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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白居易《與元九書》的文學、認識、審美價值

2022-11-24 16:01:57付興林

付興林

(陜西理工大學文學院,陜西 漢中 723001)

依據謝思煒先生的《白居易文集校注》[1]統計,白居易現存書信體散文25 篇。 從功用上講,其中絕大多數為白居易擔任翰林學士期間替唐憲宗起草的針對將士、外國使節、附屬國的詔誥文和批答體,部分則是他與上司、同僚、朋友、道友間的通信,個別乃是其官職遷除后向唐憲宗的上書。若從重要性、影響力講,筆者以為首推《與元九書》,歷來學人也都對其推崇備至。 然則不容忽視的是,學界往往只關注白居易文中所提出的現實主義詩論主張及其對詩歌不同要素功能、地位的闡發與確認,而未能全方位審視其所包蘊的多元價值。 事實上,《與元九書》蘊含的內容十分豐富,說它是白居易詩、文中最重要的作品也不為過。本文擬在全面觀照《與元九書》文本的基礎上,對其文學價值、認識價值、審美價值加以探討,以期引起學界對該文價值的全面關注、正確研判和公正對待。

一、《與元九書》的文學價值

《與元九書》最為顯性和為人看重的首推其文學價值。 不過,關注其文學價值時,絕大多數學人視野不夠寬泛,未能從文學的整體視角進行統察綜論,以致只見詩論主張的現實性、鮮明性、體系性,而未能客觀、平實地顧及其他一些值得重視的地方。 筆者以為其文學價值主要包括三方面。

(一)詩歌演變史的縷述與批評

依據朱金城《白居易集箋校》“作于元和十年(815),四十四歲,江州,江州司馬”[2]可知,《與元九書》是白居易貶謫江州司馬當年創作的一篇書信體散文。 他在書信的開頭清楚交代了寫信的原委、目的:

微之足下:自足下謫江陵至于今,凡枉贈答詩僅百篇。 每詩來,或辱序,或辱書,冠于卷首。 皆所以陳古今歌詩之義,且自敘為文因緣,與年月之遠近也。 仆既愛足下詩,又諭足下此意,常欲承答來旨,粗論歌詩大端,并自述為文之意,總為一書致足下前。 累歲已來,牽故少暇。 間有容隙,或欲為之。 又自思所陳亦無出足下之見,臨紙復罷者數四,卒不能成就其志,以至于今。 今俟罪潯陽,除盥櫛食寢外,無余事。 因覽足下去通州日所留新舊文二十六軸,開卷得意,忽如會面。 心所畜者,便欲快言。 往往自疑,不知相去萬里也。既而憤悱之氣思有所泄,遂追就前志,勉為此書。[1]321-322

從文中可知,白居易意欲回應元稹多次贈詩、作序、寫信以及其對詩歌的見地,但由于缺少閑暇,更由于自覺無法超越朋友的高見,所以多有遷延。 現謫居少事,披閱贈留詩文,情難自抑,遂握筆展紙,“粗論詩歌大端”。 可見,梳理詩歌發展歷程之演變、闡明詩歌之功用及各要素之職能,本就是這封書信的核心之一。

我們注意到,從“夫文尚矣”以下,一直到“況不逮杜者乎”這一大段,論述的正是詩歌自上古以來歷朝歷代漸次衰變的過程及程度。 在這段論述中,為白居易所立為楷模的是虞舜時代的詩歌:“圣人知其然,因其言,經之以六義;緣其聲,緯之以五音。 音有韻,義有類。 韻協則言順,言順則聲易入;類舉則情見,情見則感易交。 于是乎孕大含深,貫微洞密。 上下通而一氣泰,憂樂合而百志熙。 五帝、三皇所以直道而行、垂拱而理者,揭此以為大柄,決此以為大竇也。 故聞‘元首明,股肱良’之歌,則知虞道昌矣。 聞‘五子洛汭’之歌,則知夏政荒矣。”[1]322在白居易看來,這一時期的詩歌達到了內容深厚廣博、表現手法多樣、反映現實及時、通達感情順暢的境地,從而成為詩歌的源頭和詩歌的典范。

其后,“洎周衰秦興,采詩官廢。 上不以詩補察時政,下不以歌泄導人情。 乃至于諂成之風動,救失之道缺。 于時六義始刓矣”[1]322這一段,對東周以下至于秦朝的詩歌發展提出了批評,認為這一時段的詩歌因采詩制度荒廢而導致了君王與百姓間感情交流的堵塞,詩歌成了諂媚頌功的工具,補失救弊的功用蛻減,從《詩經》即構建起的內容與形式完美結合的特色開始衰歇。

周秦之后,白居易主要對漢代詩歌進行了評論:“《國風》變為《騷》辭,五言始于蘇、李。 蘇、李、騷人,皆不遇者,各系其志,發而為文。 故‘河梁’之句,止于傷別;‘澤畔’之吟,歸于怨思。 彷徨抑郁,不暇及他耳。 然去《詩》未遠,梗概尚存。故興離別,則引雙鳧一雁為喻;諷君子小人,則引香草惡鳥為比。 雖義類不具,猶得風人之什二三焉。 于時六義始缺矣。”[1]322這里既涉及《離騷》,又涉及漢代的文人五言詩。 在白居易看來,無論是屈原還是李陵、蘇武,他們的詩歌與《詩經》已有了距離,不是純粹意義上標準的情意兼善的詩歌,但值得欣慰的是,此時的詩歌仍具有比興、寄托的成分,雖然成分較少但意識尚存。

“晉、宋已還,得者蓋寡。 以康樂之奧博,多溺于山水。 以淵明之高古,偏放于田園。 江、鮑之流,又狹于此。 如梁鴻《五噫》之例者,百無一二焉。 于時六義浸微矣”[1]322-323數句,對兩晉和南朝宋詩歌進行了評論。 認為,無論是聚焦山水的謝靈運詩,還是以描寫田園著稱的陶淵明詩,抑或是效仿謝、陶而拘狹于山水田園的江淹、鮑照,又或是具有深沉慨嘆、現實情懷的梁鴻《五噫》詩,都與《詩經》的格調越來越遠。 故此一時期的詩歌,六義的精神已很微弱。

