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敦平,王 雨
(安徽財經大學 經濟學院,安徽 蚌埠 233030)
習近平總書記始終關心愛護并支持青年健康發展,明確指出“青年是祖國的未來、民族的希望”,“青年是標志時代的最靈敏的晴雨表”。與眾多農村流動人口相類似,小鎮青年是我國二元體制下的一個特殊群體,雖出生和成長遠離城市,但不完全疏離城市,有別于長期在農村環境成長的農村青年,小鎮青年的城市社會適應性相對較強,較快學習到在城市生存的技能并適應城市環境。學術界對小鎮青年并沒有統一的界定,本研究將小鎮青年界定為城市與農村之間的鄉鎮或縣城15~44歲的青年。隨著城鎮化不斷向縱深推進,小鎮青年將成為城市高質量市民化的主體,而處于城市與鄉村之間的鄉鎮或縣城又是推進我國城鄉融合的重要載體,而有較好城市環境適應性的小鎮青年將成為我國中小城市發展的生力軍。探討流動中的小鎮青年在流入城市居留意愿受到身份認同的影響機制,對如何提升小鎮青年在流入城市的居留意愿具有較強現實意義。
身份認同是對個人與特定社會文化認同的描述,身份認同能夠較好地反映流動人口對流入地城市的評價[1],流入地空間、文化等均會影響社會成員的身份認同方式和新的形象構建[2]。流動人口與本地居民之間的良性互動以及在城市獲得的經濟、政治和公共服務等資源有助于流動人口形成較好的身份認同,而這些良性互動和豐富資源將對流動人口城市居留意愿產生正向影響。流動人口與本地居民之間的有效互動將促進流動人口的社會融合,進而提升其城市居留意愿[3-4]。學者們分析個體特征、受教育水平、基本公共服務供給等因素對流動人口城市居留意愿的影響。于瀟和陳造新研究得出已婚和受教育程度較高的青年流動人口城市居留意愿更高[5]。李琴和謝治認為月工資收入對流動人口在流入城市居留意愿產生正向影響[6]。楊雪和魏洪英分析發現子女隨遷、性別、年齡等人口特征也對流動人口居留意愿產生顯著影響[7]。劉金鳳和魏后凱認為流動人口中,流入時間越長、擁有自有住房以及家屬隨遷的群體對公共服務的需求相對更大,城市居留意愿更強[8],城市居住需求對住房問題也上升到住房舒適度、自有權及其附帶的公共服務的層次[9]。林李月等研究發現流動人口獲得的城鎮基本公共服務越完備,城市居留意愿越強[10]。
學術界對身份認同與流動人口城市居留意愿的研究為本研究奠定了堅實理論基礎,但對小鎮青年這一特殊群體的城市居留意愿研究相對較少,而在城市流動的小鎮青年具有其獨特性,并且隨著城鎮化進入注重質量的深度發展新階段,城市出臺一系列措施,吸引大量高質量人口在城市落戶,小鎮青年城市選擇將經歷由被動接受向主動選擇轉變。基于此,本文將探討身份認同對小鎮青年的城市居留意愿產生怎樣影響,身份認同通過何種作用機制影響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
“身份認同”概念原本屬于社會學研究范疇,是在社會交往過程中通過自我與他人的互動而形成的,本研究中小鎮青年的身份認同,可以理解為小鎮青年在與居留城市的居民互動過程中,對自身身份的認知,對未來行動的主觀態度以及對所在城市的主觀感受。現有研究表明,身份認同對流動人口居留意愿具有顯著影響,身份認同較好的流動人口在流入地的經濟、文化、行為等方面都會以流入地居民為參照標準,言行舉止也更接近當地人;當流動人口對流入地有強烈認同感時,表明他們在流入地產生了較強的經濟整合和行為適應,就有了與流入地城鎮居民類似的行為特征。
那么,身份認同是通過怎樣的機制影響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呢?首先,身份認同通過個人以及家庭的社會參與影響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社會參與是指小鎮青年通過積極參與志愿服務、社區服務等社會活動行使各種權利與義務,賦予其“市民”身份和責任擔當。社會參與揭示在主觀心理感受上,與當地人沒有較大的心理距離,但客觀行為方式層面上,因為經濟與制度等原因,較低的社會參與會使小鎮青年與當地社會存在一定的疏離感。參與城市社會活動往往體現了城市主人翁的定位,市民化能力影響小鎮青年的城市認同度,進一步影響小鎮青年的城市居留意愿。因此,研究認為積極與當地居民交往,以及參與社區活動的小鎮青年的城市居留意愿更強。
其次,身份認同通過職業效應影響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職業效應是指身份認同能夠通過小鎮青年不同職業類型、工作行業獲得留城社會資本以及他人的認可。小鎮青年在城市中往往處于不同的工作職業,而職業分化可能導致小鎮青年對自己的身份認同存在差異。與普通打工者層次的小鎮青年相比,管理者層次的小鎮青年更認同自己的身份。小鎮青年職業不同,收入也不同,而低收入職業嚴重影響該類小鎮青年群體的城市生活質量。與此同時,也存在較明顯的職業歧視,不同職業受到的與他人交往的態度也存在差異,職業歧視依然存在。通常來說,職業方面與流入地社會現實融合困難,導致小鎮青年在心理上有意識地保持與城市居民的距離,從事高端職業、擁有高收入的小鎮青年比從事低端職業、擁有低收入的小鎮青年更加偏好于在城市定居。因此,這種由于職業帶來的效應影響小鎮青年流動人口的身份認同感。
