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任萍, 喬瑜
(西安財經大學 法學院,陜西 西安 710061)
環境問題是國際社會面臨的嚴峻挑戰,如今,運用綠色技術解決氣候危機以及環境問題已成為各個國家的首選。2020年9月22日,習近平總書記在75屆聯合國大會上莊嚴宣布:“2030年前中國要碳達峰,2060年實現碳中和”,業內稱之為“30/60”的氣候目標[1]。為了全面貫徹落實低碳目標,2021年10月24日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2030年前碳達峰行動方案》強調“要攻克技術難關,制定科技支撐碳達峰、碳中和,開展低碳、零碳、負碳關鍵核心技術攻關”。該項方案的提出在致力于改善環境問題的同時也催生了綠色技術的協同發展。目前我國正處于低碳經濟的轉型時期,“雙碳”目標的實現依賴于綠色技術的強力支撐,因此,最大效能地發揮綠色技術的作用,就必須構建科學合理的綠色技術專利強制許可制度,這不僅是對我國法律制度提出的要求,更是凸顯了技術專利綠色轉型的時代價值。
許多國家都規定了專利強制許可制度,我國也概莫能外,然而《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以下簡稱《專利法》)所規定的四項強制許可事由中并未納入綠色技術,因此,學界對我國是否構建綠色技術專利強制許可制度及如何構建展開了激烈探討。通過在知網中輸入“綠色技術”“強制許可”等關鍵詞,可以檢索出近5年的相關文獻六十余篇,綜合梳理相關內容發現,對應否構建專利強制許可制度,目前學者們普遍持贊成態度,盡管對該制度的構建路徑各持己見,但贊成的根本原因是一致的,即現今大力提倡節能減排,綠色技術不僅有助于節約資源、保護環境,還能推動“雙碳”目標的實現和技術的交流創新。周長玲[2]認為,專利生態化催生了綠色技術專利強制許可制度的實施,綠色技術為創建環境友好型社會增加了新的實現動力,因此,應將環境利益納入公共利益許可事由中,使該制度的設立更具操作性。程皓[3]認為,我國現有專利強制許可制度規定的許可事由較為狹隘,無法應對現今所面臨的突出問題,且綠色技術與環境利益息息相關,因此,應將環境利益單獨作為一項強制許可事由,更能有效促進綠色技術的傳播及推廣,也更能彌補現行法律的不足。陳杰等[4]認為現今霧霾問題已十分突出,嚴重危及人們的生命健康,空氣治理問題刻不容緩,基于公共利益的需要對改善空氣質量的綠色技術專利進行強制許可確有必要,以此破除嚴重的環境污染問題。劉雪鳳[5]認為,不僅可以對綠色技術專利實施強制許可,還應將其所涉的環境保護效能單獨作為一項強制許可事由。贊成的聲音之外,還有少部分反對觀點,究其緣由主要有兩方面:一是綠色技術專利屬私有財產,且專利法設立的本質目的是保護專利權人的權利不受侵犯,如果對綠色技術實施強制許可,有違專利法設立的初衷。二是如果通過立法的形式給予綠色技術專利強制許可的合法性,那么現行立法中規定的許可事由并未包含環境利益,因此,對綠色技術專利實施強制許可于法無據,其實質上的正當性難以證明。
關于如何構建專利強制許可制度?大部分學者認為,應將綠色技術所涉及的環境利益單獨列為一項強制許可事由,并構建與此相關的配套規定。但我國新修訂的《專利法》于2021年實施,近期增設該制度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此,為了快速助力“雙碳”目標的實現,筆者認為:應當立足于我國現有專利強制許可制度,通過分析現有制度的不足,盡可能地完善現行立法規定,這樣不僅節約司法資源,且更具實操性。
