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 恒,余 澍
(西北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 陜西 西安 710127)
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是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特征[1]4。扎實推進共同富裕是向著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奮進,建成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重要方略。中國共產黨自成立以來,始終以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為奮斗目標。習近平同志指出“為人民謀幸福,是中國共產黨人的初心。我們要時刻不忘這個初心,永遠把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作為奮斗目標”[2],實現這一初心和使命最重要的就是走共同富裕道路。
共同富裕是人類自誕生以來的共同理想,長期以來,人類社會針對共同富裕展開了許多設想與實踐,這些設想與實踐中,體現了共同富裕的實現邏輯。
不論是東方理想中的大同社會,還是西方理想中的太陽城、烏托邦,都是人類對共同富裕的期待與想象。馬克思主義的誕生則為這些美好的期待與想象增加了科學性的支撐。馬克思主義理論就是關于人類共同富裕的理論:“集體財富的一切涌泉都充分涌流之后……社會才能在自己的旗幟上寫上:各盡所能,按需分配!”[3]20從而實現真正的共同富裕。
中國共產黨自建立以來,就始終在馬克思主義的指導下,將為人民謀幸福作為奮斗目標。實現這一初心和使命最重要的就是走共同富裕道路。“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是人民群眾的共同期盼。我們推動經濟社會發展,歸根結底是要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4]
毛澤東主席在談及私營工商業社會主義改造問題上首次提出了“共富”的概念,他指出“現在我們實行這么一種制度……是可以一年一年走向更富更強……而這個富,是共同的富,這個強,是共同的強,大家都有份……”[5]495
在改革開放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新時期,鄧小平同志在南方談話中指出:“走社會主義道路,就是要逐步實現共同富裕。”[6]373在當時的背景下,共富強調的是“一部分地區有條件先發展起來,一部分地區發展慢點,先發展起來的地區帶動后發展的地區,最終達到共同富裕”[6]374。
隨著改革開放成果初顯,經濟發展引致的貧富差距問題開始凸顯,對于共同富裕的理解不能僅僅停留在側重發展的“共富”層面。在這樣的背景下黨和國家開啟了對“如何使人民共享發展成果”的探索,共同富裕理念開始強調“共享”。江澤民同志在黨的十五大報告中提出“人民共享經濟繁榮成果”[7]17,這是黨的報告中首次提出共享的概念。在黨的十七大上胡錦濤同志強調“走共同富裕道路,促進人的全面發展,做到發展為了人民、發展依靠人民、發展成果由人民共享”[8]624。
隨著中國進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在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背景下,我國進入到了扎實推動共同富裕的歷史階段。中國共產黨的第三個歷史決議——《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強調要“立足新發展階段、貫徹新發展理念、構建新發展格局、推動高質量發展,促進共同富裕”[9]。習近平總書記深刻指出推動共同富裕“總的思路是,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在高質量發展中促進共同富裕,正確處理效率和公平的關系,構建初次分配、再分配、三次分配協調配套的基礎性制度安排,加大稅收、社保、轉移支付等調節力度并提高精準性,擴大中等收入群體比重,增加低收入群體收入,合理調節高收入,取締非法收入,形成中間大、兩頭小的橄欖型分配結構,促進社會公平正義,促進人的全面發展,使全體人民朝著共同富裕目標扎實邁進”[1]7。