其后,白居易又對南朝梁、陳時期的詩歌進行了重點批評:“陵夷至于梁、陳間,率不過嘲風雪、弄花草而已。 噫! 風雪花草之物,《三百篇》中豈舍之乎? 顧所用何如耳。 設如‘北風其涼’,假風以刺威虐也。 ‘雨雪霏霏’,因雪以愍征役也。‘棠棣之華’,感華以諷兄弟也。 ‘采采芣莒’,美草以樂有子也。 皆興發于此,而義歸于彼。 反是者可乎哉? 然則‘余霞散成綺,澄江凈如練’、‘離花先委露,別葉乍辭風’之什,麗則麗矣,吾不知其所諷焉。 故仆所謂嘲風雪、弄花草而已。 于時六義盡去矣。”[1]323在白居易看來,梁、陳的詩歌在題材上不過是春風冬雪、花草樹芽此類與社會、民生絕去甚遠的東西,而在藝術表現上斷送了《詩經》假自然物象而諷諫怨刺、比興寄托的傳統。 所以,他得出的結論是,《詩經》的風貌、精神、品質——風、雅、頌、賦、比、興,至此已全部消褪盡凈。

那么,緊隨其后的唐朝詩歌狀況如何呢? 《與元九書》道:“唐興二百年,其間詩人不可勝數。 所可舉者,陳子昂有《感遇詩》二十首,鮑魴有《感興詩》十五首。 又詩之豪者,世稱李、杜。 李之作才矣奇矣,人不逮矣。 索其風雅比興,十無一焉。 杜詩最多,可傳者千余首。 至于貫穿今古,覼縷格律,盡工盡善,又過于李。 然撮其《新安》《石壕》《潼關吏》《蘆子關》《花門》之章,‘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之句,亦不過三四十。 杜尚如此,況不逮杜者乎?”[1]323白居易列舉了他認為和世人公認成就較突出者陳子昂、鮑魴、李白、杜甫,并對李白、杜甫重點進行了評價,認為他們的詩歌雖“才矣奇矣”“盡工盡善”,但具有風雅比興質素的比例太低。 據此可知,他對近200 年的唐代詩歌發展史和發展現狀是不滿意的。

從上述分析不難看出,白居易認為從上古至唐前、《詩經》至梁陳詩歌,詩歌發展步入了下降通道,越到后來越衰落式微,《詩經》的六義漸次消亡;即便唐代詩人群體巨大,但與《詩經》理念、標準、特性相吻合者幾乎無人,甚至連大名鼎鼎的李、杜也不入其法眼,成為被詬病的對象。 另外,白居易度量、評判詩歌發展史的“尺子”是詩歌的源頭《詩經》,是《詩經》筑就、鍛造而成的風雅、比興、寄托等優良傳統,凡是與此相背離者,即不免被指摘、否定。 事實上,在白居易眼中,古典詩歌的發展史,就是對《詩經》精華、品質、特性、價值逐漸淡化、損毀、丟棄、否定的歷程。 唐代詩歌有振作的努力和成績,但與回歸《詩經》的神圣境地仍相去甚遠。 綜合社會的需求與白居易的使命擔當,這些認識、評判雖有過激地方,但也有其時代性、合理性、必要性。

(二)現實主義詩歌理論的闡發與總結

《與元九書》為學界論說稱道最多的當屬白居易的詩歌觀、詩論主張,其中包蘊著白居易諷諭詩或稱之為現實主義詩歌的創作目的、創作原則、詩歌特質與詩歌功效的闡發與總結。

首先是關于諷諭詩的創作目的。 白居易提倡諷諭詩、積極創作諷諭詩是有深刻的現實背景、社會原因的。 元稹在《敘詩寄樂天書》中曾直斥當時社會弊端:“外閫節將動十余年不許朝覲,死于其地不易者十八九。 而又將豪卒愎之處,因喪負眾,橫相賊殺,告變駱驛,使者迭窺,旋以狀聞天子曰:‘某邑將某能遏亂,亂眾寧附,愿為帥。’名為眾情,其實逼詐,因而可之者又十八九。 前置介倅因緣交授者亦十四五。 由是諸侯敢自為旨意,有羅列兒孫以自固者,有開導蠻夷以自重者,省寺符篆固幾閣,甚者礙詔旨,視一境如一室,刑殺其下,不啻仆畜。 厚加剝奪,名為進奉,其實貢入之數百一焉。 京城之中,亭第邸店以曲巷斷,侯甸之內,水陸腴沃以鄉里計,其余奴婢資財,生生之備稱之。 朝廷大臣以謹慎不言為樸雅,以時進見者,不過一二親信。 直臣義士,往往抑塞。 禁省之間,時或繕完隤墜。 豪家大帥,乘聲相扇,延及老佛,土木妖熾,習俗不怪。 上不欲今有司備宮闥中小碎須求,往往持幣帛以易餅餌,吏緣其端,剽奪百貨,勢不可禁。”[3]351-352整個國家機器從節鎮到朝廷顯貴、從地方官到京官朝官,無視綱紀、勒逼朝廷,貪贓枉法、奢侈無度,巧立名目、割剝百姓。 正因如此,受到唐憲宗器重的白居易,才自覺責任重大、任務艱巨,力圖履職盡責、不負皇恩:“是時皇帝初即位,宰府有正人,屢降璽書,訪人急病。 仆當此日,擢在翰林。 身是諫官,手請諫紙。啟奏之外,有可以救濟人病,裨補時闕,而難于指言者,輒詠歌之,欲稍稍遞進聞于上。 上以廣宸聰,副憂勤;次以酬恩獎,塞言責;下以復吾平生之志。”[1]324他感念唐憲宗的勵精圖治,想以自己的詩歌作為下情上達的媒介,幫助皇帝闊聰明目;他感謝唐憲宗的知遇之恩,自覺作為翰林學士、左拾遺這類高級秘書、清要官員,要對得起職位賦予的職權。 他認為作為深受儒學思想滋養的士子,就應該以實際行動兌現自己的志愿,對自己有一個對得起良知的交待。

