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娟
(中共常德市委黨校 湖南 常德 415000)
1942年5月,毛澤東主持召開延安文藝座談會。各根據地以毛澤東《講話》為理論依據,開展了扎實的整風運動,這次運動大大提高了延安作家和藝術家為工農兵服務和踐行工農兵方向的自覺性。之后,在《講話》精神指導下,延安作家和藝術家紛紛以實際工作者的身份下鄉,經過一段時間的探索,各自找到了與工農兵相結合的途徑,1943年底,反映工農兵、為工農兵所喜聞樂見的作品已大量涌現,解放區新文學風格開始形成。其中,《太陽照在桑干河上》是在毛澤東文藝思想指導下的代表作,1952年6月9日,人民日報刊登文章《我國榮獲斯大林獎金的三部文藝作品在國外得到廣泛的贊揚》,報道指出:“《太陽照在桑干河上》、《暴風驟雨》和《白毛女》,是在毛澤東文藝方針指導下的新中國文藝界的重大收獲。它們不但受到中國讀者和觀眾的歡迎,而且受到國外讀者和觀眾的贊揚。”[1]
《太陽照在桑干河上》是丁玲到群眾中落戶、深入生活的產物。毛澤東在文藝座談會上指出:“人民生活中本來存在著文學藝術原料的礦藏,這些自然形態的東西,是粗糙的東西,但也是最生動、最豐富、最基本的東西,它們是一切文學藝術的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惟一的源泉。”他發出號召:“有出息的文學家藝術家必須到群眾中去,必須長期地無條件地全心全意地到工農兵群眾中去,到火熱的斗爭中去,到唯一的最廣大最豐富的源泉中去”[2]。丁玲深受教育,積極響應毛主席的號召。
(一)三入農村體驗農民生活
1945年10月丁玲奉組織的安排前往東北解放區,后來由于戰事阻隔,停留在張家口。1946年5月4日,中共中央頒布了《關于土地問題的指示》,丁玲預感:這是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立即報名參加晉察冀土改工作隊。小說的寫作開始于1946年11月,完成于1948年6月,幾乎與當時的土改運動同一進程,在這期間,丁玲三次下鄉參加土改,這為創作《太陽照在桑干河上》取得決定性素材。
第一次是1946年7月到9月,丁玲先后參加三個村子的土改,分別是懷來縣的辛莊、懷來縣東八里村、逐鹿縣的溫泉屯,溫泉屯就是小說中暖水屯的原型。第二次是1947年春天到初夏,在冀中繼續體驗生活,續寫《桑干河上》。第三次是1947年10月《中國土地法大綱》后,丁玲又一次投入到土改工作中,1948年1月至4月在獲鹿縣宋村住了4個月,擔任工作組長,負責五個村的土改工作。陳明回憶:“宋村的形勢比較復雜,丁玲在這個土改點工作做得很深入,走張家,進李家,與老百姓同吃同住。分浮財時,她比那些當地的干部還要熟悉當地的情況,誰家有幾口人,有多少地,誰家有多少房子,質量怎么樣,她都一清二楚”[3]。以這些生活、工作為基礎,丁玲獲得了創作《太陽照在桑干河上》的原始素材。
(二)用心用情融入農民生活
丁玲在土改工作中,不僅身體上落戶群眾,而且還情感上落戶群眾。丁玲曾講到這樣一個問題:“有的人也到生活中去,但卻一無所獲,或收獲不大,問題出在什么地方?我看還是出在他自己身上,他得有‘愛’”。她舉了這樣一個非常生動例子:“比如一個母親,一個愛孩子的母親,她就最能發現孩子的這些,今天說孩子會笑了,明天又會說他會做夢了、會喊媽媽了……總之她最容易、最早甚至每天都要發現孩子的新生、他的成長。要是你不愛他,他的美好,你是會忽略的,因為你毫不關心。”[4]
丁玲就是帶著對人民群眾的深厚情感開展土改工作的,她經常和老鄉們在一塊兒,無論什么人什么事,她都能聊得開。毛澤東曾對丁玲說:“你能夠和柳拐子婆姨睡在一塊聊天呀,真不簡單嘛。”在和農民的深入交流中,她知道這些人都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這些可愛的農民既是作家創作的素材,更是丁玲創作的動力。“我的心沒有離開那些人們”,這是丁玲寫出這部作品的重要原因。