共同富裕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和中國特色,是全體人民通過辛勤勞動和相互幫助,普遍達到生活富裕富足、精神自信自強,環境宜居宜業、社會和諧和睦、公共服務普及普惠,實現人的全面發展和社會全面進步,共享改革發展成果和幸福美好生活[10]。
黨和國家領導人在不同時期對于共同富裕的認識,既是共同富裕不同側面的勾勒,也反映了共同富裕實現的邏輯性與過程性。毛澤東同志強調的“共同”,是在建國之初百廢待興的背景下,凝聚社會共識,強化共生觀念,激發全體社會成員參與社會主義與共同富裕建設的要求,這也是推進共同富裕的大前提;鄧小平同志強調的“富裕”,是在改革開放的大背景下,認識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與共同富裕的實現,首先需要激發社會成員參與的積極性,創造豐盈的社會財富,否則只能共同貧窮;江澤民、胡錦濤同志強調的“共享”,是在經濟社會發展的大發展的背景下,對于社會主義和共同富裕建設目的的強調,即發展的最終目的是人民,要使人民共享經濟社會發展成果,促進社會公平正義;習近平總書記將前人智慧、中國實際與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相結合,創造性地描畫了中國推進共同富裕的總體思路,要在高質量發展中促進共同富裕,以經濟的發展改善民生,以社會公平正義促進發展,實現人的全面發展,推進共同富裕。由此可以勾勒出共同富裕共生—共建—共富—共享的實現邏輯。
共生是生物界的主要生存狀態,也是人類社會的基本生存方式。共生最初是生物學家用以說明生物科學中不同生物密切生活在一起的狀態[11]的概念。社會科學的研究者借用了這個概念來表示人類社會成員間的一種基本存在方式:社會成員之間按照特定約束條件相互依存、優勢互補、互惠互利、協同共進所形成的相對穩定的平衡關系[12]。人類的共生關系源于一種共同利益的存在,這些共同利益非一人之力可以達成,而需要社會成員之間相互聯結、相互依賴,共同實現。由此,人類就形成了共生關系與休戚相關的命運共同體。富裕與美好生活是人類最重要的共同利益之一。
在人類社會中,這種自然的共生關系是脆弱的。由于人類本性中自我保護的傾向,總有一些社會成員不滿足于和平相處、互利互為的共生關系,而是以掠奪的方式奪取他者的優勢,以奴役的方式強迫他者“合作”,這最終會導向人與人之間的無盡戰爭。因此需將自然的共生秩序,轉化為可以為人類所理解的人為規范,即共識,明確個體的行為規范,達成社會的團結以謀求實現共同利益的合作秩序的建立。不論是前市場社會下人類共同生活、共同勞作形成的倫理規范,還是市場社會下社會成員對契約的認可,都是人類為了共同利益而將自然的共生秩序轉化成為人類共識的具象表達。作為一種人類的共同利益,共同富裕的實現,也必須在共生的基礎上達成共識,其涉及共同富裕的全過程,具體體現為共同富裕實現途徑的共建、共同富裕實現的物質基礎的共富及作為共同富裕最終目標的共享。
共建是就共同富裕的實現路徑而言的。人類社會的富裕與美好生活是社會成員共同參與、相互合作、優勢互補、協同共進的結果,因而共同富裕的實現需要全體社會成員的共同參與,構建一個人人參與、人人盡力、人人共享的共建格局。就整體而言,社會成員的共同參與有助于社會成員之間優勢互補、協同共進,形成推進共同富裕實現的最大合力;就個體而言,參與是一種權利,是對個體主體性的認可。只有參與,才能真正實現個體的賦權、提升能力、創造財富,只有參與才能真正實現人類的全面發展,從而使共同富裕不僅僅是物質的富裕,更是精神的富裕。
共富是就共同富裕的物質基礎而言的。當社會財富不夠豐富時,不可能實現共同富裕,因為在社會財富太少而無法滿足所有人的需要的情況下,就必然導向人們對社會財富的爭奪。因此,共同富裕首先要富裕,歷史上諸種社會理想都是在物質、文化、技術高度發達的基礎上描述分配問題,但是我國目前財富總量還不夠高,發展階段和財富積累總體上還趕不上人民對美好生活的期待,這決定了我們必須在發展中逐步實現共同富裕[13]。這就要求在共建的基礎上,通過社會整體致富能力的提高,擴大生產力,不斷增大社會財富。沒有共富作為物質基礎,共同富裕的實現將是空中樓閣。