其次是關于諷諭詩的創作原則。 《與元九書》中論及言辭雖不多,但講得十分明白:“自登朝來,年齒漸長,閱事漸多。 每與人言,多詢時務。 每讀書史,多求理道。 始知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1]324白居易于貞元十九年(803)中書判拔萃科,任秘書省校書郎;于元和元年年中才識兼茂明于體用科,任盩厔尉;元和二年十一月,以盩厔尉之職事官差遣于翰林院;元和三年四月,任左拾遺,依前仍差遣于翰林院;元和五年五月,任京兆府戶曹參軍,仍供職翰林院,直至元和六年丁母憂辭官。 元和九年十月,回朝任太子左贊善大夫,直到元和十年七月因“武元衡事件”遭貶江州司馬。 白居易貶謫江州前的絕大部分時間供職京城,是皇帝、太子身邊的近臣。 依據白居易的陳述,其為官期間與人交流溝通,更多關注的是時事政務;每讀書籍、思考歷史,更多探求的是治國理政之道。 這也就是說,他有著明確的意識、主動的選擇,把理亂治劇、正風革弊、濟國安民作為首要關注、思考的對象。 正因如此,他才堅定、自信地概括出了創作諷諭詩的原則——“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這不是隨心所欲、肆口而發,而是有著社會的土壤、現實的需求、歷練的積淀。 從他筆下流出,顯得如此自然、真實、迫切。聯系其他詩文,會更加清楚白居易這一主張絕非一時之念、應付之辭。 如作于元和四年的《新樂府并序》云:“系于意,不系于文。 首句標其目,卒章顯其志,《詩》三百之義也。 ……為君、為臣、為民、為物、為事而作,不為文而作也。”[4]267所有的創作遵循《詩經》的傳統,以表情達意為務,以服務于君、臣、民、物、事為要,而非追求形式的完美、音律的美聽、詞藻的美妙。 又《寄唐生詩》云:“篇篇無空文,句句必盡規。 ……惟歌生民病,原得天子知。”[4]78這里所強調的言之有物、箴諫規諷、關心民瘼、下情上傳,正是“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改寫、翻版、具象化和分解圖。

再次是關于詩歌特質與審美功效。 諷諭詩詩歌特質與審美功效問題,其實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前者涉及的是白氏諷諭詩的特色、品質,后者講的是這類諷諭詩傳播中所產生的作用、效果。就諷諭詩的特質言,《與元九書》中多處論及,如:“自拾遺來,凡所遇所感,關于美刺興比者;又自武德訖元和,因事立題,題為《新樂府》者,共一百五十首,謂之諷諭詩。”[1]326又如:“仆志在兼濟,行在獨善。 奉而始終之則為道,言而發明之則為詩。謂之諷諭詩,兼濟之志也。”[1]326再如:“至于諷諭者,意激而言質。”[1]327據此可知:其一,白居易的諷諭詩是其兼濟理想、處世哲學在文學領域的體現;其二,諷諭詩是其立朝為官以來,針對現實中所遇所感以及唐立國以來歷史上的人和事的有感而發;其三,其諷諭詩運用的是“美刺興比”藝術手法;其四,其諷諭詩的特色在內容上激越震撼,語言上質實無隱。

就諷諭詩的審美功效言,《與元九書》云:“凡聞仆《賀雨》詩,而眾口籍籍,已謂非宜矣。 聞仆《哭孔戡》詩,眾面脈脈,盡不悅矣。 聞《秦中吟》,則權豪貴近者相目而變色矣。 聞《樂游園》寄足下詩,則執政柄者扼腕矣。 聞《宿紫閣村》詩,則握軍要者切齒矣。 大率如此,不可遍舉。 不相與者,號為沽名,號為詆訐,號為訕謗。 茍相與者,則如牛僧孺之戒焉。乃至骨肉妻孥皆以我為非也。 其不我非者,舉世不過三兩人。 有鄧魴者,見仆詩而喜,無何而魴死。有唐衢者,見仆詩而泣,未幾而衢死。”[1]324-325白居易列舉了政界、文壇、社會、家庭、朋友間引起較大震動、反響的幾首代表性諷諭詩,以及各個層面、各種身份人的不同反應。 正是他在這些詩中對皇帝圣政的歌頌、對臣子忠誠的提倡,對孔戡有才沉淪、官員賤棄賢才,對達官自在優游、朋友遭貶亡故,對宦官弄權跋扈、百姓忍氣吞聲,以及對種種僭越奢靡丑行、不合禮制惡俗的反映、感慨、揭斥,使那些假公濟私、貪權戀祿、亂綱損紀、魚肉百姓、輕視賢才、排擠忠臣的朝中各色權貴為之惶恐、怨怒、戰栗,也才使得白居易的親人、摯友或好言相勸或引例警示,更使得真正懂他諷諭詩的或喜不自禁或感動而泣。 由此可見,其諷諭詩審美功效波及面是寬泛的、影響力是巨大的。

(三)嚴謹縝密、敘論兼舉的藝術手法

《與元九書》的文學價值還體現在文本的藝術構思、行文脈絡、結構法度、表現手法等層面。

首先,嚴謹縝密的敘事脈絡。 《與元九書》的創作初衷基于兩方面:“粗論歌詩大端”“自述為文之意”。 從文章整體看,盡管洋洋二千六七百言,涉及內容非常廣博,信息量十分巨大,但白居易從容不迫、游刃有余地娓娓而道,既清楚表明思想、觀點、態度、原委,又做到思路縝密、脈絡清晰、結構嚴謹、收縱自如,不僅意到筆隨,且章法井然。文章開頭“月日,居易白。 微之足下”到“勉為此書。 足下幸試為仆留意一省”,交待了寫作的原委、目的。 從“夫文尚矣。 三才各有文”至“杜尚如此,況不逮杜者乎”這一大段,完成的是寫作的第一個目的“粗論歌詩大端”。 其間,在勾勒詩歌發展演變歷程和對詩道傳統浸微淪喪批評過程中,雖時間跨度由上古《詩經》時代而止于其當下中唐時期,詩人無數、現象繁復、流派眾多,但白居易緊扣《詩經》六義,一目透千年、揮筆審千人,要言不煩,取精擇華,梳理、勾畫出詩道興衰淪替的軌跡。 撮其大要也許對其思想、思路看得更清:“三才各有文。 ……人之文六經首之。 就六經言,《詩》 又首之。 ……言者聞者,莫不兩盡其心焉。”[1]322“洎周衰秦興,采詩官廢。 ……于時六義始刓矣。”[1]322“《國風》變為《騷》辭,五言始于蘇、李。 ……然去《詩》未遠,梗概尚存。 ……于時六義始缺矣。”[1]322“晉、宋已還,得者蓋寡。 ……于時六義浸微矣。”[1]322-323“陵夷至于梁、陳間,率不過嘲風雪、弄花草而已。 ……于時六義盡去矣。”[1]323“唐興二百年,其間詩人不可勝數。 ……杜尚如此,況不逮杜者乎?”[1]323文章中間自“仆常痛詩道崩壞,忽忽憤發,或食輟哺,夜輟寢,不量才力,欲扶起之”[1]323一直到“又不知相遇是何年?相見在何地? 溘然而至,則如之何? 微之微之!知我心哉”[1]328這一大段,完成的是書信的第二個目的“自述為文之意”。 這一部分中,白居易按照時間發展順序,自孩童至青壯年、士子至官員、京官至左降官,縷述了其間發生的對其成長、成才、創作、詩論、處人、涉世、為宦、立朝等諸多有重要影響的事情、趣聞、世風。 時間持續40 余年,涉及的人、事繁多雜薈,但他同樣做到了條分縷析、收放隨心、轉接自然、筆墨緊湊。 文章最后一部分是“潯陽臘月,江風苦寒。 歲暮鮮歡,夜長無睡。 引筆鋪紙,悄然燈前。 有念則書,言無次第。 勿以繁雜為倦,且以代一夕之話也。 微之微之! 知我心哉。 樂天再拜”[1]328,交代寫作書信的季節、天氣、環境、心境、時間、時長,回應文首,結束全篇。 可見白居易對待這封書信創作態度之認真,它是有架構、成體系、巧安排、費心力的一篇書信文。

