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雨斐
香港新浪潮電影曾以富有個性的美學理念和前衛的拍攝技巧令本土觀眾耳目一新,為當時陷入程式化的電影工業注入活力。《大特寫》雜志1976年刊發《香港電影“新浪潮”——向傳統挑戰的革命者》一文,最早借用20世紀50年代末到60年代法國“新浪潮”(La Nouvelle Vague)的稱謂,對一批新近由電視臺進軍電影行業的導演寄予重望。[1]而在此之前,該雜志創辦者唐書璇于60年代中期留美歸來,1968年即以獨立制作的方式拍攝了其電影處女作《董夫人》(The Arch),并以此片先后在美國舊金山國際電影節、法國康城影展等多個國際平臺上嶄露頭角,贏得贊譽。因此,在華語電影史書寫中,唐書璇執導的《董夫人》也常被視作香港新浪潮電影的先聲。影片改編自林語堂重編傳奇《貞節坊》(Chastity),但唐書璇用現代的視角對傳統題材進行了重新闡釋,在人物關系和結局上較之故事藍本與林氏改寫本均有較大調整。她格外講究“精密的設計”與“豐富的內涵”,將中國古典詩歌嵌入臺詞,并嘗試化用中國古詩的節奏與意境,以此渲染人物綿長幽微的心思,致力于表達不受時代、國籍和身份限制的、人類普遍可以有所體會的“人”的境況與感情,從而使觀眾共情。
《貞節坊》是林語堂《英譯重編傳奇小說》(Famous Chinese Short Stories)中的一篇。[2]林語堂在此書《導言》中說“本書所收各篇,皆為中國最著名之短篇小說杰作……本書乃寫給西洋人閱讀,故選擇與重編皆受限制……本書之作,并非嚴格之翻譯……因此本書乃采用重編辦法”[3]。《英譯重編傳奇小說》共有作品20篇,均在目錄和題記中對其故事來源進行了介紹,若作者具體姓名不詳則說明出處,以出自《太平廣記》《京本通俗小說》和《清平山堂話本》為多。此外,目錄中還一一標明了年代,10篇為唐代,6篇為宋代,3篇為清代,唯有《貞節坊》一篇的年代留空,來源則僅列“一則通俗軼聞”(a popular anecdotes)。林語堂自言“本篇系據一笑聞稗史中一簡短故事重編。原文中亦有殺雞一事。原作述一寡婦在接受貞節牌坊前夕,為仆人引誘失節,因未獲貞節牌坊,自縊身死”。經林語堂重編后的故事中,時代背景并不明顯,不過,軍官李松所出身的北洋武備學堂,是清朝末年才出現的事物。與故事藍本的結局大相徑庭的是,在《貞節坊》中,文太太最終主動放棄了貞節牌坊,改嫁給仆人老張,并說“我們倆能在一塊兒過得很舒服,一直過到很老很老。人家愛怎么說就怎么說,我不在乎。我已經守了二十年寡,我受夠了,讓別的女人要那座貞節牌坊吧!”從而變成一個婦女解放的故事。
《董夫人》的故事則明確設定為發生在明代后期(17世紀),保留了小說《貞節坊》中的主要人物,除了對人名進行了改動,人物關系也變得更為復雜,結局與故事藍本及林氏改編本均不相同。《貞節坊》中,美華與李松是郎才女貌的佳偶,“他們是真心相愛的”,兩人的婚姻盡管曾經歷村里人的幾句風言風語,但整體順風順水。文太太對老張暗懷情愫,李松在其中積極牽線,最終促成此事。而在《董夫人》中,少女維玲雖對楊尉官一見傾心,楊尉官卻與董夫人暗自互生情愫,并通過詩歌向她表示心意,而董夫人在經過了心動、靦腆、驚慌、猶豫、掙扎之后,選擇了隱忍的回避態度,將情感深埋心底,老張的角色幾乎被淡化為一個旁觀者。楊尉官轉而接受了維玲的示愛,成為董夫人的女婿;董夫人獲得了牌坊,情緒卻幾近崩潰。整個故事回環在維玲—楊尉官—董夫人的三角關系中,聚焦于董夫人隱秘不安的心理波動。在影片最后,帶有褒揚意味的貞節牌坊如期建成,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卻如同一個厚重的枷鎖,鎖住了董夫人數十年的人生,帶有深深的悲劇意味。
李劼人的“大河三部曲”不僅僅是寫女性,更主要通過女性的角度去反映時代和社會的的發展。在西方社會,女性主義成為一種最活躍的社會思潮。以婦女解放和人類解放為己任的女性主義之命運將寄托人類文明的發展。一個時代和社會只有女性解放和發展了,這個時代和國家才是真正的發展了。
