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出繪圖說唱西漢演義鼓詞》考述

勝美璐

(延安大學文學院,陜西 延安 716000)

西漢時期楚漢相爭的故事一直都廣為流傳，劉邦、項羽、韓信等歷史人物《史記》皆有傳。以其為主角演繹故事的不僅有《霸王別姬》《鴻門宴》《蕭何月下追韓信》等經典戲曲劇目，更有《前漢書平話》《張子房慕道》等宋元話本。明甄偉創作的小說《西漢演義》更是將西漢故事的創作推向高峰。除此之外，民間還有流傳的以西漢故事為題材的鼓詞作品。可見，西漢故事早已在各個領域為人們所熟知，與之相關的研究也被人們所重視。但是，從鼓詞角度對此進行的研究還有可發展的空間。因此，筆者以《新出繪圖說唱西漢演義鼓詞》為題，從版本、改寫兩方面進行考述，并分析了文本的語言特色。

一、《新出繪圖說唱西漢演義鼓詞》版本考略

《新出繪圖說唱西漢演義鼓詞》又名《繪圖西漢演義》，膠州傅幼圃編輯，民國四年(1915)上海江東茂記書局石印本。全書四冊一函，每半頁十七行，行三十六字，有繪圖。繪圖部分位于第一卷卷首，將西漢故事中出現的主要人物依次列出，正文在繪圖之后，共四卷，二十三回，內容自秦異人被擒，至漢軍被困滎陽為止。除《新出繪圖說唱西漢演義鼓詞》這一版本外，據《中國鼓詞總目》1798條著錄以及筆者所見的《西漢演義》鼓詞，共有七種，簡錄如下：

1.清南府與升平署抄本，4卷，23回。(海南出版社2001年《故宮珍本叢刊》影印本。)

2.文裕堂木刻本，12冊，12部。(佚名)

3.上海江東茂記書局民國三年(1914)石印本, 6冊,8卷。臺灣胡紅波藏。

4.上海江東茂記書局民國十八年(1929)石印本。(1929年江東茂記書局圖書目錄)

5.上海大成書局民國二十年(1931)石印本, 6冊。(1931年大成書局圖書目錄)

6.上海鑄記書局民國石印本。(上海鑄記書局出版說唱鼓詞廣告)[1]438-439從以上幾種鼓詞版本來看，《西漢演義》鼓詞在流傳中約有抄本、木刻本、石印本三種。《新出繪圖說唱西漢演義鼓詞》與第三種、第四種當為同一書局的重印本，內容應該無異。比較這幾種不同版本的鼓詞可以發現，海南出版社根據北京故宮博物院抄本影印出版的《鼓詞抄本西漢演義》與《新出繪圖說唱西漢演義鼓詞》內容、文字均相同；文裕堂刻本除了卷次分回、回目與《新出繪圖說唱西漢演義鼓詞》不同之外，正文內容與文字基本相同。故以上七種鼓詞，或同屬于一個版本系統。

此外，李豫藏的京都中和堂木刻本鼓詞《西漢傳》，共8冊，8卷，32部，128回。與《新出繪圖說唱西漢演義鼓詞》比較，發現故事框架雖無巨大差異，但卷次、回目、文字內容均與之不同。由此可以大致推論，《西漢傳》或為另一版本系統。

二、《新出繪圖說唱西漢演義鼓詞》對《西漢演義》的改寫

鼓詞在清代說唱文學中十分興盛。“清代鼓詞多由明清小說所改編，或為后來小說所由出。”[2]224《新編繪圖說唱西漢演義鼓詞》就是以明代甄偉的小說《西漢演義》為藍本進行編創而形成的作品。《西漢演義》敘述了秦末至西漢前期百余年的歷史，秦一統六國、楚漢相爭等歷史事件，最后以呂后誅功臣，漢惠帝享太平結尾，共一百零一回。而《新出繪圖說唱西漢演義鼓詞》共二十三回，僅敘述到漢軍被困滎陽為止，與小說內容相比較，約至第五十七回。鼓詞作者秉著將故事內容通俗化的原則對小說《西漢演義》進行改編。在改編過程中，作者不僅僅是把故事內容填充在鼓詞這一形式中，而是合理地擴充、改寫情節、添加細節，將具有文學色彩的小說作品以更貼近民間、娛樂大眾的方式傳播給廣大群眾，迎合了讀者的審美趣味。

