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喜
(泉州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福建 泉州 362000)
童話是深受兒童喜歡的文學樣式,在小學語文教材中童話類文本所占的比重不小。以統編版為例,入選小學一、二年級教材的選文85 篇,其中童話類文本有29 篇,占全部選文的34.1%。因此能否正確解讀童話類文本,將影響小學語文教學的質量和成效。本文以《蜘蛛開店》為例,審視童話文本教學解讀中存在的問題,以期為童話文本的教學解讀方法和教學內容的擇取提供參考。
《蜘蛛開店》是魯冰創作的一篇奇趣的童話故事,2017 年第一次被收入統編版小學語文教材二年級下冊。它從兒童的視角出發,用清淺稚拙的語言講述了一只蜘蛛開店的曲折過程,妙趣橫生,充滿了游戲精神,深受兒童的喜愛。據江西周小蘭的調查,65%的學生課外喜歡閱讀這篇童話故事[1]。但是當這篇童話故事進入教材成為課文,成為學生們語文學習的材料時,卻提不起學生的興趣,有一線的教師反映“童話本身很有趣,但是學生們在課堂上卻表現平平,甚至不感興趣”[2]。這樣一篇充滿童真童趣和游戲精神的童話作品也讓教師們無從下手,有很多教師覺得:《蜘蛛開店》淺顯易懂,學生一看就能懂,教師在課堂上不知要教什么。
從大量的公開課和觀摩課看,課堂上除了必要的字詞教學外,大部分教師都是圍繞本單元的語文要素,沿著“讀故事—講故事—續編故事”這樣的教學思路展開教學,教學變得千人一面,模式大同小異。這樣的教學設計過于強調課文的“例子”作用,把文本窄化為某一知識教學,使文本失去了經典的文學意義。此外,很多教師在教學《蜘蛛開店》時,關注的是這個童話故事要告訴學生什么寓意,著眼于從蜘蛛形象的身上學到什么道理,過分關注童話的教化取向。
以上的教學只是停留于為教故事而教故事的層面,學生學了文本也只停留于“知道了一個故事”的層面,沒有達成語文學習的目標,究其原因主要在于教師對教材文本的教學解讀停留于故事表面,沒有深入讀懂故事里的審美趣味,忽視了童話文本內在特征和邏輯,忽略了童話文本閱讀的兒童視角。
《蜘蛛開店》首先是文學作品,即使進入了教材,它仍然是一篇獨立的文學作品,這是語文教學的根本。其次,當它進入教材后,它又以教學文本即課文的形式存在,以“例子”的身份完成語文教育的任務。最后,《蜘蛛開店》的閱讀受眾是教師和學生,語文學習過程就是師生對它共同解讀的過程。因而文本的教學解讀既要基于作品的文學價值,也要基于教學文本的教學價值;既要考慮教師的成人閱讀視角,更要關注兒童的閱讀視角。《蜘蛛開店》有以下幾個視角值得挖掘:
《蜘蛛開店》是一篇童話故事,童話故事一般會有一個故事元,是故事發生的中心,故事的母體。《蜘蛛開店》的故事元是“蜘蛛認為開店簡單卻遇到不簡單的顧客”,由此而引發出多次反復情節曲折的故事。在“簡單—不簡單”這樣一種矛盾沖突中,二者之間的對比越極端,矛盾越尖銳,沖突越夸張,趣味性就越濃。蜘蛛認為編織口罩簡單,但來的卻是嘴巴最大的動物之一河馬;以為圍巾短編織簡單,但來的卻是脖子最長的長頸鹿;以為編織襪子容易,卻來了很多腳的動物蜈蚣。當然這種矛盾沖突的實現離不開巧合這種創作手段,借助巧合形成了童話故事的意外性,借助巧合安排使童話故事具有詼諧幽默的特質,這正是《蜘蛛開店》最吸引兒童讀者的有效手段,也是童話創作的魅力。對于這一點,魯冰在回憶創作經歷時說,作品初次發表時,第一個顧客是“小豬”,當時總感覺這篇童話隱于霧中,直到再版時,把“小豬”改成“河馬”,認為這才是將故事“按它本來的面目,完全呈現出來”[3]。曹文軒在審編教材時,也建議把“小豬”改成“河馬”。二人之間的這種不謀而合正是看到了文本故事的重要特征即由戲劇性沖突帶來的幽默趣味。而很多教師在教學中卻拋棄了文本固有的故事趣味而去借助其他的外在形式如繪本、表演、多媒體等來引起學生的興趣,這純屬對童話文本的浪費。