基于以上分析,提出以下假設:
假說1:身份認同顯著正向影響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
假設2:身份認同通過社會參與機制顯著正向影響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
假設3:身份認同通過職業效應機制顯著正向影響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
采用2017年中國流動人口動態監測調查(CMDS2017)數據,樣本包括全國31個省(直轄市和自治區)中流動人口的集中流入地,調查對象為在流入地居住1個月及以上的外區縣戶口的15周歲及以上受訪者。借鑒Settles和Steinmetz將戶口所在地為“鄉鎮”或“縣城”且戶口性質為“非農業”或“非農業轉居民”的15~44歲人口歸為小鎮青年,剔除缺失、異常數據后,篩選出10 318個小鎮青年有效樣本[11]。樣本數據按照隨機原則,依據流動人口衛生計生服務管理工作和政策研究,調查結果對全國和各省具有代表性。從樣本特征來看,男性占有效樣本數的48.1%,女性占51.9%。在年齡分布上,15~20歲的占2.4%,21~40歲的占85.2%,41~44歲的占12.4%。在教育分布上,初中及以下學歷的占20.5%,高中或中專學歷的占28.4%,大專及以上學歷的占51.1%。從分布地區看,東、中和西部人數占比分別為43.5%、25.6%和30.9%。
本研究的被解釋變量是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根據問卷中“您是否打算繼續留在本地”,將回答“否”和“沒想好”的樣本賦值為0,將“是”的樣本賦值為1。核心解釋變量是身份認同,參照張淑華等與周明寶對身份認同的界定,將身份認同劃分為自我角色認同、人際交往認同、生活方式認同和社會處境認同4個維度[12-13]。第一,自我角色認同強調的是以自我為核心的心理和身體體驗。根據問卷中“我覺得我已經是本地人了”,將小鎮青年的自我角色認同程度由低到高賦值“1~4” 4個等級。第二,個體在一定社會文化、風俗等環境長期影響下形成的生活習慣即為生活方式,生活方式認同強調的是與他人在同一地理區域能在生活習慣上達成統一。根據問卷中“我的衛生習慣與本地市民存在較大差別”,將小鎮青年的生活方式認同程度由低到高賦值“1~4” 4個等級。第三,人際交往也即人際溝通,強調個體在社會人情網絡中和諧相處。人際交往認同是指個體將積極與給予自身認同感的那個人建立相互間友好關系。將問卷中“我認為本地人愿意接受我成為其中一員”和“您業余時間在本地和誰互動最多”2個問題,描述為小鎮青年的人際交往認同程度。其中,根據前者將小鎮青年的人際交往認同程度由低到高賦值“1~4” 4個等級,根據后者將小鎮青年答案為“同鄉”賦值1,為“非同鄉”賦值0。第四,社會處境認同強調小鎮青年群體在流入地所擁有經濟方面的生存資本。將問卷中“您現住房屬于哪種性質”和“過去一年,您家平均每月總收入為多少”2個問題,描述為小鎮青年的社會處境認同程度。其中,根據前者將小鎮青年答案為“自購/自建”賦值1,為“非自購/自建”賦值0,根據后者將小鎮青年的家庭平均月收入由低到高劃分為6個等級,分別賦值1~6。具體劃分如表1所示。

表1 小鎮青年身份認同評價指標構建
選取身份認同因子分析模型檢測結果顯示KMO值為 0.549(>0.5),Bartlett 球形檢驗統計量在1%水平顯著,小鎮青年身份認同評價因子分析模型構建有效。此外,分別選取小鎮青年的個體特征、流動特征作為模型控制變量。其中,個體特征選取了受教育年限、年齡、性別和婚姻等因素;流動特征選取了流動時間、流動范圍和家庭隨遷人數等因素。變量說明與描述統計結果如表2所示。

表2 變量說明與描述統計
采用二元Logistic回歸模型,回答以下2個方面問題:一是身份認同對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產生怎樣影響;二是身份認同通過何種機制影響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模型表達式為:
(1)
其中,P為小鎮青年在流入地居留的概率,P/(1-P)為小鎮青年有意留在流入地與不打算在流入地居留的概率之比,β0為常數項,βn為自變量的待估計系數,Xi為自變量。
(2)
其中,exp(βi)為優勢比(OR值),表示小鎮青年愿意在城市居留與不打算在城市居留概率的比值。在參照水平既定的情況下,優勢比大于1,該因素對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具有顯著正向影響,表明新分類變量可以增加小鎮青年在城市居留的概率。對于多個分類變量共享一個參照組的情況,也可以通過計算優勢比來比較不同的分類變量[14]。