在中國古典小說中,寡婦是一個常見的題材。不同于正史只記錄并褒揚貞婦烈女的守節事跡,小說中還常涉及到失偶女子的空閨之苦,并出現偷情或改嫁的寡婦形象。明清的一些文人在一定程度上會對女子喪偶后改嫁的行為予以肯定,但對偷情的行為或多或少都帶有勸懲的寓意。[4]由于故事藍本失考,我們僅能從“失節自縊”的結局推測原作者應當是站在倫理綱常的角度,對寡婦失節的行為有所批評,盡管不排除其中有一定的同情成分的可能。
《董夫人》講述的既不是寡婦失貞,也不是寡婦改嫁,而是貞婦守節,但顯然并非一則要為女子守貞唱贊歌的《烈女傳》,唐書璇意在表現的是“(董夫人)內心的那種矛盾和沖突”。而這也不盡然是傳統意義上的空閨之苦,唐書璇說:“她未必很苦悶很煩惱。她十幾年來帶大自己的女兒,她并沒有感到耐不住的煩惱。丈夫逝世是必須接受的命運。當董夫人接受這個事實時,她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只有當第三者插入,她不接受這個命運的時候她便感到異常煩惱。這方面人性的弱點,我認為全世界都是一樣的。”[5]換言之,唐書璇是在用現代的視角和方式重新講述一個傳統的故事。
[2]Lin Yutang.Famous Chinese Short stories. New York:Washington Square Press. 1967,此書中譯本一名為《中國傳奇》,見群言出版社2010年版張振玉譯本,83-104頁。本文所引《貞節坊》中的文字均據張譯本,不再一一出注。
文世昌曾質疑殺雞的片段“實在太太西方,太不夠東方”,并追問“與中國婦女到底有無傳統上,習慣上的關系”。但對于唐書璇來說,這個頗有爭議的橋段恰恰是她精心設計的地方:“雞與中國婦女,當然極有關系……當董夫人殺雞的時候,那些雞的出現,在戲里其實已經絕對不是第一次……已經是第四次了。”雞籠第一次出現在鏡頭中,是作為一個背景:“董夫人說,洗衣之前,先去喂雞。這原是很自然的事。對于古代中國鄉村婦女,洗衣,喂雞,本來都是最起碼的日常工作。”第二次同樣作為背景,鏡頭中的維玲撫摸玉蜀黍,暗示了雞與欲望的聯系。后面兩次,雞從背景變成前景,老張先提到黃鼠狼偷雞,從而成為董夫人殺雞后引來老張的前提。[8]
殺雞橋段的確并非全然是唐書璇的發明。林語堂《貞節坊》題記中說:“原文亦有殺雞一事。”殺雞在故事藍本中有著怎樣的意義已不可考,在《貞節坊》中,殺雞是文太太故意搬演的一出戲中戲,是她為了向老張表露心跡而采取的迂回戰術。而在《董夫人》中,殺雞是董夫人發泄內心積郁已久的情緒的方式。如果說殺雞的動作在《貞節坊》中帶有情欲解放的意味,在《董夫人》中則象征著一種閹割:“在外國,大家談到這場戲,男人總說她殺了一只母雞(hen),女人總說她殺了一只公雞(cock)……其實我自己是女人,董夫人殺的當然是公雞(cock)。”[9]董夫人沒有使用歇斯底里的方式,但手下的動作足以昭示她內心的激烈沖突與痛苦。
唐書璇對詩意的偏愛與追求是顯而易見的。楊尉官向董夫人示愛,采用的便是中國才子佳人小說中常見的方式——詩歌傳情:“遍地金禾碧云天,長亭邂逅絕色前。疑是嫦娥落九天。沙場百戰英雄膽,束手踟躕兒女心。悅子貞操松柏,悅子容貌梅蘭。奈何佳人冰霜節,徒負壯士皓日情。衷懷何處訴,閉戶隔空庭。關關好逑意,何日得渠成。”用雜言古詩的形式,娓娓道出他對董夫人容貌品行的傾慕、衷腸難訴的懊惱。整部影片在鏡頭處理上,對楊尉官心理的刻畫遠不如對董夫人的細膩,這首詩在一定程度上進行了彌補。
隨著社會信息化的發展,及人性化設計理念愈演愈烈的趨勢,國內的設計師們已經深切體會到人性化設計的精神理念,了解到人性化設計是日用陶瓷產品發展的主導趨勢也是最終的發展目標,是當前國內逐漸沒落的日用陶瓷產品設計的重新崛起的一個契機。越來越多的年輕的日用陶瓷設計師們開始虛心地向西方學習日趨成熟的人性化設計理念,并融合以東方特有的神韻,創作出獨具魅力的日用陶瓷產品。