收集到原始素材后,丁玲開始創作,這部作品的主角色源于對人民群眾的深刻描繪。
(一)站在農民的立場,表達農民的訴求和呼聲
從作品所提供的人物譜系來說,有四類人:正在改變自己人生境遇的曾經的打工者,如張裕民、程仁等;循力維護舊的經濟關系和文化結構的雇主,如地主錢文貴等:處于觀望態度的自主勞動者,如顧涌;混在農民隊伍而實質上是地主們的追隨者,如張正典。作品的敘事立場,可以從在場者中的任一個進行選擇,或者站在一個中立的立場。而丁玲選擇了農民張裕民們的立場敘述士改運動,表達農民翻身的訴求。
(二)真實地描寫農民復雜真實的情感
丁玲站在農民立場敘述土改,但同時丁玲又注意到千百年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對其造成的深刻影響,因此,在她的筆下,即使是走在土改運動中最前沿的人,如張裕民、成仁,他們并不是完人,在土改中他們也有復雜的情感,而丁玲真實地把他們寫了出來,堅決不搞人物描寫的完美化、理想化。
關于這一點,丁玲在《太陽照在桑干河上·重印前言》中說:“只是由于我同他們一起生活過,共同戰斗過,我愛這群人,愛這段生活,我要把他們真實地留在紙上,留給讀我的書的人。”比如張裕民的原型就是溫泉屯的第一個黨員曹永明,也是群眾的當家人,群眾心里想些什么他全清楚。他也也知道,大伙要想真正翻身,就必須敢碰隱藏的地主餞文貴這個一號“尖”。丁玲塑造地主形象時剛開始想寫一個惡霸官僚地主,這樣個性更鮮明,矛盾更突出,但是丁玲從生活中得知:最普遍存在的地主,是在政治上統治一個村,而那些強奸婦女、無惡不作的惡霸地主,是不大多見的。因此,丁玲寫了一個不聲不響、偽裝行隱蔽性極強,但仍是一個最壞的地主吧,錢文貴雖然發家迅速卻占地不多,雖然威懾整個村莊卻沒有明面上的人命血債,他還緊跟革命政府的步伐,送兒子錢義參加八路軍,讓大女兒嫁給村治安主任張正典,還撮合侄女黑妮和農會主任程仁談戀愛。這樣一個人物讓村民又恨又怕,張裕民思想上一度也有顧慮,他也不敢過分相信自己的力量,但其性格的主流還是勇敢、沉著、干練和無私。正如丁玲所說:“我不愿把張裕民寫成一無缺點的英雄,也不愿把程仁寫成了不起的農會主席。他們可以逐漸成為了不起的人,他們不可能一眨眼就成為英雄。”[5]
1953年丁玲回到溫泉屯,在跟村民聊天時很多人都覺得丁玲寫了他,丁玲回憶說:“我以前去時,那兒有些人找我,說我寫了他們,那個婦女主任對我說:‘哎喲,你寫我寫得挺好的,可怎么把我的名字給改了呀?’”。正因為丁玲是按照生活的本來面貌去寫農民,所以她筆下的人物都能以真實的性格、活生生地展現在讀者面前。著名學者嚴家炎先生曾指出:“丁玲的創作以接近原生態的方式反映現實,以相當生活化的筆墨來寫土改,看重生活本身的邏輯”[6]。這樣不僅沒有損害人物形象,反而使人物更為厚實豐滿,使人讀來可信可親,同時也更符合歷史生活的真實。
一部作品,思想和價值理念是靈魂。丁玲真實的描寫人民群眾,但她不僅僅停留在表面,而是有深刻的認識和思考。這部作品的主價值就是為人民群眾的深度覺醒。丁玲說:“當時我有這樣一個明確的思想:如果很好地反映了農村的變化、農民的變化,那是很有意義的一件事情。所以我在寫作的時候,圍繞著一個中心思想——農民的變天思想。”[7]“天”即是宿命,“變天思想”深刻反映了農民渴望擺脫宿命,渴望翻身做主人的心情。
在1946年至1947年的華北,國民黨力量仍很強大,溫泉屯農民既渴望翻身分土地,又猶疑膽怯顧慮重重,甚至分了東西還要給地主送回去。因此在敘事中,丁玲并沒有一開始就將農民看作自覺的革命群體,而是有一個進步和覺醒的過程。正如毛澤東指出的:“革命的文藝,應使人民群眾驚醒起來,振奮起來,推動人民群眾走向團結和斗爭,實行改造自己的環境。如果沒有這樣的文藝,那末這個任務就不能完成,或者不能有力地迅速地完成。”