以犧牲環境利益換取經濟發展的時代已經過去,近年來,以冰川融化、海平面上升為信號的氣候變暖問題日益嚴峻,國際社會已經認識到氣候、環境對于人類生存與發展的重要性,開始加大綠色技術在環境治理方面的投入,以此探索有效的解決路徑。根據國家知識產權局公布的《專利申請數據報告》顯示,2020年我國專利申請量約為149.7萬件,其中發明專利授權率為47.3%,截止2021年年底,發明專利申請總數較之以往再創新高,達359.7萬件,發明專利授權率仍然較高,達59.6%[6]。然而,由于綠色專利具有強烈的私權屬性,導致我國專利發明大多存在“批而不用”的閑置狀態,“沉睡專利”“貴族專利”的現象比比皆是,專利發明常常束之高閣,無法解決實踐中的痛點問題。同時報告還顯示2020年我國發明專利許可使用率僅為7.9%,這一方面是由于專利授權許可的費用比較高昂,另一方面是我國《專利法》過度強調保護專利的私有財產價值,致使出現了“高批準率,低使用率”的現象,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綠色技術的交流與共享,給“雙碳”目標的實現帶來了實施困境。
綠色技術是指低耗能、低污染、低排放的環保技術。綠色技術專利強制許可,是指國家專利行政機關為維護環境公共利益,將涉及低碳環保、綠色發展的技術專利經具備實施條件的單位或個人申請,在未經專利權人許可的情況下授予他人使用并支付相應專利使用費的制度[7]。該制度設立是防止綠色技術的專利壟斷,平衡專利權人利益與環境保護公共利益之間的關系。而今,如何利用綠色技術改善環境問題成為了國際社會面臨的共同難題。就發展中國家而言,由于在技術、資本、人力方面的投入遠不如發達國家,因此,面臨的環境壓力較大,且綠色專利的核心技術為發達國家所掌握,導致發展中國家在技術轉移的過程中遇到了極大阻礙。為了破除綠色技術的轉移瓶頸,2016年,我國加入了《巴黎氣候變化協定》。該協定倡導“共同但有區別責任”原則,要求發達國家要承擔減排責任,轉移自身綠色技術到發展中國家。但實踐中落實效果并不理想,由此,《巴黎公約》更進一步提出了借助專利強制許可制度實現技術轉移,這無疑給我國引入綠色技術治理環境問題提供了絕佳的契機[8]。但通過檢索我國《專利法》的相關規定,發現《專利法》中不存在綠色技術專利強制許可的規定,這顯然不足以支持目前我國對綠色技術的使用需求,迫切需要我國《專利法》對此作出變革,探索具有中國特色的綠色技術專利強制許可制度。
“綠色技術專利強制許可”一詞最早出現在《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簡稱《UNFCCC》)中,公約并未直接指明對綠色技術實施強制許可,而是在其相關條文中暗含了此規定,如,《UNFCCC》規定發達國家負有向發展中國家提供綠色技術或服務的責任,使后者能夠有機會利用綠色技術治理本國環境問題。這表明發達國家在治理本國環境問題的同時,還要兼顧額外的幫扶責任,是一種對綠色技術實施強制許可的間接規定。類似的公約還有《巴黎協定》,其在文件中直接指明對綠色技術可適用強制許可。
除了國際公約的倡導以外,各個國家進行了相關的立法實踐。典型的國家有美國、英國、日本和韓國。美國作為世界性的專利申請大國,特別強調對專利財產權的保護,因此,在美國《專利法》中沒有關于專利強制許可的相關規定,但在其許多法令中有針對特殊領域以單行法的形式規定強制許可制度,例如在《清潔空氣法》第三百零八條規定:“如果第三人要使用他人的專利技術來達到立法所規定的空氣清潔標準而未獲他人許可,則可請求聯邦法院強制專利權人許可,但應給付專利權人一定的經濟費用。”此外,《原子能法》中規定,涉及社會公共利益的綠色專利技術應當實施強制許可。這都反映出了美國綠色專利強制許可的應用。與此相反的是英國《專利法》一直包含著廣泛的強制許可制度,其明確規定:若對綠色技術實施強制許可只可基于“公共利益”的需要。