《董夫人》固然受到了西方的影響,“殺雞”的鏡頭表現概莫能外,但這一情節本身未必“不夠東方”。甚至,無論“不夠東方”的解讀是出自東方還是西方的影評人,恐怕恰說明對所謂“東方”存在認知成見這也是唐書璇努力彰顯“中國故事”和“古典意境”的原因之一。針對“詩化”與“戲劇化”二者似不相協調的質疑,唐書璇回應道:“詩不一定都是靜靜的——動的、有力的、強烈的,也可以是另一種形式的詩(poetry in another form)。你們說‘殺雞’一場與場面不調和,但是我卻反而覺得《董夫人》的好處之一就是體裁的調和(consistence of style)。為什么不能有動的詩呢?想想‘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想想那‘動地來’……”[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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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恰到好處的,是在賞月行酒令一場中的詩句設計。中秋這一節令本身即是唐書璇有意的安排:“我的確需要一個節令,去把所有人都放在一起,來一個大家慶祝的場面,開開心心的,才可以襯托出后來董夫人悄然回房,獨守空幃的情景……突出大團圓和完滿歡樂的感覺,還有什么比八月節更適合呢?”[11]董夫人先是在房間里精心修飾了妝容,但在出門的時候又偷偷將口紅擦去,這一細節是細膩而深刻的。她在面對楊尉官時眼神左右躲閃,泄露了內心的慌亂,最終躲進帳中輾轉反側。此時楊尉官在院中吟出的“唯惜嫦娥常寂寞,欲攀玉宇伴高寒”[12]不僅應時應景,也暗合二人心境——一方寤寐求之而求之不得,一方發乎情而止乎禮義。
除了以上二處直接將中國古典詩歌嵌入臺詞,唐書璇更多的時候是在嘗試“把中國古詩的節奏與意境都化到電影里面去”,用充滿詩情畫意的鏡頭渲染人物綿長幽微的心思:
唐書璇說:“董夫人的選擇絕對不只是一個‘道德的’選擇那么簡單,而是事實上我們做一個‘人’,就經常由生到死,不論何時何地都要面臨不同的抉擇,而當我們陷入進行選擇的境地(being caught in a situation to choose something)的時候,倘若我們缺乏宇宙意識(cosmic sense),我們就一定會以為那選擇(choice)本身,很重要(important),其實不管你選擇了什么,這一種或另一種(one way or the other),生活必然繼續(life must go on),生活仍舊繼續(life still goes on)。”[21]她沒有讓影片結束在老張追逐董夫人的一幕,而是拍攝了貞節牌坊建成的場景,仿佛是在描述董夫人的選擇帶來的最終結果,但結尾的群山連綿與片頭一樣,又暗示著一切都沒有發生變化:“我們試想想董夫人要牌坊也好,要喬宏也好,選擇之后,結果其實都是一樣的,生活必然繼續(life must go on)。那重要性(importance)不在選擇之后,而是在于你對于這選擇當時的感覺(feeling),當你試著去做出一個選擇(when you try to make a choice)……《董夫人》開始是山,山,山,結尾是山,山,山,意思就是說,生活仍舊繼續(life still goes on)。這才是人的境況的悲劇(the tragedy of human condition)。”[22]這樣的結局似乎構成了一個首尾完整的故事,其實意猶未盡:董夫人眼下選擇了貞節牌坊,以后會不會再出現另一個“楊尉官”?又會面對怎樣的新一輪掙扎?沖擊、選擇、壓力、懊悔如同宿命一般,始終與人類糾纏不休,人的一生便這樣總會不時處在猶豫與掙扎之中,一切外在的壓力最終都會轉化成與自己的激烈搏斗。