其次,敘議兼舉的表現手法。 《與元九書》“粗論歌詩大端”“自述為文之意”的寫作目的,決定了表現手法與敘述和議論不可分離。 敘、議雖如影伴隨,但并非占同樣權重。 相較而言,“粗論歌詩大端”以敘為輔、以論為主,這主要是要服務于在大跨度的時間范圍內梳理、評析歷朝各代對待六義的態度、取舍、成效等目的;“自述為文之意”以敘為主、以論為輔,主要取決于要從出生至貶謫江州這40余年跨度的種種世事、人事、情事中,自述為文的歷程、努力、主張、追求、成就、聲譽、遭遇、傷痛、焦慮、期冀等目的。 因涉及家庭、教育、科試、官場、詩壇、社會、朋友、世風等方面及敘述的轉換承接,所以敘述占比高、議論占比少也在情理之中,合乎邏輯規律。 白居易這種敘議兼用手法的運用,確保了原委、過程、環節的完整性、開放性、清晰性,同時使文章具有理論性、深刻性、體系性。 是故,兩種手法的交替運用是科學的、成功的、有效的。

二、《與元九書》的認識價值

《與元九書》的認識價值是學界忽視最突出的一大問題。 事實上,學人在了解白居易成長經歷、成才過程、人才觀念、交友狀況以及唐代詩壇佳話、其本人對自己和他人詩歌創作的評判時,總在自覺不自覺、或明或暗、或多或少使用著《與元九書》所提供的諸多信息、事實、細節、材料。 或許很多東西已從文獻資料的屬性經多年轉述、引用,演化成了一種普遍的認同、常識性知識,所以,我們并沒有在驅使來自《與元九書》的材料時,有一種清醒的對這一書信所提供的相關信息的敬重與致謝。 細加考察,筆者以為,《與元九書》至少在事關詩人成長歷程、社會美譽、文壇佳話、自我評判等四個方面為后世讀者學人提供了可資信賴的珍貴的第一手文獻。

(一)成長歷程

白居易是唐代與李白、杜甫、韓愈相提并論的大才子,唐宣宗《吊白居易》頌贊道:“童子解吟長恨曲,胡兒能唱琵琶篇。 文章已滿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愴然。”[5]如此聲名顯赫、對當世和后世產生巨大影響的白居易,是怎樣一步步成長為令人仰視的大文學家的呢? 對于這個問題,最原始、可信的資料就保留在《與元九書》中:

仆始生六七月時,乳母抱弄于書屏下,有指“無”字、“之”字示仆者,仆雖口未能言,心已默識。 后有問此二字者,雖百十其試,而指之不差。 則仆宿習之緣,已在文字中矣。 及五六歲便學為詩,九歲諳識聲韻。 十五六始知有進士,苦節讀書。 二十已來,晝課賦,夜課書,間又課詩,不遑寢息矣。 以至于口舌成瘡,手肘成胝,既壯而膚革不豐盈,未老而齒發早衰白。 瞥瞥然如飛蠅垂珠在眸子中也,動以萬數。 蓋以苦學力文所致,又自悲矣。家貧多故,二十七方從鄉賦。 既第之后,雖專于科試,亦不廢詩。[1]323-324

上述文字,介紹了白居易嬰幼、童年、青年、壯年不同階段為學、科考、仕進、創作的情況,讓我們了解了他少年聰慧、勤奮刻苦、砥礪奮進、科試時間以及后來身體之所以體弱多病的原因。

(二)社會美譽

白居易雖然科試和入仕較晚,但在詩壇成名卻很早。 《唐才子傳》載:“弱冠名未振,觀光上國,謁顧況。 況,吳人,恃才少所推可,因謔之曰:‘長安百物皆貴,居大不易!’及覽詩卷,至‘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乃嘆曰:‘有句如此,居天下亦不難。 老夫前言戲之耳。’”[6]此一記載雖未必屬實,但也從傳奇或附會角度說明了白居易的天資聰穎。 白居易的才華在他正式步入詩壇政壇后得到快速提升,隨著《長恨歌》等感傷詩、《秦中吟》等諷諭名篇的創就傳播,在社會上引起了廣泛關注和巨大影響:

十年之間,三登科第。 名入眾耳,跡升清貫。 出交賢俊,入侍冕旒。 始得名于文章,終得罪于文章,亦其宜也。 日者又聞親友間說,禮、吏部舉選人,多以仆私試賦判傳為準的。其余詩句,亦往往在人口中。 仆恧然自愧,不之信也。 及再來長安,又聞有軍使高霞寓者欲娉倡妓,妓大夸曰:“我誦得白學士《長恨歌》,豈同他妓哉?”由是增價。 又足下書云:到通州日,見江館柱間有題仆詩者,復何人哉? 又昨過漢南日,適遇主人集眾樂娛他賓。諸妓見仆來,指而相顧曰:“此是《秦中吟》、《長恨歌》主耳。”自長安抵江西,三四千里,凡鄉校、佛寺、逆旅、行舟之中,往往有題仆詩者。 士庶僧徒、孀婦處女之口,每每有詠仆詩者。[1]325