從作品中一個不起眼的人物侯忠全來看,土改運動幾乎使所有的農民都覺醒了,他是最后一個。由于封建勢力的影響,他是一個徹底的“宿命論者”。村上斗地主,他認為這是作孽,怕來世要變牛變馬,不參加斗爭。農會要他到地主家算賬,可他一見地主在里間屋,不由自主地給地主掃起庭院。斗爭會后,農會分給他一畝半地,晚上他卻悄悄地退給地主,就是這樣一個死也不肯相信這輩子能夠翻身的人。但是,隨著斗爭的發展,他的心也在動蕩著,他不相信地主會被扣起來,悄悄地站在門口張望。終于,他走出門到了斗爭會上,蹲在墻角,看見地主在看他,他不自覺地逃之夭夭,這目光就像鞭打他一樣。地主被斗后,來侯忠全家里撲通跪下,求著侯忠全收下地契,侯忠全給嚇住了,連連招呼。侯忠全把地契翻來覆去地看,看著看著他笑了,笑著笑著又哭了,這個“宿命論者”,新的時代在教育他,黨的政策在指引他,暖水屯的兄弟在推動著他,最終也在前進著,最終也覺醒過來了。只有真正覺醒的人才是有力量的,覺醒意味著他們產生了革命的自覺要求,意味著他們確信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能通過自我的力量改變命運,選擇人民群眾的覺醒和成長這樣的主題思想,既具有強烈的現實感,同時也有其深遠的歷史意義。
有了明確的主旨思想,還要看社會效果。這部作品的主裁判源于人民與歷史的深情反饋。毛澤東在講話中舉例:“一個人做事只憑動機,不問效果,等于一個醫生只顧開藥方,病人吃死了多少他是不管的。試問這種立場也是正確的嗎?”當然不是,所以毛澤東指出:“對于過去時代的文學藝術作品,必須看在社會大眾中產生的效果,在歷史上有無進步意義”[8]。
(一)這部作品使廣大讀者得到感動與力量。《太陽照在桑干河上》結束在中秋節。書中,工作隊離開暖水屯,渡過桑干河,進入縣城,“一輪明月在他們后邊升起,他們回首望著那月亮,望著那月亮下邊的村莊,那是他們住過二十多天的暖水屯,他們這時在做什么呢?在歡慶著中秋,歡慶著翻身的佳節吧!”書中這一場景也是丁玲的親身經歷,土改后,暖水屯一片興旺景象,陽光在桑干河畔灑下了勝利的光芒,從中我們感受到了農民翻身的喜悅。1954年 9 月,一次會議期間,散場后,王震隔著許多人沖丁玲大聲喊道 :“我看了你的《太陽照在桑干河上》,很好!”[9]。胡錦濤同志在1984年致丁玲的信中說:“《桑干河上》30年前曾深深吸引了我,我相信今日重讀它仍會使我感奮,使我激動。”[10]
(二)這部作品為中國革命進程的推進作出一定貢獻。著名的文藝評論家張炯先生指出:“在中國‘五四’新文化運動啟迪后涌現的世界知名的新文學女性作家中,丁玲是唯一一位投身革命風暴并以自己的作品始終不渝地為革命做貢獻的女作家。”[11]《太陽照在桑干河上》就是這方面的突出例證,當時全國的解放戰爭正在進行,老解放區急需進行土地改革來調動農民投身保衛勝利果實的積極性,新解放區則需要老解放區土地改革的經驗來指導土地改革的展開。丁玲反映土改的這部長篇小說非常及時地總結了怎樣進行土改的經驗,為中國革命的勝利作出了一個文藝戰士的特殊貢獻。
(三)這部作品讓世界更了解中國共產黨如何領導農民翻身得解放。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文藝是最好的交流方式,在這方面可以發揮不可替代的作用,一部小說,一篇散文,一首詩,一幅畫,一張照片,一部電影,一部電視劇,一曲音樂,都能給外國人了解中國提供一個獨特的視角,都能以各自的魅力去吸引人、感染人、打動人。”[12]《太陽照在桑干河上》發表后,在國外讀者廣受歡迎。蘇聯國家通訊社塔斯社電訊稿稱:文學家一致稱譽丁玲天才而技巧地描寫出中國數以百萬計的勞動人民,怎樣在以毛澤東為首的中國共產黨領導之下覺醒過來,為新生活而斗爭,這本真實而富感召力的小說有很高的藝術價值。”
土地改革是中國農民歷史上空前絕后的偉大運動,偉大的時代需要偉大的作品來記載。丁玲是幸運的,她生逢其時,成了土改這場偉大運動的參與者,成了這部偉大運動史詩的創作者。讀者會驚嘆:一部小說與一個村莊竟有如此親密的關系,讀者會感慨:一部小說,除了可以寫在紙上,還可以如此生動地刻在大地上,印在普通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