如,英國《專利法》第五十條第二款規定:強制許可使用人必須是基于公共利益需要而實施該項技術。這也從側面反映出英國對于綠色技術強制許可制度的規定較為寬松,同時,英國還規定了“綠色通道”審查制度,這也為綠色技術的發明與推廣增添了“快車道”。此外,日本對于綠色技術專利的保護主要偏重于兩方面:一是設立了“綠色申請”專利優先審查制度;二是積極發揮政府作用,包括對綠色技術采取稅收優惠、提供技術研發資金、政府綠色采購等。在日本《綠色采購法》中,政府居于主導作用,將具有綠色環保功能的技術進行統籌購買,然后允許具備實施條件的企業或個人進行使用或者改進,一方面使該綠色技術得到了創新,另一方面也降低了第三方使用該綠色技術的許可成本。韓國與日本的做法較為相似,也設立了超快速審查制度以及政策方面的優惠等積極舉措以推動本國綠色技術的創新發展。通過梳理上述國家關于綠色技術的相關立法,能為我國構建綠色專利強制許可制度提供一定的借鑒。
受制于技術的限制,與西方發達國家相比,我國在綠色技術專利領域發展得較為緩慢,大量核心技術仍為發達國家所掌握[9]。隨著國際交流的日益密切,綠色技術大量涌入我國,不但對我國技術產業形成了沖擊,而且形成了一種壟斷的發展態勢,如果一味地放任這種壟斷行為不斷擴張,其必將對我國“雙碳”目標的實現帶來不利影響,因此,不論是基于公共利益的考量,還是對技術壟斷行為的打破,都亟需將綠色技術專利納入到我國《專利法》中予以強制許可。
2020年7月30日,中共中央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提出了“以技術支撐生態文明建設”的社會發展目標[10]。同年12月在氣候雄心峰會上明確提出“2030年綠色清潔轉型”的具體要求。2022年3月國家發展改革委、國家能源局印發《“十四五”現代能源體系規劃》,對“十四五”時期加快構建現代能源體系、推動能源高質量發展作出部署,同時提出要“構建以新能源為基礎的清潔技術”[11]。從以上緊鑼密鼓的規劃安排到落實,不僅彰顯了我國積極應對氣候變化、走低碳發展道路的雄心和決心,還展現了我國作為一個負責任的大國對建設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擔當。“雙碳”目標的提出正好在我國低碳轉型的“技術革命”時期,是一場“硬仗”,所以不能單純依靠植樹造林這樣傳統的人工做法,而要充分發揮綠色技術的高效、環保功能,在最短時間內助力“雙碳”目標的實現。如今嚴峻的氣候問題、環境問題,明確了綠色低碳發展的必要性,而低碳技術、清潔能源以及低碳生活,明確了綠色技術強制許可的可行性,也為綠色技術實施強制許可構建了合理性與正當性。綠色技術是實現“雙碳”目標的重要引擎,因此,對其實施強制許可是不可回避的重要舉措,如果《專利法》僅將其作為專利權人的私權財產予以保護,對其許可保護規定得過于嚴格,將不利于整個低碳生態化進程。因此,對綠色技術實施強制許可不僅是立足環境保護提出的要求,更是基于我國“雙碳”目標實現的現實考量。
綠色技術的創新與發展不僅能夠緩解當下的氣候問題,而且對未來的環境問題起到提前預防的作用。2020年12月,聯合國秘書長呼吁全球進入氣候緊急狀態,各成員國不僅要努力降低碳排放,且在各自能力范圍內要承擔相應減排計劃[12]。這一倡議的提出,一方面凸顯了國際社會對氣候變化的重視,另一方面也敦促各成員國履行相應的低碳減排義務[13]。我國作為聯合國成員國之一,理應主動承擔低碳減排義務,因此,對綠色技術實施強制許可是履行國際義務的具體表現。2020年11月17日,習近平總書記在金磚國家領導人第十二次會晤的講話中指出“同處地球村,環境保護是各國的義務,任何國家都不能獨善其身,應當堅持綠色低碳發展,促進人與自然和諧共生”[14]。這一講話再次強調了國際社會成員都負有履行環境保護義務的責任。現今,應用綠色技術發展低碳經濟、打造綠色生活已經逐漸成為各個國家的首選,綠色技術在整個國際大環境中發揮著協調能源安全與緩解氣候變化的重要作用[15]。2008年聯合國環境規劃署推出了“全球綠色新政”概念,呼吁各國實施綠色新政,但其根本目的是踐行環保理念。“綠色新政”的提出不單單是一項倡導,更是一份國際義務,我國作為國際社會中的一份子,積極踐行這一號召,不僅是從環保理念出發,更是基于人類公共健康的角度,因此,對綠色技術實施強制許可具有合理的實踐依據[16]。