共享是就共同富裕的最終目標而言的。正如馬克思“人是目的與手段的統一”的思想,共同富裕的實現固然離不開人類的勤勞與創造,但是共同富裕最終要回到人的目的性上,社會成員的合作與社會財富的增加最終要為每一位社會成員的富裕與美好生活而服務的。共享就是將社會成員共建和共富的成果,轉化成為社會成員實際獲得感,使更多人更加平等地享受美好生活的過程。因此,共享必然是共同富裕的最終目標。只有社會成員能夠共享富裕與美好生活,才是真正的共同富裕。同時,值得注意的是,推進共同富裕注定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共享也需要融于這一過程中。這意味著要在共建共富的過程中漸進地實現共享,同時要以共享不斷激發社會成員參與共建共富的積極性。
在共同富裕的實現邏輯中,各邏輯節點相互關聯:共生是共建的前提,只有明確了社會成員之間相互依存、優勢互補、互惠互利、協同共進的共生關系,達成共識,才能構建起人類社會的合作秩序,實現共建;共建是共富的前提,只有人人參與、人人奮斗、相互合作才能實現共富;共富是共享的前提,只有具有充足的物質基礎,才能使社會成員共享美好生活;通過社會成員對美好生活的共享,又能塑造社會成員的社會團結,進而強化共生共識。同時,各邏輯節點又從不同角度闡明了推進共同富裕過程中的關鍵問題:共生共識是推進共同富裕的基礎,共建、共富是推進共同富裕的實現途徑,共享則是共同富裕的最終目標。
在提煉“共生—共建—共富—共享”這一共同富裕實現邏輯的基礎上,進一步討論共同富裕實現邏輯的關鍵要點,以尋求共同富裕推進的路徑。
共生是一種共同利益的自然秩序,而共識就是將自然的共生秩序以社會規范的形式表達并受到社會成員認可的過程。共識的本質就是社會成員對于社會共同利益的認識與認可。如果對社會共同利益缺乏基本的認識,那么社會成員不僅難以實現共同利益的合作實現,更有可能導致紛爭與對立,使自然的共生秩序也難以維系。
共同富裕的實現是一種重要的社會共同利益,其既是中國共產黨對人民的莊重承諾,也是全體中國人民的共同期望。但是關于共同富裕共識的達成無疑也是困難的,社會成員總是因其財富占有、文化背景、所處地位等因素的差別而產生利益沖突。在社會利益急劇分化的背景下,社會各個群體之間將難以對發展形成基本共識,群體之間的心理隔閡情緒對立也將日益嚴重。共同富裕共識的達成,要在全過程中實現。在推進共同富裕的全過程中要厘清不同群體的利益訴求,構建起社會成員對于共同富裕的共同愿景,標定共同富裕的價值目標,達成社會成員推進共同富裕的合作秩序,并在推進共同富裕的過程中,以良好的共建共富共享合作秩序不斷實現社會成員之間利益的和解,進而達成共識,強化共生。
構建一個人人參與、人人盡力、人人貢獻的共建格局是推進共同富裕過程中關鍵的實現方式。這一局面的建立,一是要不斷激發社會成員在共建過程中的主體性。共建格局的實現,首要的是激發社會成員的主體性,社會成員應當意識到,其不僅僅是推進共同富裕過程中的受助者,更是推進共同富裕過程中的一個主動的參與者與行動主體。個體在推進共同富裕過程中不僅僅是獲得了物質財富,更是獲得了自我與精神的富足。只有認識到了這一點,社會成員才有可能積極主動地參與到共建格局中來。
二是不斷化解社會成員在共建過程中面臨的社會風險。在發達的現代性中,財富的社會生產系統伴隨著風險的社會生產[14]。其中一些風險與社會成員的基本需要緊密相連,而且難以依靠自身力量來處理[15],如貧困風險、老年風險、疾病風險、工傷風險、失業風險、失能風險等。如果不妥善地處理這些風險,不僅會影響社會成員的正常生活生產,更會降低社會成員的安全感,使其難以全身心地投入到社會發展與社會財富增加的共建格局中來。
社會發展與社會財富增加是共同富裕實現的重要物質基礎,社會發展與社會財富的增加需要以構建起人人參與、人人盡力、人人貢獻的共建格局為前提。但是低水平、低質量的共建格局只能導向粗放式的經濟發展方式,不僅不具有發展的質量,更不具有發展的可持續性,社會成員對發展成果的共享也是不充分、不可持續的。共同富裕必然要求的是高質量、可持續的社會發展與社會財富增長。這樣才能創造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共富局面。實現這一目標,有賴于社會成員致富能力的不斷提高。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幸福生活都是奮斗出來的,共同富裕要靠勤勞智慧來創造。”[1]5其中“勤勞智慧”就是致富能力的范疇。致富能力有著豐富的含義,其既包含著土地、生產設備等物質資本要素,又包含著知識、技術、健康素質等人力資本要素,更包含著社會關系網絡、社會組織等社會資本要素。通過制度手段,針對不同群體的特點,全面持續地提升社會成員整體的致富能力,并在此基礎上為全社會成員提供一個公正規范的致富能力發揮平臺,是實現社會財富持續增加、物質資料豐盈可持續的共富局面的關鍵要點。