從上述文字可獲以下體認:其一,白居易10年之間有過3 次科考登第的壯舉。 需要稍加辯正的是,白居易三登科第的時間并非為10 年而是更短些:“如果從其27 歲即貞元十四年‘方從鄉試’算起的話,到35 歲即元和元年(806)參加制舉并登第,其歷經時間應為9 年而不是10 年。”[7]所以,白居易只是舉其整數罷了。 其二,白居易曾于參加進士科考和書判拔萃科前自難自挑、自作自批的律賦、科判,為官方所推崇,并成為科場士子模擬參考的標準答案。 其三,《長恨歌》的影響力甚至擴大到青樓楚館,連歌妓出場費都因能吟誦《長恨歌》而要價增高,且為時人認可接受。 其四,不僅是充滿浪漫風情的感傷詩名篇《長恨歌》,即如嚴肅雅正的諷諭詩代表《秦中吟》,也得到不同階層、不同地域民眾的廣泛傳播、熱情追捧。

(三)文壇佳話

白居易所處的中唐,相距今天約1 200 年。 很多唐代的文風世俗都已成為過去,今天很難再還原當日時代的蹤影。 唐代詩人有著怎樣的趣味風尚,他們詩歌產生的環境、方式怎樣? 對于這樣的問題,今人很難給出可信、生動的答案。 但《與元九書》能滿足我們這方面的好奇心:

故自八九年來,與足下小通則以詩相戒,小窮則以詩相勉,索居則以詩相慰,同處則以詩相娛。 知吾罪吾,率以詩也。 如今年春游城南時,與足下馬上相戲,因各誦新艷小律,不雜他篇。 自皇子陂歸昭國里,迭吟遞唱,不絕聲者二十里余。 樊、李在傍,無所措口。 知我者以為詩仙,不知我者以為詩魔。 何則?勞心靈,役聲氣,連朝接夕,不自知其苦,非魔而何? 偶同人,當美景,或花時宴罷,或月夜酒酣,一詠一吟,不知老之將至。 雖驂鸞鶴、游蓬瀛者之適,無以加于此焉,又非仙而何?微之微之! 此吾所以與足下外形骸、脫蹤跡、傲軒鼎、輕人寰者,又以此也。 當此之時,足下興有余力,且欲與仆悉索還往中詩,取其尤長者,如張十八古樂府,李二十新歌行,盧、楊二秘書律詩,竇七、元八絕句,博搜精掇,編而次之,號為《元白往還詩集》。 眾君子得擬議于此者,莫不踴躍欣喜,以為盛事。[1]327-328

此段文字以白居易與元稹為核心,敘述了他們相交相娛、互賞互勵的內容、方式、感受,其中包含著多種信息:其一,二人是相交八九年之久的文友、朋友,情投意合,志趣高雅,相互勉勵,互相督戒。 其二,他們創作詩歌的興致不受時間、地域的限制,只要棋逢對手、詩情激蕩,便可隨時隨地、長時間遠距離地唱酬遞吟。 他們無須顧慮他人的存在,只管盡力盡興、對接連章、陶醉享受。 不得不說,原來唐人生產詩歌的方式與詩歌的浪漫度如此協諧合拍,或者說迭吟遞唱本身就是浪漫的注腳和浪漫詩歌產生的基礎,唐人浪漫的風采由此可見一斑。 其三,元、白在元和十年(815)春天即產生了將其唱和詩歌結集成冊的構想,這一構想得到了眾多詩友的贊賞、期待。 應該說,這是一個群體參與、欣賞、助推、成就的大好時代,是激發詩人盡力傾情創造好詩的大好時代。 “元和詩壇,以元白為領袖的詩人群體熱衷、推崇唱酬賡和的交流方式與創作方式,從而掀起一時之創作熱潮,留下許多詩壇佳話和佳作。”[8]白居易與元稹屬于先知先覺的開創者,是以唱酬方式催生詩歌不斷涌現的引領者。 對此,元稹在《小碎》詩中津津樂道:“小碎詩篇取次書,等閑題柱意何如? 諸郎到處應相同,留取三行代鯉魚。”[3]221在《白氏長慶集序》中更詳敘當時他與白居易唱和過程與社會反響:“予始與樂天同校秘書之名,多以詩章相贈答。 會予譴掾江陵,樂天猶在翰林,寄予百韻律詩及雜體,前后數十章。 是后,各佐江、通,復相酬寄。 巴蜀江楚間洎長安中少年,遞相仿效,競作新詞,自謂為‘元和詩’。”[3]554-555

(四)自我評判

“自我評判”在此指白居易在《與元九書》中對自己詩歌的分類、評判。

首先是關于詩歌的分類與界定。 白居易創作《與元九書》時所累積的詩歌數量約800 首。 雖比一般詩人多很多,但若與其最終留存的2 800余首比起來并不算多。 令人佩服的是,在他馳騁詩壇不久、距離退謝詩壇還有31 年時光的時候,他已對自己的詩歌有了明確界定、分類。

仆數月來,檢討囊帙中,得新舊詩。 各以類分,分為卷目。 自拾遺來,凡所遇所感,關于美刺興比者;又自武德訖元和,因事立題,題為《新樂府》者,共一百五十首,謂之諷諭詩。 又或退公獨處,或移病閑居,知足保和、吟玩情性者一百首,謂之閑適詩。 又有事物牽于外,情理動于內,隨感遇而形于嘆詠者一百首,謂之感傷詩。 又有五言七言長句、絕句,自一百韻至兩韻者四百余首,謂之雜律詩。[1]326

這段文字看似簡單,但對白居易本人詩歌創作的指導意義和詩歌編排的體例意義重大。 他能夠坦然地將其約800 首詩分成諷諭詩、閑適詩、感傷詩、雜律詩,并對如此分類的原則、標準進行闡釋,說明他平日的創作是有明確指導思想的,也說明他有基本的詩歌歸類架構和分類構想,否則他不會這么輕易、輕松地就將數目不菲的詩歌在抵達貶所不久即分門別類。 更令人驚嘆的是,無論江州之貶后思想、信仰、宦途、生活如何變化,他這種分類體例一直貫穿于后半生所有詩歌。 不得不承認,白居易是一位有思想、有膽識、有追求、有創造力的詩人,這一創舉起碼令人耳目一新,在詩體分類中具有別出心裁的獨特性。 日本學者靜永健對此評論說:“《白氏長慶集》詩集三十卷特異之處就在于,它不是根據詩的體裁來區分,而是以諷諭、閑適、感傷,這種純屬詩的內容與詩的感情特點來區分。 這種分類方法是依據白氏自身考量而實施的,因而對白氏詩集四分類法考察,關系到對他文學理論以及文學創作方式的探討,不容忽視。”[9]