可持續發展戰略的提出催生了專利生態化的出現。“專利生態化”由周長玲[17]提出,她認為“專利生態化”主要是指狹義生態化:立法層面的生態化,即要求在專利立法中,要全面貫徹可持續發展目標,將環境保護與綠色發展理念納入其中,使專利法朝著與生態環境相協調的方向發展。一直以來,環境問題不易被人們所直接感知,直到其從“量變”達到“質變”,進一步危及人類生存時才得以重視。環境健康事關人身健康,以大力發展經濟而犧牲環境的時代已經過去,現今是知識經濟型、可持續發展的轉型時期,生態問題的解決越來越依賴于綠色技術,這使得旨在鼓勵技術創新、促進科技與環境協調發展的專利生態化呼之欲出,成為必然[18]。早在2013年吳漢東教授就在《知識產權法價值的中國語境解讀》中提出了“人本主義和和諧價值”,即知識產權制度的構建不僅要關注當代人與后代人的發展利益,還要兼顧人與自然的和諧發展,這進一步凸顯了專利生態化的現實意義[19]。因此,基于專利生態化的目的價值,實施綠色技術專利強制許可,不僅能夠加速全球生態文明的建設進程,而且為將來出現的新環境問題提供了技術保障。
現今,高污染的環境危機、氣候危機逐漸成為困擾世界各國的難題。各國法律制度為了適應環境問題的解決都對綠色技術的許可規定作出了相應調整,我國作為國際成員之一,同樣負有保護環境的義務,理應從制度層面作出回應[20]。然而,由于我國《專利法》中綠色技術強制許可規定的缺失以及現行強制許可規定中相關概念的模糊,導致我國構建綠色技術強制許可面臨多重困境。
規則供給的缺失是該制度實施的最大難題。我國《專利法》采取列舉的方式規定了專利權濫用①(第五十三條)、緊急情況或公眾利益②(第五十四條)、公共健康③(第五十五條)以及交叉強制許可④(第五十六條)四項專利強制許可事由,但其中并未涉及綠色技術。現今在綠色發展戰略與創新發展戰略的雙重驅動下,低碳發展、綠色發展已然成為經濟社會發展的主旋律。綠色技術是治理生態環境問題的重要抓手,對其實施強制許可一方面能夠有效緩解日益嚴重的環境問題,另一方面有利于綠色技術的推廣及使用,防止出現綠色技術的壟斷問題。通過考察域外立法,已有部分國家對涉及環境保護的綠色技術實施強制許可,這在一定程度上為我國提供了借鑒。我國現行專利制度設計過分強調專利權人的專利財產化而忽視了專利權人自身負有的保護環境的社會義務,如果只是將綠色技術專利以一種功利的方式在《專利法》中予以保護,那么其自身具有的“公益”價值就會喪失,無益于綠色技術的傳播與推廣。雖然《專利法》第五十三至第五十六條列舉的四項強制許可事由通過擴張解釋可以為綠色技術提供合理的依據,但并不能提供直接的規則支撐。因此,確需增加相關條款彌補現行法的不足,為實施綠色技術強制許可制度提供立法依據。
因綠色技術服務于公共環境,且其蘊含的“環境公益”價值與“公共利益”的思想價值最為契合,因此,學界普遍認為將其納入“公共利益”事由中最為合理。熊英等[21]認為:由于現行立法中未有對綠色技術強制許可的規定,因此,直接將“環境保護”的目的明確納入“公共利益”范疇,以此來彌補現行法的不足。王明遠等[22]認為,綠色技術能夠有效應對氣候變化,促進我國能源結構調整,因此,不能籠統地都強制許可,而只對涉及重大公共利益的綠色清潔技術專利實施強制許可。以上學者的觀點從不同視角給我國綠色專利強制許可提供了可行方案,對此,筆者主張將綠色技術所涉的環境利益納入到公共利益事由中。然而,支撐這一觀點的前提要件是厘清何為“公共利益”?由于現行規定中“公共利益”的內涵與外延模糊不清,是否符合公共利益是一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說法,在實際適用中常常出現自由裁量的問題,既有可能是對綠色技術實施強制許可真正起到維護公共利益的作用,也有可能因為其極不確定的外延而發生濫用綠色技術的情形,造成整個專利秩序的混亂[23]。