共同富裕路上,一個也不能掉隊[16]。但是由于自然資源、先天優勢等自然稟賦的差別,在共建和共富的過程中,社會成員對社會財富的生產與占有必然是有區別的。這意味著仍有一些社會成員難以依靠自身的力量實現共同富裕。同時如果不進行公平合理的社會財富再分配,那么社會財富的增加雖然可以通過“涓滴效應”使社會整體受益,但是亦可以通過“馬太效應”擴大社會貧富差距,而無法導向共同富裕的最終目標。為了促進共同富裕,就必然需要一種矯正機制,在共建共富的基礎上通過構建一個公平合理的社會財富再分配體系,把社會財富的蛋糕分好,矯正自然稟賦導致的社會財富占有差別,縮小收入差距,使社會成員能夠共享社會財富增加的成果,提高獲得感,共享美好生活,最終實現共同富裕。
社會財富的合理再分配的維度是豐富的,其至少包含著四個維度的收入再分配。處于不同境況的社會成員個體間的收入再分配。不同收入群體之間的收入再分配,特別是低收入群體與高收入群體之間的收入再分配,防止收入的兩極分化。代際之間的收入再分配,社會財富的再分配既要關注正在創造社會財富的青年人,又要照顧曾為社會作出巨大貢獻的老年人;既要關注當代人,又要照顧子孫后代。地區之間的收入再分配,不同地區因其自然資源、地理位置等條件的差別而有著不同的發展程度,要調節發達與欠發達地區、城市與農村地區的社會財富,從總體性與全局性上推進共同富裕。
遵循共生—共建—共富—共享的共同富裕實現邏輯,圍繞共同富裕實現邏輯的關鍵要點,構建初次分配、二次分配、三次分配協調配套的基礎性制度安排是共同富裕的推進路徑。要以初次分配不斷激發社會成員主體性、提升和彰顯社會成員的致富能力,促進共建和共富的達成。在社會成員積極參與、社會財富持續增加的基礎上,通過二次分配、三次分配、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使全體社會成員共享經濟發展成果,彌合社會利益分歧,強化社會共生,凝聚社會共識,創造社會成員平等參與共建與共富的條件和機會,持續激發社會成員參與初次分配的積極性,進而營造更加高質量可持續的共建共富局面,在共生—共建—共富—共享的良性循環中推進共同富裕。
共同富裕是社會成員的共同利益,非一人之力可以達成,因此需要構建人人參與、人人盡力、人人貢獻的共建格局;共同富裕還要求富裕,當生產力水平較低,社會財富不夠充足時,社會成員對社會財富的分配必然不能達到富裕的要求,而只能邁向共同貧窮。共建與共富的實現有賴于以市場經濟為核心的初次分配的參與。
以市場經濟為核心的初次分配是激發社會成員主體性,實現共建格局的重要手段。共建格局實現的核心在于社會成員積極性與主體性的激發。共建格局就是要明確人人都是共同富裕的創造者與行動者,而非被動的受助者。以市場經濟為核心的初次分配遵循著一種交換正義,即人與人之間進行交換時所應遵循的合理的原則和對交換行為進行評價的正確的標準。由此個體可以在市場經濟中各盡其能,依據交換正義獲得公允的回報,確立了社會成員在推進共同富裕過程中的主體性,激發了社會成員參與共建的積極性。以市場經濟為核心的初次分配是提升與彰顯社會成員致富能力,實現共富的重要方式。市場經濟無疑是人類最偉大的創舉之一,市場經濟以其強大的資源配置能力實現了近代以來人類社會財富的巨大發展。在促進共同富裕的過程中,以市場經濟為核心的初次分配提供給了社會成員以致富能力展示的舞臺,個體為了在初次分配中獲得更多的收益,充分發揮自身的勤勞與智慧,提升并運用自身的致富能力。個體在參與市場經濟的過程中,提升了自身的致富能力與擁有的社會財富,而社會總的致富能力與財富也獲得了提升,由此可以促進共富實現。
