的高峰。這其中尤為受到追捧的便是楊麗萍,她將孔雀舞的探索提升至一個難以企及的高度,憑借一部《雀之靈》讓世界人民看到了傣族特有的色彩。刀美蘭、楊麗萍均是在毛相改進的孔雀舞的基礎上,通過對民俗體態的深度挖掘,用更為藝術化的身體語言盡力表現出孔雀舞的靈動特質。因傣族地方婦女的短衣筒裙僅僅裹貼于身,限制了步伐,舞者一般由胯部提攜動作。緊身的服裝與亭亭玉立的身姿顯出窈窕婀娜的體態,也成為創作者引用最多的極美姿態。創作者多數吸收了德宏地區起伏柔韌的傣族舞,保有“提氣、收腹、挺胸、抖肩”等突出動作,并配合靈動的眼神,使富有造型美、充滿動律、連接性強、韻律舒緩的孔雀舞更加動人。此外,創作者對身體語言中“三道彎”造型的把握也是非常重視的。“三道彎”包括了手臂部分“肩、肘、腕”的三道彎、軀體部分“頭、胯、膝”的三道彎,及腿部“髖、膝、腳”的三道彎。在傣族身體語言的創作中,無論流動的動作還是靜態的造型均保持“三道彎”姿態,這成為傣族民間舞蹈的基本風格和標志。創作者將傣族民間舞蹈的身體語言運用在孔雀舞上,將恬靜的氣質運用在舞蹈動律中,不斷凝練出東方藝術的線條美。
盡管傣族人所信仰的小乘佛教隱約地顯露在民間舞中,但從傣族民間舞,尤其是孔雀舞的發展過程中能夠看出,民間鄉土化或職業化創作者仍會以傣族當地的傳統文化及觀念信仰為主體,以外域特色為輔,發展傣族民間舞。
隨著孔雀舞知名度的不斷提升,其劇場化的探索也走進了實質性的探索階段。從一定維度上講,這既是對傳統孔雀舞的一種發展,也是對其表演方式、舞蹈樣式的一種進階。這條道路的開啟對孔雀舞的發展有重要的意義。從傳播層面上而言,人們將透過劇場這一載體就近欣賞到原汁原味的孔雀舞,使民族文化和藝術文化在這一平臺上實現跨越時空的融合,使孔雀舞的傳播力得到量級上的提升,而這同時也完成了傳統孔雀舞的現代化傳播方式的改造與對接,使孔雀舞在更為宏大的空間中實現藝術的接續傳承,對促進這一民間藝術的發展有重要的意義。
從舞蹈層面而言,劇場化的發展將進一步推動孔雀舞在舞蹈動作、藝術審美等諸多方面的進一步改良,有助于孔雀舞下一階段的發展。對于舞蹈家而言,將孔雀舞的原生態濃縮于劇場化的時空,將獲得一個更為廣闊的研究領域,勢必將會重燃對這一舞蹈的進一步改良,而屆時將能夠看到更多的符合現代文化傳播樣式的“新孔雀”閃耀在舞臺上。值得關注的是,世界經濟一體化和國內各民族大融合的趨勢會促進民族文化的商業化進程,劇場化的探索將在這一過程中起到重要的支點作用。以傣族孔雀舞為內核的作品將能夠借助這一平臺實現文化與藝術、傳統與現代、民族與世界的結合。屆時,孔雀舞將迎來其劇場化背景下更為高光的時刻。
民間舞蹈絕不是一成不變的“死板化”,它也在隨著民間生活的發展不斷演進。這是民族舞蹈于歷史的長河中能夠經久不衰的根本原因。演進離不開創作,創作可視為其解鎖生命力的密碼。在傣族民間孔雀舞創作從鄉土化到劇場化的進程中,我們看到了創作給它帶來的生命色彩。但這一創作不是隨意的改編,而是根據傣族文化的發展、信仰觀念的變化進行民間藝術的創作,而當代中國民間舞的創作者均可在合情合理的基礎上,對其進行豐富和改良。
值得關注的是,歷史背景、文化傳統、民風習俗是民間舞創作所需之根源。尋找中國民間舞的“根”可以理解為尋找并遵循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民間品格,以這樣的文化品格引領中國民間舞蹈作品的歷史背景、創作思維、基本素材等。尤其是當代中國民間舞的創作,編導需認真吸取中國自然傳承的鄉土化民間舞的精神信仰、風俗習慣等,為創作當代劇場化民間舞提供民間風俗文化的支撐。
職業化民間舞者對傣族民間舞的挖掘至深,使孔雀舞于傣族民間舞蹈的集合中脫穎而出。從傣族孔雀舞鄉土化到劇場化的創作分析可以看出,由觀念到身體、由場域到表達上的轉化,伴隨審美的需求與轉變,在表演主旨與形態上,在保留核心元素的基礎上發生了變化。以上論點也同理于民間舞蹈創作者在《藝術與視知覺》中提出的:“一個藝術家必需關照且記住一些經驗,必須從個別事件中發現意義,并且可以通過一些事件看出一種象征著普遍真理的符號能力。藝術家的優越之處是不但可以通過實踐得到很多豐厚的經驗,而且能夠通過特定的媒介去捕獲和表現這些經驗的本質與意義,最終將它們呈現為一種可觸知的作品。”
無論將當代中國民間舞的模態調試為如何,創作者應知曉各種變化均離不開原生模態的遺傳基因。民間舞創作者不應受城市文化或外來文化的影響,而應回歸中國民間故土,必須足夠關心民間的事態,汲取足夠豐富的經驗,耐心求教民間藝人,通過身體媒介實現文化傳承,最終創作出“依傳而作”而非“依作代傳”的中國民間舞蹈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