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茶樂事清議

陸明華

我自小喜歡茶，緣自茶湯的滋潤和茶事的耳濡目染。

老家皖南山區，盛產綠茶。眼之所及，綿綿群山，淙淙溪流，更多的是丘陵坡地，成排成行的綠色茶園，如梯如浪，如鏈如帶，徽瓦農舍錯落其間。昔日羊腸茶道尚存些許茶亭驛站遺跡，無不撩起后人的歷史記憶。推想，那時往來商客、尋幽文人、跋涉“驢友”，口渴生煙、身心疲憊之時，進得農舍、茶亭，呷幾口齒頰生香、回味甘甜的綠茶，是何等地愜意、快活!

夏天，為避盛暑約兩三茶友去鄉村小住，午覺醒來，在農家的客堂里擺開了茶攤，悠然之間一壺茶。農家敞開著兩扇大門，正好對著村前一片荷田，碧天的蓮葉，粉色的荷花，涼爽的東南風仿佛都向客堂襲來。幾個老頭袒胸露背，敞開手腳，有滋有味地吃著閑茶，微微淌著汗珠，神閑氣定，雖未有“兩腋習習清風生”之感，也無“飲之無事臥白云”的飄然，但喝得酣暢淋漓，神清氣爽，愜意極了。

茶之為飲，發乎神農。茶之為經，出自陸羽。祖先喝茶的歷史悠久，但飲茶盛行起來是在唐代。唐人筆記《封氏聞見記》中有一篇“茶飲”記載著那時吃茶已成風俗了，“城市多開店鋪煎茶買之”“王公朝士無不飲者”，也記錄御史大夫李季卿宣慰江南，與當時的善茶者伯熊與陸鴻漸飲茶的故事，這段筆記蠻耐人尋味。

喜歡茶，喜歡它的鮮爽，喜歡它的清和，喜歡它的溫潤。一杯清茶，剛抿進嘴里，似乎帶著那么點苦澀，但細細品味，唇齒間又留有微微甘香。一杯茶下肚，身心俱爽。由濃而淡，苦中有甜，這便是生活的真味。

一窗月，一卷書，一杯茶，幾乎是我這些年退休生活的全部，也是我悠然人生的一大樂趣所在。喝茶品茗，既可清心明目、安神解乏，又能斂容靜氣，怡情雅性，讓我得以在葳蕤的草木中詩意地棲居，自覺身心與大自然貼得更近。

俗話說，茶不挑嘴，嘴不挑茶。喝茶也像讀書，有時愛不釋手，有時欲罷不能，休息、旅游也總是忘不了覓茶。春天來了，想著蘇杭，獅峰龍井、碧螺春是江南的秀色，不飲此茶，人無靈氣。普洱茶熱時，曾幾入茶區，印象最深的是騰沖的“封老爺茶”，不僅是因為茶好，更是因為茶樹是100 多年前鄉紳封鎮國為了以茶代煙，以茶富民，以茶榮邊，在高黎貢山種茶樹的感人故事。安溪鐵觀音、武夷山巖茶也是每年要惦記的，還有帶著淡淡中藥味的福鼎白茶，別有風味，福建的茶吃起來真過癮。有人說酒陳的厚，茶新的香，綠茶果然是新的香，巖茶則是陳的香。曾有好幾年迷戀于武夷山的巖茶，特別喜歡老樅水仙與大紅袍，一個竹緣堂品牌大紅袍陳年茶塊使我發呆了好幾年，茶的香、醇、潤、甘等優秀品質它幾乎都能表達出來了，喝著喝著，似乎真有點“兩腋清風起，我欲上蓬萊”了。

有人說，無論茶味如何豐富，它的甘苦還是極為個人的體驗，與茶相關，但更關乎心境。此言極是。唐時很多人向趙州觀音寺高僧從諗禪師求道，高師對來者無論是曾到還是未曾到，都以三字作答：“喝茶去。”古今大德猜議紛紛，皆云玄機深奧，無跡可求，故成為著名的“三字禪”公案，廣為流傳。其實，禪師“喝茶去”是一句極平常的話，本意是告知求道者，“平常心是道”，道就在每個人的心中，體現在“喝茶”等日常生活里。用平常心喝平淡茶，方能心沉心凈，回歸本真，什么喧囂誘惑、人心不古、委屈煩惱，全都付之爪哇國去。這便是飲茶中的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