模型2和模型3分別在模型1基礎上依次加入個體特征變量和流動特征變量,采用逐步回歸分析身份認同對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的影響。如表3的模型統計檢驗顯示,所有模型的回歸系數均在1%水平顯著,LR卡方檢驗也在統計上顯著。

表3 身份認同對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影響的基準回歸結果
1.模型1估計結果表明身份認同對小鎮青年的城市居留意愿產生顯著正向影響。身份認同是小鎮青年融入流入地的重要標志,較高的身份認同水平有助于提升小鎮青年的城市居留意愿,驗證了假說1。
2.個體特征是小鎮青年在城市勞動力市場基本競爭力的體現,并且個體特征對小鎮青年的城市居留意愿影響存在較強的異質性。首先,性別和年齡對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沒有顯著影響;原因可能是隨著女性地位不斷提高,性別歧視越來越弱,女性小鎮青年在勞動力市場表現為與男性小鎮青年同等的地位;小鎮青年處于身體條件較好,工作經驗較豐富的年齡階段,都是社會勞動力的主力軍,受年齡影響相對較小。其次,受教育年限對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有顯著正向影響,教育將有效提升小鎮青年人力資本,進而成為其在勞動力市場中的外在競爭力,有機會獲得更高的收入,提升其城市居留意愿。最后,已婚的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更強。小鎮青年通過婚嫁的形式留在城市,已婚的小鎮青年具有相對較強的穩定性,顯著提升城市居留意愿。
3.流動特征顯著影響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其中,流動時間顯著正向影響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在流入城市居留時間越長,在流入城市的生活狀態將更加穩定,對流入城市的社會適應性越強,小鎮青年的居留意愿也越強。隨遷人數顯著正向影響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隨遷親屬人數越多,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越強。更多家庭成員能夠適應城市生活,小鎮青年在流入地居留意愿將越強,反而留守在家鄉的家庭成員會降低城市居留意愿。在流動范圍因素中,以市內跨縣為參照,省內跨市的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高于市內跨縣,但統計上不顯著。原因可能是市內跨縣以及省內跨市均為近距離流動,增加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的不穩定性;跨省流動的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高于市內跨縣。由于跨省流動往往向更高收入的省份流動,高收入就業機會增多,相對較高收入提高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
身份認同對小鎮青年的城市居留意愿的影響可能存在內生性問題。第一,小鎮青年在流入城市過程中,會逐漸提高身份認同水平,身份認同與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之間可能存在反向因果關系;第二,身份認同和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可能受到其他重要外生變量的影響,模型中可能會遺漏這些變量。參考尹志超等選取地區身份認同均值作為身份認同的工具變量引入模型[15]。地區身份認同均值能夠反映個人的身份認同感,但地區身份認同均值不直接影響受訪者的城市居留意愿,故選擇地區身份認同均值作為工具變量是合適的。
在考慮內生性問題并引入工具變量后,結果見表4。其中,內生性檢驗結果顯示,Wald 檢驗值1%的水平顯著,表明選取的工具變量有效。此外,模型F值為364.21,大于16.38,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表明不存在弱工具變量的問題[16]。基于此,在考慮了內生性問題的影響后,模型結果仍然穩健。

表4 身份認同對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影響內生性分析