通常題材與女子貞節相關的作品,其主旨往往和綱常倫教緊密聯系,或是正面的,出于衛道,或是反面的,表現為反抗,唐書璇卻意不在此:“什么‘禮教與人性的沖突’,這太地區性,太狹窄了。倘若我果然只是寫那么一點禮教與人性的沖突,《董夫人》在外國就不可能如此受歡迎。”她著意于表達的是不受地域或身份限制的、人類普遍可以有所體會的“‘人’的情況與境遇,‘人’的感覺與感情”:“誰聽說過‘孤獨’(loneliness)與‘沮喪’(frustration)是有國界的呢?”[17]與法國“新浪潮”導演相仿,存在主義哲學思潮的印記清晰可見。
“凝鏡”是“內在體驗”(internal experience),凝住了重要的一剎那,并延長之,這就是普魯斯特的“時間哲學”(philosophy of time),同時我們中國也有句老話說“一回頭已百年天”。你一定也有過這樣的經驗的,有時一個很短的“瞬間”(moment),你會覺得很長,很長。譬如董夫人送女兒的船,我凝住了她一個表情之后,船已去遠,這種意境,中國古詩里多的是。[15]
游靜認為唐書璇“在自己的第一部電影里試圖重構和探索一個想象的(中國的)傳統”[16]。盡管免不了被批評失之刻意,但唐書璇確實在盡可能地用她心目中的中國的傳統手法,講述一個來自中國的傳統題材的故事,并且相信這個純中國的故事同樣可以給外國觀眾帶來共鳴。
較之特寫,唐書璇更喜歡使用的是“凝鏡”手法。影評人指出唐書璇“凝鏡”的手法當得益于法國新浪潮代表杜魯福的《四百擊》和《祖與占》所帶來的靈感,并且是“凝鏡”手法的集大成者:“‘大段落的結束符(full—stop)’、‘捕捉住一個表情’和‘捕捉住某個動作的一剎那’三者俱全。”[14]對于唐書璇來說,“凝鏡”被她寄寓了更多詩化的寓意:
《董夫人》曾于1969年在法國巴黎上映,引起好評如潮。《巴黎視野》(Pariscope)說:“對于角色的心理研究,異常精彩。導演的敏銳感覺使本片成為一部杰作,并且使我們聯想起契訶夫的短篇小說。”《新觀察家》(Le Nouvel Observateur)說:“本片是一串奇妙的雕畫,充滿著欲望與壓抑的暴力。如果古典主義在今天依然有其意義,不管書璇多么年輕,她總是一個古典派的導演。”《世界報》(Le Monde)贊嘆《董夫人》“是近年來最高貴、最新鮮、最寧靜的電影之一,這得歸功于本片技巧上的成熟,鏡頭里濃郁的詩意,以及盧燕對女主角寡婦一角的演繹”。[18]影片在美國也引起轟動。唐書璇笑稱:“好戲非先去歐洲出名不可。《董夫人》一回到美國,連Albee(愛德華·阿爾比,1928—2016)和Norman Miller(諾曼·梅勒,1923—2007)都寫文章捧這部戲。”[19]不過這一切似乎都在她的意料之內:“我深信‘人’的孤獨(loneliness)、沮喪(frustration)、抉擇的艱難(difficulty in making a choice)等等等等,人類在各種不斷重復的‘人的境況’(human condition)里所感受到的各種‘人的情感’(human feelings),的確是到處一樣的。也就是為了這一個緣故,我真實的呈現了董夫人,描述了她的處境,表達了她的感覺——凡是對于上述各種人的情感(human feelings)深有所感的人,就自然會產生共鳴,不管他是哪一國家的人。而外國觀眾,特別是法國觀眾之所以能接受《董夫人》亦在此。”[20]
董夫人所面對的是突然闖入她生活的楊尉官帶來的一系列心理沖擊,一邊是楊尉官的愛慕所引起的內心波瀾,一邊是“貞節牌坊”所帶來的壓力。而在選擇了放棄之后,面對維玲與楊尉官的把酒言歡、琴瑟和諧,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寂寞、沮喪與痛苦,卻又盡量努力地不在人前露出聲色。若將背景從明末換到現代社會,將董夫人換成現代人,將造成沖擊、壓力、寂寞、沮喪與痛苦的原因抽象化,便可發現“董夫人”的處境的確具有普遍意義。現代人何嘗不是隨時面臨著意外出現的人事物,被迫在兩難割舍的情況中百般猶豫下做出選擇,又在選擇之后感到痛惜與懊惱?
