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霞,趙琦睿,黃 彬
1.中國人民公安大學 國家安全學院,北京 100038; 2.福建警察學院,福建 福州 350007
印度尼西亞沖突政策分析研究所(IPAC)的調查報告指出,在中國香港、中國臺灣等地工作的印度尼西亞女傭成為極端組織“伊斯蘭國”洗腦及招攬的對象[1]。東南亞地區的菲傭、印傭、緬傭、泰傭等外傭群體幾乎包攬了全世界的外傭家政服務工作。這些外傭由于收入穩定,通識英文,且普遍接觸廣泛的國際網絡,因此成為極端組織新的招攬目標。報告指出,2019年10月,在新加坡分別工作了6至13年的3名印度尼西亞女傭因在社交媒體平臺上接觸極端主義宣傳、觀看暴力宣傳視頻而受到激進化影響。她們通過結交“網絡男友”,經營數個社交媒體賬號,宣傳“伊斯蘭國”,捐款資助該組織的恐怖主義活動,甚至還想到敘利亞加入“伊斯蘭國”,成為自殺式炸彈手。據新加坡當局統計,2015年至今已有19名外傭被激進化或與國外的恐怖主義組織有聯系[2]。2015年,一名曾在中國香港工作的印度尼西亞女傭回到爪哇萬丹后因涉嫌企圖發動自殺式炸彈襲擊被捕;另一名曾在中國香港工作的36歲印度尼西亞女傭在激進的外傭中募集捐款,協助她們回印度尼西亞參加“圣戰”組織,并為“戰士”提供機票,或幫助他們經中國香港到敘利亞。因此,印度尼西亞沖突政策分析研究所自2015年起就開始系統地針對出國打工的印度尼西亞女傭自我激進化的情況展開調查,并于2017年公布約有50名印度尼西亞女傭處于“被極端化的邊緣”,其中43人在中國香港,4人在新加坡,3人在中國臺灣[3]。2017年后,女性和未成年人在傳播“伊斯蘭國”意識形態方面發揮了主要作用,而且這些受到鼓舞的女性和未成年人在世界各地多次實施了恐怖襲擊,成為地區安全的重要威脅[4]。
當前,東南亞地區非法進入我國從事家政服務的女傭群體逐漸擴大,不僅擾亂了我國出入境秩序,還催生了外傭詐騙案等新型犯罪,容易帶來社會治安風險,亟須引起有關研究人員和相關實務部門的高度重視。雖然,在我國境內尚未發生類似印度尼西亞和新加坡等地的外傭恐怖襲擊事件,但是有關的社會管理漏洞和潛在風險也應引起相關部門的警惕,相關學術群體也應深入研究此類事件的滋生環境、影響因素和發生機理等,以防范我國境內此類風險事件的發生。
通過文獻調研發現,我國已有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非法移民和國內“三非”外國人的治理[5-7]、外國人在華非法就業的規制[8]與管控[9]等問題的探討。關于在華外傭群體的研究主要從移民和社會學視角集中分析外傭群體的權利[10]和社會融入[11]等問題,對于在華外傭群體的治理[12]與風險的研究較匱乏,僅有的幾項研究成果也只涉及菲傭的分布[13]、管理[14-15]和“黑外教”[16]的治理問題,主要從法律和城市治理角度進行分析。對于外傭群體的社會治安風險則少有學者關注,目前僅李曉蕊[17]和潘玥[18]的相關研究提及非法移民和在華的印度尼西亞女傭可能產生的一些非傳統安全問題。由于外傭群體的特殊性,該群體具有哪些潛在的治安風險、治安風險生成機理如何、哪些因素容易造成該群體的治安風險等問題,目前都少有學者涉足,都值得我們進一步深入研究。因此,本文嘗試從外傭群體的治安風險來源、風險生成機理以及風險防范策略角度進行一些理論探索,以期為相關研究人員和執法部門提供參考。