首先，《新出繪圖說唱西漢演義鼓詞》雖從小說原著中獲取了故事框架和主要情節內容，但在敘事內容上又進行了合理的詳略安排。例如鼓詞第十四、十五回中的情節拓展，將樊噲和韓信之間的矛盾沖突寫的更為激烈。小說中寫韓信命樊噲領兵一月之內修整棧道，樊噲因工程浩大、時限緊張拒絕，韓信堅持不退，樊噲恐犯了禁令，只得聽令修理。鼓詞則用了兩回近5千字(原著約250字)來進行改寫、擴展，說韓信給樊噲一月期限，領兵三千去修整棧道，樊噲聽說后內心不悅，將修筑棧道之險要一一列舉，望韓信另遣他人前去。韓信聽后心中好惱，認為樊噲推三阻四、違背軍令，與那殷葢為一類人，若是再次推辭，就照著殷葢下場一般，推出轅門斬首。樊噲性烈，一聽此言更是惱怒，開口斥罵，言之沖沖，惹的韓信怒發沖冠，即刻下令綁了樊噲。漢王一聽飛報說樊噲被綁，不由得滿心不悅，蕭何立刻上前進言，領旨去救樊噲，韓信仍堅守法令，不肯放人。于是漢王被迫親自到教場，再三言講，韓信才下令松綁，釋放樊噲，叫他領命去修棧道。鼓詞的描繪將氛圍渲染的緊張曲折，幾次救樊噲不得，將矛盾斗爭推向了極至，造成了扣人心弦的藝術效果。其中也體現了樊噲的性烈勇猛和韓信的治兵嚴明、法度森嚴，使得人物性格更為生動、豐富。這與小說人物形象刻畫相對薄弱不同。同時，小說中也有許多情節在鼓詞中進行了簡化。如項羽江中弒義帝、張良為韓王報仇等情節均是數語帶過，化繁為簡。鼓詞中對故事情節詳略的安排與文章的中心內容與脈絡相關，因為鼓詞的受眾大多都是下層民眾，將大量筆墨集中在主要人物與情節中，避免了人物眾多、支線復雜的情況，更有利于讀者接受。

其次，鼓詞中增添了大量的富有表現力的細節，使得故事情節更加豐滿，場景描繪更形象真切。例如《新出繪圖說唱西漢演義鼓詞》第九回，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一節中“張良一見，吃一大驚，暗自說道，哎呀，你看項莊這一舞劍，明是范增所使，借舞劍為由，要就勢刺殺吾主，我若不早犯提防，他這一口寶劍舞來舞去，必至舞到沛公頭上。萬一沛公有失，大事去矣。張良想到這里，急以目視項伯。”[3]卷2,9通過增加了張良的心理描寫，展現了鴻門宴上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肅殺氛圍。又如秦異人私通朱姬一事，本在小說中只是寥寥幾筆就將此事帶過了，但是在鼓詞中作者卻用了一千余字講述了這個故事情節，從人物外貌到服飾、場景氛圍到人物對話等都進行了詳細的描繪。在鼓詞中呂不韋與愛妾朱姬做就圈套，引異人上鉤，秦異人一見朱姬便心生愛慕，不禁發出“如同仙女臨九，嫦娥下界，真果令人可愛”[3]卷1,5的夸獎。此時作者便將朱姬的外貌進行了詳細的描寫：

黑森森烏云巧挽龍鳳尾，赤旭旭斜插金釵舞鳳凰。

水森森秋波轉將人魂引，粉淡淡面如梨花帶雪香。

紅殷殷朱唇一點櫻桃口，白生生無暇碎玉齒兩行。[3]卷1,6

朱姬一見那異人也是生的龍資鳳質、相貌非凡，更是生出情意，心癢難挨。朱姬“紅袖雙搖，露出兩支白生生的玉腕，十指夾夾，用金杯滿滿斟上一杯美酒，雙手高擒遞將過去”。[3]卷1,6鼓詞藝人趁機將二人對飲時朱姬斟酒的動作、環境加以描寫，刻意營造出一種曖昧的氛圍，將兩人情難自持的情感描繪的淋漓盡致。而這種對男女之情的渲染和描寫,不僅使所描寫的事件更加真實且貼近生活，同時也迎合了底層民眾的喜好,引起了更多聽眾的興趣。