在推進共同富裕的過程中,要發揮以市場經濟為核心的初次分配的積極作用:第一,在初次分配中不斷激發社會成員的積極性,提升致富能力,促進高質量發展。在尊重各個要素在初次分配中獲得收入權益的同時,不斷提高勞動要素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增強社會成員的獲得感,激發積極性。并通過發展人力資本要素、培育社會資本要素、配置物質資本要素,提升社會成員與社會總的致富能力,不斷提升自主創新能力,鞏固并培育產業市場競爭優勢,高質量、可持續地提升社會財富。第二,在增強全社會成員致富能力的同時,要關注重點區域與重點人群致富能力的提升。針對社會弱勢群體,要通過科技賦能、經濟政策賦能、財政政策賦能的方式,不斷提升其參與初次分配的能力;針對鄉村,要積極推進鄉村振興戰略,加快農村產業化,合理運用農村資產,強化科技助農,不斷增強農村的致富能力。第三,在社會成員致富能力提升的基礎上,強化就業優先政策,充分擴大就業崗位,特別是高質量的就業崗位,努力實現充分就業,使每一位社會成員都可以在初次分配中充分激活主體性、展現致富能力,使社會成員可以依靠勤勞創新致富,擴大中等收入群體。第四,在初次分配的過程中,還要注重物質與精神、市場邏輯與道德邏輯的均衡,共建不僅是要繁榮物質世界,也是要通過參與合作,繁榮社會成員的精神世界,共富不僅是社會物質財富的豐盈,更是精神財富的創造與增長。
以市場經濟為核心的初次分配在共同富裕過程中發揮著基礎性的作用,但初次分配在追求效率的同時存在著固有的不平等,使初次分配無法直接達成共同富裕的合意結果,因此需建立合理公正的社會財富再分配機制,達成共同富裕的共享目標,推進共同富裕。其中以政府的強制性力量建立的,包含社會保障、稅收、轉移支付等在內的二次分配就是社會財富再分配機制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促進共同富裕的重要抓手。
社會保障制度作為二次分配中最具代表性的制度之一,基于社會救助、社會福利、社會保險三大制度工具,通過社會保障資金的籌集與社會保障待遇的給付,可以實現社會財富的再分配。社會保障制度可以有效調節處于不同境況的社會成員之間的社會財富。如社會保險制度通過向全體社會成員籌資與對遭受風險的社會成員給付的方式,實現了遭受風險與未遭受風險的社會成員之間的社會財富再分配與共享;社會保障制度可以有效調節不同收入群體之間的社會財富。社會救助和社會福利制度作為一種非繳費性制度,主要通過中高收入群體的稅收籌集資金,并向殘疾、老年、兒童等低收入與特殊群體進行福利給付,由此實現不同收入群體的社會財富再分配。社會保險制度作為一項繳費性制度,高收入群體對制度的繳費貢獻相較低收入群體更大,而二者社會保險待遇給付的差別則往往小于繳費貢獻差別,由此可以實現不同收入群體的社會財富再分配;社會保障制度可以有效調節代際間的社會財富。社會保障制度的籌資責任主要由處于勞動年齡的社會成員承擔,待遇享受者則主要是失去或不具備勞動能力的老年、兒童及其他特殊群體。籌資主體與待遇享受主體之間的“錯位”使社會保障制度可以調節代際的社會財富;社會保障制度可以有效調節地區間的社會財富。社會保障制度一般在一定區域范圍內籌資與給付,通過平衡發達地區與欠發達地區的籌資與待遇,可以實現地區間的社會財富再分配。當統籌區域越大時,社會保障調節地區間社會財富的功能越強。
中國社會保障通過城鄉居民養老保險與醫療保險制度的設計,實現了社會保險的制度性全覆蓋,非繳費性的社會救助與社會福利制度不斷完善,在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征程中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但是中國社會保障制度存在滯后的項目體系無法包容靈活就業群體;分類保障的社會保險體系使城鎮職工基本社會保險與城鄉居民基本社會保險之間待遇差距巨大;社會保障的統籌層次較低,區域碎片化運行實質上將法定的全國統一的國家制度淪為差異性的地區性制度安排,從而影響了社會保障制度發揮社會財富再分配的功能。
在推進共同富裕的新征程中,要充分發揮以社會保障為代表的二次分配對共同富裕的促進作用:第一,不斷提升社會保障制度的包容性。一方面是社會保障覆蓋人群的包容,不僅需要關注具有穩定勞動關系的傳統勞動者,更加需要包容勞動關系靈活化的勞動者,另一方面是社會保障服務方式的包容,社會保障服務供給方式在結合現代信息技術的發展而提高其效率,減少損耗的同時需關注到信息貧困與數字鴻溝問題。第二,不斷提升社會保障制度的共享性。首先需強化社會保障制度在人群間的共享,控制并縮小不同社會保障制度,特別是城鄉社會保障制度的待遇差異,均衡城鄉社會保障制度的財政補貼;其次要推動社會保障制度的地區間的共享, 盡快完成基本社會保險制度的全國統籌, 實現社會保險費全國統收統支; 最后是要關注重點人群, 通過直接救助與發展性救助相結合的制度使殘疾人、 孤兒等困難群體共享經濟發展成果。 第三, 特別關注稅收在調節收入分配過程中的作用,在恰當時機將遺產稅、 房產稅等稅種提上議程; 完善個人所得稅制度, 降低低收入群體的稅負壓力; 加大消費環節稅收調節力度, 在依法保護合法收入的同時加強對高收入的規范和調節, 不斷提升稅收的公平性、 合理性、 有效性。