在華外傭群體治安風險的產生具有復雜性、多樣性和獨特性,對這些具體風險的產生、來源與識別能夠為進一步深入分析在華外傭群體治安風險生成機理奠定基礎。在華外傭群體治安風險的產生是一個十分復雜的演變、滋生和蔓延過程,涉及外部客觀環境和個體內部主觀心理的綜合與交互作用。但這一過程的演變存在一定的誘因,遵循著一定的發展規律,可以用科學的理論和研究方法探明其風險生成的機理、產生該風險的影響因素和具體演變過程。這一研究對外傭群體治安風險防范、切斷風險源等具有重要的意義。
Tolman提出的SOR(Stimulus,Organism,Response)理論[19]在心理學領域得到廣泛應用,主要用來研究人們的行為與外在刺激和內在心理之間的關系。該理論主要表明外部環境的刺激會對行為人的心理狀態產生影響,從而促使行為人產生相應的心理反應[20]。在經過一系列心理反應過程后,接受者會對刺激采取一種內在或者外在行為上的反應[21]。內在反應往往是指個體態度,而行為反應通常是指接近或者回避行為[22]。SOR理論曾被廣泛運用于消費者行為、信息行為等研究領域的研究,能夠深入揭示人類行為的影響因素,與外傭群體治安風險滋生的研究具有理論契合性。因此,我們嘗試使用SOR理論解釋外傭群體治安風險的生成機理,具體詳見圖1。
刺激是環境中獨立于個體存在的能夠激發或促進個體某些行為的外部因素。外傭群體來華后處于一個陌生的生活環境,這樣的生存環境可能從多個層次給予其激進化的外部刺激。一是基于其本身身份的非法性,在遇到權利侵害時無法向政府部門尋求幫助和法律保護。二是其非法勞工的身份束縛其生活行動,還面臨公安機關不定期的執法威攝。三是其社交圈狹窄,往往僅與雇主、中介和少量同鄉人群交往,社會融入困難,且常常遭受中介的剝削和虐待,也有因雇主安排的工作強度過大而導致出逃的情況發生。四是中國社會傳統思想對“傭人”的歧視與偏見,導致外傭群體在中國社會認可度很低,且提供社區治安服務的相關單位常常會戴上有色眼鏡,以膚色、種族和國家發展水平作為其提供服務質量的考量標準,進行區別對待[23]。
機體是指機體內部狀態變化,代表個體情緒、態度等的心理變化。在外部環境的刺激下,經過一定的時間與反應過程會對環境中的行為人的心理產生影響,并引發其心理上的變化,而行為的發生往往伴隨著內在的心理狀態變化。外傭群體在華生活一段時間以后,特定的生活環境也會導致其內部心理狀態發生很大變化,從而影響其行為選擇。一是外傭群體的個性特征使然,該群體文化水平和受教育程度普遍較低,來華后存在文化差異和語言不通的障礙,進一步限制其生活融入和社交網絡。二是外傭群體遠離家鄉來到一個陌生的工作環境,生存壓力較大,長期遠離家鄉和親人,精神生活空虛,心理上的孤獨、相應的情感需求得不到滿足,容易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
反應代表個體在刺激因素作用下所做出的趨近或規避行為,包括內在反應和行為反應。內在反應表現為外傭群體在心理和態度上的變化,行為反應表現為外傭群體治安違法犯罪行為的趨近。在態度上,外傭群體基于外界的刺激容易逐漸產生心理上的孤獨感、空虛感、不平衡感,無法融入當地的社會生活,容易存在一定的心理問題。在行為上,外傭群體因身份無法得到法律和社會的認同,社交圈子有限,往往將大量時間投入到社交媒體中,或者形成同鄉聚集,容易將一些不良信息迅速在圈子中散播和傳遞,引發一些網絡違法行為。