最后，鼓詞對小說的再創造還體現在它改寫、擴充了原著的某些情節，使得故事的戲劇性大大增強。小說第四十七回，韓信水淹廢丘，大敗章邯，又降服翟王董翳，令他勸降塞王司馬欣，不成，后使計派樊噲深入敵軍，捉了司馬欣。韓信則領兵在桃林外大戰章邯，章邯不敵，箭傷迸裂，疼痛不止，恐被捉住，有辱威名，遂拔劍自刎。而鼓詞中針對這部分情節進行了進一步的細化、加工，在第十七、十八回中，章邯失陷陳倉關后，帶領殘敗人馬投奔函谷關司馬欣處，欲借兵報仇。此時韓信分別命漢將丁復與周昌，更換旗號，假扮章邯，領兵至函谷關、棧道關下，詐開城門。司馬欣受部將勸服，棄楚歸漢，翟王董仁(董翳)卻棄關逃走。此時，章邯被樊噲周勃王陵三將追趕，指望投奔函谷關借兵報仇，卻不知司馬欣早已投漢主。來至關下，令軍士叫關，司馬欣趁機說降章邯，章邯聽聞后大怒，拒不歸降，一心攻打城池，又見后面追兵切近，不敢久停，無奈只得舍了函谷關，率領眾軍又撲棧道關而來。他胸中滿腔怒氣，口中怒罵不止：

我雖然中了韓信牢籠計，絕不該暗地投降大漢君。

你竟自閉城不容把城進，又使那灰瓶火炮往下攻。

想你我素日交情全不論，爾竟是反面無情盡是空。

我如今投奔棧道關上去，定然是兩下與你大交兵。

還與那胯夫韓信分上下，若要是不報冤仇咱再生。

軍陣前奮勇殺追西漢主，我看你有何面目在人中。

那章邯一心發下沖天恨，他只罵司馬欣賊不住聲。[3]卷3,24

章邯咬牙切齒，一心只想到棧道關與翟王兵合一處，與韓信交鋒，追殺漢兵。哪知行至棧道關發現關上也更換了漢王旗號，驚疑不止，只得領殘兵逃走。一路上因為漢軍緊迫追趕，導致了慘重的傷亡。章邯走投無路，無計保自身周全，遂自刎身亡。該情節經過鼓詞改寫和渲染之后，不僅體現了韓信善用計謀，總是以智慧對敵，以理性謀敵的軍事才能，還刻畫了章邯堅貞不屈的英雄氣概和大將風范，使得情節內容更加豐富，人物形象也更飽滿化了。

三、《新出繪圖說唱西漢演義鼓詞》語言藝術特色

說唱本身就是一門語言藝術。從語言運用上來看，《新出繪圖說唱西漢演義鼓詞》豐富而有特點的語言形式，為故事情節的發展和人物形象的刻畫提供了載體，主要體現在雅俗共舉、擅用修辭、語言色彩鮮明三個方面。

(一)雅俗共賞，搖曳多姿

《新出繪圖說唱西漢演義鼓詞》的語言生動精煉，既運用了歷史典故，又加入了富有生活氣息的俗語，實現了雅俗共賞，體現出了多樣的風格。首先，歷史典故的運用符合表達的需要，令文章增色。例如，鼓詞第四回項梁欲求一位運籌帷幄的智謀之士時就用了文王遇姜太公，佐周滅商的典故，顯示出對賢士的渴求；第十三回中蕭何因收韓信角書，心中大喜，也用了姜太公的典故，“須知道古來將相原無種，休笑他曾在淮陰執釣竿。周武王若非姜尚同伐紂，如何能打成一統錦江山。”[3]卷3,5表現了蕭何內心希望韓信同姜尚一般，助漢王一舉奪得天下。其次，鼓詞的唱詞中也加入了許多俗語，顯得自然風趣，讓聽眾喜聞樂見，大大增加了作品的趣味性。如呂不韋與朱姬給秦異人設了連環套，心中暗想“平空里手捧干柴近烈火，不怕那挨餓魚兒不上鉤。想一想人逢喜事誰不肯，幾曾見貓見魚兒豈能留。”[3]卷1,6(第二回)；項羽斬宋義時寫“宋義賊一場大夢初驚醒，急忙忙自赴陰曹上正西。弄了個剪草除根無有剩，差兵將追趕宋襄不宜遲。”[3]卷1,18(第五回)；章邯偷營劫寨欲取勝，卻中了楚軍空營計“只說是深入虎穴得虎子，反成了老鼠撞著大貍貓。又只說甕中捉鱉十分準，又想去洋子江心把月撈。”[3]卷1,20(第六回)這些俗語的使用，在敘述故事情節時顯示出了卓越的表達功效，顯得十分自然又貼近民間。

