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其興 陳 靜 指導:李壽彭
李壽彭主任乃第二批、第三批全國名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李老從醫近60年,年過八旬仍堅持臨床,筆者有幸跟隨李老學習,悉聽其諄諄教誨,現將其運用“痹痛寧”方治療痹證經驗介紹如下,以饗同道。
李老認為,痹證主要是發生在運動系統中以肢體筋肉關節疼痛為主的病證。寒濕和瘀血是其重要原因,關鍵病機是寒濕和瘀血導致的“不通則痛”。
1.1 寒邪致痹寒邪為六淫邪氣之一,由寒邪為主所導致的痹證則為寒痹或者痛痹,其表現以疼痛較甚,得熱緩解,痛處固定為主[1]。如《素問·痹論》曰:“痛者寒氣故也,有寒故痛也。”《靈樞·壽夭剛柔》曰:“寒痹之為病也,留而不去,時痛而皮不仁。”唐·孫思邈《備急千金要方》曰:“其寒多者為痛痹。”李老認為寒邪是導致痛痹的主要原因之一,寒邪侵襲機體,客于筋肉關節,痹阻經絡,氣血不通則痛。正如《素問·舉痛論》所言:“寒氣入經而稽遲,泣而不行,客于脈外則血少,客于脈中則氣不通,故卒然而痛。”寒邪導致的痹證,除了疼痛,還可出現肢體麻木,蓋因氣血阻滯經絡,筋脈失養,氣虛為麻,血虛為木,故肢體麻木。正如《圣濟總錄》所言:“寒氣勝者為痛痹。夫宜通而塞,則為痛。痹之有痛,以寒氣入經而稽遲泣而不行也。痛本于寒氣偏勝,寒氣偏勝,則陽氣少陰氣多,與病相益。”
1.2 濕邪致痹濕邪也是六淫邪氣之一,由濕邪為主所導致的痹證則為濕痹或者著痹,以肢體重著、腫脹、麻木不仁為主[2]。《說文解字》曰:“痹,濕病也。”《景岳全書》曰:“以血氣受濕則濡滯,濡滯則肢體沉重而疼痛頑木,留著不移,是為著痹。”《奇效良方》記載:“濕氣留而不移,汗多,四腳緩弱,皮膚不仁,精神昏塞,為著痹。”《明醫指掌》曰:“濕痹:濕勝,脈沉緩,留住不去,四肢麻木不拘急,浮腫。”李老認為,濕邪是導致痹痛的另一個重要原因,由于濕邪具有重著、黏滯的特性,因此濕邪侵襲機體導致的痹證,往往疼痛位置固定,以局部重著、酸痛為主。正如《證治準繩》所曰:“著痹者,著而不移。”龔廷賢《壽世保元》曰:“著痹,著而不行也。”
1.3 瘀血致痹瘀血既是疾病過程中形成的病理產物,同時又具有致病作用,可導致痹證的發生。如《素問·痹論》曰:“在于脈則血凝而不流。”《素問·五臟生成》曰:“血凝于膚者為痹。”由瘀血導致的痹證,以肢體疼痛、麻木為主要臨床表現,痛點固定。正如《醫學心悟》所云:“痹證經絡不通,疼痛或腫痛。”《仙授理傷續斷秘方》記載:“瘀血不散疼痛。”《太平圣惠方》曰:“身體疼痛,血脈凝滯。”
依據寒濕和瘀血在痹證發病中的偏重,李老強調治療應有所區別。
凡以寒邪為主的痛痹,應遵循“寒則溫之”的原則,以溫經散寒為主要治療方法。正如《黃帝素問宣明論方》記載,治療痛痹“夫宜宣通,陰寒為痛,宣通氣溫經而愈。”《景岳全書》曰:“痹證之寒勝者,但察其表里俱無熱證,即當從溫治之。”《醫宗必讀》曰:“治痛痹者散寒為主,疏風燥濕,仍不可缺,大抵參以補火之劑,非大辛大溫,不能釋其凝寒之害也。”可見,寒邪導致的痛痹,應當以溫陽為主,選擇大辛大溫之劑,以散寒止痛。李老臨證多選擇附子、細辛、肉桂、麻黃、桂枝等溫陽散寒止痛之藥。附子補腎益火,溫里扶陽而止痛;細辛通達內外,溫經開竅而止痛;麻黃散寒解表,宣暢氣機而止痛;肉桂補火助陽,散寒止痛,溫經痛脈;桂枝溫經止痛,助陽化氣。現代研究[3]證實,麻黃含有麻黃堿、偽麻黃堿、麻黃多糖等成分,能持久溫和地收縮血管,通過興奮大腦皮層及皮層下中樞起到中樞鎮痛作用,同時具有抗炎鎮痛作用。細辛有鎮痛、鎮靜、中樞抑制、局部麻醉等多種藥理作用,其鎮痛效果可與嗎啡媲美[4]。烏頭堿是附子鎮痛作用的有效成分,所含的雙酯型生物堿可在小鼠運動神經末梢釋放乙酰膽堿[5]。使用以上這些溫陽散寒止痛藥時,李老強調一定要注意辨證,對于疼痛為主,兼見夜間痛,畏寒肢冷、小便清長,舌淡,苔薄白,脈虛則適用,而對于陰虛、血虧者慎用。