基于SOR理論的解釋,外傭群體治安風險的生成具有復雜化、多樣化和動態化的特點,它是復雜化的社會環境、多樣化的個性特征,以及動態化的心理,以及行為反應共同作用的產物。外傭群體治安風險的生成離不開刺激(S)—機體(O)—反應(R)的綜合作用。也正是由于其風險形成過程的復雜性、不可預測性、動態變化性,我們在防范此類風險時應該轉變固有思路,不能采取一味打擊、一遣了之、臨時運動戰的方法,而是要采取剛柔并濟、疏堵結合的方式,構建起全方位、全過程的風險防范體系。
1.完善簽證審批和入境審查制度,形成堵源頭和強機制的多元防控。近年來,我國對外投資不斷增加,東南亞作為“一帶一路”的必經之地,人員流動較為頻繁,應該完善簽證審批和入境審查制度,形成多元防控。一是堵源頭,將風險阻攔在國門之外。駐外使領館應對東南亞國家公民進行更加嚴格和全面的簽證背景審查,與境內移民管理部門協調掌握申請人可疑行為軌跡,規范邊境執法,注重源頭防范[24]。二是強機制,突出風險評估作用。在“一帶一路”建設過程中,我國要求境外中資企業基于專業安全機構的安全風險評估細化境外安保方案等制度,在此基礎上,建立、完善出入境風險評估機制,對東南亞國家入境我國人員開展風險評估,對一些可能具有激進主義、極端主義思想的人員進行嚴格審查和限制。
2.健全外傭群體的風險監控與預警機制,實現全鏈條、全方位、立體化防控。目前,外傭群體的治安風險在我國尚未集中顯現,但從東南亞國家對外傭群體的研究可以發現,這一群體的違法犯罪風險現實存在,應引起重視。一是要延展外國人管理鏈條,形成閉環式防控。在強化源頭控制的基礎上,對外國人停留居留管理要從解決問題轉變為風險管理,充分利用在華外國人的軌跡信息,實施風險監控,建立個人電子檔案,實現對外傭群體治安風險的動態監測預警。二是拓展在華外傭治理主體,實現全方位防控。在華外傭群體的存在源于中國高端家政市場的供不應求,在治理過程中要認識到這一群體的非法性和隱蔽性,在打擊“三非”外國人的同時,注重社會治理,充分調動家政行業協會、雇主等社會力量參與非法外傭治理,通過對非法中介進行打擊、防范、教育等手段,消除非法外傭的滋生土壤。三是構建全時空治理體系,加強立體化防控。轉變以往對“三非”外國人的運動式打擊,結合住宿、交通、通信、醫療等服務,對外國人的入出境、停留居留實施全時空管理,建立打擊非法外傭的常態化機制。
3.著重強化外傭群體的網絡監管,加強線上、線下的多維防控。對外傭群體而言,網絡既是獲取、聯絡來華非法就業的渠道,也可能是習得網絡暴力和極端思想的重要途徑。一是要對網站經營者、網絡接入服務商加強管理。無論是網絡作為襲擊對象還是襲擊工具的網絡恐怖主義,對社會的影響范圍都遠遠超過了傳統的恐怖主義行為,必須充分發揮互聯網服務提供者的動態觀測者與情報來源者的作用,加強技術防范,杜絕恐怖信息的來源和生存媒介。二是加強網絡監控和網絡信息巡查。對境外恐怖組織利用網絡進行的思想滲透加強監控,及時發現具有極端主義思想的“網絡男友”,防范化解境外恐怖組織利用外傭群體對我國進行恐怖主義和極端主義滲透,更要預防恐怖組織利用外傭群體的身份不安感和遣返恐懼感,指使該群體實施恐怖主義襲擊行為。
1.建立公正有效的遣返制度,保障合法權益。我國對查處的“三非”外國人實行強制遣返,但其等待遣返和身份核查過程中的生活保障并沒有詳細的法律規定。此外,由于在華外傭行業的非法性和對中介的高度依賴性,外傭群體處于“灰色生存地帶”,基本權益無法得到合法保障。一是應建立公正有效的遣返制度,健全移民法律體系中的遣返法律制度。結合我國加入的國際條約,在現行移民法律法規的基礎上,將打擊、疏導手段以法律形式予以確立,并完善實施標準和細則,為外傭群體的公正、有效遣返提供法律保障。二是應完善執法細則,保障外傭群體合法權益。移民管理部門在查處“三非”外國人案件中,要注意對婦女、兒童權利的保護,對“三非”外國人進行分層、分類處罰、遣返,避免一遣了之等“一刀切”式執法。在對待外傭群體時,應充分考慮其生存狀態、個人意愿、人倫關系等情況,避免因拘留審查、強制遣返以及行政處罰等激化矛盾,給予其一定的緩沖時間和救濟途徑,在執法過程中尊重、保障其合法權益。