從制度安排的角度出發,共享有兩條實現路徑:一是以政府主導的法定社會保障制度為代表的二次分配,屬于強制性的社會財富再分配機制;二是以慈善事業為核心的三次分配,屬于自愿性的社會財富再分配機制。一個公正合理的社會財富再分配機制除了需要政府強制的二次分配,還需要社會成員自發開展的自愿性三次分配。
慈善事業發源于人類的道德與同情心,從詞源的角度出發,慈善包含慈與善。慈最早指代父母對子女之愛,其強調一種縱向的幫助關系,是高收入群體對低收入群體的幫助;善則是人與人之間的關愛,其強調一種社會成員橫向的互助共濟。慈善事業正是通過這兩種方式實現社會財富的再分配的。
縱向上,慈善事業往往是通過較富有的施助者,以自愿的方式,直接捐助或以慈善組織作為中介,使受助者得到幫助。在這一過程中社會財富完成了從高收入群體向低收入群體的流動,實現了社會財富在不同收入群體之間的再分配。同時,由于不同年齡社會成員的致富能力差別與不同地區發展水平的差異,使受助者往往呈現出一定的年齡特征與地域特征,因此慈善事業在縱向上亦可以實現社會財富在代際間的再分配與地區間的再分配。在橫向的慈善中,施助者與受助者往往是平等的,受助者僅僅因某些特殊的原因而需要救助,如社區慈善可以通過互助共濟的方式對患病的社區成員施以援手;志愿服務機構可以為老年群體提供各類老年服務;在部分地區發生疫情、洪澇、地震等自然災害時,其他地區為該地區提供救援和幫助。由此橫向上慈善事業可以實現社會成員個體間的社會財富再分配、代際間的社會財富再分配與地區間的社會財富再分配。
近年來,中國慈善事業的發展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從2015年到2019年,我國年度慈善捐贈總額(含款物)從1 100多億元增長到1 509億元,人均捐贈額從81.7元增長到107元;互聯網慈善不斷發展,2020年騰訊發起的“99公益日”互動人次高達18.99億,3天內有5 780萬人次愛心網友通過騰訊公益平臺捐出善款23.2億元[17];全國注冊志愿者人數從2016年不到3 000萬人增長至2020年底的1.9億人,全年共計有2 401.4萬人次在民政領域提供了5 741.1萬小時志愿服務[18]。但是慈善事業在中國的發展仍有所不足,慈善組織發展緩慢,慈善服務的瞄準度有待提高;慈善資源動員能力有限,慈善事業的總量仍處于較低水平;慈善領域的失范現象時有發生,嚴重影響了慈善事業的公信力。
在推進共同富裕的進程中,要更加注重三次分配對于收入分配的調節作用,以慈善事業為核心的三次分配助力共同富裕:第一,不斷提高慈善機構的籌款與社會動員能力建設,積極發展互聯網慈善,建立健全回報社會的激勵機制,通過慈善捐贈稅收優惠等慈善激勵機制,鼓勵高收入群體和企業家向上向善,引導社會成員以現金、實物、志愿服務等多種捐助方式參與慈善事業。第二,加強慈善事業、慈善組織、慈善活動的監督管理,通過互聯網、區塊鏈等新技術的應用,以進步的技術手段不斷增強慈善公益事業的透明性、規范性、精準性。第三,營造互助友愛的社會文化,完善慈善事業健康發展的社會環境與體制機制,加強社會成員慈善文化培育,使社會成員認識到慈善并非高收入群體的“特權”,而是全體社會成員責任感的體現。同時,互助友愛的社會文化也是社會成員繁榮精神世界,走向精神共同富裕的必由之路。
作為共同富裕的最終目標,共享的實現是漸進提高的,要在共建共富的過程中實現共享,同時以共享不斷激發社會成員參與共建共富的積極性。通過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實現幼有所育、學有所教、勞有所得、老有所養、病有所醫、困有所幫、住有所居、殘有所助,向人民群眾提供在教育、就業、醫療、養老等方面的平等機會,為社會成員增權賦能,提升社會成員創造和共享美好生活的能力,繁榮社會成員精神世界,對扎實推進共同富裕具有重大意義。
