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伯奎
(韶關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廣東 韶關 512005)
15、16世紀以來,人類歷史開始進入資本主義社會。這一社會的顯著特征就是資本取代一切,成為社會運轉的中樞。從此,資本成為最高的主宰,它將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園詩般的關系統統瓦解,“使人和人之間,除了冷酷無情的‘現金交易’,就再也沒有任何別的聯系了”[1]274。
資本的邏輯同樣支配著政治和意識形態領域。被閹割的“民主制”——競爭性選舉的代議制被塑造成為普世的現代政體。它還塑造著新的人類文化,培育著各路公共知識分子,資助著形形色色的“中立”學術研究,操縱著現代媒體的公共輿論[2]175。資本重組了整個世界。
將人類的自私作為社會前進的動力,以此促進社會的整體福利,亞當·斯密關于“看不見的手”的發現,促成了資本主義這種社會制度的安排,也將資本的力量發揮得無遠弗屆。他將處于分散狀態的生產資料、財產和人口集聚起來,創造出以往一切時代都難以比擬的生產力。正是通過資本的各種組織形式,整個社會的發展加速了,資本的力量顯露無遺。
馬克思對經濟學的革命在于他的《資本論》。《資本論》圍繞著資本這個核心展開對資本主義的批判并架構起社會主義[3]4。資本除了導致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異化,其本質上更嚴重的弊端在于:資本的力量馴服了資本主義制度,形成資本邏輯全面宰制社會的狀況,因而最大程度呈現出資本的負面作用。
馬克思認為,資本推動生產力高速發展,但最終會成為生產力進一步發展的桎梏,經濟危機就是這一桎梏最明顯的表現[1]277。從歷史發展來看,經濟危機和資本主義發展總是如影隨形,時至今日,它仍是資本主義的一個固有頑疾,2008年發端于華爾街的金融危機,漫卷整個世界,至今全球經濟仍籠罩在其漫長的投影中。
另外,資本在自我增值過程中創造出資本家的巨大財富,社會的彼端卻滋生著勞動者的普遍貧困。樂施會一份報告指出:世界上35億最貧困人口的財產總額,與全球最富有的85人的財產總額相當[4]。資本積累的本質,必然是資本的占有者,即資本家越來越多地榨取工人的剩余價值,兩極分化是資本發展的必然結果,這已經并正在為當代主要資本主義國家所證明。
資本在追求自我增值的過程中帶來的惡果已經越來越深刻地影響人們的生活,即便是西方的學者也越來越清醒地意識到對資本的限制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時候。“無論如何,得有某個馬克思,得有他的才華,至少得有他的某種精神”[5],這是西方學者德里達在診斷當今時代的基礎上,對過往時代偉人的致敬和呼喚。馬克思的資本批判理論,是一面仍需高舉的旗幟。
1891年,《法蘭西內戰》出版,恩格斯在序言中闡明,巴黎公社之所以沒有成功,其主要的教訓是:在經濟上勞動者階級沒有真正聯合起來,也沒有找到經濟上聯合起來的方式,更具體地說,沒有把金融作為組織生產資料的有效方式,以便為公社政權服務[1]508。馬克思也認為,把分散的小生產、小農經濟集中起來,把分散的生產資料集中起來,將其轉變為以貨幣為表現形式的社會投資,是邁向現代產業經濟的一種社會歷史進步[3]74。社會主義國家摒棄資本的做法并不可取,而如何正確認識和把握資本則是對社會主義政權的一個考驗。