我很喜歡中國古詩與中國古文的節奏,全世界只有中國人才有這樣的節奏。為了節奏,我有時會在一段戲里突然加插一些特寫。我說過我不喜歡用特寫去捕捉或凸出演員的表情,但是我卻喜歡加插一些物件的特寫來潤色節奏。譬如殺雞時映一下那刀,那雞頭,譬如近尾聲時董夫人織布,我也加插了好些機杼的特寫。中國詩詞的節奏,的確是一下一下,清晰而有力的,甚至元代的散曲也是一樣,你記得馬致遠:“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這一下又一下,外國人是沒有的。[13]
一如很多蜚聲在外的藝術作品一樣,《董夫人》在享有盛譽的同時,也遇到過一些批評。由于唐書璇身兼多重文化背景,《董夫人》又先在國外公映,因此會面臨“有沒有媚外”的質疑。再加上年輕女導演的身份,很多影評家們傾向于對《董夫人》做出性別的、“后殖民”的解讀。游靜指出:“在唐的整個電影生涯中,她的作品一直被區分為‘女性’形象——有性別的身體,用這種方法把她的主觀性納入到他的民族或種族文化生產中。這些闡釋與唐在作品里堅持突出和挑戰的統一種族和國家政府霸權的文本是矛盾的。”[23]不過,游靜將《董夫人》解讀為“一個女人對中國或香港制作的戰略性談判”“對處于中西方帝國主義夾縫中的性別差異的反思”,[24]仍是基于性別與政治層面的探討。
若從唐書璇的自我解讀來了解其創作初衷,可知道她對《董夫人》的定位大抵是藝術的、哲學的,顯示了出身學院派的她對電影美學的追求:“無論怎樣,《董夫人》完全是電影藝術(is all cinema),整部片都是視覺的(visual)。就是由于它是純粹的電影藝術(pure cinema),所以只有受過訓練的人(trained people)才會支持(support)它,譬如戲劇的,文學的,哲學的,音樂的,以至電影的。”[25]陸離亦在采訪后記中表示:“就筆者個人而言,看《董夫人》與其說是為了劇中角色、角色的感情與角色的境遇而感動,不如說是為了唐書璇的‘電影感覺’而感動。撇開我國三、四十年代的早期經典作不說,唐書璇實為近年中國電影工作者之中真正明白‘什么是(純粹的)電影藝術’(what is [pure]cinema)之第一人。”[26]唐書璇表示,“‘貞節牌坊’的故事,不過是本片人物的背景而已”。影片藉此表現的是人的普遍欲望、普遍掙扎、普遍命運,男女、東西概莫能外。同時,她也承認,“我覺得,‘藝術’(art),有意義,應該就是在于它‘精密的設計’以表達它‘豐富的內涵’,讓每個觀眾者由于個別不同的背景與教養,看后自有個別不同的反應。就好像我們讀詩一樣,可作不同的聯想,而且當你揭開一層,還有一層,還有一層……”[27]觀眾共情下所產生的聯想以及影評家基于不同視角的多樣化解讀,與導演的藝術設計和預設之間形成張力,豐富了影片的情感內蘊與表現空間。在一定意義上,唐書璇對觀眾闡釋權利的肯定,促使她在70年代中期創辦影視評論雜志《大特寫》,并使香港的電影批評日益注重“研究意識”與深度闡釋,進一步走向專業化。而藉由《董夫人》所初步彰顯出的對電影藝術本位的強調,也是稍晚登場的“新浪潮”導演的追求。“在敘事方法與電影語言上的大膽創新”[28],正是他們對香港電影的重要建樹之一。
注釋:
近日,錘子科技還被曝出無法按時發放11月工資。上周還有網友爆料,錘子科技位于北京望京北路的中國數碼港的辦公樓下,有十數人拉起了“錘子科技還我血汗錢”的標語。