隨著童話創作觀的改變,童話的功能逐漸轉型到用兒童稚氣純真的審美觀和游戲精神來發現世界的樂趣,從“無意義的意義”中發現幽默感,自我悅納。《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11 年版)》第一學段閱讀目標中要求“閱讀淺近的童話、寓言、故事,向往美好的情境”,而入選教材的童話作品多是一些淺顯單純、生動有趣、富含娛樂性、幽默性、戲劇性的故事,可見編者重視借助童話愉悅童心、培養美感,發揮童話的審美教育功能。“趣”就是一種“美”,這種“美”的體驗是兒童語文學習中一個重要環節,兒童在一次次充滿情趣的愉悅體驗中完善自我。《蜘蛛開店》充滿動感的情節和戲劇性沖突,深深吸引著兒童,閱讀過程中兒童釋放自己的想象力,獲得如游戲般的快樂體驗。《蜘蛛開店》描繪的是兒童的天性,還原了童心的純真與稚拙,兒童從蜘蛛身上感受奇異夸張的驚喜,從無意義的意義中發現生活的樂趣,有助于培養兒童審美情趣,培植美好人性。
《蜘蛛開店》采用的是反復的結構,也叫三迭式結構或三段式敘事結構,這種結構在傳統童話和民間文學中經常使用,也被很多創作者借鑒。文本借助三個反復情節推動故事的發展,每個情節的寫法相似,句式也相似,都是按“編織什么—來了什么顧客—結果怎樣”的發展經過構成情節橫向發展的線路,但每一個情節并非簡單的重復,“賣口罩—賣圍巾—賣襪子”這三個情節的順序是不能顛倒的,它們一次比一次夸張,對比也一次比一次強烈,在反復中體現出變化,這種變化的疊加推動著故事的縱向發展,從而形成了故事的文脈,體現出童話的故事性。教學中很多教師把蜘蛛開店理解為蜘蛛開了三次店,他們看到了橫向情節的流動,卻忽視了縱向的情節推動,割斷了文本的整體性和童話的內在文脈邏輯。教學中有的教師不斷地追問“第一次賣什么?結果怎樣?第二次賣什么?結果怎樣?第三次呢?”把故事中的句號變成問號;或者糾纏于角色怎么說、怎么做,為什么這么說、這么做;有的教師讓學生分別講述三個故事,將文本分段講述或分成幾個部分去講解等,這些做法都人為割裂了文本的整體性,使之變得零散瑣碎,教學變得支離破碎,學生無法從中獲得完整的意蘊。
其實這種三段式的敘事方式也暗含著“圓滿—缺略—補救”的童話技巧,蜘蛛賣口罩卻遇到嘴巴大的顧客“河馬”,這是“缺略”,改賣圍巾這是“補救”,遇上長頸鹿又是“缺略”……蜘蛛開店的故事就是這樣發展起來的。通過這樣的曲折過程,文本就有了故事味,更重要的是讓學生感受故事情節的曲折豐富。如果語文課能讓學生重新經歷文本的發展歷程,學生必能感受童話的魅力,課堂會生動有趣得多,學生語文能力也得到內化提升。
《蜘蛛開店》中的三段式結構看似簡單,實則非常有價值。當學生感受文本反復結構的妙趣之后,無形中也就是完成了一個故事內在整體格式塔的建構過程,教材中的語文要素“依據示意圖講述這個故事”這個目標就變得清晰起來了。教學中可以把故事中三段式結構產生的對應關系和“簡單—不簡單”對應矛盾作為文本的“認知沖突點”,即把感受童話趣味的內在機理、內在邏輯作為“沖突認知點”,這樣示意圖就真正擔負起建構的作用,而不是簡單的記憶作用了。
很多教師在教學《蜘蛛開店》時,首先關注的是這個童話要告訴學生什么道理,要讓學生明白什么,因而教學中出現了各種各樣的主題挖掘和形象解讀。如有的教師啟發學生理解這是一只“了不起的蜘蛛”:積極進取、不隨波逐流、對自己有清醒認知、誠實守信、吃苦耐勞。而有的教師引導學生批判這只“失敗的蜘蛛”:害怕困難、缺乏吃苦精神、不會變通、見識短淺,思維簡單、處事方式簡單、辦事不靈活等。還有的教師則試圖讓學生感受這是一只“追求精神價值的的蜘蛛”:不甘于寂寞無聊的生活、給動物們帶去幫助、追求有意義的生活。更有部分教師諄諄教導學生要思辨性一分為二地分析蜘蛛的形象,既要看到蜘蛛不懂變通的可笑,還要看到蜘蛛開店的可敬。可以看出,教師們對童話文本的寓意和蜘蛛形象的解讀確實不拘泥于唯一標準,但是這些解讀是否真的是《蜘蛛開店》這一童話的應有應然之意?是否基于兒童的視角?這些問題必須引起執教者的重視。
