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令
(安徽糧食工程職業學院 基礎學科部, 安徽 合肥 230001)
《暫坐》對都市的日常生活進行了細致地描寫,同時也刻畫出了別具特色的女性形象,寫實性的描述為現實主義文學的發展作出了一定的貢獻。《暫坐》作為賈平凹眾多鄉土文學中的一部城市之作,以女性為中心向讀者展現出了一幅寫實性的城市眾生相。這部小說以西京城為寫作視角,呈現出了一幅逼近真實的俗世景觀圖,將城市居民的日常生活展現得淋漓盡致[1]。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西京城中各色人物的形象都被呈現出來,具有豐富的社會、人文信息。小說中存在的都市和生活在都市中的各色人物構成了某種關系,賈平凹對都市的想象和現實主義之間也構成了某種關系,為了正確看待《暫坐》對都市想象、百姓生活的描述刻畫和現實主義文學之間的關系,本文對此進行了深入探討,以便于從中深入剖析賈平凹文學世界中的現實主義理念。
賈平凹作品《暫坐》主要將空間化的敘事、關系構建和細節描寫作為都市想象的方式。這部小說每章的標題都是以空間場所或者人物來進行命名的,并且首章和尾章都是“伊娃·西京城”,這達到了一個首尾呼應的效果,使得整篇小說的結構也更加完整。在小說的章節布局中,讀者能夠清晰地看到故事的發展進程以及發生地點。對于小說的章節設置,賈平凹認為這樣更能夠體現出故事發展的真實性,并且也有利于長篇小說的敘事。《暫坐》具有多條線索,清晰明了的敘事方式既有利于作者的寫作,也有利于讀者對于故事情節的把握[2]。賈平凹在構筑都市空間的過程中又分為了主空間和次空間兩個層次來進行敘述。“茶莊”這一地點是故事展開的主空間,連接了各種核心人物,將外界信息與故事人物連接成為了一個網絡,形成了一個看似密閉,實而開放的空間。而其他諸如火鍋店、街道、醫院等于人物相關的地點則是小說的次空間,勾連著故事發展的大小情節。茶莊這個主空間和各種大大小小的次空間共同構成了西京城這個都市空間,并且在人際交往的過程中上升成為了一個具有倫理性的文化空間。按照賈平凹自己的說法,小說中鋪設的人物關系網絡能夠讓每個人物找到自己的位置和身份,作品整體上的空間閉環結構使得小說在一定程度上體現出了“空間詩學”的特點,并且也具有散點透視的文學效果。結合空間詩學的特點和《暫坐》文章的具體內容,可以看到小說中女性角色尋求自我認同的方式以及建構自我的路徑,這便是賈平凹作品空間詩學中所蘊含的意識形態。
不僅如此,《暫坐》中的時間也是在空間結構中緩慢移動的。主空間和次空間通過人物的活動聯系到一起,使得人物和社會的關系隱藏在時間當中,這為人物形象的刻畫及具體故事的講述奠定了良好的空間基礎。以茶莊為例,主人公去茶莊喝茶建立起與茶莊的情感聯系,并將茶莊當作自己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茶莊的消失反而會造成自己生活的不適。光顧茶莊的每一個人物都有自己完整的生命歷程和自己獨有的情感故事,在屬于這個人物自己的時間中,每個人的故事都是擺放在明確是空間位置上的。《暫坐》這部小說有著三條主要的敘事線索,首先是主人公伊娃在西京的往返,其次是茶莊的發展和消失,最后是夏自花的生病和離世。每一條線索幾乎都與茶莊有關,賈平凹正是以茶莊為切入點,去觀察并描繪人心的。《暫坐》的三條故事發展線索主要強調空間上的敘事結構,并且弱化了時間感,形成了一種近似無時態的敘事結構。這部小說在一個自然形態的時間環境中去描述女性人物的故事,個體化的時間與歷史有一定的差別,世俗化的空間敘述往往會造成對歷史時間的模糊。小說中的都市想象在人物描寫中切換場景,實現了不同空間的自由挪移,增強了小說文本空間的立體感。
賈平凹的長篇小說更善于在個人、社會、民族的張力關系中發展自己的文筆,從空間和關系的角度進行都市想象是80年代賈平凹創作小說的基本路徑,他認為文學是為了表達生活,自然就需要進行關系描寫,他的很多作品中都是以某個地點作為人物活動的空間,并進一步勾勒人物與人物、人物與社會、人物與自然之間的復雜關系。在《暫坐》古城的都市想象中,時間仿佛被停滯了一般,讀者看不到它的過去和未來,只能看到被分割開來的城市碎片[3]。這部小說中所蘊含的社會、政治信息大多是通過女性角色以及茶莊老板呈現出來的,具有一定的反腐意義,能夠側面反映出當時的一些社會問題。與賈平凹的其他作品相比,《暫坐》的篇幅相對較短,文字也較為平實,具有大量關于人物心理、動作、語言的細節描寫,這些不起眼的生活細節漂浮于都市想象生活化的敘述空間中,具有一定的表現張力。