[1]卓伯棠:《香港新浪潮電影》,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2—3頁。
唐書璇對每一個鏡頭都貫注了十分的心思,“每一個鏡頭都有理由,都有意義”,格外講究其“精密的設計”與“豐富的內涵”,并強調這是“象牙塔里自覺的藝術創作”。[6]唐書璇祖籍在云南,出生在作為被英國占領的香港,在美國南加州大學文學系和電影系完成學業。對于為何會選取如此中國化的故事作為處女作的題材,她表示:“離開了,才產生懷念……到了國外,我反而去學中文,進修中文課程,對于中國的各方面都十分敏感。”[7]除了故事背景,影片中許多情節安排皆出于唐書璇對中國古典意象與意境的運用與再創造,尤其是她對《貞節坊》加以改編的部分。
[3]林語堂:《中國傳奇》張振玉譯,北京:群言出版社,2010年版,第1頁,第5頁,
[4]關于明清文學中的女子貞節問題,詳參楊艷娟《明代女性貞節觀研究——明代通俗小說管窺》,華東師范大學2005年碩士學位論文;陸英《清代文言小說中的貞節主題研究》,蘇州大學2012年博士學位論文。
數據挖掘對象為大型公共建筑內的群體,主要從時空數據挖掘出發,將挖掘任務分為:時空模式發展、時空聚類、時空異常檢測、時空預測和分類等.環境參數測試和設備控制采用ZigBee技術組成的無線傳感網絡去實現,避免了傳統測控系統復雜繁瑣的布線操作.各種測試儀器和控制器按照規定標準接入網絡,控制中心就能實時地獲得相關數據.由此將時空數據挖掘得到的環境期望參數和各測試數據進行分析處理,得到實時的控制方案并通過網絡傳輸給末端空調設備控制器.
[12]此二句英文字幕作“Alone is Chang—Nau who silently laments.Tis her jade palace I wish to accent.”中文首句中“惜”字一作“希”,聯系句意當為“惜”。易以聞:《現代抒情:唐書璇與〈董夫人〉(二)》一文中亦引作“惜”,見《立場新聞》,2015年3月15日。
員工團隊工作效率的提升,對企業創新戰略,促進企業核心競爭力的提升都具有十分重要的影響。而基于學習型組織的員工團隊創新管理,對員工團隊精神的培養和員工團隊意識的培養以及員工團隊價值的實現都具有重要的促進作用。
[6][8][9][10][11][13][14][15][17][20][21][22][25][26][27]陸離:《唐書璇訪問記》,《文林月刊》,1974年第1期。訪談原文中、英雙語夾雜,本文引用時統一將英文譯為漢語,原文以括號形式系于后。
[7]同[5],第139頁。
[5]白韻茹等:《〈董夫人〉導演——唐書璇》,《香港人物專訪》,香港:香港廣角鏡出版社,1978年版,第140頁。
[16]游靜:《受虐狂男人與正常女人:唐書璇和她的〈董夫人〉》李淑玲譯,收錄于何成洲、王玲珍主編:《性別與中國電影》,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02頁。
[18]以上影評均引自馬爾他選譯《〈董夫人〉法國影評輯錄》,《中國學生周報》,第897期,1969年9月26日,第12版,香港中文大學圖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