其次是對自己詩歌的認識與評判。 白居易是元和、長慶年間詩壇的領袖式人物,其詩歌在當時大有熱捧的市場。 胡震亨《唐音癸簽》卷25《談叢》云:“唐詩人生素享名之盛,無如白香山。 初疑元相白集序所載未盡實,復閱《豐年錄》:開成中,物價至賤,村路賣魚肉者,俗人買以胡綃半尺,士大夫買以樂天詩。 則所云交酒茗,信有之。 又從《酉陽雜俎》得札青事,有刺樂天詩意于身,詫白舍人行詩圖者。 是又人體膚且為所涅矣,豈但疥墻壁已哉!”[10]盡管也有一些對白居易詩風不甚認同的聲音,但總的來說,贊賞的多,詬病者少。 那么,白居易對自己的詩歌是如何看待、如何評判的呢? 《與元九書》有如下一段話:

謂之諷諭詩,兼濟之志也。 謂之“閑適詩”,獨善之義也。 故覽仆詩者,知仆之道焉。其余雜律詩,或誘于一時一物,發于一笑一吟,率然成章,非平生所尚者。 但以親朋合散之際,取其釋恨佐歡。 今銓次之間,未能刪去。 他時有為我編集斯文者,略之可也。 微之! 夫貴耳賤目,榮古陋今,人之大情也。 仆不能遠征古舊,如近歲韋蘇州歌行,才麗之外,頗近興諷。 其五言詩又高雅閑澹,自成一家之體。 今之秉筆者誰能及之? 然當蘇州在時,人亦未甚愛重,必待身后然人貴之。 今仆之詩,人所愛者,悉不過雜律詩與《長恨歌》已下耳。 時之所重,仆之所輕。 至于諷諭者,意激而言質。 閑適者,思澹而詞迂。 以質合迂,宜人之不愛也。 今所愛者,并世而生,獨足下耳。 然千百年后,安知復無如足下者出而知愛我詩哉? ……又仆嘗語足下:凡人為文,私于自是,不忍于割截,或失于繁多。 其間妍蚩,益又自惑。 必待文友有公鑒無姑息者,討論而削奪之,然后繁簡當否,得其中矣。 況仆與足下為文尤患其多, 己尚病之, 況他人乎?[1]326-328

白居易對自己的創作有著清醒的認識、評判,其認識、評判有與時人吻合處,有與時人相左處;他自己有謙遜的地方,但也有堅持的地方,更有對時人對其詩歌錯愛、誤判不滿的地方。 大體說來:其一,他認為諷諭詩、閑適詩分別是其兼濟之志與獨善之義在詩歌中的對應,這兩部分詩是他看中、愛賞的,也是值得傳之久遠并為讀者珍視的。 他同時認為,盡管《長恨歌》和雜律詩有著廣泛的讀者群、很高的美譽度,但時人的選擇與他的價值判斷相左不睦,他甚至覺得這兩類詩是不必保留、可以刪去的。 其二,他對他在時人心目中的地位、其詩歌在后世的影響有著沉重的擔憂和非常自信的判斷。 他以韋應物為比照體,同情他生前的不公平待遇,而慶賞其身后地位的回歸攀升。 從這一論述不難看出,白居易的詩歌尤其是諷諭詩、閑適詩在當時仍有不少不解、誤解、謬解的雜音,他渴望著以時間換空間,等待后世給予公正的評判,就像當時韋應物詩歌的翻轉一樣。 其三,白居易認為自己與元稹的詩歌存在著繁多不精的問題,并希望有一天,彼此將自己的詩歌呈遞對方,借助朋友嚴謹、嚴厲之手刪汰精選。 關于這一點,后世學者多有趨同認識。 如司空圖在《與王駕評詩》中云:“元、白力勍而氣孱,乃都市豪估耳。”[11]李肇《唐國史補》卷下“敘時文所尚”條云:“元和以后,為文筆則學奇詭于韓愈,學苦澀于樊宗師。 歌行則學流蕩于張籍。 詩章則學嬌激于孟郊,學淺切于白居易,學淫靡于元稹。”[12]不過放眼白居易總的詩歌創作,我們既要看到高產作家難免繁雜不精的負面性,也應客觀看待其詩歌的豐富性、多樣性。 因為任何文學創作可能都難做到數量與質量的雙豐收,白居易的創作也應如是觀。

三、《與元九書》的審美價值

《與元九書》的審美價值同樣存在為人忽視的問題。 認識價值是在固化為常識性知識后的不自覺忽視,審美價值則可說是壓根無意識的忽視,是一種未曾意識到的忽略或漠視。 談論《與元九書》審美價值前,有必要解決的一個問題是,該書信是在怎樣的政治背景、心理背景下創作出來的。

要回答這一問題,時間得上推數月至元和十年六、七月間發生的“武元衡事件”。 《舊唐書·白居易傳》載:“十年七月,盜殺宰相武元衡,居易首上書論其冤,急請捕賊以雪國恥。 宰相以宮官非諫職,不當先諫官言事。 會有素惡居易者,掎摭居易,言浮華無行,其母因看花墮井而死,而居易作《賞花》及《新井》詩,甚傷名教,不宜置比周行。執政方惡其言事,奏貶為江表刺史。 詔出,中書舍人王涯上疏論之,言居易所犯狀跡,不宜治郡,追詔授江州司馬。”[13]因忠憤而遭貶,令白居易難以接受。 在創作于貶謫后第二年的《與楊虞卿書》中,白居易表達了自己的委曲與損辱:“武相之氣平明絕,仆之書奏日午入。 兩日之內,滿城知之。其不與者或污以偽言,或構以非語。 且浩浩者不酌時事大小與仆言當否,皆曰丞郎、給舍、諫官、御史尚未論請,而贊善大夫何反憂國之甚也? 仆聞此語,退而思之:贊善大夫誠賤冗耳! 朝廷有非常事,即日獨進封章,謂之忠,謂之憤,亦無愧矣。 謂之妄,謂之狂,又敢逃乎? 且以此獲辜,顧何如耳?況又不以此為罪名乎!”[1]291-292其后,他又吐露遭此厄運的原委:“凡直奏密啟外,有合方便聞于上者,稍以歌詩導之,意者欲其易入而深誡也。 不我同者得以為計,媒蘗之辭一發,又安可君臣之道間自明其心乎? 加以握兵于外者,以仆潔慎不受賂而憎;秉權于內者,以仆介獨不附己而忌。 其余附麗之者,惡仆獨異,又信狺狺吠聲,唯恐中傷之不獲。 以此得罪,可不悲乎?”[1]292白居易因不肯與恃寵弄權、貪贓枉法者同流合污,以及創作了大量“但傷民病痛,不識時忌諱”[4]86的諷諭詩而觸怒了朝中權貴,所以才遭人刻意假公濟私、公報私仇排擠出朝廷。 包括唐憲宗在內的當權者對白居易所謂的越職言事、有傷風化的草率處分,令他傷痛不已。 如元和十一年所作《答戶部崔侍郎書》云:“自到潯陽,……頹然自足。 又或杜門隱幾,塊然自居。木形灰心,動逾旬月。 當此之際,又不知居在何地,身是何人。”[1]345-346忠耿被逐的遭遇令白居易難堪不平,遠離京城的放逐令他失意消沉,無所事事的閑差令他孤獨寂寞,苦悶壓抑的生活令他憋屈焦慮。 為發抒內心沉悶壓抑的情懷,才有了《與元九書》的問世以及該書信審美價值的產生。

