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佳燕
近年來,社區規劃在我國得到高度關注和蓬勃發展,源自3 個方面背景:一是城鎮化步入下半場,強調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理念;二是在城市規劃建設工作中,更多聚焦于基層生活空間的營造;三是新冠疫情背景下,進一步凸顯出高品質社區環境和社區服務的重要價值。
回顧國內外社區規劃的演進歷程,其本質上體現出對于“社區”和“規劃”這兩個概念的再認知:“社區”從傳統的靜態、同質、被動的居住單元,轉向不斷動態發展、多元化,并具有主體性的社會—空間統一體;“規劃”由傳統強調精英主導、高度理性、聚焦物質的藍圖描繪,轉向強調多方參與、利益協調、綜合發展的空間治理。
當前,“回歸基層”成為新時期城市空間治理的關鍵命題,需要以高品質的“場所營造”精準響應人民群眾對于美好生活的需要。社區規劃成為提升人居環境品質、推動基層空間治理、倡導社會多元參與之間重要的實踐整合平臺。
總結近年來我國社區規劃研究與實踐發展,主要體現出以下4 個方面的新趨勢和挑戰,并分享筆者團隊主持和參與的相關探索。
2010 年代中期以來,我國社區規劃實踐呈現快速發展,主要體現為“活動組織模式”,以基層探索性支持、跨界團隊推動、單個項目為特征。自2018 年開始,轉向“制度引領模式”為主要特征,在北京、上海、成都等城市,通過社區規劃師制度創新,推動系統性的、全域性的社區規劃行動,形成規劃統籌、社區協動、項目介入、事件參與等4 種主要工作模式[1-2]。如北京自2018 年在全市所有區推進實施責任規劃師制度,強調其在城鄉居民和各級政府部門之間重要的第三方橋梁作用,作為推動基層空間治理的重要創新實踐[3]。同時帶來的挑戰是,社區規劃師制度作為新興產物,如何進一步強化與基層社會治理制度體系、法定規劃體系的整合,以及如何推動健全公眾參與重大公共決策機制。
從與基層社會治理相結合的角度,各地開展了多項實踐探索。在北京清河街道,建立社區議事制度,搭建基層議事平臺,創立“1+1+N”社區規劃師制度,同時與責任規劃師制度對接,形成“雙師”協作機制;在成都成華區,形成“335”的社區規劃工作機制,包括區—街道—社區的3 級社區規劃師隊伍體系、3 項工作保障長效機制,以及5 步參與式社區規劃工作法;在南昌青云譜區,跨學科團隊從不同角度推動可持續社區更新,包括結合老舊小區改造設立設計師駐場制度,編制《黨群服務中心規劃設計與運營導則》,創新“統規建管營”一體化模式,形成黨員代言制度和服務項目化平臺等。
社區規劃是涉及人文、經濟、環境、服務、治理等多維度的綜合性規劃,并貫穿社區調查、愿景整合、策略制定、規劃實施、反饋評估全流程。這些都對傳統規劃行業和規劃教育,在跨學科人才培養和平臺建設等方面提出了新的挑戰。隨著參與式規劃浪潮的發展,需要從傳統專長于某一領域的“貢獻型專家”,轉向更多能跨域對話和協作的“交互型專家”[4];還需要建設跨行業協作平臺,避免各行其是的“文案包”。
我們近年來嘗試從多角度發力:(1)舉辦跨界論壇,如舉辦清華“社區規劃與社會治理”高端論壇,聚集來自高校、部門、實踐一線人員進行跨學科深度探討;(2)扎根地方開展實務研討,組織跨屆團隊,聚焦基層焦點難點問題,以實務工作坊等形式出謀劃策解決問題;(3)推進人才培養,整合清華大學社科學院、公管學院、建筑學院等師資力量,建立學科交叉課程體系,培養社區規劃方向的人才隊伍;(4)推廣科普對話,中國城市規劃學會住房與社區規劃學委會自2020 年持續開展“磨基地”系列活動,以“磨煉真功夫,解決真問題”為導向,已舉辦10 余期線上沙龍,圍繞社區規劃、城市治理、老舊小區改造、社區花園、城中村、社區綜合體、信托制物業等熱點議題,推動社區規劃專家學者、實踐工作者與社會大眾、各行各業之間形成對話與共識(圖1-5)。

1-5 社區規劃相關活動剪影
現在常有誤解,認為社區規劃就是精細化設計或微更新。另一方面,社區規劃還面臨著上面“九龍治水”加“下面一根針”的基層困境,以及受制于基層權限和行政邊界等導致的“螺螄殼里做道場”的發展局限。因此,亟待“跳出社區謀發展”,建立城市—區縣—街鎮—村社多級協動的社區規劃層級體系。進而帶來新的挑戰,包括不同層級的社區規劃如何定位,基層社會—空間數據的嚴重缺失,以及社區體檢和指標評估如何做等。
團隊在成都市溫江區社區發展規劃中,探索從區級層面形成社區規劃的總體綱領,在社會—空間數據評估,社區問題/資產/機遇地圖、綜合性規劃策略和總體空間結構、社區分類治理指引等方面進行了多項創新探索;在北京清河街道更新規劃中引入常態化社區體檢工作和指標評估體系,明確社區體檢對接于又區別于城市體檢的關鍵要素和核心特征,拓展多源數據,實現“一張藍圖+定期體檢+動態項目庫+行動方案+雙師制度”的協同推進。
社區規劃的核心價值并非最終描繪的所謂“美好藍圖”,而更多附著于實現藍圖的行動過程,很多時候過程價值甚至重于行動效率或行動結果。因此,應關注規劃制定和實施過程中目標的形成機制、方案的可實施性、面對問題的協商博弈、共識培育和公眾教育等諸多環節及其產出成果。由此帶來的挑戰是:如何做全周期空間治理的過程設計,如何推進集體行動創新實踐的社會設計,以及如何做參與式規劃的工具設計等。
2014 年至今,我們在北京清河的“新清河實驗”中,一直致力于推進參與式社區規劃的基層實踐。通過整合優化基層議事協商機制、開展社區資產調研評估、協助社區提出規劃議題、多元參與商議規劃方案、共建協作推動規劃實施、建立共治共管維護,以及社區體檢監測規劃績效等[5],實現全流程的參與式社區規劃。實施成果獲得國內外多個獎項,國際城市與區域規劃師學會評委會評價其“研究了整合空間規劃與社區復興的可行路徑,實現社區可持續性和宜居性的提升:一種創新性的社會—空間互生產機制”。
在成都溫江社區發展規劃中,我們探索的不僅是編制一套規劃,而是“制度設計—規劃編制—在地實施—陪伴服務”的全流程社區規劃實踐,將政策宣傳、規劃動員、公眾參與和共識培育的過程滲透到規劃編制和規劃實施之中,包括結合近期行動計劃,協助開展社區生活空間創意設計方案征集,推動社區微空間品質提升,挖掘和激發在地師生團隊、社會組織、設計機構等力量,培育在地的社區規劃師團隊,以及組織多場論壇和工作坊,推動社區規劃的理念和行動落地基層。□
注釋
1) 本文在2022年6月30日刊登于中國城市規劃學會住房與社區規劃學委會公眾號的《劉佳燕:社區規劃的趨勢、挑戰與探索》一文基礎上做了部分刪減和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