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與蜘蛛

［比利時］弗蘭克·羅杰

一

“我打小就喜歡蜘蛛。”雷蒙德說道，“那些讓人渾身顫抖、汗毛倒豎的爬行怪物，我愛死它們了。我有一屋子的塑料蜘蛛、蝙蝠以及頭骨。我收集這些玩意兒很多年了。大概正因為此，蜘蛛才會為它們的計劃而選中我。它們一定見到了它們的塑料兄弟，從而了解我，想得到我的效忠。”

“別著急，雷蒙德。”調查員說道，“把故事從頭講起吧。”

雷蒙德屏氣凝神，講了起來：

幾周前，我在家里發現了那只蜘蛛。我第一眼就看出它和其他蜘蛛不一樣。當時我正在計算機前工作，突然看見它爬過我的寫字臺，停在鍵盤旁。我清楚地意識到它在看我。它在寫字臺來回巡視，途中停過幾次，仿佛在檢查我是否在觀察它移動。離開前，它停下來，仿佛在做臨別前的最后一瞥。有那么一瞬間，我覺得我們四目相交了。

我回憶了下剛才發生的一切，試圖理出點頭緒。我敢肯定那只蜘蛛絕對是專門來訪的。一個想法閃進我的腦中：這蜘蛛是來偵察的。那么，我是否通過了測試呢？若是，接下來可能還會來更多的訪客。倘若如此，那我的猜測便是正確的。

第二天，造訪者果然增加了——這次是一個代表團，由四只蜘蛛組成。眾所周知，蜘蛛是獨居生物。僅僅是它們組團而來，便能說明此事非同小可。它們并沒有像昨天那只一樣四處閑逛，而是在做有規律的逡巡。我猜它們的軌跡一定有其含義，但我無法理解。過了一會兒，蜘蛛們爬走了。

我沒通過這次測試？我對自己很失望，不確定還會不會再見到蜘蛛。令我寬慰和驚訝的是，接下來的一天，到訪者的數量又增加了，這次的蜘蛛使團足有幾十只。它們這次的到訪時間也比平時早很多，仿佛迫不及待要開始此次會晤。它們一意識到我發現它們，就立刻開始了有規律的移動，這說明它們已經信任我了。它們的軌跡肯定有某種深意，因為那韻律讓我有一瞬間覺得它們是在為我表演芭蕾。可我還是沒法解讀。大約二十分鐘后，它們放棄并離開了。

我坐下來，仔細思考我剛才所見。它們試圖用“芭蕾”告訴我什么，或許，是在尋求我的幫助。因為我的特質，所以它們選中了我。只是，我還無法理解它們在尋求什么。

怎么才能進入蜘蛛的通話頻道呢？嗯，可以在紙上畫畫；用曲別針、鉛筆和這間屋里其他觸手可及的小辦公用品搭出形體。經過各種嘗試、犯了一些錯誤之后，我們的“會晤”終于在第四天取得了實質性突破。我們建立起了一種簡單但有效的交流方式。從那一刻起，我們的項目突飛猛進。大量的蜘蛛，多則五十、少則三十，每天都來。它們展示它們的“表演”，也根據我的“提問”，即時演出額外的補充信息。這種交流持續了一周多，我終于搞明白它們到底想讓我做什么。

二

它們的芭蕾，是為了將我引向離我住處不遠的另一所房子，那是老杰里米的家。從杰里米的妻子辭世以后，那里便每況愈下。杰里米開始酗酒，對房子、花園以及其他任何事情都視而不見。我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我。我們沒什么交情，倒有幾次不大愉快的沖突。

蜘蛛講的故事讓我充分了解到，杰里米的房子和花園實乃蜘蛛和昆蟲的樂園。不過，眼下出現了迫在眉睫的問題。杰里米勢必招惹到了警察或其他什么有關部門，他被勒令整改自己的房子。蜘蛛們明白，接下來的大清洗會危及它們的生存，斷送掉它們的美好未來。它們試圖阻止這場災難，讓杰里米人間蒸發是保住它們伊甸園的關鍵所在。它們為此制訂了一個計劃。

我被選中在它們的計劃里擔任主角，因為它們覺得我是站在它們一邊的。我必須承認，我認可它們的觀點，但我沒有立刻答應下來。我非常喜歡蜘蛛，但為了一群蜘蛛的幸福而清理掉某個人，無論以何種標準來看，這一行徑都不可接受。但蜘蛛也從另一角度提供了若干有說服力的辯方觀點。

蜘蛛是種愛好和平的生物，在自然界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它們負責控制昆蟲的數量。如果沒有蜘蛛，我們的世界將淪為叫人難以忍受的昆蟲地獄。另一方面，杰里米倒更像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他是個只會給自己和他人制造麻煩的酒蒙子。沒有杰里米，世界只會更美好。