凡以濕邪為主的著痹,治療應以除濕為主。同時李老指出,邪之所湊,其氣必虛,脾主運化水濕,濕邪多與寒邪及風邪合而致病,治療著痹還應兼顧溫陽健脾,散寒祛風。正如《醫宗必讀》所說:“治著痹者,利濕為主,祛風解寒,亦不可缺,大抵參以補脾補氣之劑。蓋土強可以勝濕,而氣足自無頑麻也。”李老治療以濕邪為主的痹證喜用獨活、羌活、蒼術等藥物。現代研究證實,獨活、羌活具有消炎、鎮痛作用[6],并且二藥合用為通治一身風寒濕邪的常用組合;蒼術有散濕除痹、通利關節之效[7]。
瘀血導致的痹證疼痛,以活血化瘀定痛為主要治療方法。《臨證指南醫案》記載:“若癥之實者,氣滯血凝,通其氣而散其血則愈。”血瘀為主者,治以活血化瘀,通經活絡;兼寒者,治以散寒化瘀;兼濕者,治以利濕化瘀;兼熱者,治以清熱化瘀;兼痰者,治以祛痰化瘀;兼氣滯者,治以理氣化瘀;氣郁為主者,則治以行氣解郁;虛實夾雜者,則以活血化瘀兼扶正為法,如補氣化瘀、補血化瘀、滋陰化瘀、溫陽化瘀等[8]。李老治療瘀血為主的痹證常用川芎、姜黃、三七、延胡索等藥。川芎富含生物堿、有機酸、多糖及內酯類物質,具有活血化瘀、抗炎鎮痛等作用,且對肝腎功能具有保護作用,可有效緩解疼痛等癥狀[9]。姜黃中所含的姜黃素通過抑制炎癥介質的釋放,而減輕炎癥刺激和反應,具有一定的鎮痛作用[10]。現代藥理學研究[11]顯示,三七具有抗炎鎮痛作用;延胡索具有較強的鎮痛效果,為止痛要藥。
李老認為,基于寒濕和瘀血是痹證的主要病因,本著“不通則痛,通則不痛”的原則,當以散寒除濕、活血止痛為主要治療方法,自擬“痹痛寧”治療,療效顯著。基本藥物組成為:細辛5 g,肉桂5 g,麻黃5 g,羌活12 g,獨活12 g,蒼術12 g,桂枝10 g,川芎15 g,制附子12 g,姜黃12 g,三七12 g,白芍15 g,延胡索12 g,炙甘草10 g。此方為麻黃附子細辛湯、桂枝湯、九味羌活湯加減組方而成。麻黃附子細辛湯為治療陽虛寒證疼痛的基礎方,散寒止痛之效卓著;桂枝湯為解肌調和營衛的代表方;九味羌活湯為李老治療痹證的基礎方[12]。方中麻黃有散寒通滯之功以治寒痹;制附子補火助陽,散寒止痛;細辛發散風寒止痛;肉桂補火助陽,散寒止痛,溫經通脈;桂枝溫通經脈,散寒止痛;芍藥、甘草配延胡索,緩急止痛,常用于陰血虛筋脈失養而致手足攣急作痛;羌活、獨活、蒼術辛、苦、溫,祛風散寒、勝濕止痛,其中羌活長于祛上部寒濕邪氣,獨活長于祛下部寒濕之邪,三藥而用,為祛一身寒濕邪氣的常用組合;川芎辛、溫,活血行氣,祛風止痛,為血中之氣藥;姜黃辛、苦、溫,活血行氣,通經止痛,長于治臂痛;三七甘、微苦、溫,活血化瘀止痛,與川芎、姜黃合用,共奏活血化瘀,行氣止痛之功。
李老指出,凡是發生在運動系統以肢體筋肉關節疼痛為主的病證,如頸椎病、腰椎間盤突出癥、膝骨關節炎、肩周炎、跟痛癥等[13],均可參考痹證論治。臨證使用痹痛寧時,還要根據寒濕邪氣及瘀血偏勝不同,隨證加減:寒勝者,加川烏、草烏;濕勝者,加薏苡仁、木瓜;瘀勝者,加桃仁、紅花、丹參、雞血藤等;若寒濕痹阻日久,郁而化熱,則去制附子、細辛,加防己、黃柏、黃芩。此外,李老強調痹證還應根據發病部位的不同而相應增加引經藥或者劑量,如:頭痛者,加蔓荊子;頸項僵痛者,加葛根;腰及以下疼痛者,加獨活、桑寄生、杜仲、牛膝;上肢疼痛者,加桑枝、桂枝等。
