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宰相梁克家與陳俊卿關系探析*

武 坤,張滋萍

(河北大學 宋史研究中心，河北 保定 071002)

當今史學界對梁、陳二人均分別有所研究，但對兩人之間的密切關系卻鮮有提及。楊文新在《宋代狀元宰相梁克家述評》[1]一文中，對梁克家的生平進行了較為詳細的講述，將梁克家的政治生涯呈現在讀者面前，著重突出了梁克家作為狀元宰相給泉州乃至整個福建人民樹立了榜樣。李鐵柱的《陳俊卿研究》[2]對陳俊卿的家世、宦海生涯、政治思想以及交友情況進行了詳細分析，但其中仍未涉及與梁克家關系的描寫。倪士毅在《宋代宰相出身和任期的研究》[3]一文中對宋代歷任宰相的出身與任期進行了深入研究，對梁克家與陳俊卿也有所描述。河南大學李兵的碩士畢業論文《南宋宰相家族婚姻研究》[4]對梁克家與陳俊卿家族聯姻情況有較為詳細的介紹，尤其對陳俊卿家族聯姻狀況分析非常透徹。這些成果對研究梁克家、陳俊卿二人之間的關系均具有借鑒意義。

一、梁克家與陳俊卿概況

(一)梁克家生平

梁克家，字叔子，泉州晉江(今福建晉江)人，南宋孝宗朝宰相。他生于南宋高宗建炎二年(1128)，自幼聰敏過人，讀書過目不忘，年少時曾游歷廣東揭陽，做過館客。紹興三十年(1160)，高宗“賜禮部進士梁克家以下四百一十二人及第、出身”[5]594，其中梁克家廷試第一，高中狀元，時年三十三歲，被授予平江簽判。歷任秘書省校書郎、著作佐郎、吏部員外郎、中書舍人、給事中等官職。乾道五年(1169)，梁克家正式步入宰執行列。二月，“梁克家自給事中除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四月壬辰，兼參知政事。”[5]5576乾道六年(1170)，以梁克家為參知政事兼同知樞密院事、兼同知國用事，第二年，又兼權知樞密院事。[5]5577乾道八年(1172)，梁克家升為右丞相，兼樞密使。后因授書儀事件，以觀文殿大學士出知建寧府。淳熙六年(1179)起知福州，三年后，宋孝宗再拜梁克家為右丞相，封為儀國公。淳熙十三年(1186)，梁克家卸任右丞相，進封鄭國公。淳熙十四年(1187)，梁克家薨逝，享年六十歲，贈少師，謚文靖。著有《淳熙三山志》《中興會要》《梁文靖集》(今已遺失)等，《全宋詩》收錄其詩兩首。

(二)陳俊卿生平

陳俊卿，字應求，興化軍莆田(今福建莆田)人，南宋孝宗朝宰相。他生于宋徽宗政和三年(1113)，自幼“莊重，不妄言笑”[5]11783。紹興八年(1138)，陳俊卿高中榜眼，年僅二十六歲，被授予泉州觀察推官，曾任校書郎、著作佐郎、監察御史、殿中侍御史、權兵部侍郎、中書舍人、禮部侍郎參贊軍事、吏部侍郎、吏部尚書、同知樞密院事、參知政事等職[5]11785。乾道四年(1168)，孝宗下詔授予陳俊卿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5]11788。乾道五年(1169)，陳俊卿進左相，次年罷相，出知福州，后又改判建康府。淳熙八年(1181)，“上章告老，以少師、魏國公致仕”[5]11790。淳熙十三年(1186)十一月，陳俊卿薨逝，宋孝宗輟朝以示哀悼，贈太保，賜謚正獻。《全宋詩》錄其詩九首，有集二十卷(今已散佚)。

二、梁、陳二人關系

陳俊卿、梁克家同為福建人，且泉州與晉江相鄰，兩人同受閩越文化影響，分別以紹興八年榜眼、紹興三十年狀元身份入仕，后均位列宰輔，又均曾出知福州，有著相似的政治經歷。無論是在仕途還是在私交(姻親)上，二人均保持密切聯系。兩者關系主要經歷了三個階段：