對此,祁智很不客氣地指出,二年級的學生是不可能讀出這些見解的,是被教師“啟發”出來的[4],問題根源就在于解讀文本時采用成人的視角。
兒童童話故事是寫給兒童看的,是專為兒童創作的。童話中的所思所想、所言所行都必須是兒童的。童話是用兒童的眼光去看、用兒童的思維去思考,折射的是兒童的生活、兒童的思想。當然7-8 歲兒童的心理特征和生理狀態與成人不一樣,保留著生命中許多原初的純真,7-8 歲兒童閱讀文本時的心靈世界和精神向往也與成人不同,“兒童文化是審美的,感覺的,移情的,熱情的;成人文化則是科學的,理性的,冷靜的”[5]。《蜘蛛開店》中蜘蛛遇到困難就換一種編織,挑簡單的事情做,這不就是兒童天性的流露嗎?這不就是兒童純真可愛的表現嗎?在兒童眼里蜘蛛其實就是一個真實而熟悉的自己。如果非得讓蜘蛛堅持不懈、靈活變通,那也意味著“童年的逝去”。在7-8 歲兒童眼里,《蜘蛛開店》中巧合帶來的意外感給予他們更多的驚喜,而不去追求巧合是否真實、邏輯是否嚴密;在7-8 歲兒童眼里,《蜘蛛開店》中一次又一次地改變極大地滿足了他們的游戲想象。至于說課堂上讓蜘蛛改寫招牌按工作量計算報酬的做法早已偏離兒童的心理和閱讀追求,甚至偏離了語文的內涵。在這個意義上教材把這一單元的人文主題確定為“改變”是非常準確和恰宜的,相比之下,教師們把蜘蛛的改變解讀為不能吃苦或者不能堅持等是對童話的成人解讀。
《蜘蛛開店》從兒童視角出發,以幻想和巧合的組合和違情悖理的邏輯來打造新奇、變化、有趣的故事,以兒童的語言勾畫出童趣盎然的兒童世界,跳動和張揚著快樂歡愉、生動有趣的游戲精神,借以實現兒童的美好愿望——超越無奈的現實,達于心靈的自由。當然在這種心靈自由的追求中,在文本的閱讀中“一件事情做起來不像想象的那樣簡單”“做事中會不斷遇到困難”等人文內涵也深入兒童的心靈,這是自然而然地、水到渠成地,而不是貼出來的標簽。教育價值是蘊含于文本之中,是學生在閱讀中自然而然獲得的精神成長。當我們把這只蜘蛛看成是兒童的一個背影,這只蜘蛛是可愛的、天真的、稚拙的,這只蜘蛛在開店的過程中,得到的絕不是教訓,而是經驗;不是失敗,而是成長。教學應基于兒童視角,走進兒童心靈世界。
教材的課后練習明確提出續編故事的要求,因此每一位教師在教學中都安排續編故事環節。但從學生的續編結果看,學生續編故事的結果不盡人意。學生大多圍繞著“接下來蜘蛛想編織什么,又遇到了誰,結果怎樣”這種文本所給予的表面形式而展開,把自然界中的動物和動物身上的部位都依葫蘆畫瓢地拿來模仿,且大都停留于兩種思路上:一是執迷不悟,繼續不論開什么店,只收一元錢,二是明白失敗的原因,按需定價。教師邢秀鳳歸納出《蜘蛛開店》續編故事存在的五個共性和普遍性問題:①不合文本邏輯,缺乏合理性;②雷同,缺乏多樣性;③世俗,缺乏藝術性;④蒼白,缺乏價值性;⑤表達機械,缺乏生動性[6]。為什么一篇生動有趣、很有意思的童話故事,學生續編卻如此之難呢?對于這樣的續編,是否能培養學生的想象力和語言表達能力?這是教師應該面對和反思的問題。
編者把續編故事作為文本的語文訓練點,大概是想通過童話的續編發展學生的語言表達能力,培養其想象能力。但續編故事有其自身的要求和規定性,不可隨意發揮、胡思亂想。續編故事要尊重原文,要透徹理解原文,把握故事框架,遵循原文的邏輯、基本脈絡(思路),與原文的寫作意圖、人物性格或情節邏輯等保持一致。可以說合理想象是續編的關鍵,學生要能從文本的文字中尋找線索和依據,通過想象或推測對原文作合理的延伸,而不能違背文本的內在邏輯。