綠色技術常常與利益掛鉤,而利益的分配平衡是維持專利權人與使用者權利均衡的重要指標。筆者主張將綠色技術納入“公共利益”強制許可事由中,因此,盡管現行《專利法》第六十二條對強制許可費用問題進行了相關規定,但仍然比較粗疏⑤。看似一套程序下來將專利許可費用問題規定的具體全面,實則在適用中問題頻出。第一,合理費用的限度不清。條文規定專利權人有權從實施強制許可的單位和個人處獲得“合理”的使用費,費用金額由雙方當事人自愿協商,協商不成,由國務院專利行政部門裁量。然而,我國法律并未就“合理”使用費的范圍進行限定,導致專利侵權時有發生。第二,使用費數額確定方式不完善。一般而言,專利權人在專利強制許可中一般出于非自愿目的,往往站在維護自己私有財產利益的角度考慮問題,將其專利成果進行強制許可,無異于“一次性買斷”其專利權,盡管會給予一定的許可使用費,但費用金額往往與實際獲得的利益相差甚遠,達不到專利權人的心理預期。而專利實施方基于公益化角度,在協商費用時,雙方處于對立狀態,很難就費用的合理性達成協議,此時就需要第三方,即國務院專利行政部門的介入,其作為決策者,天然地偏向公共利益,往往做出的決策不利于保障專利權人的財產權益,可能會造成“強買強賣”的尷尬境地[24]。
我國《專利法》第五十三條、第六十三條分別對申請專利強制許可的主體與程序作出了規定,但規定的范圍比較狹隘,限制了綠色技術的推廣。第一,申請強制許可的主體范圍過于狹小。《專利法》第五十三條規定申請專利強制許可的主體必須是具備實施條件與能力的單位或個人,這在一定程度上扼殺了綠色專利的廣泛應用,因為嚴峻的環境問題影響的不僅僅是一個個體或一家企業,而是關乎整個社會環境利益,如果嚴格限制申請主體的資格,一方面會使諸如環保組織、政府機關等不使用綠色技術的主體無法申請強制許可,另一方面會對公共環境利益造成損害。第二,《專利法》第六十三條對專利強制許可決定的生效日期未做明確規定⑥。條文中僅規定專利權人對國務院專利行政部門所作的強制許可裁決不服的,可自收到通知之日起3個月內提起訴訟,并未對強制許可決定的生效時間作出明確規定。條文隱含的表述,即強制許可決定的生效似乎要經過“兩審終審”的漫長過程,而綠色技術事關環境問題,具有一定的緊迫性與時效性,“兩審終審”的訴訟程序會導致環境問題未能得到及時解決而進一步惡化,嚴重影響綠色技術專利強制許可的實施效果,使綠色技術專利強制許可處于無法實施的處境[25]。
明確的立法規定是一項制度實施的有力支撐。現今由于解決環境氣候危機的緊迫性以及我國“雙碳”目標實現的現實性,都需要綠色技術發揮引領作用,綠色技術不單單在環保領域發揮效能,其在各個領域都得到了推廣,因此,構建綠色技術專利強制許可制度存在明確的正當性與可行性[26]。在理論層面,通過在知網中檢索近5年有關綠色技術專利的文獻,并對學者們的觀點進行整合,大部分學者主張將綠色技術予以強制許可,并進行了嚴密科學的論證。在實踐中,運用綠色技術解決環境問題的做法已屢見不鮮,但由于其許可費用高昂,使用人為了公共利益需要,常常未經專利權人許可而使用該技術,時常引發侵權糾紛,一旦停止使用,就會導致氣候環境問題未能得到及時有效解決。上述兩個層面造成我國綠色技術強制許可制度的實施存在“理論熱,實踐冷”的現狀,而解決這一難題的根本路徑就是將綠色技術在法制框架內予以強制許可,一方面和理論界形成了良好呼應,另一方面為緩解氣候危機提供了技術支撐。我國已將藥品專利進行了強制許可,盡管綠色技術并不直接作用于人體,但與人類的健康發展息息相關,二者都涉及公共健康利益,對綠色技術實施強制許可具有合法正當性[27]。因此,可以借鑒我國藥品專利強制許可的實施要件,在《專利法實施細則》中增加綠色技術專利強制許可條款。