我和他有些不對付。因為我的興趣愛好，他非常瞧不起我。平日里，每次遇到我他都會百般羞辱，當眾喊我“蜘蛛俠”，更不用說還有一些更加粗俗的稱呼。

決定命運的一天到了。下午散步時，我踱進康拉德角酒吧，打算喝杯咖啡。幾分鐘后，杰里米也進來了。他一看到我，便喊道：“這不是蜘蛛俠老兄嗎？你怎么不跟你的蝙蝠和蜘蛛鬼混了？你難道不該像個吸血鬼那樣喝鮮血嗎，怎么喝起咖啡來了？”他被自己的笑話逗樂了——能欣賞他笑話的人通常只有他自己——然后動手去推我的咖啡。一些咖啡灑了出來，我極力克制自己，不讓自己上頭。我喝完咖啡便離開了。一想到杰里米會把這視作一場勝利，我就格外覺得郁悶。

這件事發生在我和蜘蛛正在嘗試“溝通”期間，當時我正在考慮它們的建議。我還沒有下定決心，只是覺得它們把我牽扯進來有點不合情理。況且我也不知道該如何下手，這種事勢必需要最妥善的謀劃，對我來說，這實在太過兇險。

當天夜里晚些時候，我看了一部不錯的恐怖片。在從電影院驅車回家的路上，我看見杰里米搖搖晃晃地走在人行道上，一如往常般醉醺醺的。當我開車經過時，他腳下絆倒了自己，朝我的車倒了過來。我根本來不及避讓。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后，我踩下了剎車。

我下了車，跑到杰里米身邊。他四肢攤開躺倒在地。我一眼就看出他只受了一點皮外傷。事實上，他醉得已經無法確認自己是否被車撞了。他用胳膊撐起身子，醉眼蒙眬地看著我。

“蜘蛛俠，是你嗎？”他脫口而出，又倒了下去。我抓住他的胳膊，試圖把他攙扶起來。但他掙脫我的手，說道：“別碰我，蜘蛛俠，我才不跟你走呢。我寧愿死掉！”

“好啊！那我就給你安排！”我咆哮著，抓住他，把他塞進我的車后座。我對這個混蛋徹底失去了耐心。之前在酒吧發生的事情，外加從前的宿怨潮水般一股腦地涌上心頭，我當即決定加入蜘蛛的陣營。既然他一心求死，那我樂于再推他一把。

我回到駕駛座，開車上路，一時不知應該去哪。廢棄的采石場怎么樣？那地方人跡罕至，再加上天色已晚，絕對是除掉這個混蛋的理想場所。蜘蛛會為此而高興的。我駕車來到采石場，果然連鬼影都沒一個。我停好車，確保能在車燈的照射下動手。當我把杰里米從后座拉起時，他已經睡死了過去。我攙著他走到一個大坑旁，坑里灌滿了又冷又臟的水。我松開手，都不用我親自推一把，他自己就失去平衡，一頭栽進水坑中。他醉得不省人事，已經沒法掙扎了。再次浮出水面時他已經一動不動了。

不敢相信，我竟然做到了。我殺了這個老混蛋，蜘蛛會感激涕零的。一方面，我相信自己是替天行道，另一方面，我又恨自己是殺人兇手……幸運的是，這一切，應該沒有任何人看到。

我滿以為自己干得神不知鬼不覺，所以幾天后警察找上門時，我驚呆了。我不得不去接受詢問。警察問了我一些問題，聽了我的故事——和我現在告訴你的一字不差。他們在采石場發現了杰里米的尸體，接著提取了周圍的輪胎痕跡。作為有動機的嫌疑人，他們沒花多久就讓我招供了。所以我現在被投進了監獄，等待審判。

我只希望蜘蛛們在杰里米的房子里能暢享一切，現在房屋已經停止了整改。我指望著它們能知恩圖報。

三

剪報，出自《西港公報》：

昨日，雷蒙德·杜邦，一起謀殺案的主要犯罪嫌疑人，奇跡般從關押他的牢房中越獄出逃。日前，警方在城郊廢棄的采石場發現了杰里米·西蒙斯的尸體。因受害者生前與杜邦發生多次沖突，杜邦被警方鎖定為重要嫌疑人。

杜邦被捕后，編造了一個荒誕的故事，宣稱蜘蛛拜訪、請求并與其密謀殺害西蒙斯。稍有生物學常識之人都會對其說辭嗤之以鼻。在他承認謀殺西蒙斯以及供述謀殺動機之前，盡管他品位奇特，但從未有人對他的精神狀態提出異議。由此可見，他的供述只是一種為自己犯罪行為辯解的可悲嘗試。

杜邦的越獄方式依然成謎。獄警在房間角落發現一處洞穴，是一條可供人類穿行的隧道，長約二十五米，通往室外地表。據獄警介紹，杜邦絕大多數時間都呆滯地坐在自己床上，因而該隧道絕非杜邦親手挖掘而成，監控攝像頭也并未發現其有同伙營救的證據。

首份調查結果表明，該隧道或由無法被視頻監控圖像捕捉到的小型嚙齒動物或昆蟲建造而成。坊間流傳，是蜘蛛報恩釋放了杜邦。對此，警方發言人予以堅決反駁，用蜘蛛報恩解釋杜邦越獄和杜邦提出的為蜘蛛殺人的犯罪動機一樣荒謬。

警方正在全力調查此案，但他們也承認當下掌握的證據和線索不足，偵破工作舉步維艱。杜邦的越獄手段及下落行蹤，很可能成為長期懸案。

（摘自《科幻世界·譯文版》2022年第6期，姜吉維圖）