2.加強移民領域的國際合作,打擊人口販運。在華外傭是非法就業外國人的主要群體,由于其自身受教育程度低、生存環境差、社會地位低等原因,容易淪為人口販運目標或受到非法剝削。目前,我國僅與部分國家就非法移民問題建立了合作機制,但尚未與外傭來源國的東南亞國家開展有效的國際合作。一是應加強移民領域信息共享和境外協作。各國在不同程度上都建有反恐數據庫和移民信息系統,我國反恐和移民管理部門可以在“一帶一路”倡議下,推動沿線國家的數據流通,建立非法移民治理的國際合作機制,通過來源國和我國掌握的在華外傭數據,深挖人口販運組織信息,形成外傭群體完整的情報網絡,有效防范外傭群體極端化傾向。同時,可以加強境外協作,對外傭群體的治理不僅要做到事前防范,還要注意遣返后的“回聲”,防止“遣而后返”。二是應加強國際組織框架下的國際合作。長期以來,我國在上海合作組織、東盟等國際組織框架下組織開展了卓有成效的反恐合作,以上合組織為例,成員國以常設反恐機構為平臺,開展了案件協查、情報交流、安保合作、反恐演習等常態化警務合作。在外傭群體涉恐風險防范中,也要發揮國際組織的平臺作用,解決遣返渠道不暢、身份核查困難等現實困難,不斷深化反恐和非法移民警務合作。
3.開展移民治理專項計劃,實施文化和心理引導。在華外傭群體因其非法性和隱蔽性而形成了一定的封閉生活圈,且受中國傳統思維影響,在受雇家庭中處于“低端”地位,與非法中介和雇主的溝通不暢和薪資矛盾容易導致外傭偷逃,或者長期壓抑、無法正常融入中國社會,繼而受到極端化思想侵蝕,產生恐怖主義傾向。一是應開展移民治理專項計劃,促進合法移民的社會融入。來自東南亞國家的移民由于文化的同質性極易與外傭群體產生共鳴,進而受到個別極端化思想影響,在非法移民治理中要注意發現這一類群體,及時加強價值觀轉化,通過社區服務、企業引導等促進其社會融入。二是應實施文化和心理引導,強化人文關懷。在外傭群體治理時,要認識到雖然這一群體具有“三非”屬性,但在進行查處和遣返時,可以適當給予人文關懷,從文化層面予以引導,加強心理干預,對侵害這一群體的違法犯罪行為也要及時查處。同時,應調動社會多元力量參與非法外傭治理,引導社區、家政行業關注轄區和雇主的家政雇傭情況,對違法違規行為及時予以勸阻和上報。
隨著外傭市場需求的不斷擴大,非法在我國從事家政服務的女傭群體也日益擴大。該群體的自身特點及其所處生活環境容易滋生社會治安風險,危害我國社會穩定和人民安全,亟須引起有關部門的重視。從學理角度對該群體的治安風險生成機理進行深入分析,有助于把握該群體的具體風險類型、風險生成的影響因素以及風險的演變過程,從而轉變對該群體治安風險防范的思路,建立更加科學、合理和有效的防控體系。此外,還應該認識到外傭群體的不穩定性、不可控性和流動性都是危害我國社會安全與穩定的重大風險因素,也是考驗我國社會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建設的現實社會問題,值得相關研究人員和執法人員進一步深入研究和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