(一)相識相知

梁克家于紹興三十年(1160)中狀元，被授予平江簽判，并于乾道六年(1170)任參知政事，僅用十年時間便位列宰執，這其中既與自身才能相關，又有貴人相助，而陳俊卿便是這貴人中的一位。紹興三十一年(1161)金主完顏亮大舉攻宋，金軍在采石磯被虞允文率領的南宋軍民大敗。完顏亮后被部將所殺，金朝內部動蕩不安，金軍撤退。南宋統治集團內部一批主戰派主張乘勝追擊，然而初入政壇的梁克家卻致書時任權兵部侍郎的陳俊卿，“謂：‘敵雖遁，吾兵力未振，不量力而動，將有后悔。’”[5]11811這一觀點正與陳俊卿不謀而合。于是陳俊卿將此事奏報丞相陳康伯，兩人欽嘆梁克家的遠見卓識，并“召為秘書省正字，遷著作佐郞”[5]11811。在陳康伯與陳俊卿的支持下，梁克家歷任吏部員外郎、中書舍人、給事中等官職。在此期間，梁克家與莫濟在政治上受到中書舍人洪邁的攻擊，二人上書請求出外任職。但參知政事陳俊卿認為“二人皆賢，其去可惜”[5]11786，于是上奏彈劾洪邁奸險讒佞，不宜留在皇帝左右，并最終將洪邁罷免。至乾道五年陳俊卿任左相后，梁克家也于次年步入宰執之列，出任參知政事。

(二)并肩戰友

陳俊卿與梁克家在政治理念上具有頗多共性，尤其表現在處理宋金關系。南宋初年，宋金時戰時和，雙方關系時緊時緩。宋高宗時期，南宋統治集團內部對于宋金和戰的態度紛爭不斷，并以此分為主戰派與主和派。到孝宗朝時，從主戰派內部逐漸分化、重構出一個新的介于戰、和之間的派別——主守派。三者區別在于主戰派希望直接通過戰爭方式達到驅除北虜、恢復中原的目的，而主和派則是希望通過議和的方式以達到其偏安一隅、茍延殘喘的目的。作為新興勢力的主守派則介于兩者之間，它致力于先采取主和派的議和方式以達到養精蓄銳、恢復經濟、充實軍備的目的，再續圖對金主動出擊，實現與主戰派相同的根本目的，即驅除金人、恢復中原。孝宗朝時主守派主要代表人物有陳康伯、周葵、洪遵、史浩等人，本文所述陳俊卿與梁克家也是主守派代表。

兩人同為主守派，均主張穩健抗金。作為陳俊卿親家的梁克家與其長期保持聯系，在當政時期延續了陳俊卿的對金思想：對金采取穩妥態度，不卑不亢，既不輕易主動出擊也絕不諂媚投降。兩人政治生涯的波瀾起伏既與宋孝宗對金時急時緩的態度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又是孝宗朝主守派與主戰派政治斗爭的縮影。