在我國,不斷完善的資本形式,大幅提高了物質生產力,中國經濟總量業已躍居世界第二,與此伴隨的是資本市場的巨量擴大。然而,資本始終是具有雙重歷史作用的存在物,不可回避的一個中國現狀即是:我國社會存在貧富差距,家庭資產分布不均。據央行《2019年中國城鎮居民家庭資產負債情況調查》:中國最富有的10%的家庭,平均資產約為1500萬,總量占到全社會總資產的47.5%(這里的社會總資產,僅限城鎮家庭),而底層20%的家庭,其資產總和僅為社會總資產的2.6%。中國的貧富差距還體現在區域之間:在30個省(自治區、直轄市)中,僅8個省市在平均線以上,其中北京和上海的戶均家庭資產,分別達到了892.8萬和806.7萬,遠遠高于東北和西部地區(北京戶均家庭資產是新疆的7倍);在資產中不動產的比重過大,59.1%來自房產[6]。
中國相當部分富豪事實上不是通過對社會做貢獻而致富。他們在運用資本促使自身財富快速增長的同時,并未能同樣有效地促進大眾的福祉。因而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歷史階段,一個嚴峻的考驗在于利用資本推動社會進步的同時,必須防止資本消極腐敗作用對社會可能的侵蝕。
今天的中國,國家政治和政府政策還不至于被資本支配,是由于在中國社會,資本還不是最強大的力量[2]188。黨領導下人民民主具有鮮明的活力,如果實行西方的選舉政體,政治權力分散,那么將最終導致權力從屬于資本,人民民主將成為一句空話。但資本已經開始往政治生活各方面滲透,地方政府天然具有親資本傾向,有錢人獲得更大的話語權和社會影響力。我們面對著如何有效駕馭資本、而不至于被其牽引到另一條道路的復雜局面。
環顧世界,資本的力量是如此強大,即便是建立了人民民主專政的國家也不可能將之摒棄[2]189。毛澤東在垂暮之年,捧讀南宋詞人陳亮的悲時之作《念奴嬌·登多景樓》:“危樓還望,嘆此意,今古幾人曾會?……憑卻長江,管不到,河洛腥膻無際”,以手拍桌,擊節感嘆,至于痛哭流涕。”[7]
經濟學家張五常回憶抗戰期間,與母親逃難到廣西,坐船時船夫在岸邊拉著船前行,同時還有一個人執鞭監督,對意圖卸責的船夫進行鞭打,而這個執鞭者大概率就是被鞭打的船夫自己聘請的[3]225。他以此分析解釋臺灣的經濟奇跡。其實日本的“五五體制”,韓國的軍人政權,莫不如此。張五常的學術貢獻在于從制度論的視角提出了東亞權威主義的現代化模式,強調了制度對經濟發展的作用,對資本的理解也必須和制度結合起來。
資本曾被人們視為財富的源泉而受到追捧,同時又是現代社會諸多病癥的根源而受到人們的唾棄。社會主義中國該如何處理資本和社會主義制度的關系?從毛澤東、鄧小平、習近平等為代表的一代又一代中國共產黨領導集體,對這一問題始終保持著高度的關注,探索著可能的路徑。馬克思無疑是批判和反對資本主義的,但他批判的“資本”是資本主義制度下的資本,對于資本本身在經濟運行中的作用,馬克思并沒有否認。毛澤東非常重視《資本論》,1951年7月,在與劉少奇等人的談話中,他深刻闡釋并解讀了《資本論》,認為現代經濟優勢即是有組織的規模優勢[8]。如何把分散的社會財富集中起來,把勞動者和生產資料結合起來,既要最大限度地發揮資本的效能,又要使勞動能夠支配資本。后繼的中國共產黨領導集體不斷就此進行深邃的思考,不斷進行理論創新和實踐。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階段,資本已經成為一種不可缺少的生產要素,它是推動技術、經濟、社會創新發展的強大動力杠桿。不同于西方資本主義國家資本牢牢主宰整個社會的定位,我國在深刻認識資本的“偉大的文明作用”并盡可能充分利用當代資本形態的同時,又不斷警惕資本的消極影響,運用社會主義制度等手段駕馭資本,通過各種形式對資本進行著有效的規范和引導。
1.中央政府的頂層規劃
