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朕 蔣力生
范文正公有言:“不為良相,便為良醫。”相者,諳興國安邦之道,遣兵用計,決勝千里之外;醫者,行妙手回春之術,辨證施治,懸壺市井之間。然醫戰相通,天地賴以立心,生民賴以立命,非博學廣閱而無以成乎。故今略取岐黃,淺析武備,縷梳相通之理,共闡幽微之道,以期醒世啟民。
《孫子·謀攻篇》云:“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1]此用兵圣言,天理之道,凡用兵略戰,皆以信息情報為先而后謀,方立不敗之地。用藥亦然,遣方用藥必熟知藥性病機,審時度辨,安施回春妙手。《傷寒論條辨》曾言:“我既為師,彼則為敵,大敵當前,必察其情,虛實真偽,得其情而可以無疑矣。”[2]尤見審查明辨之重,蓋當世之人行醫治病,急功近利,不思因果循環之道,不明五運六氣之理,治之謬哉!
諸兵家側重廟算,皆視軍機為抗兵之要,統戰之上策。醫家法其理,故先辨而后治,明察病機是謂“知彼”,深諳醫理是謂“知己”,兩者相合方能精準施治,用藥而無殆矣。
《吳子兵法·圖國》曰:“內修文德,外治武備。”[3]意謂攻城略地之前,必先修明政治、鞏實經濟,以寬裕國力,而后治戰練兵,統籌武備,以號令三軍,備戰如此,醫修亦然。蓋先賢名醫,遣方用藥,必諳熟經典,內修善德,心系百姓蒼生,而后躬耕臨床,辨證施治,以施回天之術。《扁鵲心書》曾言:“學醫不知經絡,開口動手便錯。”[4]尤是醫者,未嘗深研古書經典,憑一己之見妄加施治,若病患服而未果,便推諉他人,實屬當世所不齒。
軍政修明,國富安康,方可無往不勝;諳熟經典,臨床辨治,方可妙手回春。謹遵先賢修持之道,凝心靜神,品讀醫家心傳,繼而辨證論治,推陳出新,救人于水火之中。
凡兵家皆重視奇正配合,勝敵以“巧”。《尉繚子·兵令上》曾言:“善御敵者,正兵先合,而后扼之,此必勝之術也。”[5]即以靈巧戰術穿插戰場,以吾之待侯敵之變,避實擊虛,乃立不敗之地,謀略如此,用藥亦然。治病求安必先明輕重緩急之道,方明用藥先后之序,若一味求全,則不可兼顧,終究治本,急令治標,標本兼顧,豈有不治焉?《本草綱目》有言:“急則治其標,緩則治其本。”[6]此先賢名言,論治之道矣。
論當世之人,舉醫問藥不知病有深淺,一貫治之,莫不知急病施以緩藥,是養殺人,而緩病施以急藥,是逼殺人矣。是故醫者當懷精誠之心,慎而辨之,辨證用藥,方克疾患。
古今征伐皆以速為貴,戰機轉瞬即逝,其差不容毫發。《戰國策·燕策》曰:“數戰則民勞,久師則兵敝。”[7]爭伐之耗甚大,以日損斗金為充,久之勞民傷財,田園荒蕪,士氣削弱,徒害蒼生。因此用兵以速戰速決為上,用藥以力達病灶為要,非用藥繁雜以顯技藝高深,藥力專精,雖數味,能立克頑疾繼而方顯高下。《素問·陰陽應象大論》有言:“善治者治皮毛……治五臟者,半死半生矣。”[8]15故遣方用藥皆待邪未起時加以滅之,故能安。若耗久矣,再施以峻藥猛攻,弗知素體虛而甚已,治則死生參半,此非醫家之害耶?