為排除極端值對模型結果的影響,剔除家庭月收入前1%和后1%樣本,回歸分析結果如表5所示。指標系數正負號、顯著性均與表3回歸結果基本一致,解釋變量的符號及統計顯著性都沒有變化,表明基準回歸結果穩健。

表5 身份認同對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影響穩健性檢驗結果
通過實證分析發現,身份認同可以顯著提高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本部分將進一步探討身份認同正向影響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的機制。參照周洋等關于機制分析的研究過程[17],考慮到小鎮青年在流入地社會網絡中的參與以及職業類型對身份認同的影響,將繼續探究身份認同通過社會參與和職業效應影響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
將問卷中提出“主動參與捐款、無償獻血等”和“參與黨/團組織活動”納入社會參與的測量,將回答“沒有”賦值0,“偶爾、有時、經常”設置成“有”,賦值為1。表6中(1)(2)列實證結果表明小鎮青年的身份認同對義務活動參與和黨/團活動參與都有顯著的正向影響,表明身份認同將通過促進社會參與來提高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驗證了假說2。
將小鎮青年的職業類型劃分為智力型和體力型來探究小鎮青年職業類型對身份認同產生的職業效應。其中,智力型職業獲得的身份認同度更高,小鎮青年的城市居留意愿也會加大。將問卷中“您現在的主要職業是什么?”劃分為智力型和體力型(智力型職業包括國家機關、黨群組織、企事業單位負責人、專業技術人員、公務員、辦事人員等;體力型職業包括經商、商販、餐飲、家政、保潔、保安、裝修、快遞、其他商業、服務人員、生產、運輸、建筑、其他生產、運輸設備操作的人員以及農、林、牧、漁、水利生產人員等),分別賦值1和0。表6中(3)列實證結果表明小鎮青年的身份認同具有正向的職業效應,身份認同程度越高,職業類型為智力型的概率也更大,身份認同通過職業效應影響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驗證了假說3。

表6 身份認同對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影響機制分析
利用CMDS2017數據實證分析身份認同對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的影響得出以下結論:(1)身份認同對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具有顯著正向影響,身份認同越高的小鎮青年其城市居留意愿越強;(2)在個體特征層面,已婚小鎮青年的城市居留意愿更高;受教育程度越高的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越強;(3)在流動特征層面,小鎮青年長時間流動、更多隨遷家庭成員以及遠距離流動增加其城市居留意愿;(4)機制分析表明,身份認同通過社會參與和職業效應對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產生正向影響。
研究結論對提高小鎮青年城市居留意愿,加快小鎮青年城市化進程具有重要的啟示。
1.加強小鎮青年的身份認同意識,多方位提升小鎮青年的自我角色認同。政府宣傳部門加大宣傳力度,提升城市居民對小鎮青年的友好態度,營造融洽的融入環境,為小鎮青年提供包容進步的成長環境。社區部門在尊重小鎮青年生活習慣的基礎上,積極宣傳公平包容的態度,協助小鎮青年迅速融入城市大家庭,促進社區交往和融合。鼓勵青年群體提高自身教育水平,主動提升自身技能水平,增強小鎮青年群體的自我認同,進一步廣泛獲得社會認同。
2.積極架構良好的社交網絡,加強小鎮青年的社會參與力度,營造小鎮青年融入城市的友好氛圍。以地緣關系為紐帶的同鄉關系多是小鎮青年在城市擴大社交圈的基礎,政府部門以及社區可以組織開展小鎮青年與城市青年、農村青年的學習交流活動,提供網絡社交平臺,促進多方共同進步。充分發揮跑團、驢群、貼吧等青年組織的力量,對小鎮青年的世界觀、價值觀和人生觀加以正確引導。積極聚焦小鎮青年權益保護、心理健康、社區志愿服務等領域,積極承接政府轉移職能和服務項目,引導青年在基層治理中發揮更大作用。
3.穩步提升小鎮青年的收入水平,緩解小鎮青年城市住房壓力,夯實小鎮青年的城市生活物質基礎。提升小鎮青年最低工資標準,加強用工單位的規范與監督力度,提升小鎮青年就業質量。提供不同職業類型的針對性職業培訓,提升小鎮青年職業技能,幫助小鎮青年打破職業壁壘,獲得更多職業的認可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