(一)坦露心跡:與元稹的真情告白、深情晤談

白居易與元稹是相交時間長、相知程度深的朋友、詩友、戰友,無論是兩人的科目選、制舉同考同登第,還是新樂府詩歌理論主張的一致性以及詩歌的密集唱酬往還,抑或是政治立場的趨近并相互理解、同情、支持,都體現出超越普通同僚的感情、友誼,說他們相知相敬、肝膽相照、生死與共一點不為過。 如白居易被貶江州消息傳來,元稹即表達了他聞此噩耗后對朋友的深切掛念:“殘燈無焰影憧憧,此夕聞君謫九江。 垂死病中仍悵望,暗風吹雨入寒窗。”[3]225洪邁《容齋隨筆》卷2“長歌之哀”條對兩位摯友惺惺相惜的深情評價道:“嬉笑之怒,甚于裂眥,長歌之哀,過于慟哭。 此語誠然。”[14]可見白居易與元稹內心深處交感互通之勤、之深、之默契。

吳納《文章辨體序說》“書”條中云:“惟朋舊之間,則曰書而已。 蓋論議知識,人豈能同? 茍不具之于書,則安得盡其委曲之意哉?”[15]41這里強調了書信體文是朋舊間傾吐、交流“委曲之意”的工具。徐師曾《文體明辨序說》“書記”條也云:“書記之體,本在盡言,故宜條暢以宣意,優柔以懌情,乃心聲之獻酬也。”[15]129這里強調的是書信體文“宣意”“懌情”及獻酬“心聲”的作用。 依據吳納、徐師曾對書信體功用的界定,我們不難發現白居易《與元九書》針對摯友所獻酬的“委曲”“心聲”,所宣泄的志意、深情,以及表達這些情懷、感受的“盡言”“條暢”“優柔”特點。 就文本本身看,白居易有著強烈的交流沖動,也有著激動難抑的情懷,更有著盡心盡意的表達手段,故而形成了在敘、議之中貫注著熾熱、濃烈、急切、強大情感渦流的抒情樣態。 文章從開頭至結尾,強烈的宣泄節奏、抒情氣氛時時涌動迭現。 我們試為之梳理、連綴:“開卷得意,忽如會面。心所畜者,便欲快言。 ……既而憤悱之氣思有所泄,……仆常痛詩道崩壞,忽忽憤發,或食輟哺,夜輟寢,不量才力,欲扶起之。 嗟乎! 事有大謬者,……又自悲矣。 ……豈圖志未就而悔已生,言未聞而謗已成矣。 ……嗚呼! 豈六義四始之風,天將破壞不可支持耶? 抑又不知天之意,不欲使下人之病苦聞于上耶? 不然,何有志于詩者不利若此之甚也? ……始得名于文章,終得罪于文章,……仆是何者? 竊時之名已多。 既竊時名,又欲竊時之富貴,使己為造物者,肯兼與之乎? ……彼何人哉?彼何人哉? ……微之微之! 勿念我哉。 ……微之!古人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進退出處,何往而不自得哉? ……微之! 夫貴耳賤目,榮古陋今,人之大情也。 ……今之秉筆者誰能及之? ……然千百年后,安知復無如足下者出而知愛我詩哉? 故自八九年來,與足下小通則以詩相戒,小窮則以詩相勉,索居則以詩相慰,同處則以詩相娛。 知吾罪吾,率以詩也。 ……微之微之! 此吾所以與足下外形骸、脫蹤跡、傲軒鼎、輕人寰者,又以此也。 ……嗟乎! 言未終而足下左轉,不數月而仆又繼行。 心期索然,何日成就? 又可為之嘆息矣。……況仆與足下為文尤患其多,己尚病之,況他人乎? ……待與足下相見日,各出所有,終前志焉。又不知相遇是何年? 相見在何地? 溘然而至,則如之何? 微之微之! 知我心哉。 ……勿以繁雜為倦,且以代一夕之話也。 微之微之! 知我心哉。”[1]321-328用剝皮抽筋法,對《與元九書》中感情表達較為沉重、強烈的語句進行摘錄、勾連,可以更清晰、直觀地看到白居易所表達感情的濃度、烈度、深度。 作者多處運用感嘆句、疑問句、反詰句、感嘆詞、呼告詞,這些具有明確感情色彩、攜帶強烈感受的詞、句、符號,像一顆顆珍珠鑲嵌在情感的手鏈中,熠熠閃光、灼灼耀眼,強化意緒、指呈意向,構織文章的邏輯張力和凸顯旨歸的重彩關捩。 尤其不容忽視的是,文中凡十次呼叫元稹的字“微之”,傳遞出作者迫切、強烈的情懷,似乎整個書信不是在紙上寫,而是面對面地與元稹在晤談、在傾訴,彼此的心理距離超越空間距離達到略無間礙的地步,其審美感情濃到化不開、強到難釋懷的程度。 劉絢蓓在《試論白居易〈與元九書〉的以情緯文》中指出:“自述醉心詩道以來的切身體會,及創作帶來的名與罪、得與失,是內容的主體;而引領作者筆觸的,是那諸般交織著的情思——輟哺廢寢,‘苦學力文’的憤發;創作美刺比興的諷喻詩,招致舉世之非的痛楚;詩作有成,足以自詡自慰自娛的欣然;仕途迍窮,兼濟之志難酬的悲郁;知音難覓,至交難會的惆悵。”[16]從《與元九書》中不僅可以體察到白居易萬般攢心的苦情悲意,也能真切體會到他與元稹的濃情摯意,并讓人為之感動和欽羨。 劉勰《文心雕龍》云:“知音其難哉! 音實難知,知實難逢,逢其知音,千載其一乎! ……夫綴文者情動而辭發,觀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討源,雖幽必顯。 世遠莫見其面,覘文輒見其心。”[17]白居易與元稹可謂是“千載其一”的知音,是心靈相通互動的莫逆之交,他們通過書信突破了時空界限,達到了情感交流、靈魂溝通、精神依傍、志氣砥礪,讓讀者為他們的才情叫好,為他們的友誼稱快,為他們的格調擊掌,為他們的胸懷鼓舞。 以文相勉、以詩相慰、以情相交、以心相敬,是白居易與元稹交往的特點和亮點,但其意義又遠非如此局促狹小。 蔡振楚先生指出:“與其他自古而然的‘文人相輕’不同,白居易在新樂府運動中,十分珍重詩友之情。 ……詩,是詩人的生命,也是詩人交友立身的主要媒介。 ‘以詩相戒’、‘以詩相勉’、‘以詩相慰’、‘以詩相娛’,詩的價值和作用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揮和拓展,詩的藝術生命亦因此而旺盛起來。 ……也許這正是其新樂府運動得以蓬勃發展而獲得歷史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18]