觀醫圣仲景,著述傷寒,所陳方藥至多不過數味,皆藥力專精,直達病灶,而未嘗聞醫者繁苛久治以為要妙。故戰宜速勝,治宜精準,此用兵之圣言,用藥之先籌矣。
世人皆以速勝強攻為急,欲除之而后快,方不知世事循行皆有定律,一味強求是故未免于難。《后漢書》言:“忿悁之師,兵家所忌。”[9]即行兵掠戰,將常怒且無以含忍,即易受敵軍操持,此兵家之大忌。行醫亦然,每每欲顯妙手,不假思索以常理取之,未得驗效,即增量,或更迭,或袖手,徒加劇疾患,終損人于急遽之間。《醫學心悟》有言:“醫豈易知乎哉?知其淺而不知其深,猶未知也。”[10]庸者自鳴醫術高超,以其淺薄之理治急難之癥,殊不知醫道奧妙,淺嘗者未知其精意,急于求成,往往失治誤治。
俾以武觀醫,乃知大凡猛將名醫,皆以穩字當頭。古今善戰者不怒,善醫者不遽,故曰:“醫道精微,思貴專一,不予淺嘗者問津,學貴潛沉,不得浮躁者涉略。”[10]
自古常勝者多,而全形者寡,不戰而戰,上贊矣。古今諸道皆崇奉“全勝”,《六韜》曾言:“全勝無斗,大兵無創。”[12]即主張遵循政、軍、民生之道,立己于不敗之地,驅敵于無形之中,此真微妙至極。《素問·四氣調神大論》云:“上工不治已病,治未病。”[8]35是以斬邪于萌芽,斷疾于微萌之中,寶命全形,和陰陽而順五行。《類經》言:“未生者治其幾也,未盛者治其萌也。”[13]古今諸子百家皆視“無創”為制敵上略,然當世之人,非重疾苛難無以就醫,自視輕疾無關痛癢,殊不知疴疾深入,漸蘊乃成,待諸風疼痛掠起,治之晚矣。
為道者,不爭而善勝,無為而成。是故安民御敵皆重防之于未然,因勢而利導,破敵于談笑之間,治患于未萌之時,此行醫用兵之臻境。
故凡天下安康,民皆富足,慵懶怠惰之風漸盛,荒兵頹武,不知大危將至,輕則內憂外患,重則山河破碎。《司馬法》有言:“天下雖安,忘戰必危。”[14]窮兵黷武,雖無以倡,但安守太平,危之甚矣;治國如此,養生亦然,蓋當世之人,年少雖體健,不知收斂,荒淫于聲樂之間,沉溺于物欲之爽,殊不知真元耗散固久,苛竭命元,待年長病發,悔之晚矣。《養生論》曾言:“至于措身失理,亡之于微,積微成損。”[15]不知人之蕞爾之軀,柔脆之體,驅而往來,累受物患,而身非木石,豈能久乎?故曰兵怠則國危,身疲則形損。
夫物蕓蕓,盛衰輪轉,未有一帆風順之理。老子有言“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16],凡物壯盛必有余殃,必心持戒慮,早做提防,萬不可淪陷于安平之間,待禍亂漸起,悔之晚矣!
兵者,國之大事,不可不慎。與戰者經之于五事,曉以天道,遂通六合,協和人事,立己于不敗之地,再探敵軍虛實,或謀、或離、或伐、或攻,諸法皆備,攻之不殆。
古有孫武立兵道,賦文十三篇,重謀略,布宏局,嚴軍紀,上行下效,世人奉之為“兵典”;吳起明戰理,內修文德,外治武備,嚴明進退賞罰,令行禁止,重振兵家軍紀,總文武,兼剛柔,厲行不怠;姜望著六韜,善陰謀,施權術,文伐為上,誅心為要,以奇正詭異之兵法,求全勝無創之臻境;孫臏善合道,廢迷信,順應民意,慎戰伐,重社稷,任勢而為之,縱使敵眾我寡,亦能泰然取之;許洞鈐虎符,謀人和,次天地,虛含應敵,利在變通之機。
醫者,民生之本,不可不察。行醫者順之于陰陽,經之于五行,捋疏五運六氣,通曉天地人和,心懷大醫精誠之心,治患救難于艱險之間,善之善矣。
昔有岐黃啟醫源,鐫書十八卷,奠醫道,參天地,述陰陽,道法自然,古今奉之為“醫祖”;仲景論傷寒,定理法,著方藥,六經類分,八綱辨證,集秦漢之大成,立不朽之醫論;扁鵲述經絡,著難經,獨取寸口,命門為要,循行奇經八脈,往復五行生克,脈證相參,治之以應天之時;神農嘗百草,定綱目,分藥三品,七情相合,配以君臣佐使,治以四氣五味,辨證施藥,安民于帷幄之中;吳瑭闡溫病,梳條理,由上至下,三焦辨證,佐以仲景傷寒,互為補鑒,治亂于疫禍之時,安居太守。
淼淼兵道,矢之即久;浩瀚醫典,亙古綿長。所謂醫戰相通,皆源于中華文明傳承所在,大道至簡,相通合一。故欲延續中華薪火,必先知古史、探意理、沉所思、行于道,而后次窮易理,明心見性;再者,需勤于實踐,知行合一。古之紙上談兵者數不勝數,而用之弗,唯有通達古史,知行合一,方可四海一統,萬里同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