《蜘蛛開店》圍繞著“簡單—不簡單”這樣的情節邏輯來展開故事,像“我給蜘蛛出主意”“讓蜘蛛做出改變”等跳出這種邏輯的續編不是童話續編,而是以解決實際問題為目的的方案設計,這不是語文學習特別是童話學習的應有之義。而隨意地把動物和動物身上的部位拿來模仿和遷移,看似學生的續編扎實有效,但卻失去了童話故事的靈魂,降低了想象的品質,這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童話續編。
續編基于理解,理解基于接收,只有師生對文本解讀到位,續編才不會流于表面,學生的續編才會更具有合理性、幽默性和情趣性,從而達成續編故事的目標,實現語文教育的目的。
童話類文本和其他文學體裁不同,解讀時尤其要關注以下問題:
經典童話除了具有童話文體的共同特征之外,每一篇童話還具有自己所獨有的文本特征,這種篇性特征是不可替代的。對于童話教學解讀,更需要把握童話文本的篇性特征,把握“這一篇”所獨有的文學審美價值和教學價值,這樣才能讓學生感受童話教學不一樣的精彩,凸顯獨特的“童話味”。如教師在教學《蜘蛛開店》時應該圍繞文本的趣味性和故事性組織教學,應該讓故事中的趣味點成為學生課堂智慧火花相碰撞的“導火線”,讓故事中的反復結構和意外驚奇滿足學生的游戲心理,感受改變帶來的趣事和美好;讓故事中的兒童視角使學生倍感親切,在愉悅中獲得精神成長。童話故事不僅解讀故事的內涵,更要解讀出故事創作的密碼,領悟故事的奧妙,這才是用語文的方式學習童話。反之對于文本獨有的篇性特征的忽略則讓童話教學變得千人一面,模式大同小異,并不能讓學生真正地走入童話文本,領會文本內涵。
作品意義的不確定性導致讀者對作品的多元解讀,但是鼓勵學生的個性化理解和尊重學生的多元解讀并不意味著可以離開文本的客觀性,對文本做出隨意的拔高、降低或偏離的解讀,多元不是無邊界,解讀仍需要有充分的文本根據,要尊重文本的客觀性,要在文本原來的面貌上去解讀,要在文本的框架下進行教學。《蜘蛛開店》解讀時要避免牽強附會:從蜘蛛招牌上的“只收一元錢”,引發學生發現蜘蛛對奉獻精神的追求,這是對文本的拔高解讀;課堂上讓學生計算成本修改招牌,這是對文本的誤讀;引導學生感悟蜘蛛的誠實守信,這是對文本的偏讀。教學中引導學生修改招牌,制定收費標準,這是數學課;引導學生發現蜘蛛的生活習性,這是自然課;讓學生為蜘蛛提出解決問題的辦法,這是生活課。教學中如果僅憑著文本的蛛絲馬跡,就隨意拓展,表面上和文本有一點關系,但實際上已超出語文課程的內容范疇,脫離真實文本所要表達的意旨的解讀使童話課堂出現教學內容的錯位或泛化。
學生由于年齡、知識、經歷、見識等的差異,使得他們對文本接受程度不盡相同,由此決定了他們對文本解讀的深度和廣度不同,教學解讀必須從學生閱讀起點出發,基于學生的閱讀經驗,基于學生的文本接受水平。教學《蜘蛛開店》時,教師應該將教學的切入點聚焦在二年級學生的認知上,不可逾越,更不可跨出學生的解讀認知邊界。
童話故事大多淺顯易懂,課堂上對于學生早已熟悉的文本內容,要能指出學生閱讀文本時存在的盲點,要能從已知中揭示出未知,尋找到學生的困惑和問題。《蜘蛛開店》對于二年級的學生來說,他們更容易關注蜘蛛不斷“改變”這一有趣想象,而忽視“改變”背后的童話內在機理,因而續編想象時容易出現胡編亂造現象。教學中可以把故事中“大小、長短、多少”這種對應關系、“簡單—不簡單”產生的沖突作為文本的“認知沖突點”,把感受童話趣味的內在機理、內在邏輯作為“沖突認知點”,引導學生品讀感悟、展開討論,課堂教學的趣味性也由此展開,續編童話想象力的培養也得以實現。
童話文本在小學語文教學中占有重要地位。童話文本的教學解讀要從童話的獨有審美特征出發,從童話的“內在機理”出發,從兒童的心智出發,自覺摒棄僵化而瑣碎的程序,摒棄理性分析的方法,讓童話進入兒童心靈,讓童話里的情感與學生的童心相融,讓童話與兒童當下的生命對接,培植兒童的美好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