在人物刻畫上,細節能夠巧妙地表現出人物性格和性情上的微妙變化;在情節表現上,細節能夠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構成一種本質化之外的真實感。細節所具有的功能意義是為故事情節的發展營造出一種氛圍,這種氛圍是情境性的,而非時間性的。借助于空間、關系和細節描寫,《暫坐》這一作品向讀者展現出了一種未經簡化的都市生活情態,以及一種去除觀念化的現實主義。賈平凹如行云流水般的文筆,塑造出了一幅充滿世俗煙火氣息的都市景象,展示了一張張生動鮮活的人物面孔,這讓小說描寫更加飽滿、更具藝術張力。
《廢都》作為賈平凹作品中最具影響力的一部都市小說,其都市想象保留了城市和鄉村的二元框架,認為城市和鄉村在文化方面具有同構性,盡管社會現實的變動十分急劇,但是城市居民依然保存了原有的傳統性,會帶有一定的鄉土風情和民間文化。因此,賈平凹在《廢都》中描繪的城市便是一個喧囂的都市形象。《暫坐》延續了這樣的寫作風格,并對男女人物的主次關系進行了翻轉,使得女性形象成為故事情節的核心,小說既描寫了女性角色時尚的都市生活方式,也刻畫了她們所承受的工作壓力以及婚姻不幸中的孤獨感。與《廢都》相比,《暫坐》所展現的現實主義更加平靜有序,少了一些紛雜的城市喧囂。作者的主觀感受滲透進了小說的人物世界當中,使得人物的個性在一定程度上連接了歷史和現實,具有了現實主義的典型化特征。賈平凹圍繞著茶莊和女性人物進行敘事線索的構設,在零散的分支故事中構建出了一個完整的大故事。在賈平凹的作品當中,《秦腔》和《帶燈》也屬于描寫社會現實生活的文學作品,盡管《暫坐》延續了同樣的碎片化特征,但也有著自身的獨特之處,它更加關注人物的命運,注重圍繞角色鋪設故事線索。這部小說中的女性故事并沒有停留在碎片化的敘事結構中,總體上依然沿著時間序列鋪展開來,時間對于故事情節的發展具有一定的牽引作用。從敘事功能來看,《暫坐》中的茶莊、火鍋店、街道、醫院等地點都與人物有著密切的聯系,能夠展現出人物在不同環境下的言行舉止[4]。空間伴隨著人的移動,直接關聯著人物情節的發展。沈從文、張愛玲等作家在寫作的過程中會背向歷史,遠離歷史而去書寫現實。賈平凹則不同,他是在面對著都市的繁雜現實來進行經驗性的書寫,與眾多關注中國現實的作家一樣,他們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展現復雜的現實世界,用自己的哲學觀去理解世界,從而實現自身生存哲學與文學創作經驗的完美對接。
在處理人物心理與社會現實之間的關系時,賈平凹選擇的是個體與社會、內部與外部之間的中間地帶,人性的復雜和現實的生機全都交織在這一區域。在寫作的過程中,賈平凹既不想刻意回避社會問題,又難以直接切入現實的命脈。因此在人物心理與社會現實之間,《暫坐》將“世道人心”作為連接個體和社會現實的中間介質,并借此揭露社會現實問題。這部小說以女性心理為情感聯系,通過人物之間的交流對話展現人物的心靈空間,通過描寫發生在西京城、茶莊、火鍋店的故事,向讀者展現出那些都市現實生活中自然發生的情感和意味。生活的本質就是生著、活著,這是作者體驗生活的獨特方式,也是他所要抵達的人心。賈平凹從他自身的生活體驗中獲得了觀照人心的視角,這是他作為書寫著的記憶,同時也是那個時代的社會記憶。歷史在文本中的呈現方式往往并不是直觀而顯性的,更多時候,它是以一種“潛文本”的方式存在的,文學作品中最常見的歷史存在方式是直接干預,這是史詩化文本的主要特征,文學與歷史之間具有一定的內在聯系。與其它長篇小說一樣,賈平凹直至保持著對現實社會問題的關注和思考,而沒有超脫于現實之外,這一方面深化了小說本身的哲學內涵,另一方面則體現出作家本身的情感關懷和人本道義[5]。
根據《暫坐》對茶莊、街道、貧民區的描述以及對都市各色人物的生活的記敘,能夠看出這是一種反現實主義的寫作手法,非常樸實地展示著西京城中的日常生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暫坐》是把社會現實拉入了自身本文結構當中,這種深入生活的寫作方式源自本就處于生活當中的創作者本身。作者用他的文字來認同生活,活在世俗當中,但又不同化于世俗,貼近現實,但由于現實保持了一定的距離。這種微妙的張力是對現實生活的一種陌生化效果,是以一種美學的效果來超越現實,從而更有效地加深讀者對現實的體驗并對現實產生一定的影響。用弗洛伊德的理論來分析,可以把文學作品理解為作者的潛意識。西京城中的社會生活正是《暫坐》創作當時的社會現實。賈平凹處在心靈內部和社會外部的中間地帶,是現實的生產者和制造者,《暫坐》的文章結構、敘事方式、文本形式都是表達作者潛意識的方式,也是進入小說文本的通道。