傳統計劃經濟的實踐證明,中央計劃沒有辦法全面把握分散的經濟活動的全部信息,但關于社會整體利益和長遠利益的考慮同樣不可或缺。這一點,單憑只有“利益嗅能”,缺少道德色彩的資本是遠遠不夠的,政府需要超越資本本身的狹隘私利性,承擔更多的功能,比如維持社會公平正義,也包括牽頭設計,實施好頂層規劃。陳云曾說,我國經濟建設的基本經驗可以概括為這樣一句話:有計劃、按比例[9]。我國中央政府正是通過實施各階段的戰略步驟,打破資源壟斷,減少市場扭曲,為中國這艘巨輪當好了舵手。在我國,資本承載著的是巨大的政策工具效能,中央政府注重頂層規劃,將規范和自規范優化結合在一起,在改革中尋求最大的包容性,使包括資本在內的活力潛力得以釋放,同時又以制度因素和政治因素有效確保資本服務于社會主義國家,而不是國家服務于資本。
2.公有資本的壯大發展
1991年,作為英國首相的撒切爾夫人斷言,搞社會主義就無法搞市場經濟,兩者無法相容[10]。中國的貢獻恰恰就是從實踐上證明了社會主義公有制與市場經濟的兼容性。在商品交換基礎之上,對公有制的規模、范圍以及實現形式,依據生產力發展的要求進行深度調整,突破了公有產權和市場經濟不能相容的教條,發展了市場經濟,做強了公有經濟。掌握著國家經濟命脈的國有經濟資本,本質上是公有財產,在市場經濟條件下,采取資本化形式,有利于推動公有企業適應市場需要、科學經營、科學管理,也有利于在我國制度條件下把握整個資本發展的大方向,推動國家戰略目標的實現。公有資本占據主體地位,打破了資本的私人壟斷,也打破了資本對于勞動的雇傭剝削,重塑了資本和人民之間的正確關系。資本作為人類文明進步的利器,資本將服務于人民,而不是人民服務于資本。
3.地方政府的資本引導
資本以其固有的屬性必然為它的掌控者服務,而不是為整個社會服務,資本的逐利本性在缺少有效監管和規范引導的狀況下,就有可能利于少數利益群體而有害于整個社會。國家正如企業一樣,需要應對資本所帶來的競爭和不確定性,而完全依賴資本自身的主觀約束不足以解決這一隱患,需要政府從政策面加以“客觀約束”。西方對資本的所謂“有效監管”實際上仍是資本內部各方的妥協協議,當西方政府都從屬于資本的時候,外部的約束力量就形同虛設。而中國政府積極促使資本運行有利于社會整體層面。“政府搭臺,企業唱戲”[11],各級政府以創新精神和優質的決策與執行,推動了巨大的財富創造。而產業規劃、招商引資等,是對資本運行進行疏導的常用方式。如沙縣小吃就依靠政府之手,由政府辦培訓,提供開店補貼,還幫助有需要的店鋪貸款,推廣標準化經營模式[2]204,乃至使其全國遍地開花。資本可能屬于個別群體,但資本歸根結底源于社會,通過地方政府的資本引導,使資本最終能反哺社會。
4.資本社會化的發展
資本使人獲得了形式上的平等性、獨立性,但實際上只有資本家的獨立,而無無產者的獨立。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里,馬克思就指出,資產階級經濟學的缺陷在于將土地從自然中分離出來,僅僅將其視為“地租”,將人從社會中分離出來,僅僅將人視為“勞動力”,將貨幣從社會交換中抽離,僅僅將其理解為“資本”[12]。馬克思的一個偉大貢獻,即將經濟關系還原于社會關系,把經濟和經濟活動重新嵌入社會結構與社會關系中。中國社會主義的經濟基礎在于公有制,社會資本經濟也將是勞動者占有生產資料的重要途徑。德魯克當年曾預言美國的工人持股將使美國成為一個社會主義國家[13]。我國通過社保基金入市,劃歸國有資產等形式,讓人民擁有股權資產,消除了資本與勞動的相互對立,使其成為生產資料公有制實現的一個重要途徑[2]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