李老治療痹證,強調辨證與辨經相結合,既肯定中醫藥在痹證治療過程中的重要作用,同時強調針灸對經絡的調節作用。《靈樞·經脈》曰:“經脈者,所以能決死生,處百病,調虛實,不可不通。”臨床治療痹證應針藥結合,避免只針無藥,或只藥無針。例如:足太陽膀胱經主一身之表,頸腰背及下肢后側部疼痛與其關系密切,針刺時以局部取穴為主,同時配合遠端取穴,如膀胱經絡穴飛揚穴、本經輸穴束骨穴,以調節膀胱經經氣;少陽為樞,人體側頭部、脅肋部及下肢外側疼痛與其關系密切,針刺時以局部取穴為主,配合遠端取穴,如足少陽膽經輸穴足臨泣穴、絡穴光明穴、八會穴之筋會陽陵泉穴;陽明經為多氣多血之經,身體前側的疼痛多與之相關,針刺時以局部取穴為主,配合遠端取穴,如足陽明胃經合穴足三里、絡穴豐隆。
余某,男,55歲,2021年10月8日初診。主訴:反復腰部酸痛伴右下肢麻木疼痛1 年,加重1 周。刻下癥見:腰部酸脹,右小腿外側麻木疼痛,雙膝關節酸軟發涼,勞累及天氣變化時腰痛加重,臥床休息后緩解,舌淡,舌下絡脈青紫,苔薄白,脈弦緊。查體:腰椎生理弧度變直,腰椎椎旁及棘突間隙壓痛,直腿抬高試驗(±),加強試驗(+),4 字試驗(-),屈頸試驗(-),股神經牽拉試驗(-)。西醫診斷:腰椎間盤突出癥。中醫診斷:腰痛,辨為寒濕瘀滯證。治法:散寒除濕,活血止痛,溫陽通脈。治療措施:針藥并用。中藥以痹痛寧加減,藥用:制附子12 g,細辛5 g,肉桂5 g,麻黃5 g,羌活12 g,獨活12 g,蒼術12 g,桂枝10 g,川芎15 g,白芍15 g,牛膝10 g,炙甘草10 g,延胡索12 g,姜黃12 g,三七12 g,桑寄生12 g,杜仲15 g。7 劑,水煎服,日1 劑。同時囑患者勿勞累及受寒,臥硬板床,減少擔、挑、抬、拿、背,保持大便通暢。此外,予以0.35 mm×70 mm 毫針刺足太陽膀胱經腰部穴位如腎俞、氣海俞、大腸俞、關元俞,及右環跳、委中、飛揚、昆侖等,針感向下放射到下肢,接通電針,留針20 min。
2021 年10 月15 日復診:腰部酸痛及右下肢疼痛明顯緩解,雙膝關節怕冷減輕,右小腿外側稍感麻木,舌淡,苔薄白,脈弦緩。效不更方,繼服上方14劑。同時重復上述針刺治療1次。半個月后諸癥基本消失。
按本案例患者中年男性,年過五十,腰部酸痛伴下肢麻木疼痛,勞累及變天后加重,舌淡,舌下絡脈青紫,苔薄白,脈弦緊,為寒濕瘀滯之證。治以痹痛寧原方加牛膝、杜仲、桑寄生補益肝腎。處方中還包含了芍藥甘草湯。芍藥甘草湯出自東漢張仲景的《傷寒論》,也稱戊己湯,李老應用芍藥甘草湯治療肩周炎等痛癥源于其師吳棹仙老先生[14],其中芍藥酸寒,養陰柔肝止痛,炙甘草健脾益氣,緩急止痛,二藥合用,具有柔肝舒筋、緩急止痛之效,現代研究[15]證明,芍藥甘草湯有很好的鎮痛、抗炎作用。針刺方面,結合辨經取穴,以足太陽膀胱經穴為主,注意選擇特定穴如本經絡穴飛揚穴針刺。
李老熟讀經典,臨證處方多以經方合用治療疾病,同時也參考中藥的現代藥理學研究成果。李老基于寒濕和瘀血是痹證的主要病因,以散寒除濕、活血止痛為主要治療方法,通過麻黃附子細辛湯、桂枝湯、九味羌活湯、芍藥甘草湯等經方合用,自擬“痹痛寧”治療痹證,以達到通則不痛的目的,療效確切。李老主張學習中醫既要繼承,又要發揚,做到繼承不拘泥于古,發揚不離其宗;治病應刪繁就簡,要善于從萬千復雜臨床表現中抓住核心病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