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燁
位于西湖文化廣場的浙江省博物館武林館區設有古琴專題陳列“非凡的心聲——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中的中國古琴”。走進這個常設展區,仿佛步入了琴聲悠悠的歷史長廊,一段又一段光輝的往事鋪設其中,參觀者心中對古琴清澈的愛被一點點喚起。
觀眾在這個展區中可以看到浙博十大鎮館之寶之一的唐落霞式“彩鳳鳴岐”七弦琴。從這個名字可以看出,古琴有七弦。據載,舜為琴定了五弦,文王又增了一弦,武王伐紂后再增一弦,終為七弦。此處所說的“落霞式”指的是琴的款式,據說古人面對瞬息萬變的晚霞,心潮澎湃,創制了兩側呈對稱波狀曲線的琴。“彩鳳鳴岐”是這張琴的名字,出自《國語》——“周之興也,鸑鷟鳴于岐山。”鸑鷟是彩鳳的別稱,“彩鳳鳴岐”象征著太平盛世的來臨,唐朝時國力強盛,在琴身上刻制這四個字寄托著斫琴人美好的祝愿。那么,這張琴出自誰之手呢?根據琴腹腔內的正楷題款“大唐開元二年雷威制”,可以判斷出此琴乃蜀中琴神雷威親斫。如此名貴之琴又是如何來到浙江省博物館的呢?關于她的前世,多是猜測,至于“她最初的主人是誰”更是眾說紛紜。可以確定的是,她曾流落清王府,也被近代古琴名家楊宗稷撫過,最后,一個叫徐桴的浙江鎮海人收購了她。徐桴的一生可謂傳奇,未及弱冠成了清朝最后的秀才,長大后更是游刃有余地穿梭于政商兩界,此外,他還精通音律,在機緣巧合之下,收獲了這張“彩鳳鳴岐”。新中國成立以后,徐桴的后人把這張琴捐給了國家。輾轉之后,唐落霞式“彩鳳鳴岐”七弦琴在浙博安了家。
古琴在中國古代文化中有著極其崇高的地位,這是琴的魅力所致,也與歷代文人士大夫推崇有關。手指觸碰琴弦,古琴細弱的身軀發出了清冷悠遠的聲音,仿佛在訴說著昨日的傳奇和今生的偉愿。這番意境正契合士大夫群體的心意,琴聲中的那一點內容說出了文人士大夫不與人言的凌風傲骨和超凡脫俗。李白有詩《聽蜀僧濬彈琴》,韓愈寫過《聽穎師彈琴》,白居易則寫下了《聽彈古淥水》,賈島呢,寫過一首《聽樂山人彈易水》,這些傳世詩文無不印證了琴與文人無法說透的聯系。
歷代文人士大夫都愿意把心安放在古琴身上,這可能與古琴儒道相融的特點有關。古琴曲最初的來源是儒家的禮樂,因此,儒家入世的精神、中正平和的態度始終貫穿于古琴的發展中。當文人士大夫階層出現以后,古琴才真正成為表達自我的樂器。不過,在我們的古代文化中,“自我”是罕見的,代替其出現的是借撫琴去追求無為與逍遙、自然與和諧,這是道家的要義,是“自我”幻化后尋來的慰藉。如此,文人士大夫能不視古琴為“知己”嗎?
古琴與杭州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杭州還形成了古琴的一個重要流派——浙派古琴。浙派古琴形成于南宋末年,以杭州為中心,影響了周邊,繁盛了元、明兩代,到了清末,逐漸失了勢頭。不過,到了20世紀,在琴家徐元白先生的力倡之下,浙派古琴又得到了新生,像大家熟知的“西湖琴社”便是徐元白先生組織的以琴說藝的文化團體,馬一浮、張宗祥、張大千等大家都曾參與其中,為20世紀40年代的杭州留下了諸多風雅。
在眾多古琴流派中,浙派古琴獨具特色。一般來說,“微、妙、圓、通”是浙派古琴的音色特點,“清、微、淡、遠”則是其藝術境界。對于外行來說,理解這八個字實屬困難。我們可以想象一下,面前有一位仙女正在撫琴,她的手指仿佛邁著輕快的舞步,漸漸地,她的手指慢了下來,琴聲也逐漸黯淡,她仿佛收到了一個即將結束的命令,同時,作為聽眾的我們也心知肚明,這支曲即將終了。這就是浙派古琴的一大特點,也就是曲終之前會有慢下來的提 示。當然,在不同的曲子中,慢下來的方式也會有所不同。在聽曲的過程中,我們會發現,相比左手手指,仙女的右手手指更加忙碌。仔細聽,我們可以感受到整首曲子沒有什么裝飾感,也聽不到什么摩擦聲響,讓人感覺特別有古味,這就是所謂的“聲多韻少”。這是浙派古琴重視右手指法的表現。演奏結束,回味一下,整個過程讓人賞心悅目,每一個音符都被精心雕飾,每一段曲子都被刻畫得“入木三分”,有輕有重,有疾有徐,沒有一個瞬間是敷衍過去的。聽后,我們還會覺得余音繞梁,這與浙派古琴擅用泛音不無關系。
在如今的杭州,還有很多古琴社團,匯集了一群古琴同好。對于忙碌了一天的職場人來說,撫琴是一劑心靈良藥。手指舞蹈間,全身放空了,琴聲飛揚中,遙遠的記憶回歸了。最后,悄悄地說,在彈撥樂器中,古琴算是比較容易入門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