(二)擅用修辭，生動活潑

鼓詞中文字的表達明白易懂，它在表達這種直白道理的同時，又能借助比喻、夸張等修辭的作用將通俗的語言做出精妙的處理，讓敘述更加生動活潑、流暢自然。如鼓詞第十一回，項羽中了張良計，韓生再三勸諫不聽，定要遷都彭城，韓生無奈嘆氣說楚王“沐猴而冠”，霸王一聽此言“氣的炸了肝，怒向膽邊生，咬的鋼牙碎。”“御座上眼望韓生用手指，霎時間十月寒霧滿面飛。”[3]卷2,16用夸張的手法將霸王的怒氣描述了出來。除此之外，鼓詞中還用了比喻的藝術手法，如“好一似江翻海沸如浪涌，亂哄哄拋干棄甲往外逃。”[3]卷1,20(第六回)；“這才是章邯刀指西川將，只聽的怪叫一聲似雷鳴。一個個手使雕弓齊放箭，猶如那飛蝗驟雨一般同”[3]卷3,19(第十六回)；“他的那手內鋼刀如閃電，走陣的坐騎如飛來往沖。”[3]卷3,21(第十七回)描寫了戰爭場面，渲染了緊張的氛圍。又如鼓詞第十一回，張良勸韓信降漢王時說道：“而竟然直把牛刀割雞用，著你做執戟郎官少小才。好一似萬丈珊瑚藏海底，又如同一輪明月云霧里。”[3]卷2,17以“珊瑚”“明月”來喻韓信，顯示出張良對韓信才能的認可。鼓詞中大量修辭手法的使用，旨在更貼近民眾的生活，益于百姓接受和故事傳播。

(三)情感色彩鮮明

《新出繪圖說唱西漢演義鼓詞》較之小說的語言更具有鮮明的情感色彩，用褒貶分明的詞語將人物形象刻畫的鮮明，體現了以鼓詞作者為代表的下層民眾的情感態度，展現了改編時作者的獨立思考。鼓詞中描寫的劉邦和項羽的形象是截然不同的，對于劉邦贊美有加，認為他胸懷寬廣且深得民心。如：“好一個有仁有義劉沛公，平空里縱放囚徒十余名。全不管為人惹下塌天禍，把一個千斤擔子獨承當。”[3]卷1,11(第三回)“好一個有仁有義劉沛公，禁止住將軍樊噲不攻城。”“百姓們各自爭先迎道左，好一似朝見活佛來取經。”[3]卷2,1(第七回)而鼓詞中則用昏聵、勇多智少、暴虐心粗、性情據傲、無仁無義等來形容項羽，評價他燒咸陽、殺百姓、弒懷王等無道行為。由此可見，鼓詞作者的立場和態度是十分明朗的。

四、結語

《西漢演義》小說中所敘述的故事情節、人物形象復雜眾多。《新出繪圖說唱西漢演義鼓詞》在按照原著提供的故事情節與脈絡的基礎上，將敘事過程的詳略做出了合理的安排，把文學性較強的書面語言口語化，并且較之小說更注重細節描寫和人物形象的塑造。鼓詞對這一龐大的體系所做出的加工改編是不易的。鼓詞的口頭表演形式和普通民眾的受眾群體又決定了其創作的故事、語言、審美趣味等是相對通俗而淺近的。這種通俗而又直白、簡單又有沖突性的描寫才能引起廣泛的共鳴。

同時，《新出繪圖說唱西漢演義鼓詞》以小說作為取材對象進行演說,對于小說的傳播和推廣產生了重要的促進作用，二者之間存在著一種雙向互動的關系。小說具有較強的文學性色彩，其受眾群體絕不是面向普通民眾的。“因此，識字量能達到閱讀小說的水平且能獲得小說文本、有興趣和時間閱讀小說的群眾則更為少數。”[4]118-124所以小說中劉季起豐沛、鴻門宴、蕭何月下追韓信等故事，劉邦、項羽、韓信等人物形象，皆是靠鼓詞等民間說唱藝術的傳播、推廣才為人們所熟知的。總之，鼓詞對于原著的加工和演繹可以說是成功的，說唱藝人顯然也立下了不朽的功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