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可以化解社會成員面臨的社會風險,促進共建格局。人人參與,人人盡力,人人貢獻的共建格局是推進共同富裕的實現路徑。但在共建的過程中,社會成員難免會遭遇生產、生活風險,這些風險不僅會影響個人對美好生活的追求,更可能減弱社會成員參與共建的積極性,瓦解推進共同富裕的共識。因此,共建格局的實現除了需在初次分配的過程中強化社會成員的主體性外,還需要通過共享的社會制度化解社會成員面臨的生產、生活風險,免去社會成員的后顧之憂,從而全身心地追求共同富裕。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可以通過老有所養、病有所醫、困有所幫等基本公共服務,針對生產、生活風險的形成機理,進行風險的有效應對與化解,使社會成員在社會財富共享的過程中更加積極地參與到推進共同富裕的共建過程中去。
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可以有效提升社會成員的致富能力,促進共富。社會財富的增加必然提升社會成員的致富能力,只有社會整體具有較高的致富能力時,共富才是高質量、可持續的共富。致富能力固然可以在初次分配中提升與彰顯,但是社會成員致富能力,特別是人力資本的提升往往需要在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中達成:第一,通過嬰有所育、學有所教等教育基本公共服務,使社會成員享有平等的受教育權利,可以有效提升社會成員的知識、技能、精神文化水平。第二,通過病有所醫等健康基本公共服務可以保障社會成員的身心健康權利,使社會成員具有健康的體魄與精神,提升社會成員的健康資本。第三,通過殘有所助等針對特定群體的基本公共服務,可以提升特定社會成員的致富能力,如針對殘疾人群體的殘疾人公益崗位、庇護工場等服務可以有效激發殘疾人群體提高致富能力,在參與和創造中實現自身價值。第四,通過勞有所得等就業基本公共服務,保障全體社會成員的就業權利。在勞有所得的基本公共服務中,通過職業培訓可以直接提升勞動者的素質,提升致富能力;通過創業優惠政策,充分發揮社會成員的致富能力;通過勞動者權益的維護,使人人可以通過勞動,實現自身價值;堅持就業優先戰略,創造更多高質量的就業崗位。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可以通過社會成員對社會財富的共享不斷提升自身的致富能力,推進共富實現。
社會成員在共享社會發展成果的同時,要以共享強化共建格局,推進共富實現,以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服務共同富裕:第一,推動基本公共服務更加普惠均等可及。加強國家財政對于基本公共服務的投入,強化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管理與服務的標準化、信息化。充分利用互聯網、大數據等新技術,以“互聯網+教育”“互聯網+醫療”等形式推動更多社會成員享受優質的基本公共服務資源,促進城鄉區域基本公共服務更加普惠均等可及。第二,針對不同人群進行精細化的基本公共服務供給。針對不同人群的不同需要,進行具有針對性的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供給,提升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的精準性,在保障基本公共服務普惠均等可及的基礎上,提升服務供給效率。第三,在推進共同富裕的過程中漸進提升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推動優質基本公共服務資源建設。在經濟社會發展的不同階段,社會成員的需求也不盡相同,需要在推進共同富裕的過程中漸進提升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社會水平,特別是要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精神文化需要,實現精神世界繁榮,使基本公共服務水平與經濟社會發展水平相適應,保障和激勵社會成員參與共建、提升致富能力,更好地發揮服務共同富裕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