對于現實主義的呈現其實是一項未竟的事業,賈平凹認為作家本應當十分注重內在心靈,文學作品的創作既要使自己愉悅,也要使讀者愉悅。在他看來,作家應當以自然而不做作的心態去創作文學作品,這既是一種創作心態,同時也是對于文學品格的追求。作家對于文學作品的刻畫應當盡量樸實,只有深入生活才能夠更好地向讀者展現故事情節。深入生活對于小說創作十分重要,作家要寫什么角色,就必然需要提前去了解這個角色,只有這樣才能夠寫出有內容的作品。深入生活不應當僅僅停留在思想層面,而應當落到實處,在搜集細節的過程中積累知識。如果打算寫工農兵題材的作品,就需要先去與工農兵一起居住一起勞動一段時間,這樣寫出來的作品會更貼近現實。小說的創作僅僅停留在作者自身的內心世界還是不夠的,更需要突破障礙,達到與更多的人相通的境界當中去。對于賈平凹來說,個人的記憶和國家的記憶并不是矛盾對立的,反而在個人的記憶中能夠展現出國家的記憶。賈平凹十分注重作品的審美性和藝術性,能夠在歷史與現實之間自由穿行,可以說是一個歷史的同行者。《暫坐》以貫穿式的筆法和視野寫出了西京城中的市井百態,把市井人物的命運和痛苦展現得淋漓盡致。作品主空間中的茶莊是西京城最為興盛的茶莊,很多有身份的人都會光顧這里,但隨著腐敗案件和爆炸事件的發生,茶莊慢慢衰敗下去,小說中原本親密無間的姐妹也因為利益原因產生間隙,最終由聚而散。對于時代命運的慘淡無常和故事人物的最終結局雖感蒼涼,但也淡然處之。小說的整體風格不拘形跡,包含著作者對歷史的切身思考,能夠看到現實中的生命真實。
賈平凹小說在復雜的人際關系和瑣碎的都市想象中呈現著社會現實,向讀者傳遞著大而虛的作品主題。因此,賈平凹的文學作品可以說是社會現實中個人的生命史、生活史。伴隨著現實主義的發展,文學與社會的關系也得到了重新的審視,在某種程度上文學也是歷史的一種補充。這種發展趨勢說明當下社會對文學的焦慮,那些具有總體性視野,能夠在歷史的總體性視野中記錄生活、展現生活的現實主義文學更受讀者歡迎。借助敘事來賦予生活和生命以特殊的時代意義,正是包括賈平凹在內的諸多作家重構現實主義的動力所在。《暫坐》在敘事形式和內容上更多的是采用了“說話”的方式,能夠展現出生活的原本形態。在人物的對話交流過程中,能夠道出世間的是非曲直和幽暗人性[6]。這種書寫方式平靜而幽微,能夠突破傳統現實主義的束縛,最大限度地描述生活但又避免了單純的現實批判,在更高的層面上體現了作品的時代感和生活感。并且以“說話”為記敘方式更能夠在傳達出故事內容的真情實感。長篇小說的成功不在于結構、形式、題材,而在于是否能夠平常而真誠地說話,并讓讀者產生一種親切感。這種“平常的說話”是賈平凹的一種創造形式,破除了傳統現實主義文學的敘述成規。
《暫坐》這部小說以日常對話的結構方式平淡地敘述著生活中的故事,文筆樸素但又真情流露,在平常的敘事中娓娓道來,隨性而自然地向讀者訴說著每一個角色的生命日常。賈平凹認為自己并不能稱作是一個完全的現實主義作家,因為《暫坐》在某種程度上并不符合現實主義的標準,邏輯和形式都較為分散。但其實用現實主義這套標準來衡量賈平凹的作品,反而是削弱了小說原本的個性。賈平凹作品總展現出來的“人學”更加貼合其自身的旗幟和他思想上的現實主義,因此可以說賈平凹既是傳統現實主義的叛逆者,也是秉持著現實主義精神重構現實主義的代表作家,他將寫實與現實主義聯系起來,深入都市生活,對人物內心進行細膩而敏感的描述,更能夠道出作者心中的人道主義情懷。在他看來,作家的責任是記錄生活,表達時代,讓普通角色在庸常的生活中生發出夢想的翅膀。在文學的變革中,賈平凹始終堅持以自己的方式來表達情感,尋找現實主義的超越之境,在這一目標沒有實現之前,現實主義始終是一項未竟的事業。
《暫坐》這部小說在對時間、空間的描繪中體現出了賈平凹在現實主義文學中的獨特位置,并從中可以窺探出中國現實主義的多樣形態。賈平凹將自己對都市的想象和對現實主義的理解都融入了這部小說當中,在這部以女性角色為中心所鋪展開來的城市眾生中,能夠看出賈平凹對于現實主義的突破和重構,他的敘事超越了日常化的生活描寫,而更追求高層次的精神思想。在賈平凹獨特的文學世界中,現實主義的宏大敘事已經編織進入了人們的內心世界和日常生活,具有十分重要的現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