由于經濟的快速發展,對環境質量提出了更高要求,“雙碳”目標的實現是一個技術性問題,需要綠色低碳技術的研發,這在一定程度上倒逼綠色技術專利公益化,迫切需要我國《專利法》對解決環境問題的綠色技術進行強制許可,以應對實踐中的問題。目前學界對確立綠色技術專利強制許可制度均持認可態度,這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綠色技術專利強制許可制度的構建。綜合我國《專利法》中對于四項強制許可事由的規定,想要適用綠色技術專利的強制許可,滿足公眾對綠色技術的訴求,會發現其僅能落腳在為了公共利益這一許可事由上。因此,鑒于環境問題的緊迫性,在《專利法實施條例》中應明確規定公共利益包含環境利益。之所以有此規定,是因為公共利益的內涵與外延是一個比較宏觀的概念,對其進行明確的定義顯然是徒勞無益的,因為對綠色技術實施強制許可依據的是具體的法律規定而非抽象的規定,沒有明確化的“公共利益”范圍是無法產生實際適用效果的,但毋庸置疑的是,綠色技術的“環境公益”性絕對包含在“公共利益”的范疇中,所以,基于綠色技術對改善和保護全球生態環境的重要作用,應當在《專利法實施條例》中明確公共利益包括但不限于環境利益。
綠色技術申請專利保護的最根本理由是其潛在的市場交易價值,而在整個市場交易過程中技術專利申請人還投入了大量的技術研發成本、技術開發成本以及法律成本。第一,對于專利強制許可費用的“合理”界限,國家知識產權局可以對發明該綠色技術的各種成本價值和專利權人因強制許可損失的市場價值進行估算,按照這種方法計算該專利的正當合理使用費。一般對綠色技術專利進行強制許可主要涉及環境公益性目的,是一種緊急避險式國家征用,所以專利權人主觀上并無濫用專利權的主觀可責性,因此,對于專利權人遭受的損失要全面補償。第二,強制許可使用費的確定方式要遵循“當事人協商優先、第三方評估輔助、行政部門裁決隨后”的順序。一方面,允許專利權人和專利實施者就專利許可使用費金額進行協商,這充分尊重了“意思自治”。另一方面,如雙方協商不成,則在國務院專利行政部門作出決定前,由國家知識產權局對該技術依據市場價值評估與考察,若雙方當事人就國家知識產權局所給出的評估報告達成一致意見,就在國務院專利行政部門的支持下達成交易,否則,國務院專利行政部門在綜合考慮個案情況下,結合國家知識產權局作出的評估報告給出一個強制許可使用的金額。這既對環境利益有特別重大影響的綠色技術給予專利人補償,也能促進更多的使用人使用技術,防止專利權人因許可費過低喪失創新積極性。
我國《專利法》中對于申請專利審查的主體及其程序規定較為死板且不健全,為使綠色技術專利強制許可制度能夠盡快得到實施,必須對其相應規定進行完善,破解法律適用中的困境。第一,適當放寬綠色專利強制實施許可申請人的資格限制、擴大被許可人范圍。由于我國《專利法》近期才完成第四次修訂,近期修改的可能性較低,在專利法法律條文中增添申請人范圍不具有現實意義,因此,可在《專利法實施細則》中新增規定:環保組織、政府部門等不具備專利實施條件的主體,為了保護環境公益,可向國家知識產權局申請綠色技術專利的強制許可,并按法律規定,規范地將技術許可給使用人。第二,在《專利法實施細則》中明確規定綠色技術專利強制許可制度的決定在國務院專利行政部門將決定送達專利權人時生效,且訴訟期間不停止綠色技術專利的使用。