(二)仁厚情懷:對他人成就的贊賞與遭際的同情

江州之貶使白居易由京官而外任,由處尊而降屈,由自由而拘囚,由瀟灑而投閑,這種突發的轉向,給他帶來了極大的不適與失落。 他在《江州司馬廳記》中感慨道:“自五大都督府至于上、中、下郡,司馬之事盡去,唯員與俸在。 ……州民康,非司馬功;郡政壞,非司馬罪。 無言責,無事憂。噫! 為國謀,則尸素之尤蠹者;為身謀,則祿仕之優穩者。”[1]249-250“生命由一個極點向另一個極點驟然轉變的時候,由于有了正向的、高層級的生命體驗作參照,則負向的、低層級的生命體驗便會變得令人難以忍受乃至痛苦倍增。”[19]白居易的生命歷程、仕宦遷變正與此吻合。 所以,《與元九書》“自始至終又充滿了感情。 作者不僅抒憤懣,寄感慨,而且表達了對朋友的真摯情誼”[20]。 然而我們注意到,白居易雖然在書信中著重感嘆自己與元稹的遭遇、同情元稹的不幸并悲憫自己的處境,但視野其實比這要寬泛得多。 他縱覽詩歌發展流變史,關注前代尤其是同時代詩人的命運,對他們寄予熱情的推贊、深切的同情,體現出敏銳的意識、廣博的胸襟、惜才的態度、仁愛的情懷,以及獎掖延譽的善意和悲天憫人的品操。 或許,生命的逆轉、失意的境況,促使白居易眼光向下,在自審自省、自撫自慰、自嘆自憫中,增生出惺惺相惜、同病相憐的人文情懷,他在發現并贊賞那些賢才奇才的同時,對那些錯失機遇、沉淪下僚、壯志難酬的詩人士子表現出更多哀嘆與同情。 對詩人士子的肯定、欣賞者,如前舉“陳子昂有《感遇詩》二十首,鮑魴有《感興詩》十五首。 又詩之豪者,世稱李、杜……”[1]323“雖前賢如淵、云者,前輩如李、杜者,亦未能忘情于其間哉。”[1]325“如張十八古樂府,李二十新歌行,盧、楊二秘書律詩,竇七、元八絕句。”[1]328等語句。 對詩人士子坎懔不偶、浮沉不濟感慨、同情者,如對鄧魴、唐衢讀其詩的反應以及“詩人多蹇,如陳子昂、杜甫,各授一拾遺,而迍剝至死。 李白、孟浩然輩不及一命,窮悴終身。近日孟郊六十,終試協律。 張籍五十,未離一太祝”[1]326的感嘆。 需補足說明的是,白居易在上文中既對李白、杜甫稱道肯定,又對他們輕視否定,是肯定中有否定、否定中有肯定。 說肯定,白居易是將其放在他們的整體創造力上;談否定,又是將其放在以六義為準繩的風雅比興的視域里。 在比興寄托、諷諫怨刺的天平上,白居易認為杜甫優于李白。 考之李、杜詩實際狀況,白居易的觀點從諷諭詩的角度出發應是站得住腳的。 當然,白居易表現出的對李、杜的不滿,并不代表他對李、杜的徹底、真正否定,這完全是兩個概念、兩種語境引起的誤解或過度解讀的結果。 因為白居易也曾在《與元九書》中有“前輩如李、杜者”的尊敬口吻,在《傷唐衢二首》中亦有“致吾陳杜間,賞愛非常意”[4]86的自賞自得,在《李白墓》中亦寫下“采石江邊李白墳,繞田無限草連云。 可憐荒隴窮泉骨,曾有驚天動地文。 但是詩人多薄命,就中淪落不過君”[4]1383這類仰止與哀憫兼具的詩句,在《江樓夜吟元九律詩成三十韻》中發出“每嘆陳子昂,(陳子昂著《感遇詩》稱于世)常嗟李謫仙。 (賀知章謂李白為謫仙人)名高折人爵,思苦減天年。(李竟無官,陳亦早夭)不得當時遇,空令后代傳”[4]1339-1340的嗟嘆與悲憫。 在《讀李杜詩集因題卷后》中更是毫不掩飾地對李、杜的遭遇寄予同情,對他們的文學成就和久遠影響高聲禮贊:“翰林江左日,員外劍南時。 不得高官職,仍逢苦亂離。 暮年逋客恨,浮世謫仙悲。 吟詠流千古,聲名動四夷。 文場供秀句,樂府待新辭。 天意君須會,人間要好詩。”[4]1236所以,我們應正確體認、把握白居易對李、杜的態度,切不可以偏概全,置白居易于尷尬、被動境地。 至于其他與白居易前后過從的詩人,我們只需讀一下《孔戡》《寄唐生》《傷唐衢二首》等,就能感受到白居易惜才敬才、同情賢才、感傷賢才的博大、仁厚、人文的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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