陳俊卿比梁克家先入仕二十余年，起初主張對金積極作戰，但隨著時間推移與局勢變化，他在對金態度上考慮的更加全面，并逐漸由主戰派向主守派轉變。進士及第后，陳俊卿被授予泉州觀察推官。任期滿后，他因主張抗金且不愿依附于宰相秦檜，而被派為無實權的“南外睦宗院教授”[5]11783。“隆興和議”簽訂后，孝宗急于改變宋金關系不平等的現狀，于是多次派遣使臣出使金國，要求歸還祖宗陵寢及更改受書儀。乾道五年(1169)右相虞允文“建議遣使金以陵寢為請”，時任左相的陳俊卿當面向皇帝陳述其中利害，勸孝宗切勿急于向金國派遣泛使與提歸還陵寢地的要求。事后，俊卿又專程上手疏力勸宋孝宗，才使孝宗暫時放棄了“請陵寢”的打算。次年，虞允文再申陵寢之議與受書儀，孝宗以手札諭陳俊卿，以征求他的意見。陳俊卿再次表示反對并回復說：“陛下痛念祖宗，思復故疆，臣雖疲駑，豈不知激昂仰贊圣謨，然于大事欲計其萬全，俟一二年間，吾之事力稍充乃可，不敢迎合意指誤國事。”[5]11789他認為成大事者必須考慮周全，主張繼續休養生息，待國力充沛、軍備嚴整之后再以武力為后盾并派遣泛使向金國提歸還陵寢與更改受書儀的要求。然而孝宗卻急于求成，堅持遣使，任命范成大為使出使金國，以祖宗陵寢為請，順便更定受書儀。同時陳兵兩淮以示不惜一戰。于是，陳俊卿自覺不再受信于孝宗而極力請求辭去左相之職，以觀文殿大學士出知福州。臨行前，陳俊卿仍然勸誡孝宗“遠佞親賢，修政攘敵，泛使未可輕遣”[5]11789。果不其然，范成大出使金國，終不得要領，未完成歸還陵寢與更改受書儀的任務。

陳俊卿罷相后，梁克家于乾道八年(1172)拜右丞相并兼樞密使。克家在政府與左丞相虞允文“可否相濟”但又絕不茍同。在涉金問題上，虞允文力主北伐，恢復故土，在當時主戰派得勢的情況下，朝臣多迎合虞允文，此舉也得到了孝宗的支持。梁克家認為時機尚不成熟，于是密諫孝宗反對貿然北伐，因此事與虞允文數度不和，克家極力辭去右丞相。“上曰：‘兵終不可用乎？’克家奏：‘用兵以財用為先，今用度不足，何以集事？’上改容曰：‘朕將思之。’詰朝，上面諭曰：‘朕終夜思卿言，至當，毋庸去。’”[5]11811從中可以看出梁克家認為國家的富強和強大的經濟基礎是用兵北伐先決條件。在財政用度尚不充裕時期，梁克家堅決反對貿然出兵北伐，這正與陳俊卿的抗金態度相吻合。

梁克家第一次罷相的原因與陳俊卿相似，也是反對孝宗急于更改受書儀。乾道九年(1173)九月，孝宗再提更改受書儀之事，“欲移文對境以正其禮”[5]11813。克家認為時機未到，表示堅決反對，但孝宗一意孤行。于是，十月梁克家罷相，“以觀文殿大學士知建寧府”[5]11813。臨行前，孝宗再次向他請教治國之策，克家勸孝宗“務求奇功”。然而不久后，三省、樞密院以受書儀移牒泗州向金使施壓，金使不從，金國“遣泛使來，舉朝震駭。后二年，湯邦彥坐使事貶，天下益服克家謀國之忠”[5]11813。從此，南宋“不復遣泛使矣”[6]1792，孝宗朝宋金“受書儀”之爭也告一段落。

可見，就梁克家而言，陳俊卿與他在對金問題上保持一致，是身處同一戰壕的親密戰友，二人均持謹慎、穩健態度。此后，陳俊卿將第三女許配給梁克家之子梁億，兩人結為兒女親家，這在很大程度上拉近了陳、梁兩家的關系。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增強了梁克家的政治背景與政治資源。