綠色技術專利不同于一般的專利技術,常常涉及國家利益、公共利益,如果使用人被訴侵權,在停止使用之后可能會對環境造成二次傷害,因此,為了避免該問題的發生,可以規定即便專利權人在收到決定后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也不影響綠色技術專利的推廣和應用。如2016年最高人民法院發布《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侵犯專利權利糾紛案件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二)》第二十六條規定:即使被告構成侵犯專利權,但侵權行為若涉及國家利益、公共利益,則只需賠償相應的合理費用,不需要停止被訴行為。該解釋使我國在司法實踐中已經存在的專利侵權不停止侵害的判決有了明確的法律依據,也給我們解決綠色技術專利行政強制許可問題提供了新的進路[28]。
低碳減排目標的完成是不容忽視和拖延的,任何國家不可置身事外,都應當承擔屬于自己的責任。我國對綠色技術專利實施強制許可是一種順應世界發展趨勢的做法。然而由于我國現有專利制度的局限性,使得實踐中利用綠色技術緩解環境問題出現了一些難點與痛點,因此,為了我國能夠達成“雙碳”目標,必須盡快構建科學合理的綠色專利強制許可制度。總之,任何制度的構建都不是一蹴而就的,綠色技術強制許可制度也概莫能外,雖然該制度目前在我國暫無立法規定,但我們仍相信,這個符合歷史前進規律、符合世界人民利益之所向的制度,能在不斷發展中得到構建,在適用中帶來新的收益。
注 釋:
①《專利法》第五十三條 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國務院專利行政部門根據具備實施條件的單位或者個人的申請,可以給予實施發明專利或者實用新型專利的強制許可:
(一)專利權人自專利權被授予之日起滿三年,且自提出專利申請之日起滿四年,無正當理由未實施或者未充分實施其專利的;
(二)專利權人行使專利權的行為被依法認定為壟斷行為,為消除或者減少該行為對競爭產生的不利影響的。
② 《專利法》第五十四條 在國家出現緊急狀態或者非常情況時,或者為了公共利益的目的,國務院專利行政部門可以給予實施發明專利或者實用新型專利的強制許可。
③ 《專利法》第五十五條 為了公共健康目的,對取得專利權的藥品,國務院專利行政部門可以給予制造并將其出口到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參加的有關國際條約規定的國家或者地區的強制許可。
④《專利法》第五十六條 一項取得專利權的發明或者實用新型比前已經取得專利權的發明或者實用新型具有顯著經濟意義的重大技術進步,其實施又有賴于前一發明或者實用新型的實施的,國務院專利行政部門根據后一專利權人的申請,可以給予實施前一發明或者實用新型的強制許可。
在依照前款規定給予實施強制許可的情形下,國務院專利行政部門根據前一專利權人的申請,也可以給予實施后一發明或者實用新型的強制許可。
⑤《專利法》第六十二條 取得實施強制許可的單位或者個人應當付給專利權人合理的使用費,或者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參加的有關國際條約的規定處理使用費問題。付給使用費的,其數額由雙方協商;雙方不能達成協議的,由國務院專利行政部門裁決。
⑥《專利法》第六十三條 專利權人對國務院專利行政部門關于實施強制許可的決定不服的,專利權人和取得實施強制許可的單位或者個人對國務院專利行政部門關于實施強制許可的使用費的裁決不服的,可以自收到通知之日起三個月內向人民法院起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