(三)兒女親家

梁克家與陳俊卿結為兒女親家，有其特殊性：兩人生前，梁克家之子梁億娶陳俊卿第三女；兩人亡故后，陳俊卿四子陳宓娶梁克家之女梁妙惠。

1.梁億與陳氏

梁億，字伯安，泉州晉江人(今福建晉江人)，南宋宰相梁克家之子，憑借恩蔭入仕。累官至主管西外睦宗院，后又通判福州。曾經因注解《論語》而進官一秩。

關于二人婚姻關系的信息，在楊萬里為陳俊卿所作墓志銘中有所記載“(陳俊卿)子男五人：寔，朝奉郎通判泉州事。守，承議郎權發遣漳州事。定，承奉郎，早卒。宓、宿，承事郎。女四人，長適進士黃洧，次適故著作佐郎鄭鑒，再適太常少卿羅點，次適承奉郎通判漳州梁億，余幼”[7]4747，文中明確指出梁億娶陳俊卿第三女。由于史料匱乏，梁億與陳俊卿三女成親時間已不可詳考，只能推出兩人的成親時間應在陳俊卿二女婚后，即淳熙二年(1175)之后。又據楊萬里為陳俊卿所作墓志銘可推斷二人成親最遲在陳俊卿去世前，即淳熙十三年(1186)。則兩人成親的時間大致在淳熙二年到淳熙十三年之間。

2.陳宓與梁妙惠

陳宓，字師復，興化軍莆田人(今福建莆田)，南宋宰相陳俊卿之子。年少時曾跟隨朱熹學習理學。以父蔭歷任泉州南安鹽稅、主管南外睦宗院、主管西外睦宗院、知安溪縣、提點廣東刑獄等職，后直龍圖閣，主管崇禧觀。著有《論語注義問答》《春秋三傳鈔》《續通鑒綱目》《復齋先生龍圖陳公文集》等稿數十卷。

與梁億和陳氏相比，陳宓與梁妙惠成親時間則有明確記載，陳宓在其文集《復齋先生龍圖陳公文集》中對自己與梁妙惠的成親時間以及婚后子嗣情況有較為詳細的記載：

“安人姓梁氏，諱妙惠，泉州晉江人也。曾祖父諱熙嘏，贈太師、英國公。王大父諱光，贈太師、魯囯公。王考諱克家，故任右丞相、少師，謚文靖。妣秦國夫人陳氏。”[8]528

“紹熙壬子，始適某為陳氏婦。天姿嚴整，動中禮法，識解過人，持身理內，纎悉井井，入門既饋親族交慶。妣魏國夫人嘆曰：使我正獻公無恙，得此佳婦，寧不為吾兒喜？語且悲時，某侍旁，不知涕淚之橫集也。嘉泰壬戌中秋二十五日，以疾逝于文靖公之第，享年三十有四。子男三(應為二)人：長曰甲，三歲死；次曰圭，承務郎。”[8]528

文中不僅將陳宓與梁妙惠成親時間精確到紹熙三年(1192)，而且對梁妙惠的曾祖父、祖父、父親的名諱與爵位均有記載。可以從中看出，此時陳俊卿與梁克家已相繼離世，并且陳宓及其母魏國夫人聶氏對梁妙惠都非常滿意。只可惜梁妙惠三十四歲時便離世，這段姻緣便匆匆結束。

3.陳梁兩家聯姻原因

陳梁兩家聯姻有多方面原因，其中既有感情因素又有政治目的。

(1) 陳俊卿對梁克家有知遇之恩，二人政治觀點又相似，且二人都是道學的支持者，均與朱熹交好，結為兒女親家可以進一步增進雙方情誼。

(2)看重對方家族的近世政治地位，姚兆余先生認為宋代婚姻不問閥閱，但卻看中門第——其家族近世的政治地位，講求“門當戶對”[9]，陳梁兩人先后為相，兩家族政治地位頗高，兩家聯姻即是相互看中了雙方家族的近世政治地位。

(3)陳梁兩家均來自于福建，且莆田與泉州相鄰，彼此之間文化相通、風俗相近。陳俊卿與梁克家逝世后，在梁億與陳氏婚姻的基礎上，又將梁妙惠嫁給陳宓，此時政治因素已經削弱，其主要目的在于進一步加深陳梁兩家的感情。

三、結語

梁克家與陳俊卿因抗金主張一致、相識相知而結為親密戰友，乃至結為兒女親家。這既是當時宋金對峙大背景下的文人士大夫志趣相投和對彼此才能的認可，也有雙方為鞏固家族地位的考量。從梁克家與陳俊卿的關系出發，使我們得以窺見孝宗朝政局的變幻及當時文人士大夫為妥善解決宋金關系所做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